1986年3月2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文学作品专页

和平雕像
——献给国际和平年
李瑛
让鸽子飞来营巢吧,
到联合国大会上
高高举起的手臂中——
在那黄色的、黑色的、白色的、棕色的
森林般举起的手臂中……

当宇航员飞上太空,
从星云的漩涡里,
会发现一颗星、一颗新星,
升起——
在太阳与大地之间,
在陆地与海洋之间,
在昨天的废墟与今天的花树之间,
在墓碑与纪念碑之间,
在历史淌血的长崎;
一块白璧,随地球一起转动,
一座雕像,辉映苍穹。
它轻盈,却比万山更凝重,
它沉静,却滚荡着万里涛声;
来自中国每个普通家庭的女神呵,
且让我们用你代替呼唤一切事物的名字,
呵,和平!

云没有生命,
海有生命;
风没有生命,
石头有生命。
已经结束了,已埋进历史,
瓦砾下的灰烬,
灰烬下的家庭,
家庭里温暖的灯火,
灯火下深情的眼睛;
已经结束了,
已化作尘土,
那被血渍浸红的日子,
那被眼泪泡咸的日子,
如今,它们早变成了
没有生命的云,
没有生命的风。
此刻,这里,
花在摇曳中盛开,
树在沉思里成长,
草在阳光下舒青……
这是一个冷酷的启示,知道吗,
石头有生命,
海有生命,
它们理智地凝望着人间这
风停雨止后的春天的黎明!

她是一个少女,
一个纯洁的东方女性,
她有严峻深重的苦难,
也有甜蜜透明的笑声;
现在,她身边是大海,
头上是晴空;
创造生命的太阳呵,
照耀着她的额头、肩膀和前胸。
她是我们的姐妹吗?
她是我们的女儿吗?
她一双大张的手臂,
也许还未及拥抱她的情人,
也许还未及把摇篮推动;
现在,她凛然站在这里,
象站在庄严的历史面前,
如此坚强、勇敢、质朴而忠诚!
她脸上冰清玉洁,
她眼里聪慧深情。
在她背后你看见了什么?
可看见群山阔海,
可看见露珠闪动;
可看见沸腾的人间,
可看见活泼的生命;
不要认为她是柔弱的,
她双肩抵住了九天雷火,
胸膛护卫着无尽的生灵!
正是因了她的生存,
我们才认识希望的尊严,
才听见四海传来的庄严、雄浑、磅礴的歌声!

她们不是石头,
不是冰冷的坚硬的石头;
她们是世界的重心和支点,
是美的化身。
她们是生命。
这里有一片树林,
这里有一片草坪,
也许昨天还洒过杏花香味的细雨,
此刻正荡起徐徐轻风;
什么时候,
落下来几只鸽子,
是从毕加索笔下飞来的吗?
是刚刚绕过地球飞来的吗?
落在地球的肩膀上,
神态,安逸而从容;
它们轻松地踱步觅食,
悠闲地转动眼睛;
它们歪着头和她谈话,
谈四十年前的傍晚,
四十年后的黎明;
它们如此信任这个世界,
这人间、这大地、这流云、这天空。
不要,不要惊扰了她们,
她们不是石头,
她们是生命,
是延续昨天、今天和明天的生命!

呵,人间的痛苦已经太重,
知道吗,多少人心灵的田野,
只生长灾难,
不生长小麦;
记忆的峡谷,
只流淌眼泪,
不流淌歌声;
血泊,粘着头发和野草,
烈火,吞噬屋顶和窗棂;
残月照在死去的荒滩上,
冷却了燃烧的历史;
听见吗,五大洲——
每块石头,每粒泥土,每条须根,
都在艰难的喘息里,
呼唤和平。
每个人的名字都该是沉甸甸的,
每个人心头都该有自己的爱、向往和憧憬,
但呼啸的钢铁把生活割断了,
没有一把钥匙能重新把它打开,
一切会变得十分遥远,
仿佛昨天他们都不曾诞生。
于是,再没有发声的喉管,
再没有感知的神经,
再没有乳汁、汗滴,
再没有心脏搏动,
再没有属于南方的棕色的笑涡,
和属于北方的炉边的梦,
再没有渴望、怀念、愧悔,
再没有心底秘密的倾诉;
人间,只有一颗苦涩的泪珠,
沉重地滴在浸血的荒原上,
激起世界遥远悠长的回声!
让我们呼唤和平!
让我们以生的意义理解死者的价值,
让我们以死者的名义启示该怎样生。
让我们用劳动建设新世界!
让我们把1986年叫做和平!

现在,我们——
要做许多许多事情:
要建设水电站,
要炼钢,
要培育新良种,
要栽种小树,
营造林带,
要去南极进行科学考察,
要发射火箭,
考察月球和火星,
要消除噪声污染,
象消灭虱子般消灭贫穷和病痛,
要研究第三次浪潮,
讨论老年人怎样长寿,
足球怎样飞腾,
要为图书馆奠基破土,
为音乐厅剪彩启用,
让诺贝尔奖金科学家的队伍后面,
填一串中国人的名字,
让方块的象形文字传播文明;
我们要给每个生命一个世界,
给每片鳍一天阔水,
给每双翅膀一片长空;
让每只蜜蜂都有自己的巢,
每棵树都有自己的太阳和星星;
我们要让每粒种子,
都在春风中滋长,
每根琴弦,只流淌欢乐,没有悲痛……
呵,在面包和胃之间,
在云和窗口之间,
在一棵树和另一棵树之间,
我们要做许多事情,
许多许多重要的事情!
我是战士,
比起任何人
更懂得和平和生命;
当间谍卫星和核潜艇,
把地球缚得紧紧,
我要写诗,呼吁:
让它自由地呼吸!
给它和平!

阿尔卑斯山头的白雪,
莱茵河上的微风,
马尔维纳斯群岛的浪花,
安纳托利亚高原的油井,
地球呵,你每条
颤动的经线和纬线,
可看见这颗新星?
可看见这里——
白鸽在梳理羽毛,
花树在轻轻摇动?
可看见这少女,
圣洁的胸膛和发亮的眼睛?
从她的脸上认识世界吧,
信念是有力量的,
人民是有力量的,
生活就该是这样庄严、美丽、和谐而完整,
象一颗浑圆的露珠,
或一只苹果,
乃至一个星球。
听,全世界人民在呼喊:
“保卫和平!”
让和平坐在林荫路的长椅上,
让它傍晚走在每条回家的小径,
让它擦干眼泪,
举起一杯红酒,
迎接人类宁静的黎明,
把奥斯维辛山谷的小麦撒遍大地吧,
那不是眼泪,
那该是金色的收成!
大地呵,凡是有炊烟升起的地方,
都该有歌声和劳动;
凡是有阳光、有土壤、有水的地方,
都该长起一片青青!
1986、3、8于北京


第8版()
专栏:文学作品专页

“杀手锏”〔短篇小说〕
廖文茂
参加工作不久的小护士发现:新近引退离休的老局长住院已一个星期,还没有人来看望他。老局长常常阴郁着脸。她将这一情况告诉了前来了解老局长病况的新局长。
“世态竟如此炎凉么!”新局长听后,心里嘀咕。前不久,老局长不小心脚碰破了点皮,还被同事们前呼后拥地送到医院,当时前来探望、慰问的川流不息。难道这一次的门庭冷落,是由于他的引退?
老局长是主动让贤的。元旦那天,他刚过完六十花甲生日,就主动递交了离休申请。他平日勤勤恳恳,原则性强。自己跟随他十几年,确是学了不少东西。如今,他当局长时的“人缘”都跑到哪里去了呢?
新局长心里萌生了某种猜想,他决定用事实来验证。
这是令人难忘的一天哪!
这一天,是新局长住进老局长病房结为病友的有趣的一天。这一天,小护士作了个准确的统计:老局长拄着拐杖上了九十九次厕所。
新局长突然住院的病因是轻度脑震荡。轻到什么程度,没有说明,反正是要疗养一段日子。当天他七点钟骑车去上班,半路上发生了“车祸”——被一辆载重卡车“吓”翻了车。虽然没有发生流血事件,但是为了慎重起见,同事们立即拉拉扯扯地把他请进了病房。
这真是令人难忘的一天哪!
昔日冷落的病房,今朝却门庭若市。从八点开始,不,说准确一点,即从新局长前脚踏进医院大门这一刹那标准时刻开始,看望他的同事们,络绎不绝,纷纷光临,虽然小护士一再向同志们解释说,脑震荡病人需要绝对静卧。遗憾的是她不是张飞,身子弱得很,如何挡得住这问寒问暖的大军!
但是,病房的气氛却相当难堪。因为当看望大军们吊着金灿灿的柑桔,吊着红橙橙的苹果,吊着黄蜡蜡的香蕉,满怀喜悦地依次踏进病房时,脸色一个个全变了——
“啊呀……新局长……哈哈……老局长……啊唷……你瞧……今日天气……哈哈……”
看客们吊着沉甸甸的礼物,站在两张病床的中央,难堪得不知靠那一边好。
老局长也许有过昔日的“这一天”吧,所以知趣得很。他强爬起身来,打着“哈哈”,说是上厕所。只是一路上更阴郁着脸:“他难道瞒了我十几年?”
“新局长住院一天,床前水果堆成山。老局长难捱这一天,九十九次上卫生间。”小护士不留神竟把心里编的顺口溜写进了病历,结果被大训一顿。还扬言要扣年终奖金。
第二天,菩萨保佑,新局长居然康复出院了。临走前,他叫来了两个小商贩子,装走了四筐水果,把余下的强留给老局长,并一再表示道歉,说因他住院一天害他上厕所九十九次破纪录,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第二天,小护士兴冲冲地告诉老局长一个小道消息,说新局长一回去就叫来打字员火速打出一封“回款信”:××同志,兹收到贵礼物,心领了。除留下一小部分慰问老局长外,其余均折成人民币×元寄回,请查收。”
老局长宽心地笑了:“他十几年没瞒我,我没看错他。”他决定病好后去旅游,把新局长上任的“杀手锏”告诉他的各方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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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学作品专页

小草〔散文诗〕
 那家伦
我认识一棵小草,我爱恋一棵小草。
小草,就在我的窗棂的前面,在一棵高大的榕树的下面,在一块石头的纹缝里。
小草脚下,仅占着一点点泥土,它的需求是那么小;
小草的周围,呈现着一大片新绿,它的奉献是那么大。
小草,是有情的。情能传声。小草,柔声细语地道出了诗情:
我属于绿,属于美好清翠的新绿。
我是一座高高的山崖上的野草的种子。
我有热,故乡那美好的沃野赐予的热;
我有力,山岭那陡峭的峻崖赐予的力;
我有光,高原那璀璨的丽日赐予的光;
我有美,沃崖那荡荡的山风赐予的美……
美的元素,光的元素,力的元素,热的元素,凝聚成我的形,我的灵,我的情。
生活,让我起飞——历史给我翅膀,时代给我能源。
我背负高原崇岭的希望,飞翔;
大地多么辽阔。我属于辽阔的大地。
天空多么高远。我属于高远的天空。
生活多么丰厚。我属于丰厚的生活。
绿,是大地、天空和生活的母色。没有绿,难有别的颜色。
我要用绿的血液,去染就我的航程。
呵,多么动心的美的航程!
空气,是流着蜜的,是展开了的诗篇。
土地,生长着爱情,萌发那么多希望。
长穹,映现银河,挂着彩虹。
太阳的光熠,是多么的富丽……
呵,多么深沉的美的融会!
黄河,一朵浪,是一朵花蕾。
长城,一块砖,是一分坚定。
黄山,一级台阶,是一个高度。
广场,一个方格,是一分整齐……
美,成熟了,一点一点变得那么悦目。
大地呵,盼望壮大它的翠绿。
诗篇呵,盼望增添它的音韵。
乐章呵,盼望给它新的旋律。
丰收呵,盼望给它新的仓位……
我,也在成熟中萌发了,萌发为一棵小草。
我给美一点色彩——
没有比新绿更能增添生命的力了。
尽管仍有邪恶嫉恨着清新,
但是,即使无情的践踏,新绿还是要布满我们的大地的。
我,属于绿。
绿呵,使美永生。
呵,植根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
比一切誓语更壮美!
小草,是有情的。情能动人。
小草,就在我窗前的石头纹缝里,它占有足下的一点点泥土,却能感知大地的宏大的恩宠,而全身心地把自己献给大地。
我认识这棵小草,我爱恋这棵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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