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8月10日人民日报 第4版

第4版()
专栏:

最初的一课
叶楠
工艺品研究所的贝雕老艺人王罗同志收了五名艺徒,今天第一次上课。上课的房间在滨海的一座小楼上,在这里可以看到明净的海和那曲折的海岸。
年轻的艺徒们坐在工作台后面,张着一双双眼睛看着老师傅。
王罗同志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慢吞吞地说:
“今天我们一块学‘贝雕’艺术了,我不给大家讲怎样构图,也不讲嵌镶和拼雕,我要讲一讲我是怎样学会这一行的。
“我生长在海边,我爹是个渔民,不过没有船和网,有时候出海到人家船上当个帮手,更多的时候是靠捞海螺和蛤过活。我妈很早就去世了。像我们这种人家是买不起玩具的。爹下海,怕我在家哭,他就拾了很多好看的贝壳给我玩,他每次回来总是给我带几个贝壳,可从来没有花色重样的,我从小就在那些纹彩绮丽的贝壳堆里长大的。
“我十三岁那一年,我们村来了一个老人,他的头发斑白,穿着一身破衣服,扶着一根拐棍,身上背着一个麻布包,简直像个要饭的。可是他是慈祥的,脸上总是笑迷迷的。一天我爹下海了,他来到我的门前,倚着屋门,望着我笑。我赶忙在灶上找了一块地瓜递给他,他摆摆手,眼睛注视着我收集的贝壳。看了一会,他走进屋子里来,柔声地问:
‘孩子!你喜欢贝壳?’
‘我很喜欢。’
‘太好了!孩子!’他抚摸着五光十色的贝壳,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后来他从他那麻布包里掏出一个小乳鸡,遍身黄茸茸的羽毛,小鸡偏着头,像是张望着天上飞过的彩云。仔细一看,它不是真的小鸡,而是用贝壳做成的,它是多么像真的小鸡啊!他把小鸡递给我:
‘给你,孩子。’
‘给我?’我高兴地问。
‘拿着吧!’他一下把小鸡塞到我手里。
“晚上,我爹回来以后,他也很喜欢这位和善的老头,也很喜欢那栩栩如生的贝壳小鸡。从他的口中,我们知道他是一个落魄的艺人,他会将贝壳磨成山水、花草、人物……图案,嵌镶在木器和铜器上,这就是叫‘螺甸’的工艺品。为什么他流落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呢?他是这样说的:
‘当艺人的要做出好东西,必须是自己喜欢的,必须出于自己的心灵。我跑过无数的水陆码头,到处的遭遇是一样的,需要我的是谁哩?是地主、大商人、军阀,他们拿着抢来的臭铜钱,要我给他们在棺木上镶上大‘寿’字;在柜台上镶上聚宝盆;在军刀的刀柄上镶上虎头;在镜台上镶美人出浴图……那些年,我自己做出的东西折磨着我,晚上一闭眼就看见那些不代表我的感情的图像。后来,我决心不干了,我宁愿像游方僧一样,在乡下跑,我给穷孩子们做一些小玩艺,我并不靠它挣钱,我只愿意看到这些孩子们对我的笑脸,对我做的小玩艺在内心给我喝采。这些年我的心踏实多了,我在梦中看到的是喜悦的孩子和我做的小鸡、小鸭……我睡的很甜。’
“从此他成为我家的常客,由于我很喜欢贝壳,他就把我收为徒弟。我学这一行并没想到靠它混饭,我是出于喜爱。成年以后,大部分时间是跟我爹打鱼。
“我师傅是死在我家里,我忘不了他死以前告诉我的话,他用他那像干柴样的手拉着我的手,问我:
‘你知道不知道,贝壳为什么这么漂亮多采?’
‘不知道。’我说。
‘我告诉你,贝壳是在大海里长成的,它受海水的滋润,阳光照射,捕捉了星光、彩虹的颜色才长成的,它才会有那么漂亮的色采!我们作艺人的也要像贝壳一样,做出的东西也就会有光采……’
“师傅死后不久,我爹也去世了。我也背起师傅的麻布包,沿着海岸到处走,给乡下孩子带去喜悦。在乡下,孩子们都喊我王‘螺’伯伯……
“解放以后,党不但拯救了‘螺甸’艺术,而且有了大发展,今天的‘贝雕’不仅是平面嵌镶,而有立雕、浮雕,可以制做彩色图画,也可以做实用工艺品,‘贝雕’有了广阔的前途。现在需要它的不是少数剥削阶级,而是亿万人民。
“我现在是这样来理解我师傅临死说的话,我们今天的艺人生长在人民中间,在党的光辉照耀下,只要能捕捉人民的智慧、美好的生活的光芒,我们也会像贝壳一样,放出奇异的光采……”
王罗师傅讲完以后,凝视着窗外,在窗框内包含的景色多么像一幅彩色“贝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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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化街头

保持版本价值
刚毅
白纸黑字,神力难移;书既印出,版本价值何有“保持”之说?
今天我们的出版事业,除了讲究印刷质量,当然还重视版本价值。不过我认为讲究版本价值应该包括两方面的内容:一是提高版本价值,即不断严格出书的标准,提高每版书的内容质量;另一方面是要尽力保持已版的版本价值。这后一点,似乎我们有时还注意不够。拿《革命烈士诗抄》来说,这次增订本一出,和1959年的初版一样,书店销售一空,读者争相传阅。增订本增编入五十位烈士的一百零二首诗,版型扩大,插图精美,真叫人爱不释手。高兴之余,看到初版的本子,想到要如何处理,不免为难起来。初版里的诗、注,在增订本里改动不多,从版本价值的角度看,已经不大了。留下吧?显得多余;送人吧?也不合适。可是查查初版的印数,截至1959年6月止,单中国青年出版社就印了四十一万八千册;据萧三同志在增订本序里的介绍,东北、西南各地都先后翻印了这本书,一年之内总共印了六十多万本,数目是相当可观的。如何使这本书的版本价值继续保持呢?出版单位还是应该加以研究考虑的。另外,有许多读者至今仍买不到增订本,有的同志原想在初版的基础上抄录新编入的诗、注,但看到增编份量较大,手抄不是上策,只好辍笔。鉴于这些情况,假如把增订本所编入的诗、注另出一本(版型不妨和初版的相同),和增订本并行发行,读者可择其便自行选购,这样既保持了初版的版本价值,还节约纸张,又减少读者负担,岂不一举数得?
保持版本价值是和用灵活、多样的方式满足读者需要的精神一致的。不管什么类型的书,凡属增订本而不是修改本的,时间隔不太久,印数又都较大的,这种办法是可以参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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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唐古拉山话高
李秉达
横亘在青藏高原上的唐古拉山高么?我说:“高!”
藏民有句话说:“巴颜喀拉山再高,高不过唐古拉山腰。”又有句谚语写道:“正二三、雪封山,四五六、泥没足,七八九、恰好走,十冬腊、皮开拆。”这都形容了唐古拉山的高和险。所以在古代藏族的许多神话中都把它比作难于逾越的神山,把那些跋涉在唐古拉山上的人称为“雪山的雄狮”或“云天的神鹰”。
俗语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下了决心登上唐古拉山。这时候,我又感觉:“不高!”
不是么!在今天的唐古拉山上,青藏公路就像一条瑰丽的彩虹,轻轻地飘忽在云雾弥漫的山腰。一辆辆的汽车仿佛是藏人仰慕的“郎穆珠”(为藏族神话中救人苦难的“天船”)掠过天空。人们再也不把它称作“畏途”,而亲切地叫它是汉藏团结的“金桥”。
因此,当我开始攀登唐古拉山时,我的心情是紧张的;而我一步步地踏上它时,我的感觉又坦然了。生活在拔海五千多米的风雪茫茫的唐古拉山上是够高够险的了,但相反地,我又发现它高得那么扎实、那么安稳。不是么?看,浩浩的唐古拉,它正和莽莽的昆仑、滔滔的喜马拉雅的山脉相连,辐射四散,构成了一片辽阔的世界大屋脊,汇成了茫茫无际的山海。“远看是山,近看是原”,这正是青藏高原的写照。因此,唐古拉山它是既高且平,既险且稳。它不像东部平原的泰山一样兀[wù]地突起,孤峰耸立;而是伏卧在青藏高原上,坦坦荡荡,一泻千里,好像天和山就是平贴在一起似的。因此,当我漫步其间,我丝毫也没有杜甫当年攀登泰山那样“一览众山小”的孤高而冷寂的心情;而却悠然地产生一种“万山共比高”的开旷而雄伟的胸怀。
高而又不察其高,艰巨而又显得平易,这是唐古拉山留给我的印象。
由此,我又自然地联想起那些生活在唐古拉山上的道班工人了。他们都是具有唐古拉山性格的人;他们几年如一日,背着测量仪,拿着铁铲和大镐,冲破狂暴的罡[gā ng]风,涉过齐腰的冰河,劈开陡峭的山壁,一寸一寸地铺下了世界最高的公路。他们一步一个脚印,用每分每秒的细小的劳动筑成了宏伟的工程,正如无数的粒粒沙石垒成了坚固的唐古拉山。因此,他们的“高”,既不是从天而降,也不是一步登天的“高”,而是一点一滴地积累起来的“高”,是平平稳稳、扎扎实实的“高”。
在人烟稀少、空气冷薄的唐古拉山上,环境虽然是荒凉而又寂寞的,但他们的生活却是沸腾而又热闹的。从公路一旁的孤零零的道班里住着的寥寥几个工人身上,人们可以触觉到他们强烈的生命气息,严格的生活进程。他们工作在深山峻岭,虽然不易被人发现,被人注意;但他们却仍是日日夜夜、一丝不苟地挥动铁铲,去填平公路上的每一块塌方,去搬掉公路上的每一个细小的障碍物。他们就像聚精会神地护理人身上的每一根细小的血管一样,来努力保持心脏的跳动和生命的活力。因此,每当我看见这些道班工人的足迹时,我就自然会联想起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脚步和节日天安门前浩浩荡荡的队伍。他们是平凡的脚步又是雄伟的进军;他们在深山一隅又和亿万人民相连;他们是细小的局部又是巨大的整体;他们默默无闻又是惊天动地。
我深深地爱着唐古拉山和具有唐古拉山性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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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生根
白夜
小时候,同大人们一起刨一棵大榆树。平常的树,只要刨倒就算了,但是,刨起榆树来,却要把根都刨起来。因为,榆树根是做香料的原料。把大榆树刨倒了,不费多大事,可是,要刨起根来,却太费事了。我完全没有想到,那棵大榆树的根不仅扎得那么深,更惊人的是铺得那么长,四面八方,伸展开去,有的有好几十丈长,简直比树身还长得多。
事隔好多年了,有时碰到学习中的一些问题,心中不禁映出那棵大榆树根的形象来。那棵大榆树,是我们费庄最高的一棵树,好几里开外都能看到,真是“幢幢如车盖”呵!那棵大榆树那么高,是因为它的根扎得深。平常人们说,“根深叶茂、本固枝荣”,联系起具体形象来思索,更觉得有道理。要想求得学问,开红花,结硕果,不去扎根怎么行?平常总希望快点结出果实来,可是因为根扎得不深,总是结不成熟。我曾经想到,从每一个果实开始,要是仔细顺着树身和树根解剖开去,都可以发现输送养分的线路。要是哪条线路被掐断了,果实也就结不成了。人们的智慧的果实,也是各有自己一条输送养分的线路,如果哪条线路给掐断,那个智慧的果实,也就必然枯萎起来。
不久以前,又看到一个科学家提出的实验报告,说一株麦子的根的面积加在一起,要比枝和叶的面积大一百三十倍。这是我以前没有想到的。平常,人们只花费一点点的力气去扎根子,就想得到更多的收获,这是多么大的奢望。学问这个东西,是做不得一点假的。我们要取得数量上等于一的收获,就得要付出几十以至几百倍的工夫。回想起来,我看到大榆树根的时候,也知道要扎根,可是扎根同长树的比例,中间哪有这么大的距离?顶多一对一罢了。看到了这个,就觉得自己扎根真是扎得太少了,必须认真去做好扎根的工作。
还有更惊人的哩!平常看来,扎根的事,总可以慢一些了,实际不然。那个报告中还说,就那么一株麦子,每天生长的极细微的新根加起来,就有十里路长。扎根的速度,几乎是雷行电掣的速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做法,自然是不行的了。稍微有一丝闲散,也是不能毕其功的。学如逆水行舟,过去这个比喻总使人感到亲切。根的地下秘密被揭穿了以后,就觉得扎根有无穷的广度,而且要赶快去做,这是迫不及待的实践问题,议论反而耽误事了。
根是不是只扎在地底下?我到了南海之滨,看到了那些高大的榕树,绿荫沉沉,茂盛非常。一棵榕树占的面积很大,奇怪的是,榕树不仅在地下生根,而且在地上生了根。每根枝上,挂下了一条条的根子。我想,它们也许从空气中吸收养分吧!听说玉米茎秆下部,就有一种气生根,生在地面上,可以补充制造养料。看起来,根要从各处扎下去。学习、读书是一种扎根的方法,但并不是唯一的方法。实践,应当是更重要的方法吧!要从做中去学,从观察实际中去学。那才是活生生的新鲜的知识,真正是书本上找不到的东西。我们看到一些古典戏剧,那些读书的公子,在许多场合下,都成为嘲笑的对象。他们是书呆子,碰到生活中出现的问题,就解决不了。而能解决他们的问题的,倒是那些丫环小厮,因为丫环小厮有生活中的知识。这是一种习以为常的讽刺,也是挺真实的画面。看了之后,不禁要为读书人汗颜。怎么能把根子的面扎得那么窄?还是扎得更广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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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赫尔岑中短篇小说集”
吴明
亚历山大·伊凡诺维奇·赫尔岑(1812—1870)的文艺创作继承了普希金、果戈理的光荣传统,在俄国现实主义的发展上占着光荣的一席,高尔基认为赫尔岑是俄国文学独特的文体家之一。
赫尔岑的小说,除了长篇《谁之罪?》以外,几乎都已包括在上海文艺出版社最近出版的程雨民译的《赫尔岑中短篇小说集》之中。小说集收有十个中短篇。其中《一个青年人的回忆录》是自传性的中篇小说,叙述了作家早期的思想发展和切身感受,最后几章则转向揭露当时社会的不合理现象,描写了一些官吏和地主的庸俗生活,这是一部现实主义著作。别林斯基曾誉之为“充满了智慧、感情、独创性和机智”的作品。《偷东西的喜鹊》是根据俄罗斯杰出演员谢普金的回忆所写成的具有重大社会意义的中篇,通过一个农奴出身的天才女演员的悲惨经历,描述了地主阶级的胡作乱为以及人民的无权和痛苦的生活,同时却充满了作家对俄罗斯人民的创造才能的无限信心。在以一个医生笔记形式写成的《克鲁博夫医生》中,赫尔岑描绘出一幅俄国农奴制现实的讽刺画,并暗示小说中普遍疯狂的根源就在于社会制度本身。深刻动人的心理分析、哲理的概括性和尖锐的社会问题使小说成为一部杰出的艺术创作。在《杯畔哀史》等几篇作品中,作家的笔锋转向西欧,描写和揭露了英法等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和社会实况。
小说集中大部分作品是以揭露和批判农奴制为主题的。正是这种鲜明的政治倾向性,构成了这些小说的“思想威力”,构成了赫尔岑创作中最大的特征。作家紧紧地抓住了农奴制这一“当代生活的苦恼和问题”,这个俄国现实的主要社会祸根,以其辉煌的政论性语言、尖锐辛辣的讽刺、生动的细节描写,对俄国专制政体、农奴制度以及它们的卫道者们,进行了深入骨髓的揭露和严厉无情的鞭挞,因而使他的作品具有强烈的时代精神和激动人心的艺术力量。


第4版()
专栏:

给我的同年
——寄奔赴农业第一线的人们
柯炽
你的信和像片就在我的手边,
它激起我无限的语言;
祝贺你,我儿时的朋友,我的同年,
喜讯足使我高兴了三夜三天。
记得三年前那静寂的月夜吧?
开罢毕业典礼,我们齐到明媚的河边;
你祝贺我走进最高学府,
我祝贺你奔上农业第一线。
你回去了,回到那美丽的山村,
你爸不高兴,说你对不住三代祖先;
“祖先三代只有你才把书读,
望子成龙啊,你却要回家种田!”
“自古只闻读书人进城做事,
那似你高中毕业却回家园,
早知你不成材要跟牛尾巴走,
就不该白使我的辛苦钱!”
乡亲们不说暗里也指点,
都说我们村来了个新式的养猪员;
你默默无言暗使劲啊,
决心实现自己的誓言。
没有猪楼就自己来造,
自己割草、砌墙、开窗眼;
猪槽虽歪但做得很结实呀,
新灶烟囱在冒烟。
度过漫长酷热的夏天,
又有多少寒夜不眠!
白脸书生不见了,
练就一副黑红的容颜。
克郎猪养出来了,
匹匹像黄牛漫步在猪圈;
全县模范开大会,
你就坐在毛主席的像下面……
你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当你摸黑回到你那猪场的门前;
开门相迎的正是你爸爸啊,
你不在家时他自愿代理饲养员。
爸热了妈送来的菜饭,
这些菜饭啊不知有多少甜,
这一夜你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
怪不得信写得这么一大长篇!
我不禁轻轻地吻了你的像片,
轻轻地将他合在书里边;
啊,怎样给你复信呢,我的同年,
我的心早就飞到你的猪栏,你的身边……


第4版()
专栏:

亚得里亚海滨的红花
——访问阿尔巴尼亚的速写
邵宇
布沙特之新娘
风光这边独好
——于阿尔巴尼亚国境线上
马克思水电站
军民之间
永生与新生——在民族英雄纪念碑下的儿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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