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8月3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
专栏:

在农村阵地上
——记昔阳大砦公社大砦大队党支部和支部书记陈永贵
本报记者 燕凌
太行山,山连岭,岭连山。万山丛中,有一座山峰,名叫虎头。虎头山根,有一个山村,名叫大砦。
“昔阳干部劳动成风”,已经传遍全国。昔阳这风,最初就是从这个山村里兴起来的。大砦公社大砦大队的党员们,在阶级斗争和生产斗争中总是在最前线冲锋陷阵。陈永贵同志解放前二十来年给地主富农当长工,当然是天天劳动;解放后当副村长、农业社长、支部书记,还是长年坚持劳动。当了干部以后,他不是劳动少了,而是更多;不是劳动差了,而是更好。他不是为了多挣劳动日而劳动,也不只是为了不使集体中减少一个劳动力而劳动;他主要是为做好工作而劳动。为什么工作?为什么劳动?他的目的很明确:为了革命。照他爱说的一句话来说,就是:“咱是听毛主席的号令,占领阵地哩!”
阵地,在大柳树下
大砦下有一棵大柳树。解放前,人们把这棵树叫做“苦人树”。不知道多少穷人在这棵树上受过痛苦。哪个穷人不合地主的心思了,就要被扯在这棵树上吊起来。永贵至今难忘,他在十来岁的时候,在山上给地主放牛回来,看到穷苦人李喜吉的女人背绑着两手吊在这棵柳树上哭号。只因为她在路边拾了地主收秋掉下来的一穗玉米,就被地主打着骂着在这树上吊了半天。心中好恼啊,长大了非为穷人出这口气不可!
多少年,这棵柳树野生野长,歪歪扭扭,不成个树样子。穷人天天路过这里,看见它就像看到了自己的苦难,就暗暗地对着地主的大门攥拳头。
解放后,永贵特别爱护这棵树。不光是因为生活好了,有心思把山村装点得好看一些;也因为这棵树连着穷苦人的心。他给这棵树浇水、培土;他给小孩子们讲这棵树上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情,要他们不要爬上这棵树,不要折柳枝。
十几年,这棵柳树长得又高又大又好看了。组织起来以后,人们常在这柳树底下开会,争论,谈生产大计,定前进方向,渐渐地,社员们养成了一种习惯:每天吃早饭的时候,都聚到大柳树这里,议论当前大家最关心的事情,或者听听有线广播。夏天的晚上,老年人在这里说古道今,年轻人在这里唱歌谈心。……“苦人树”成了“乐人树”;封建阶级欺压穷苦农民的地方,成了无产阶级领导劳动人民展开阶级斗争的阵地。
大柳树下,这是大砦人在阶级斗争中短兵相接的阵地。从土地改革到集体化,从集体化到今天,这里进行过多少次或明或暗的或缓和或激烈的斗争啊!
一九五三年,办社头一年就是大增产,每亩粮食的产量由上一年的一百七八十斤上升到二百多斤。收罢秋,支部在大柳树下召开群众大会,宣传党的过渡时期总路线,总结集体的优越性,准备吸收新社员。社员们正在兴高采烈地谈论,“黑鬼”(过去给日本鬼子当过便衣探子的一个反革命分子)蓦地站起来了。他挺胸叉腰,歪着脖子发了言:“算了吧,不要再夸你们的优越性了。合作社好什么?还不及我单干哩!我的地赖,每亩还打了三百斤,你们地好,每亩怎么才打二百斤多一点?”
突如其来的一阵冷风,把场上活跃的空气一时压紧了。社员们被泼了一头冷水,一时没人说话了。永贵明知道黑鬼的“亩产三百斤”是当面扯谎;可是,怎么戳穿他呢?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有了主意。他把支委会的同志叫到一边,同他们商量:“咱把大会的开法变一下,先讨论粮食统购统销好不好?”
这一年刚开始实行粮食统购统销。这件事,支部原来的安排是先发动群众总结合作化的优越性然后才宣布。现在黑鬼放妖风,反击他的好办法就是先宣布粮食统购。永贵把这主意同支委会的同志们一谈,人人叫好。
大柳树下又热闹起来了。统购统销的办法和任务一宣布,绝大部分社员热烈拥护,黑鬼却一下子像散了骨头架子,软成一摊。
永贵在会上说:“不论是合作社、是互助组或是单干户,多打了粮食都是好事情,都要表扬。现在,就按各家自报的产量计算,自报公议各家的卖粮任务吧!”
黑鬼蹲在那里,自己打起自己的嘴巴来,左一下,右一下,一边打,一边喊:“我这嘴,不成嘴!是屁嘴,是贱嘴!我是胡说哩,我一亩实实在在只打了一百六十斤,连秆秆也没有三百斤。”
“那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打了那么多?”
“我……我想……想单干下去,我……我不愿意入社,又……又怕……怕别人都……都入了社,再没人帮……帮我种地了……”
“说多说少,光依你哩?让群众评议评议吧,要大家都承认你打了多少,那才算。”
第二天,黑鬼挨门挨户求告:“我的产量的的确确没有我在会上说的那么多,我假报产量是想和合作社对垒哩。我这嘴太坏,我犯了错误了……”
真没打那么多,当然也不能强迫他多卖。群众评议之后,承认了他说的一亩一百六十斤“差不离”。
那年冬天,全村家家户户报名入社。曾经凭仗自己的“四好”(土地好,牲口好,农具好,劳力好)同合作社比赛的富裕中农贾寿元,也入社了。
“从春天到秋天,我天天看着社里的庄稼。社里秋收打场,我看得更仔细(按:社里的打谷场就在他家门口)。社里打一场,我记一笔账。社里会计在场上记账,我在自己窗户里面记账。社里随打随分,分一户我记一户。跟我的土地、劳力差不离的几户社员各自分了多少,我记得特别清。贾正元(按:也是一户富裕中农)分的粮食,比我家打的粮食多两千多斤。这集体就是沾(‘沾’,是‘好’和‘行’的意思),我服气了!”——这就是贾寿元当时在大柳树底下又一次群众大会上讲的话。
反对或怀疑社会主义的人,从此就都死心塌地了吗?没有。到那一天还早着哩!
斗争还是低一阵高一阵。最不能忘记的是一九五七年,城市里右派分子向党发动了进攻,农村里的妖魔鬼怪又蠢动起来。
就在那时候,办社头一年就攻击合作化的那个“黑鬼”,又狂起来了。这一回,他想在统购统销上点起一把火来。白天,他还不敢太张扬;黑夜,他就到处钻动,煽风点火。
起初,听到几个富裕中农社员在路上讲:“入了社,由不得自己了。粮食都让人家拿去向上级讨好了……”后来,听到有的觉悟不高的贫农社员也说:“永贵的心坏了,胳膊往外拐哩,不向咱村人了。”还有的说:“打多少粮食他就往上报多少,卖粮一年比一年多。他光想当模范,上省里吃白馍哩!”
怎么回事?支部的同志们到贫农群众中一查访,原来是黑鬼暗地捣鬼哩。黑鬼夜晚走这家串那家,对一些人唧咕:“别村喂的狗是往外咬,咱村喂的狗是往里咬。粮食不卖给国家那么多,咱村不家家发财了?陈永贵死不了,咱大砦人活不长!”
从各家各户到大柳树下,从大柳树下到山上地头,一场大辩论又展开了。
支部的同志们摆事实,讲道理,不慌不忙,沉着应战:
——卖粮是一年比一年多,可是社里打粮食一年比一年更多,社员们的收入也是一年比一年更多……这些,每个人自己心里都有个账本本,回家可以仔细算一算。
——别忘了,要是没有党的领导,没有国家的支援,咱们怎么能年年增产?贫农下中农都想想,咱们是怎样从过去一年只吃一百多斤粮食的苦日子里跳出来的。富裕中农也算算,你们入社以后这几年增加的收入是哪里来的?
——按户计算征购任务那几年,陈永贵和别的党员卖给国家的粮食,哪年不是超过了原来分配给他们的任务?永贵在社里劳动比哪个差?他为大家过好日子操了多少心?这里头能有什么私心?要是光为自己,他不能比现在过得更好些?……
贫农下中农社员,本来就明白的人更坚定了;一时被迷糊住的人醒过来了,有人懊悔得在会上痛哭起来。黑鬼的阴谋又被大家撕破了,他过去当汉奸的时候带着日本鬼子到处抓人的罪恶也被揭发出来了。经过法院审判,判了他几年徒刑。
社员们眼睛更亮了,更多的人紧紧团结在党支部周围。一九五八年,大跃进的红旗一举,大砦人削平山坡、填平山沟的农田基本建设,干得更快更好了,社员群众建设社会主义的热气,完全压倒了少数破坏分子嘘出来的冷风。
磨刀恶骂吓不倒陈永贵,指东道西骗不过陈永贵,甜言蜜语也迷不住陈永贵。
今年四月,一天早上,永贵在大柳树下又宣布了一件事:
李用中(这人光从家里的农业上看是个富裕中农成份;可是,他在河北武安开过二十多年擀毡的作坊,雇过十来个工人)昨天晚上到永贵家里,送去一条绒毡。永贵不在家,李用中对他家里人说:这是“心疼”永贵为“咱村人”受了多年辛苦,怕他出去开会“没铺没盖的”,要用这“孝敬孝敬”他。家里人不收,他扔下就走。永贵回来知道了这件事,气极了。家里人说:生什么气,给他送回去算了。永贵说:不能就这样算完,要拿到大柳树底下,让大家讨论讨论。
“大家说说,他这是安的什么心?是真心?是好心?”
社员们议论起来了:
“他哪是什么真心、好心!狼还能变成羊了?”
“他那‘辣角角’(指李用中的妻子,原先是昔阳城关一个大地主的老婆)给大队磨面掺假;碾公粮米光把布袋口、布袋底装上米,中间都是谷子。要按法律处罚她,他还包庇,那安的是什么心?”
“他儿子不好好劳动,他出主意叫儿子出去做投机买卖,这又是安的什么心?”……
永贵说:“他‘孝敬’我哩!早先我给他扛长工那二年,我家里没吃没喝,向他要一把糠,他说他的糠还不够喂鸡哩!那时候他怎么不‘孝敬’我?现在我们都是要甚有甚了,他倒来献殷勤了。这就是毛主席叫我们防备的那‘糖衣炮弹’!咱们每个干部都要当心哩,稍一不注意,就要上这些人的套套了!”
大柳树底下,不知发生过多少争论,解决过多少问题。大砦人的政治觉悟在这里一年年提高,战斗的集体在这里一年年成长。支部把全村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包括大部分富裕中农,都团结得很紧。地富反坏分子也有很大的分化。极少数反对社会主义的人,越来越孤立了。
阵地,在虎头山上
虎头山的山沟沟、山坡坡,没有经过人工改造的地方已经不多了。
“山高石头多,出门就爬坡。”这是过去这里流行的一句话。如今,山仍然很高,坡仍然要上,石头也还是不少。可是,石头再也不是乱七八糟地躺着,妨碍人们种地,妨碍人们走路,而是被人们整整齐齐地垒了起来。一道道石堾(就是山上梯田边缘的墙),拦住了水土,把绝大部分坡地改造成了平平的梯田。
“人家的地是一块几十亩,咱们的地是一亩几十块。”这也是过去这里流行的一句话。大砦村原先的四千多块耕地,经过人们十几年平整,如今,已经连成了二千九百多块。十年前,七条山沟被洪水冲得破破烂烂,大部分不能种庄稼。现在,每条沟里闸起几十座石坝,填了土,淤了泥,成了这里最好的土地。
十年来,总共垒了多少条堾,筑起多长的坝?人们没有计算过。满山都是,满沟都是,那么多,谁数得清?只知道:治好的沟,连起来大约有十里长;在沟里新“造”的地,大约是八十多亩;山坡上打了石堾和土堾的梯田,大约是六百多亩。
有些梯田里高外低,还要流失水土肥料。怎么办?那就里切外垫,起高垫低,把它改造成里低外高,平平展展。有些地土薄石头多,不能深耕。怎么办?那就把石头一块块挖出来去垒堾,土层也就加厚了。红土、白土、粘土、沙土,都长不好庄稼。怎么办?那就把这块地的土挑些到那块,把那块地的土搬些到这块。……总共搬动了多少土?这也不好算。粗略计算一下,至少是八十万担。如果堆起来,要比村中心那个“大砦”大好多倍。
多少人做了这么多事情?初成立农业社的时候,男女全半劳动力不过四十来个。一九五八年,也才五十多个。到现在,也不过九十七个。
这需要多么大的坚持劲,多么强的战斗力啊!
治山,治沟,改地,造地,这是经过了一次次试验,一次次斗争,最后才完全成功的。
一九五三年,办社头一年的冬天,先在白驼沟里试验闸沟造地。第一次试办,缺少经验,计划不周,翻过来倒过去,用的工比较多。可是,这件大事总算旗开得胜了。第二年,新造的土地上长的玉米,就比岭梁上的玉米长得还好。白驼沟从此改名“合作沟”。
这一带夏季洪水量最大的一条沟是狼窝沟,能造地最多的也是这条沟。一九五五年冬天,他们开始向这个大“狼窝”进攻。几个月的工夫,几十道石坝垒好了,大量的土填进去了。可是,夏天一次大水,全冲垮了。本来就不大满意的一些富裕中农又嚷了起来:“千日打柴一火烧,一冬辛劳一水漂!”“再也不干这号事了。冬天没事干,还不如在家里暖和暖和哩!”……
支部的同志们一面找原因,想办法,一面向群众解释:并不是治山治沟的方向不对,是方法上有毛病。失败的原因在哪里?把一些老贫农和有经验的人请来一同研究,大家的看法是:下来的水太大了,扎的根基太浅了,用的石头块小了。要不要再干?大家的意见是:有缺点就改,不能泄气,再大干一场!
当年冬天,再战“狼窝”。针对来水量大这个原因,先在高处修了个小水库。针对根基浅了这个原因,加深了垒坝的基础。针对石块小了这个原因,换用大些的石块……可是,一九五七年夏季洪水更大,坝又垮了,连石头都冲跑了。那时候,又恰恰是“乌云压城”、牛鬼蛇神蠢动的时候,不满的人更多了,埋怨的人也多了,反对的也有,泄气的也有:“真是胡闹哩!自古以来,人有人道,鬼有鬼道,水有水道。要把这么大的山沟闸住,让水从哪里流?”“猫不和狗斗,人不和水斗。人能有多大本事,还能斗得过龙王爷?”“我早有言在先了,现在,看看!”
永贵和支部里、大队里别的同志们,为这两次浪费了许多劳动力,心里难过极了。可是,他们并没有垂头丧气。他们还是坚决相信:方向是正确的,只是方法还不周全。永贵带大家到现场仔细检查,反复讨论。他看了又看,又同闸得成功的合作沟的工程比较,断定这两次失败的主要原因是石坝垒得不够高,沟里的地坡度还嫌太大。这样洪水从上往下冲来,没个让它缓缓气的地方,越往下流冲劲就越大。同大家一商量,都说有理,又依靠贫农下中农,在群众中把道理说清。唱反调的人有些觉悟了,有的孤立了。这年冬天,大家又齐心合力,打石头,烧石灰,作了充分的准备,细致的计算。一九五八年春天,大砦人又投入了征服狼窝沟的战斗。一道道石坝,垒得更宽、更高、更坚固了。“虎头”也罢,“狼窝”也罢,“龙王”也罢,都再也逞不了什么威风啦!从狼窝沟里的试验中,大砦人增长了志气,也增长了才干。以后几年,又连续闸了几道山沟,都是当年投工、当年收益。一个个洪水季节过去了,几百道石坝安然不动,新造的土地越淤越好,献出的粮食越来越多。
冬天闸山沟,永贵和党员同志们冒着严寒,去干最重的活。他们有的天不明就上山打石头,有的专抬最大的石头,冻裂了手,冻肿了手,压破了肩,磨厚了皮,还是照样干下去。
夏天下大雨,永贵和党员同志们冒着风雨,带头到最危急地方去防洪。他们有的正病倒在床,听到山洪暴发就蓦地起来奔向山沟,跳到水里去抢险。
播种摇耧是重活,又同全年的收成有重大关系,永贵在播种季节总是坚持天天摇耧,连干半个月,直到两臂酸痛、麻木。
热天挖厕所、担茅粪是又脏又累的活,永贵带着几个党员抢先去干。
技术上需要改革的新农活,很多社员做起来不习惯,永贵总是领头干出样子来。……
在这些先锋战士的带领下,大砦大队社员群众的干劲越来越大了,劳动效率越来越高了,农活质量越来越好了。有人总把农活质量不好归咎于集体经济制度;请来看看大砦大队的农活质量吧,看看比单干时候精细多少倍!
也正是在一同参加集体劳动中间,永贵和社员群众的感情越来越亲了,他对每块地、每个人的脾气摸得越来越清了,在山区农业技术改革的路上越走越熟了。
一九六一年秋天,一直下了四十多天雨,地太湿,不能秋耕。过后,一冬一春五、六个月也没下雨。一九六二年春天,陈永贵寝食不安了。按照老辈子的经验,地干天旱,就不敢深耕,耕多深会干多深。可是,按照近几年的经验,不深耕深播,就不能增产。这可怎么办?想啊想,想了两夜,同社员们商量了多次,到地里去察看了多次。办法终于出来了:就凭我们集体力量大,老规矩能打破。过去天旱地干的时候耕多深会干多深,那是因为力量单薄,顾不上随耕地随碎土。过去办不到的事,我们能办到。把社员动员起来,耕过就打碎坷垃,紧接着就细耢细耱,随后再浅翻一遍,看能不能保住墒!
“我们大队年年增产,今年能弄个减产?不光是为了保住产量,也为了再显显我们社会主义的优越性,鼓足干劲,干啊!”永贵和支部的同志们干在头里,先在一块一块干旱得比较严重的地里试验。果然,成功了。立即组织社员参观,发动群众,大干了一场,把大部分土地的底墒保住了。加上“借墒”播种和移苗,结果,除了十二亩谷子外,在大旱天也都争得了全苗。
像这种事,要是干部不参加劳动,不了解新时代的新情况,不深知老经验中的老道理,不带头实干,怎么能办成功?永贵说:“要是那样,老农都说非浅耕浅播不行,你只好照办,也就只好落个减产、落个失败。那就对不起社会主义了。”
在大砦村,土地基本建设上和生产技术改革上的许多新事情一件件试验成功了。过去每碰到一些挫折就声称“我早有言在先”的一些人,现在已经不吭声了。其中有的人说:“以后可不敢瞎说了,新社会的事情咱就是说不准……”
“十年辛苦不寻常。”虎头山给了大砦人应得的报偿。刚解放那几年,这里每年的粮食总产量是十五万四千斤左右。一九五三年,是二十万三千多斤。一九六二年,已经增长到五十五万一千多斤。
下这么大辛苦,打这么多粮食,为谁?为自己吗?只要总产量的一半就够吃了。他们一九五三年卖余粮、交公粮共计四万五千斤,平均每户五百斤;一九六二年卖余粮、交公粮共计二十四万斤,平均每户三千多斤。对国家的贡献年年增添,社员们的生活也年年改善。现在集体储备粮还有七万来斤,平均每口人有二百来斤。可是他们还要争取更多增产,还要更多整修土地。为什么?
永贵说:“我有时候也问过自己:这是为了什么?心里有一句熟话回答了自己:为了给社会主义加油啊!也为了让人们看看:社会主义究竟好不好,人民公社集体经济的优越性到底有多大!不为这个大目标,大家怎么能有这么大干劲?光为个人的肚子,那就早满足了;为社会主义,那就永没个够。”
他从办社以来长期坚持参加集体劳动,在生产战线上打头阵,为的不是别的,正是这个大目标。
永贵同志几乎每天都是半夜才睡,一大早又和别的社员同时起来,一样劳动,中午十有九也休息不了。年纪也渐渐大了,快五十岁的人了,身体不像前些年壮了。他说:“劳动一天,还要做工作,要说一点也不觉得累,那是假的。睡的时候往炕上一躺,也真觉得浑身‘受制’。”那他为什么还要力争多劳动呢?听听他自己说的几句话吧:
“这不光是群众拥护你不拥护你的问题,也是自己要走什么道路的问题。我们过去给地主富农当牛马,地主富农不劳动也过好日子,自己心里是啥滋味?我们闹革命,坚决反对不劳而食的人,自己就不能不劳而食。要是那样,到底是谁革谁的命呀?我们要占稳阵地,就要自己思想上没病。敌人对我们是哪个不健康拉哪个,哪个健康他就不敢拉。能劳动而不劳动,思想离劳动人民就远了,就不健康了,还怎能把阵地占牢?”
阵地,在堡垒内外
坚强的战斗堡垒,决不是一团和气、没有斗争的堡垒,更不是离开群众、孤军作战的堡垒,也不是从建立起来那一天起就是战无不胜的堡垒。大砦支部,党在农村的这个战斗堡垒的战斗力,是在内部不断加强组织工作和思想工作中,在不断联系群众和接受群众监督中,一年年一天天成长起来的。
永贵同志和支委会紧紧地抓住了增强支部战斗力的总根子——干部参加集体劳动。现在,大砦支部的二十个党员,大多数是劳动健将,近一半是生产能手。他们每年实做的劳动日大都在三百个以上。去年,全大队按规定有七个干部应受到补贴,实际上只有三个人接受了,补贴工分总共只有一百一十个,占全大队一年劳动日总数的百分之零点三八。
每年秋后社员大会讨论给干部补贴工分的时候,党员干部总是提出少要或不要;社员们总是要多给,说“增产这么多,你们受的辛苦太大了”。支部坚持原则:无论如何,每个干部都不能超过规定多要半个补贴工分,只能少要。
永贵同志代表支部一再向社员群众说明:干部是群众的勤务员,不是为了补贴工分才当干部。多给补贴工分,这不是向干部,而是毁干部。大家对干部的心意是好的,可是多补贴工分其实是坏事,这会使干部渐渐地不知不觉地就脱离群众了。
也曾有个别党员干部不积极参加劳动,贾承庆就是一个。他是大砦支部唯一的一个家庭是富裕中农成份的党员。在过去土地改革、办社的时候,他在政治上的表现是积极的,本人又没有剥削过人,因此接受了他的入党要求。一九五六年,因为他在经营管理上还比较有办法,选他当了生产队长。一当队长,就露出了思想不健康的毛病:全年只做了四十个劳动日,对集体生产也抓得不紧。这一年,这个生产队几乎减产。
永贵提议在支部会上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并且带头检查自己的错误。
“我这两年有了一个很不对的思想,认为‘大砦的普通社员也比别村的干部强’,对自己几年来在村里做的工作估价过高了,太不虚心了。就是有了这种骄傲情绪,才对贾承庆的工作不大过问。结果,使集体受了这么大损失……”
贾承庆还是不自觉,同志们就对他展开了批评。批评他丧失党员立场,成了个败家子,被富裕中农的“拥护”弄得昏头昏脑了。还帮他分析了思想根源。……他还是不肯好好检查思想。支部决定建议社员大会撤了他的队长职务。这样以后,贾承庆才觉得沉痛了,积极劳动起来,对集体的事情和贫农下中农的利益也比过去关心了。后来,社员又选他做了副队长。
多数党员逐步体会到了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的好处。这样,支部生活就更严格也更活跃起来。
有一年春天,邻近的金石坡大队派人来大砦借种子、口粮。有的党员主张“以粮换工”,叫金石坡大队派人来帮大砦大队闸沟造地,还说这才合乎“等价交换”,这是“维护集体利益”。多数人虽不赞成这些意见,但一下子也说不出太多道理来反驳。
永贵从这里看到了一些同志思想上不健康的苗头,就建议支部先上一次党课,不讲借粮的事,先讨论讨论党的性质和任务,讨论讨论什么是社会主义的等价交换政策,什么是真正的集体主义精神。这一讨论,多数党员就都明白“以粮换工”的小算盘是在哪里打错了。人家正在遭受春荒,春耕又正紧张;离小满只有几天时间了,人家还有一百多亩地没有下种哩。这样“以粮换工”,并不符合社会主义的等价交换政策,倒是有些像资本主义的“公平交易”办法——看着好像公平,其实是卡着人家的脖子剥削人家。如果光顾自己,不顾大家,那才是不爱护集体;爱咱们的集体,也爱人家的集体,爱社会主义的大集体,才是真正的集体主义。
然后,组织社员群众,展开了一场“怎样对待困难队”的讨论。讨论结果,一致决定:要帮助金石坡大队逐步赶上大砦大队;连口粮带种子借给金石坡大队粮食一万斤;抽出两套骡马,跟上使牲口的好把式,帮助金石坡大队及时下种。
秋天,金石坡大队得了一个好收成。金石坡的人们鼓足干劲加快收秋进度,抽出四十个精壮劳力,没有事先通知一声就赶到大砦来帮助收秋。——大砦的同志们,从这件事情中又受到一次生动的教育,扩大了社会主义的眼界。
大砦大队的生产一年年发展,社员生活一年年改善。
治山治沟的最紧张的战斗已经过去。
从表面现象看,阶级的界限越来越不明显。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成长起来了,他们没受过旧社会的苦难。
“不把革命后代培养起来,我真不放心,怕以后会有人把流血流汗建立起来的革命家业踢踏了哩!”永贵近两年常常谋虑这个事。看到有些年轻人,甚至是干部的子女,也在光讲究吃穿,不下工夫学农业技术,干活不像劳动人样,他心事重重。
堡垒,决不能被人家从内部攻破!开支部会,他常常提醒同志们,不但自己不要上阶级敌人的当,而且要好好地对革命的接班人进行阶级教育。要使紧紧围绕着战斗堡垒的人,准备参加战斗堡垒的人,也一个个都成为坚定的革命战士。
永贵的儿子民珠,是个共青团员,去年初中毕业后回来参加农业生产,今年团支部选他做团支部书记。永贵对这个独生子一点也不娇惯,早上起得迟了些就批评。他说:他不像我吃过苦,先要让他学会吃得住艰苦。不然,不懂得劳动人民的甘苦,往后会变成个什么样子?能把革命的重担子接下来?
夏天的晚上,永贵把民珠和别的年轻人叫到跟前,讲了他自己的身世:他的老家在三十里外的石山村,父亲那辈兄弟五个。从上一辈,家里就穷得什么也没有了。
大伯是讨饭出去的,流浪到黄河边,在荒滩上扔了尸骨。
三叔在昔阳城关一带给地主当长工。五叔跟着三叔过生活。五叔二十多岁的时候,受不了苦日子的熬煎,气疯了,常常“惹祸”。三叔在阶级敌人的逼迫下,竟然不得不亲手把他这个可怜的五弟活活砸死在山上。
四叔是第三个惨死的:他在太原西山做工人。日本鬼子抓人,他无处可逃,钻到一座矾窑里。鬼子兵发现了,就把火扔进矾窑里,把他活活烧死!
永贵的父亲是从十三岁就在这一带当长工。直到六十岁,血汗被榨干了,没人再用他了。饿得没法活下去,就把大女儿卖给人家当了童养媳;还是活不下去,就把永贵的母亲和永贵的弟弟也一起卖了。他用卖人的身价买下一小片荒山,用尽了残年的一点点力气,一年才打了二十斤粗粮。再也活不下去了,就一个人悄悄跑回石山老家,拜了祖坟,吊死在坟地的树上。
不久,三叔也死了。他给地主当了二十四年长工,也是浑身力气几乎耗尽了,在五十九岁那一年,在青黄不接的春天,被地主赶出门去。要饭也要不下,过了两个月就活活饿死了。
“老一辈兄弟五个一个个惨死了,只落下我这一根苦苗苗。……”
永贵九岁就给地主放牛放羊。从十一岁起当长工,一直当了二十年。挨不尽的打,受不尽的骂。有多少仇恨憋在心里,越憋越多,不由得要炸出来。有一年过灯节,大砦村的地主富农要长工们按他们指定的路线给他们“迎灯”:先到龙山,再到虎山,然后走到地主富农家门口,表示把“龙虎吉星”给他们引到家里来了。永贵跟穷弟兄们一商量:对地主吉利就是对穷人不利,咱偏偏不让他们顺心!他们走了另一条道,根本没过地主富农的门。地主富农如虎似狼地把永贵拖住,剥光衣服,按倒在他们祠堂门口的雪地上,用鞭子抽,用唾沫吐……
听着永贵谈这些,年轻人哭了起来。民珠问卖在外边的奶奶、叔叔的下落。永贵告诉他们:解放后,他到南山去,想接她们回来团聚。到那里才知道,当日本鬼子“扫荡”的时候,一个炮弹落下,他母亲、弟弟,还有个弟媳妇和他们的孩子,全都血肉横飞了。
大砦村受了日本帝国主义的害的还有很多家。在日本鬼子占着昔阳城的时候,说是要抓八路军、抓共产党,前前后后从这个小山村抓走了四十来个人。除了投敌当了“黑鬼”的那个人以外,不是活埋了,就是刀砍了。有的全家都被杀绝了……
永贵是怎样对待这仇恨的?只有一条:坚决革命!
从一九四二年夏天起,就常有党的地下工作人员到大砦来找永贵联系。来了人,不论冬夏,都一起到野外找破窑洞隐蔽。一夜又一夜,在悄悄的谈话中,永贵渐渐懂得了不能光是为个人报仇,而要革命,要为共产主义奋斗。他越来越积极地参加了地下斗争:为党的工作人员站岗放哨,通风报信,宣传,联络,筹粮,运粮……
解放平定的战斗中,他到敌人火力最集中的前沿阵地去抢救伤员,被评为参战模范。
解放以后,从土地改革到互助合作,以至高举三面红旗前进,他总是用这种到最前线去的精神工作,劳动,革命。“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炕头”之类的小天小地思想,从来没有占据过他的脑子。阶级观点,一时一刻也没有模糊过。——因为他深深地记着过去,记着革命。
“民珠,你把我说的这些老账都记下来,无论如何要记下来,千万不敢忘了!咱们不干革命了,还让社会回转到那时候?不行,根本不行!穷的时候革命,日子过好了还要革命。我不光自己要革命到底,还要好好安排一套人,我死了你们要接着干下去。你们脑筋要常常醒着,可不敢打一点瞌睡!”
为了让后代知道前辈在这山沟里过过怎样的困苦生活、经过怎样的艰苦斗争,支部决定:留下半里长的一段山沟,不垒坝,也不平整,就让它保存着本来的面貌。让后代看看,这里的山沟原先是个什么样子。他们说:要不然,后代还会以为山沟里的土地生成的就是那么平展呢!
太行山,山山岭岭相接相连,岭外有岭,山外有山。永贵注意着提醒大砦人,不要在各地传来的“学大砦,赶大砦”的声音中骄傲自满起来,要把眼光放得更远些。
最近,大砦支部又讨论了这个问题,他们检查了自己还有哪些做得不够的地方,提出了一个新的口号:缺什么就补什么!永贵又想起了今年春天参加全省农业先进单位代表会议的时候,在《山西日报》上看到的一首诗,念给同志们听:
“看山容易上山难,上得山来境更宽;
莫说此山无人到,还有高峰在后边。”
(附图片)
潘世勋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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