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3月1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再说愚公
柳琪
愚公的事,老幼咸知。本来,人们对愚公印象并不坏。即使对充满道家学说,主张虚无、宣扬顺应自然、消极颓废思想的《列子》这本书持否定态度的人,由于书中有了象《愚公移山》这些优秀的寓言故事,也另眼相待,使其提高了身价,盛传不衰。特别是1945年6月,毛泽东同志在党的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闭幕词中引述了这则故事,赋予了新的含义,成了号召全党和全国人民学习愚公挖山不止、将革命进行到底的伟大动力,成了激励我们夺取民主革命胜利的一种精神力量。从此,愚公更出了名。
可是,自从愚公被弄进了“天天读”之后,他的名声也就一落千丈。到了八十年代,更是受人歧视,遭人奚落。有人在报刊上大肆攻击,说什么建设与改革靠的是开拓、创新,愚公这个“笨老头”还有何用?更有人把愚公说成是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抬出了智叟,以彻底压垮愚公。一时间,愚公忽然又成了时代的罪人。
对于这种“创新”,我始终不能苟同。我以为愚公还是愚公,愚公没有过失;愚公精神的赞颂者,不管是谁,也不管其功过如何,歌颂愚公的精神是没有错的。“天下义理只有一个,是与非而已,是便是是,非便是非”,抹杀或混淆这个界限都是不公允的。
诚然,我是偏爱这个“笨老头”的。因为,在愚公身上有着不少难以抹杀的优点。不管时代怎么变,也不管改革的路子怎么走,愚公精神永远是需要的,就象“真理有时可能变得黯淡,但它永远不会熄灭”一样。
改革是要富有开创精神的。愚公精神是否过时了、不适应了呢?不见得。愚老头并非“固不可彻”的僵化之辈。“山北之塞,出入之迂”,既然高山挡住了屋前的去路,是闭塞视听,安于现状,遇屈相从,还是带领子孙“毕力平险”,以“惩山北之塞”?愚公选择了后者。他“难”则思变,要改变现状,坚决向“庞然大物”挑战,这本身不就是一种可贵的改革、开拓精神吗?
人们都说,搞建设要讲科学,要按规律办事,这话一点不假。愚公移山的传说是个寓言,它富有深刻的哲理。你说愚公一点不懂科学、不讲规律吗?不见得。他的“子子孙孙,无穷匮”的理论,就颇具哲理。一边是“山不加增”,一边是“无穷匮”,最高最大的山只能是越挖越小,以可变之人对不变之物,以主观的能动性对静止的自然界,这算不算是按规律办事的一种人定胜天的思想呢?有了这样的理论,加上了信仰,何愁高山不低头!
郑板桥有句诗:“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要取得一桩事情的成功,没有韧性和毅力是不行的。愚公身上的那种经得起千磨万击的韧性和坚定不拔的毅力,是顶得住任何狂风暴雨的。好心的劝止也罢,恶意的冷嘲热讽也罢,他义无反顾,决不回头。这不就是取得事业成功的一种最可宝贵的气质吗?
由此看来,愚公并不愚。他有胆识,富有开创精神;他有头脑,懂得改造客观世界的辩证法;他有勇气,以坚强的恒心毅力付诸行动,何愚之有?要说“愚”,这是“大智若愚”的“愚”,是中华子孙勤劳勇敢、艰苦奋斗的美德。我们的建设事业刚开了个头,还要走艰苦的路程,做浩繁的工作,付出更多辛勤的汗水,实在需要象愚公的这种不避艰难险阻,奋斗不息的挖山精神。并不需要只说空话、不干实事,“大巧若拙、大辩若讷”,“畏首畏尾、身其余几”的智叟式的人物。
如今党中央再度号召学习愚公,一时变得黯淡的愚公,又还其本来的面目。“学愚公,展宏图”,愚公的精神将发扬光大,四化大业一定能够不断取得新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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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心香一瓣

关于丁玲
孙犁

三十年代初,我在保定读高中,那里有个秘密印刷厂,专翻印革命书籍,丁玲的早期小说也在内,我读了一些,她是革命作家,又是女作家,这是容易得到年轻人的崇拜的。过了二年,我在北平流浪,有一次在地摊上买了几期《北斗》杂志,这也是丁玲主编的,她的著名小说《水》,就登在上面。这几期杂志很完整,也很干净。我想是哪个穷学生,读过以后忍痛卖了。我甚至想,也许是革命组织,故意以这种方式,使这家刊物,广为流传。我保存了很多年,直到抗日战争或土地改革时,才失掉了。

不久,丁玲被捕,《现代》杂志上登了她几张照片,我都剪存了,直到我认识了丁玲,还天真地写信问过她,要不要寄她保存。丁玲没有复信,可能是以为我既然爱好它,就自己保存吧。上海良友图书公司,出版了她的小说《母亲》,我很想买一本,因为经济困难作罢,但借来读过了。同时我读了沈从文写的《记胡也频》和《记丁玲》,后者被删了好多处。

1944年,我在延安。有一次严文井同志带我和邵子南去听周恩来同志的讲话。屋子不大,人也不多,我第一次见到了丁玲。她坐在一条板凳上,好象感冒了,带着口罩,陈明同志给她倒了一杯开水。我坐在地上,她那时还不认识我。
1948年秋天,她到了冀中,给我写了一封信。那时我正在参加土改,有两篇文章,受了批评。她在信中安慰了我几句,很有感情。

1950年,我到北京开会,散会后同魏巍到丁玲家去。她请晋察冀边区的几个青年作家吃饭,饭菜很丰盛,饭后,我第一次吃到了哈密瓜。
也是这年冬季,我住在北京文学研究所,等候出差。丁玲是那里的负责人。星期六下午,同院的人都回家去了。丁玲来了,找谁谁不在。我正在房子里看书,听到传达室的人说:
“孙犁……”
丁玲很快回答说:
“孙犁回天津去了。”
传达室的人不说话了,我也就没有出去。我不好见人,丁玲也可能从接触中,了解到我这一弱点。

又过了几年,北京召开批判丁、陈的大会,天津也去了几个人,我在内。大家都很紧张。在小组会上确定谁在大会发言时,有人推我。我想:你对他们更熟悉,更了解,为什么不上?我以有病辞。当时中宣部一位负责人说:
“他身体不好,就算了吧。”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这句为我排忧解难的好话。
我真病了。1957年住进了北京的红十字会医院,严重神经衰弱。丁玲托人给我带来一封信,还给我介绍了一位湖南医学院的李大夫,进院看病。当年夏季,我转到小汤山疗养,在那里,从广播上听到了丁玲的不幸遭际。
从此,中断信息很多年。前几年,她到天津来了一次,到家来看了我,我也到旅舍去看望了她和陈明同志。不久我见到了中央给她做的很好的结论,我很高兴。

丁玲,她在三十年代的出现,她的名望,她的影响,她的吸引力,对当时的文学青年来说,是能使万人空巷的,举国若狂的。这不只因为她写小说,更因为她献身革命。风云兴会,作家离不开时代。后来的丁玲,屡遭颠踬,社会风尚不断变化,虽然创作不少衰,名声不少减,比起三十年代,文坛上下,对她的热情与瞩望,究竟是有些程度上的差异了。
一颗明亮的,曾经子夜高悬,几度隐现云端,多灾多难,与祖国的命运相伴随,而终于不失其光辉的星,殒落了。
谨记私人交往过从,以寄哀思。
1986年3月7日下午二时写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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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坛风景线

刘亚洲的“宝箱”
丁刚
每天如此。四时起床,洗脸、刷牙、跑步,五时正走进办公室。稍事休息后,他拉开“宝箱”,取出一叠小纸条,开始写作。
部队作家刘亚洲的“宝箱”其实就是普通的抽屉,里面装着一张张小纸条。纸条上记着许许多多有趣的事情和对话。当然也有一些从书上抄来的警句和妙语。这些“宝贝”都是亚洲的创作素材。近年来他创作的长篇小说《秦时月》、《两代风流》,报告文学《恶魔导演的战争》、记实小说《惊心动魄——女人的名字是弱者吗?》等作品中的不少东西,都是他从这“宝箱”里取出来的。
平时,亚洲口袋里总装着一些这样的小纸条,走到哪里记到哪里。一次,他听到这样一件事:有个单位开大会,一位老将军在上台发言时,突然被电线绊倒了。台下有人笑了起来,老将军缓缓站立而起,走到麦克风前说道:“跌倒了怕什么?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这故事被亚洲记在了纸条上。到了写作长篇小说《两代风流》时,它竟成了表现主人公李辰的关键细节。
日积月累,亚洲攒了满满两抽屉纸条。平时有空他就拉开抽屉翻一翻。可别小看了这些纸条,没准,一张纸条就能引出一篇作品来呢!
到了要写长一点的作品时,构思之前,他先要拉开“宝箱”,一张纸条一张纸条地仔细揣摩,把可能会有用的挑出来,分类放好。作品完成了,他就把没用过的纸条重新放入“宝箱”。作品发表了,他就把用过的纸条统统烧掉。亚洲说,创作是一件严肃的事情,哪怕是一点细微的重复,也是不应该的。
不过,要是编辑删掉了某张纸条提供的情节或对话,他就还要把这张纸条挑出来放回“宝箱”。亚洲绝不会浪费一张小纸条。
中国人讲究有财不可外露,亚洲似乎也受了点影响。他的“宝箱”是轻易不会打开来让别人看的。用他的话说,不是怕“打劫”,而是怕搞乱了不好整理。您瞧,这会儿我告诉他,我想看看“宝箱”里的“宝贝”,他却诡秘地一笑,说道:“你还是等着看我的下一部作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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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丁玲文集》
著名作家丁玲,自一九二七年开始文学生涯,数十年辛勤笔耕,写有小说、散文、诗歌、戏剧、文学论文等各类作品二百多万字,给中国人民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丁玲同志生前将现存的作品仔细校阅审定,选编六卷,收入《丁玲文集》。这部文集已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该书分精、平装两种。还有少量有丁玲亲笔题字的签名本,中国书展期间曾在香港发行。
丁玲重返文坛前后有关创作问题的谈话、讲演、论文等,也由湖南人民出版社收集整理,分别以《文学创作的准备》、《生活、创作、时代、灵魂》为题,出版了单行本。前几年,丁玲同志应邀赴美讲学归来的新作《访美散记》,真实地记载了国际文化交流活动的情景和国外的社会风貌,此书印制精美,受到读者的欢迎。
除丁玲本人的著作外,这家出版社还出版了《丁玲研究在国外》、《丁玲创作纵横谈》、《〈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修改笺评》等研究专著。
(湘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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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新党委的第一次会议(外一首)
苏兆强
我以为又要在会议室泡四小时
听书记唱秘书写的催眠曲
谁知他张口就射出迫击炮
准确地命中阵地
我的笔记留下一道卫星的轨迹
一支烟被他的话燃了二分之一
时间被嘴唇压成金币
填平女工的酒窝,投进国库里
产值的箭搭上紧绷的时间之弦
落在省报上,变成头条消息
人们说新党委放出了头把大火
书记说改革产生了神奇的魔力
新厂长的刀刃
他脖子青筋高暴,似愤怒皮鞭
利箭般的目光刺向迟到的懒汉
要开刀呢,他想扶起党的形象
扶起工厂的脊梁、希望和尊严
冷箭射来:小羊羔非嫡系没有靠山
唾沫喷来:新刀刃到头来准得碰卷
谁知受罚者是厂长的至亲内弟
让贤的老厂长湿了双眼
处罚布告引来层层大潮
波浪簇拥着搁浅的厂船
一位诗人被布告触发灵感
“呵,新党风鼓满的一面征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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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海上明月共潮生〔中国画〕
李海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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