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3月16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陈永康在常熟〔报告文学〕
  吴强
陈永康的名字,早在十年以前人们就熟悉了。他是原来属江苏省、现在属上海市的松江县人,种了四十年的田。一九五一年,他种的一亩单季晚稻,收到一千四百三十三斤。在党的领导和关怀下,他刻苦地钻研、学习,从选种、浸种、落谷、育秧,到插秧、耘趟、施肥、治虫、水浆管理等等,总结了一整套水稻高产经验。陈永康的名字,在江南各地如江苏、浙江、安徽等省和上海市郊农村的干部、社员们的心目中,可以说是已经生了根。近几年来,他在中国农业科学院江苏分院当研究员,在苏州吴县的长桥种了几块样板田,又常到苏州地区的几个县做水稻考察、指导工作。在苏州地区几个县的人们的心目中,这条根子就扎得更深更牢。陈永康在苏州城外吴县长桥种的样板田,许许多多地方的干部、老农、技术人员和社员们都去看过,以我们常熟县来说,凡是去看过的,没有不说陈永康的稻子好看、中看、耐看,经得起比较,经得起挑剔。有的把陈永康的稻子比做身强力壮的汉子:“腰杆子硬,挺得直”,有的把陈永康的稻子比做一块崭新的缎子:“一点污斑没有”。
常熟县南莫城公社安定大队第十四生产队队长沈巧根,也是个种稻种了四十多年的能手。她的生产队从一九五七年以来,年年增产,一九六三年水稻每亩平均产量达到八百四十九斤,超过了她的生产队历史上的最高水平。在全常熟县,她这个生产队是十个水稻生产队高产标兵中的一个。我曾问过沈巧根:“你的稻子比陈永康的怎样?”她赶忙地摆手摇头,对我说:“那怎好比!我到长桥去看过以后,回到家里,对自家的田简直是看都不敢看了”。说到陈永康本人,沈巧根也曾连声赞佩地对我说过:“人家!真是有功夫,了不起!”在我们县里,在江南的好多地方,一个确确凿凿的事实是:在水稻栽培方面,凡是因地制宜,吸取了和采用了陈永康的经验的,产量都能提高;凡是既不认真地总结、提高自己的经验,又没有吸取、采用或者没有认真地吸取、采用陈永康的经验的,一九六三年的产量不是没有一九六二年的产量高,就是比一九六二年的产量高得很少。
陈永康和陈永康的水稻高产经验,就是通过人们的切身的体会,同人们的日常生活、社会主义的农业生产紧紧地联系起来,成为生产活动中时时刻刻离不开、少不得的“药中甘草”了。
常熟县一九六三年的水稻收成,虽然是因为大家学了陈永康,获得了比过去哪一年都好的产量,全县平均亩产量达到六百零七斤。但又因为学得还不到家,同苏州专区的各个县比较,还是个中等水平,比陈永康在长桥种的三亩“老来青”单产达到一千零三十斤的水平,固然差得很远,比无锡、吴县、江阴等好几个邻县的平均亩产量,也要差上十几斤到二三十斤。我们想赶上去,打算让一九六四年全县亩产量达到六百五十斤或超过六百五十斤。有的生产队如沈巧根的队,更想把亩产量提高到九百斤或超过九百斤大关。为了实现增产再增产的愿望,好好地大学陈永康,就成了我们全县所有的干部、社员内心的强烈要求。陈永康能来指点指点,能直接给些帮助,也就成为大家共同的更加迫切的愿望了。
一九六四年六月下半月,季节到了夏至,江南的原野,早稻秧苗插下去了,晚稻插秧也开始了。前几年来过的陈永康要是能在这个当口再来一趟,那多好哩!
有人说他正在长桥样板田里插秧,有人说他到了无锡,有人说他上北京开会去了。四五天前,沈巧根告诉我,她三月里在南京参加江苏省农业先进单位代表会议,陈永康送给她二十斤“老来青”稻种,她把这二十斤种子照陈永康“泥浆稀落谷”的方法落下去了,看来,秧苗长得还好。她也很盼望陈永康能再来常熟一趟,看看别处的也看看她的田。就怕他事情忙,要他去的地方多,来不了。
六月二十日的中午十二点半钟的时候,一位同志来告诉我说,陈永康来了。我们许许多多人盼望着的陈永康,正是在水稻插秧的这个当口,来到了我们常熟。
第二天上午七点多钟,陈永康到了城东三十六里的白茆公社。白茆和离白茆十几里二十几里的古里、唐市、任阳、董浜、支圹、何市等公社的公社干部、大队支部书记、大队长、生产队长、五好社员、老农们,象往年赶庙会那样,一大早就纷纷地涌到了白茆。看到过陈永康的和没有看到过陈永康的,见到陈永康和几个陪同他的人一下车子,就奔上前去,把陈永康他们围拢起来。看到过的,觉得陈永康还是那个庄稼汉的老模样,黑油油的脸,黑油油的臂膀,全身结实粗壮;不曾看到过的,有的竟然觉得十分稀罕、奇怪。他穿着一条灰布短裤,一件鱼白色短袖布衬衫,天热了,连一顶凉帽都不戴。“当了全国人民代表,做了全国闻名的专家,还是跟我们这些泥腿子一样。”有的看了两眼,再看看自己,便不好意思再朝陈永康看,再朝陈永康的跟前挤了。人家在农业科学院工作,从省里来到这里,好象在家门口、在田里一样,不着鞋子,赤着一双大脚板。陈永康给大家头一个直接的印象是:劳动农民出身的水稻专家,还是劳动农民的本来面目。
陈永康的眼光洒在田里,接待他的白茆公社党委书记万祖祥请他休息,他摆摆手,说要马上看田看稻。于是,有人在前头领着他,后头,大群的人跟着他。首先到五大队,看了第五生产队的几块田,然后转到一大队三队、四队、九队、十队,挨着看了这块看那块。一边在田岸上走,一边指点着田里的稻子。有几块,他说秧苗不错,插得稀密适当,也还均匀整齐;有几块,他说秧苗瘦了,根子又插得过深;有几块,他说土地高高低低,平整得不好;有一块,他说田里的水过深。在一大队第三生产队三亩六分大的一块“农垦57”的田岸上,他站定下来。这块田的稻子长得不好,肥料施得不均匀,稻苗青的青,黄的黄,青一块,黄一块,成了一块青黄间夹的花斑田。
“这是生手下的肥料,糟了!”他起脚下了田,摸着稻子说。
对这样一块有肥有瘦青黄间夹交错的田,怎么办呢?好多人对着陈永康用眼光问道。
陈永康接连看了好几棵稻子,把稻棵秧苗根数过多的,拔起几根,看看,好在根还扎得不深,发黄的,是缺肥,发青的,肥料也不算多,他说,这块田是基肥不足,下的分蘖肥也没有过头,毛病是施肥的农活质量差,东一把西一把,一把多一把少,一把摔得远,一把摔得近,弄得不均不匀,到头来,有的肥有的瘦。他这么一说,把病情病根全都说中了。陈永康问道:“还有肥料吧?”队长回答说:“有!”
陈永康把眼光在田里一睃,说:“拿十斤氯化铵来!”
“还有法子捉捉黄塘?”队长问。
“有法子!”陈永康说。
“马上就捉?”队长又问。
“你去拿肥料吧!”好些人同声催促队长。
队长会意到陈永康要亲自动手在他们这块花斑田上,做补肥捉黄塘的样子了,因为田岸上给人们拥塞住,他便一脚踩到烂泥田里,一路踏起泥浆,奔了开去。人们突然活跃起来,离这块田近的,靠得更近了,离得远的,纷纷地拥挤过来,张大眼睛,伸长颈子,等候着看看这位专家怎样施展他的本领。
这里施用肥田粉,都是把肥田粉放在笆斗里挎到身上。今儿只有十斤重的氯化铵,数量少,也是为的让上了年纪的专家轻便一点,队长把这十斤氯化铵放到一个细竹篾编的小篮子里,满头大汗地奔来了。陈永康接过竹篮子,立刻动起手来。人们只见他在这青一块黄一块的泥浆稀烂的稻田里,腿脚在动,手在挥舞,从竹篮子里抓出一把一把肥田粉来,一把一把地飞洒出去。雪星似的肥田粉象牛毛细雨一般,纷纷地落到田里,发出沙沙的轻微的响声,稻田的水面上,溅起浅浅的轻轻的水花。人们看得清爽,他的眼睛瞄到哪里,手里的肥田粉就洒在哪里。肥田粉的星屑落得很准,只落到发黄的稻棵棵上,发青的,他一点不给它们受用。他洒得非常均匀,这里许许多多种稻种到胡须发白了的老人,都觉得那是一种奇妙的技术:他用右手提着篮子,用左手施肥,他将握在手心里的肥田粉抛洒出去的时候,手指并不张开,拳头依旧捏得很紧,使肥田粉的细屑子,从他的控制好的指缝中间飞扬出去,不是象一般人那样把手掌张开,让肥料成把地出手,落到田里的时候,一团一团地堆在一起,既浪费肥料,又不均匀,到头来,还是多的多,少的少。要分散均匀,还要由近及远,使得速度快,工效高;他把他的一条粗大的左臂,左右开弓,挥得又有力,又有节奏,将一把肥田粉,分做两次抛洒出去,人们看呆了,觉得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有硬功又有技巧,用力而又不吃力,确有一手精娴熟练的极不平常的本事。在一千多人的眼里,他一个人奔走在这块稻田里,从东到西,从这头到那头,睁着他那对炯炯发光的锐利的眼睛,踩着烂地好象履踏平川似的,在仅仅二十来分钟的短促时间里,便又好又快地做完了这块三亩六分田的补肥捉黄塘的农活。
他带着满腿泥浆、满头大汗上了田岸,把一只空篮子交还给生产队长,用手臂拭去头脸上的汗水。在二十来分钟连续不歇的紧张劳动之后,他似乎一点不觉得劳累,连递给他的一碗白开水,他也一口不喝。有人知道他的年纪,谈论说:“快六十了,还这样有精神。”“这跟玩把戏一个样,玩的是手段巧妙,干净利索,手尖眼快,得心应手。”……
大家一边谈论,一边跟着、望着陈永康,在一条条狭窄的田岸上走。面前是第四生产队的一块插秧插了一半的晚稻“农垦58”。“这块田,土地平整得挺好。”说着,他又下了田,走到秧棵跟前,摸摸稻根说:“插得深了。”陈永康插秧,主张秧根插得浅一点,不要把秧根深埋到泥底下去。他惯常把水稻和人打比方,他说,人要喘气出气,稻子也要呼吸,幼嫩的秧根子扎到深土里,再加上头有水,就吸不到空气,人吸不到空气要死,空气吸得少要感到气闷,稻子也是一样,秧根插得深会影响稻子发育生长。在实际生活当中,人们确实常常见到这样的现象;对这个道理,许多人并不是不懂,只是秧棵一上手,一朝泥里插的时候,不由的手要带劲,宁可插得深些,插浅了,生怕风一吹,倒了,水一大,漂了起来。他指着面前的稻棵说:“过深!过深!”说着,扬扬手,看神情、动作,象是很想插上几棵,做个样子。好多人看得出来,也很想请他插个样子看看,他刚才施肥的那等引人入胜的姿态,还在眼前闪动,要是他能再来一次插秧技术表演有多么好啊!五十八岁了,怎好一再劳他出力出汗。出于倾慕他,要从他的身上多学到一点妙技,四队队长跑到不远的一块秧田旁边,提过几把秧苗来,放到他的面前。秧苗一到面前,他也就顺手拿过几把,立刻动起手来。他右手拿着秧把,用左手分秧插秧。眼看着秧苗一棵一棵地从他的手里,栽到浅水下面的泥土里去,一棵棵地迎着风站立起来。他是太熟练了,一下手就是5(寸)×5(寸)方的行距、棵距,不用拉绳,行行笔直,一棵对着一棵;行距、棵距大小一样,几乎分毫不差。他插得均匀整齐、深浅适当、而又动作敏捷,一小排六棵,一棵五根或者六根秧苗,插了一小排,后退一步,接着再插一小排。多纯熟!多轻巧!许多人想看得清爽仔细一点,卷卷裤脚管,七穿八跳地下了田,奔到他跟前去。又一个精彩节目开始了,表演的人立刻被包围起来。看吧!他眼睛看着面前,分秧插秧,插秧分秧,分了就插,插了又分,那双手只是在泥浆里一进一出,一上一下来回不息,象织布梭子来回跳动似的。他一口气插了三百来棵,每一棵都端端正正,每一棵的秧数都那样均衡,看起来,一式一样,象是花布图案一样的准确对称。
这时候,人们从陈永康身上,得到了强烈的感受,而大自然也叫人感到万分舒畅。艳丽的阳光,洒在绿色的田野上。浓郁的香气从泥土里,从稻丛里喷散出来,沁入到人们的心胸里。
经过一阵紧张劳动的陈永康,在沟边上摆摆脚,洗洗手,离开了这片稻田。人们跟着他离开了这片稻田。上了大路,他又回头朝田里看看,田就是家,家里有儿女,田里有庄稼,种田人在做过生活离田回家的时候,总是要情不自禁地回头看看。这一回,不是在松江,不是在长桥,也不是南京农业科学院的农场,而是在常熟的白茆。陈永康还是再现了他的这种多年养成的劳动者的感情和习惯。跟着他走上大路的人群,也跟着他回头看看。陈永康看了一眼,就向村子里走去,大群的人则还想把陈永康刚才插的那块稻田再看几眼。有些人,其中有几个算是插秧能手的年轻姑娘,在陈永康表演的时候,她们是一直抢到前头看的,现在,陈永康和许许多多人进了白茆村,她们还蹲在那块田边,出神地看着在微风里轻轻摆动的稻子,舍不得离开。
白茆村的礼堂里,坐满了人,连窗台上、讲台的阶梯上,都塞上人了。大家恨不能一下子把陈永康的全部劳动经验都吞到肚子里,陈永康也很想满足大家的欲望,给大家多做点样子,多讲一点什么。于是,他一进村子,就赤着泥水未干的脚走上礼堂讲台,又讲育苗、讲插秧、讲施肥等等,一气讲了靠近两个钟头,接着又在三百多人的座谈会上讲话,回答大家提出来的许多问题。他讲话和他的田间劳作一样,干净利索,具体、实在,没得一句废话。人们都有这样的感觉:陈永康的意见是以科学的具体经验做基础的,有叫人不能不信的说服力。在会场上就有人这样评论说:“人家的说话,象老树根一样,十二级台风拔不起。”同时,他也很谦虚,一点也不自以为是。他在回答的时候曾这样说:“你们大家也有好多好办法、好多好经验。我的办法里头、经验里头,有好多就是从大家那里来的,有吴县的,有江阴、无锡的,也有你们常熟的。”到中午十二点钟,大家要问的都问了,都得到了他的明确回答,散了会。一散会,他就同大家扬扬手,跳上车子,赶回常熟城里。快到一点钟的时候,才吃午饭,到两点钟,又到工人文化宫去,再对一千多个公社、大队、生产队的干部、五好社员们作报告。这些听报告的,大部分是县城周围莫城、城南、城郊、藕渠、周行、淼泉、兴隆、梅李、珍门、谢桥等几个公社的,也有一部分是远从三四十里外的福山、王市、大义等公社赶来的。跟白茆礼堂里的气氛一样,大家听得非常入神用心,他讲得也一样认真,精神饱满。他又是一连气作了两个多钟头的报告,报告以后,接着又是参加座谈会,一一地回答大家提出来的许多问题,直到下午六点来钟,一天的工作才算完毕,才开始得到休息。对他精力的充沛,毅力的坚强,比他熟练的田间劳作,使我更加感到惊奇。他从早晨六点钟太阳刚露头的晨光起身,到下午六点多钟电灯亮了的时刻,回到住处,当中几乎没有一点间歇,而且在这十二个小时的劳动过程里,插一棵秧,回答一个问题,一丝一毫也不马虎。在工人文化宫的座谈会上,跟他一道工作的助理研究员王家兴,在谈到陈永康水稻高产经验的时候,说陈永康经常对他说,种田人是体力劳动者,靠的是动手,但是也要动头。陈永康说的动头,就是动脑筋。他说,陈永康做过多次试验,只用十担猪羊灰,五斤化肥,亩产量一次是八百六十六斤,一次是九百十二斤,一次是九百三十斤。如果不是会用头,会观察作物生长,会掌握作物的性格、脾气,会积累经验,这样的成果是绝对得不到的。他的话证实了同时又加深了我对陈永康的这个印象:他是个一心为农业科学、为社会主义农业建设,不知道什么叫作疲倦的人,他的身体不知道疲倦,他的脑子也不知道疲倦,他的手善于劳动,他的脑子也善于劳动。
第二天,早晨七点钟,他又从城里出发,到莫城沈巧根那里去。
沈巧根在土地改革时期当过村长,如今也靠近六十,头发有些花白了,我们都叫她“老沈”。昨儿下午,老沈在文化宫里听了陈永康的报告,参加了座谈会,同陈永康也曾拉了几句,晓得陈永康今儿早晨要到她的队里来。可是,当陈永康和陪同陈永康前来的人,从大路口转上田间小道,踏向她的家门口的时候,她却象是完全没有准备,喜出望外地从远远的田岸上,慌忙地赤脚奔跑过来。田岸狭窄,露水重,有点滑脚。见她大步飞奔,陈永康和好几个人同声地叫喊起来:“老沈!慢点!”老沈却不曾听见似地,还是踉踉跄跄地奔跑过来,迎接她当面邀请过的、今儿终于来到的“陈伯伯。”
“到屋里坐坐,歇歇吧!”沈巧根对陈永康说。“歇什么?看看!”陈永康说了,就一边走,一边看田。沈巧根也就只得走在陈永康前头,领着陈永康和许多人在她队里的田岸上,从这块田到那块田,告诉陈永康哪块田的秧是什么时候插的;哪块田垩[è恶]了多少基肥,施了几斤分蘖肥;哪块田的土质怎么样,哪块田去年种的是什么品种,……把生产队一百多亩稻田的大部分都看过了,正在插秧的田,也看了。从陈永康边看边说的意见来看,他是又满意又不满意。他觉得有的田肥料施得不好,有黄塘,要捉捉;有的田肥料上得多了一点,有的却又上得少了。他在小桥边上一块田边蹲下来,摸着稻叶子说,稻叶子挺起来就好,不挺就是不壮。肥料多了,穷发胖,胖了,就软塌塌的,没得力,那当然要弯下去,挺不起来。肥料过少,营养不足,就会发育不良,又黄又瘦,当然也要弯下去,挺不起来。稻子在抽穗以前看好坏,首先看稻叶子。叶子挺得直,象蒲剑一样,那就好。他?着两片挺直的稻叶子向沈巧根说:“你看!都象这样,就好了。”“唔!这块田是小麦茬,田脚瘦,基肥摆得少了,也不够匀称。”沈巧根觉得有些羞愧,用带着自责的语气说。这时候,陈永康打算走了,大队长马根宝指着不远的一块田对陈永康说:“那块‘矮脚南特’长得好些。”陈永康一听,就照着马根宝手指的方位走去。一到那块大约有七、八亩大的“矮脚南特”旁边,陈永康只是一洒眼,就连说了两个“很好!很好!”陈永康眼里的水稻标准是高的,判断是严格的。他觉得沈巧根这块田的稻子实在是好,肥料用得适当,施得均匀,满田一个样子,稻苗长得整齐,平衡,颜色正常,通风透光也都合乎要求。他蹲下来,摸着挺直直的真象小蒲剑一般的稻叶子说:“就要这样!这样就好!叶尖尖斜斜朝上,竖得笔直。”跟着他的话,大家定睛一看,这块田的每棵稻的叶片子,几乎都是那样有精有神,尖尖向上,没有一片弯曲向下。仿佛对这块田生了感情,陈永康蹲在田边上看了好一阵,才站起身来。陈永康毕竟是专家,在陈永康的眼里,是一点小疵小斑也滑不过去的。在他离开这块田的时候,在靠路口的田边,他看到沟里的水正在流动,便站定下来,对沈巧根说:“田边靠水沟太近,要搁田不好搁。”经他一说,沈巧根才发觉这是一个不小的毛病。水稻水稻,无水不长稻,是一句谚语;在实际上,有时候,为的让稻子根部得到充分的阳光、空气,也需要把田里的水放掉,让它干一干,搁一搁。这块田边上的水沟是通向许多块田的渠道,如果这块田要搁,就得把这条渠道堵塞掉。一堵塞,其他的田也就得同时断水搁田,如果其他的田不需要断水搁田,那怎么办呢?顾这块田还是顾其他的田呢?“要想办法,把田边加加高,跟渠道隔开。”沈巧根马上提出了纠正这个毛病的措施,并且马上告诉身边一个队委委员,决定下午就商量一下,赶快动手。
陈永康看看太阳上了东南,心里有些发急。他还要到辛庄公社去,那里又是好几个公社的人们在等候着他。在辛庄工作之后,还得赶回苏州去做半天工作,在这个江南大忙季节,一分一秒的时间,他都是不肯浪费的。到沈巧根队的队部,一杯水不曾吃,屁股没有沾上凳子,站着跟队委们、社员们讲了讲施肥的问题,就出了村子。他急于赶路,脚下很快,眼睛却还是一边走一边看着两边的稻田,显得他跟田里庄稼的关系是那样的不可分开,对田里的庄稼是那样的无限关心。在一块稻田边上,他又突然停下匆忙的脚步。这是一块“老来青”,秧苗刚插下去不到三天,沈巧根赶上来告诉他,这块田的秧苗,就是他送给她的那二十斤稻种培育的。陈永康仿佛早就认得是他的稻种长的秧苗,并且伸脚走下田去,在一棵秧上,拔了几根下来,把几根秧苗在沈巧根和大家的眼前晃晃,然后又指着田里的秧棵说:“过多!过多!”跟着,他又去拔另一棵上并得多了的秧苗,他边拔边数,在一棵稻上,一共拔下了十根。他说,有五六根就够了,一棵十六根秧苗,过多。接着,他就在田里一棵一棵地拔了起来,一连拔了一大把,才走上岸来。“有的刚好,有的过多,要拔掉一些,留五六根、六七根就好了。”他对沈巧根说,随手将一把秧苗在水沟里摆摆,扔在沟边上。沈巧根听了,再一次自责地说:“插得不好,浪费了秧苗!”陈永康知道他拔了那一把秧苗,沈巧根已经明白要怎么办了,又因为要紧上路,便不曾再说什么。
他赶紧上了车子,走了。
陈永康来了常熟,又离开了常熟。他在这里,只活动了一天半,时间太短促了。但是,我们这里的许许多多人,却是得到了一次从未有过的高产丰收,感到是一件难忘的喜事、幸事。我们许许多多只感激的眼睛,把他送走了;我们许许多多只热情的眼睛,盼望他再来。


第6版()
专栏:

  公社挤奶员(中国画) 崔振国


第6版()
专栏:

  春雷初动(中国画)  徐欣民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