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8月2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劳动和革命
——一个大队党支部书记在参加集体劳动中同旧思想斗争的故事
陈大树
六月初的一天,山西省朔县城关公社张家河大队党支部书记萧进仁,正在地里浇小麦,前任党支部书记王法荣悄悄地走过来了。他擦着眼泪,痛心地对萧进仁说:“老萧,我早要听上党的话,照你的路子走,怎会有今天这个下场!……”萧进仁说:“法荣,你光后悔没用,能真正吸取教训才行。”
这是怎么回事呢?要说清楚,就得从萧进仁参加劳动说起。
萧进仁参加劳动,本是平平常常、不值一提的事。他两岁上死了娘,十二岁就开始给人家打杂、做活,他当过学徒,做过长工。十八岁上,日本鬼子又惨杀了他的父亲。
八路军来了,萧进仁怀着深仇大恨,参加了我神五(神池、五寨)支队,和敌人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斗争。一直到全国解放前夕的一九四八年,部队改编,他服从党的需要,才回到自己的家乡。像他这么一个长工出身的人,回得家来,再下地劳动,还不是很平平常常的事吗?不,这中间,他确乎经历了一场激烈、复杂的斗争。
一九四九年党由秘密的状态公开了,萧进仁任本村的党支部书记。当他重新挎起粪筐,跟在牲口后面,一把一把地抓粪时,他羞得像偷了人又被人抓住那样,不敢抬头,不敢见人。
别人的议论,也不时地传进他的耳朵里来:“萧进仁干革命那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干啥不比受苦强?他却又回来受苦来啦!”他听了这些,脸上火辣辣地不好受。心想,我得和县委说说,再找点别的工作。可是,他又一想:咱是党员,啥时候都该服从党的需要。过去参军闹革命,是为了消灭敌人。现在,敌人被消灭了,该建设了,咱回来参加劳动,领导农民搞互助合作,不同样也是干革命吗!他思想通了,也就不再觉得丢人了。以后,又听到别人议论,他就解释说:“共产党员干革命,就是这样:需要干啥,就干啥。”
评为省劳动模范以后
他按照党的指示,积极领导农民搞互助组。到一九五二年,他就搞起了初级社。由于成绩突出,被评为省的劳动模范。这又使人们对他的看法有了很大的变化——过去一个谁也看不起的小长工,如今省里、县里,各级领导都这么尊重。这样,村里有些群众待他也就不一样了。
一天,萧进仁正要和大伙一起去下地,有几个社员却把他拦住了:“咱农业社现在又扩大啦!这么多人,一人多干两三下,就把你那点营生捎带出来啦。用不着你劳动了。”
“你当领导的,给咱出个智谋,想个办法,指个方向,就行啦。还用亲自下地!”
七嘴八舌,说来说去,都是劝他甭去。当时,只有贫农刘升有不同的看法,他说:“好主意,好办法,得咱大伙想哩。老萧和咱下地去,一块劳动,一块商量,我看就挺合适。”
“到底谁说的对?”老萧当下也弄不清楚,就犹犹豫豫地留在社里。但还没有呆了半天,他就觉得十分无聊,又提了个粪筐,追社员们去了。
他挎着粪筐正走着,碰见贫农张四。张四一开口就说:“哈呀,萧社长,您还拾粪哩。”
“嗯。”
“咳!您现在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啦,还能老干这个,不像样嘛。”
“不像样!”“那干部、劳动模范究竟该是个啥样?”萧进仁边走边想。回到家里,吃饭也不香。晚上,老婆问他有啥愁闷的,他把心思说了。老婆一听,就说:“你怎连这也糊涂啦,劳模、劳模,不劳动,还叫啥劳模。”
“嗯!对……是啊。”老萧直点头。
“再说,人家县委张部长到村来,还不是也和社员们一块啥都干!……”他想着想着,心里越亮堂了。
谁的干法对?
形势发展得很快。到一九五六年,张家河和油房头、西什庄等五个村,三百八十多户,合并成一个高级社。王法荣任党支书,康泰任副支书,萧进仁任社主任,王增任副主任。萧进仁还是他那老主意、老习惯——重活、脏活,别人不愿干的,他干;别人干不了的,他干。而王法荣等那三个主要领导干部,却很少参加劳动。人们又议论开了:
“其它干部是骑着自行车绕村闲转哩,萧进仁是挎着粪箩头绕地紧跑哩。”
“人家别的干部有文化,有知识,是凭‘脑’凭‘智’哩;萧进仁不如人家,就得凭‘苦’凭‘力’哩。”
贫农冯英听到这些怪论,很想为萧进仁出出气。一天,他找到老萧和他拉呱,说:“家有十五口,七嘴八舌头,说闲话,免不了,你不要理他们那些,听见就当没听见。”老萧得到群众的支持,自是一种安慰,回答说:“咱身正不怕影儿斜。他说他的,咱干咱的。”
又一天,富农常勋找来了。他真像要帮老萧谋划什么似地说:“咱现在可不同过去啦。家大业大,一千四百几十口人的生活,就靠你们几个干部哩。你们多用用脑筋,多给社员谋点福利,可比你参加劳动强得多哩!”
“你有啥好办法?”
“叫我看,你们掌大权的,只要对上面灵活灵活,就全有啦。还用你这么白明黑夜地瞎受!”老萧当时没顾细想,只“哼”了一声,就走开了。一天,他走在路上,又碰见了地主周泰。他又像是很为老萧抱不平地对老萧说:“王法荣是个‘官’,你也是个‘官’。人家是东奔西跑,为自己闹光景哩,你是挎着粪筐死受哩。其实,你不劳动,有他们吃的,还能没你吃的。我说,你这人就是有点死心眼。”
“狗嘴里怎能吐出象牙?”老萧脑子里急速地转了几下,一下就识破了这家伙的恶意。他想:地主、富农就想挑拨,想让我也像王法荣那样,只顾自己,不要管社里的事,慢慢地也走上邪路,好由他们作乱。哼!想得倒美。接着,他又联想起富农常勋那天说的那些话:“对上面灵活灵活”、“多给社员谋点福利”。这分明是要我瞒产少报,欺骗国家,集体私分嘛!想到这些,老萧心里便更加警惕起来。
地、富分子们见攻不动老萧,就故意说些好听的话,打动他老婆。三次五次,说得多了,一向支持老萧参加劳动的老婆,也有些迷惑。一天,她对老萧说:“人家别的干部都不劳动,就数你积极。白天劳动,晚上开会,你的身子又不好,万一病倒了,全家人可怎活呀!”不久,他真得病倒在炕上了。干部、社员都纷纷来家看望。有的说:“你这人,就是不听别人劝。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一家八九口,就失散了。”有的说:“你总是没明没夜地干。其实,你就是坐着,也没人说你的闲话。”一贯不参加劳动的王法荣,也乘机动摇老萧的意志。他说:“现在咱领导的是大社,事情杂,担子重,就不该参加劳动。可偏偏显出个你,非劳动不可。结果怎样?如今你该醒悟了吧!”
刘升、冯英等几个贫农,则是每天晚上,在老萧睡觉以前,在窗子外面,给老萧说说社里一天的情况。让他安心好好养病,好了再干。
一天,老萧的病稍好了些,就到地里去看看。正碰着王法荣他们,也到地里来指手划脚地“检查”工作。社员们在一边又说风凉话了:“闲人闪开,忙人站过,甩手掌柜的来啦!”
萧进仁虽知道是讽刺王法荣他们哩,可自己也像挨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不过,这对他又是一个很大的教育,使他进一步认识到,群众是讨厌那些不爱劳动的干部的。可他又想,既是这样,为什么自己参加劳动,有时候也受讽刺呢?一次,他就抱着这个疑问,进城去找县委。
县委农村工作部长张连生同志接见了老萧。他没马上回答他的疑问,反向他提出一个问题:“过去咱雁北区的省劳动模范你都知道吧!”
“知道”。
“这几年,有几个人已经垮了,你知道不?”
“也知道”。
“那你说说,他们为啥垮了?”
老萧楞住了。
张连生同志便慢慢解释道:“虽说原因很多,但最根本的一条,就是因为他们脱离了劳动,进而又脱离了群众。”张连生同志接着说,“你坚持参加劳动,完全对。其他人不劳动,甚至还讽刺你,那是思想落后,实际上也是一种阶级斗争的反映……。”最后,又热情地勉励老萧要经得起考验,要顶住歪风邪气,还要积极影响和教育别的干部,也要好好参加劳动。
老萧脑子里的一团迷雾,一下就消散了。以后,他又碰到人们劝他不要参加劳动的时候,他总是说:“抗战时,打游击,消灭敌人是革命;搞土改,斗地主,是革命;现在,参加劳动,和群众一块建设新农村,同样是革命。”在他的教育和实际行动的影响下,不少干部、群众对干部参加劳动都有了新的认识。原来说老萧参加劳动“不像样子”的贫农张四,也醒悟了,他说:“咱那时候思想糊涂嘛!”
“走着瞧”的不同结果
一九五八年,人民公社成立了。他们的高级社成了城关公社的一个大队。领导班子还是他们几个人。在那飞速发展的年代里,萧进仁更是干劲冲天。他走到哪里,就干到哪里;一开会,总是强调干部带头参加劳动。在他的带动、影响下,不少党支部委员都参加了劳动。可是,王法荣、康泰、王增这三个主要干部,几乎还是老样子。
一九五九年,夏锄很紧张。老萧就在支委会上提出建议,支委会并作出一项决定:所有干部都带头下地,每人负责一个小队,领导群众突击夏锄。谁知,第二天一检查,三个主要干部还是没下地;半上午了,王法荣还在睡觉。萧进仁摇醒他说:“昨天咱支委会上作了决定,你们怎不执行?”
“昨黑夜开会熬了眼啦!”
“又不是光你们几个熬了眼。别人能劳动,你们就不能?”
王法荣没有话说,老萧就接着说下去:“说的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做的可不漂亮。像咱这样下去,生产怎能搞好?不执行决议,不参加劳动,可是个危险的苗头啊!”
隔了一会,王法荣又崩出一句:“咱再开个会,好好讨论讨论再说吧。”
五个生产队队长和九个支委参加的干部会开始了。讨论的中心是突击锄苗问题。老萧又讲了一顿干部带头劳动对锄苗的重要意义。接着,王法荣就讲自己不同的看法,“批判”老萧的观点。吵了一顿,各说各有理,会就散了。
九个支委留下来,继续争论。王法荣说:“老萧不切合实际……他埋头生产,就是不问政治。咱这么大家业,不好好谋划,一步棋走错了,全盘就都完啦。”
萧进仁不愿拐弯,一句话就揭到了问题的实质。他说:“你那是给自己不劳动找借口哩!不劳动,挣工分,就是不劳而获,就是剥削。不劳动,不了解情况,指手划脚,那就是瞎指派。”
王法荣又气呼呼地说:“光像你那样,成天把头扎在地里劳动,就是把眼珠子?出来,也领导不好。”
支部宣传委员蔚占禄,见王法荣仍不认错,就说:“究竟哪种方法好,可拿事实作证。萧进仁在张家河,就算说是‘埋头生产,不问政治’,可是他们队每个劳动日分红一块三。王法荣你在西什庄,说是用什么‘智慧’领导的,结果那个队每个劳动日只分了人家个零头——三角。”
王法荣依然不服,最后并对老萧说:“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走着瞧吧!”
以后,萧进仁虽对王法荣、康泰、王增等人,进行过不少的说服帮助和必要的斗争,公社党委也在大会上多次点名批评过他们,但他们还是很少参加劳动。
萧进仁、蔚占禄等不但一直坚持参加生产领导生产,而且处处注意防止特殊化,注意抵制种种旧思想的影响。别人叫他“萧主任”“萧书记”,他就说:“这样称呼,不好受,就叫我萧进仁吧。”有一次,富农李照成要请干部吃饭,去邀老萧,他问:“你为啥要请干部?”
“干部辛苦嘛!”
“社员整天劳动,比干部更辛苦,为啥不请社员?”
“东西不多呀!”
“那就谁也不要请啦。就怕你不光是为这个吧!”富农自觉底虚,很快就溜出去了。
由于萧进仁带头实干,坚持劳动,每年都要实做二百四五十个劳动日,他主要负责领导的张家河生产队,群众的干劲大,生产年年增长,去年的总产量超过了一九五八年。这样,他一直保持了全省劳动模范的荣誉。最近又被评为全县大队党支部书记的标兵。
王法荣则由于一贯地轻视劳动,厌恶劳动,不参加劳动,终于被地富分子用金钱、美女拉下了水,走上了腐化堕落、蜕化变质的可耻道路。
这就是他们俩“走着瞧”的不同结果。
(原载《山西日报》,本报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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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这是一个真理
思梅
“劳动就是革命”,这是一个响亮有力的口号。当然,不能说从事任何劳动,都可以称得上革命。这里所说的劳动,不是随便一种什么劳动,而是指的干部为了深入群众、深入实际,为了更好地领导生产,为了又红又专而参加的集体生产劳动。对于直接领导生产的广大农村基层干部说来,这个口号更加具有现实意义。也许有人会觉得这个口号是否提得太高了?参加集体生产劳动就是革命,不参加集体生产劳动就是不革命吗?山西日报的通讯,用具体的事实回答了这个问题。山西朔县城关公社张家河大队党支部书记萧进仁,坚持参加劳动,成了全县大队党支部书记的标兵;同一个大队的前任党支部书记王法荣,坚持不参加劳动,终于走上了蜕化变质的道路。这两个例子不正是参加集体生产劳动就能坚持革命,不参加集体生产劳动就有可能不能坚持革命的生动证明吗?
基层干部如果坚持参加劳动,这就保持了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的本色。有了这一条,各种不健康的思想就不容易滋生,或者滋生了也比较容易克服。基层干部如果不参加劳动、轻视劳动,这就是一种剥削阶级的意识,有了这种意识,就会造成各种不健康的思想侵入的缺口。这样的干部尽管曾经革命,现在也还革命,但像中国有句古话所说的:“千里金堤,溃于一穴”,将来就有像王法荣那样堕落成蜕化变质分子的可能。
萧进仁坚持参加劳动的过程告诉我们:参加集体生产劳动确实就是一场革命。为了参加劳动,他曾经遇到各种各样的阻力:有阶级敌人的恶意讽刺,有自己人善意的规劝,有来自外面的压力,也有出自内心的矛盾,所有这些阻力归总一句话,就是在人们思想意识里还存在着轻视体力劳动的习惯势力。
自从人类进入阶级社会以后,自从像列宁所说的允许一部分人占有另一部分人的劳动以后,或者像《共产党宣言》所说的出现了“劳者不获、获者不劳”的社会以后,本来是创造了社会财富的光荣的劳动,却被统治者看成“下贱”的事。正像马克思说过的:“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因此不但剥削阶级轻视体力劳动,被剥削阶级受了这种影响,也轻视体力劳动。于是,轻视体力劳动便形成了一种习惯势力。直到现在,剥削制度虽然被推翻了,但是反映剥削制度的思想意识还继续在一些人的头脑中作怪。萧进仁所以能够坚持参加了劳动,没有被习惯势力压倒,而是压倒了习惯势力,就是因为他有一种革旧习惯势力的命的革命勇气和革命精神。“一心循着你自己的道路走,让人家随便怎样去说吧!”萧进仁走的正是一条移风易俗的革命的路。
我们共产党人的最高理想是实现共产主义,而共产主义的重要标志之一,就是消灭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差别。这种差别,在目前,在社会主义阶段还不可能消灭,因为,物质条件和精神条件都还远远不具备。但是,这种差别的消灭也不可能在将来的某一个早上突然出现,只能是生产技术的发展和思想认识的提高的自然的结果。这样,在目前,在社会主义阶段,我们就要为将来消灭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差别作准备。我们不但绝对不能再去扩大这种差别,而且一定要逐步缩小这种差别。不但要努力创造消灭这种差别的物质条件,也要努力创造消灭这种差别的精神条件。马克思所说的,到了共产主义社会,劳动将要从“谋生的手段”变成“乐生的第一要素”,不仅标志着那时候物质技术条件的飞跃,也标志着那时候人们精神面貌的巨变。因此,逐步缩小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差别,应该是我们共产党人议事日程上长期的革命任务。干部参加体力劳动所以要成为我们社会主义的一项根本制度,正是同时包含了这样一个深远的革命意义。
由此可见,农村基层干部参加集体的生产劳动是有伟大革命意义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劳动就是革命”是一个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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