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9月6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陆蠡故居
刘长春
  我在天台工作的时候,曾经瞻仰过陆蠡的故居。
  平桥镇,曾是陆蠡的血地,他奇特的人生秉赋应该是来自周围的这片山水。说陆蠡奇特,有一点儿根据。十岁时,他被人视为“神童”;上大学时读的是机械工程专业,身后却留下了“绝代散文家”的美名;同时,翻译了法国诗人兼小说家拉玛尔丁的长篇小说《葛莱齐拉》与俄国作家屠格涅夫的《罗亭》和《烟》等名著。第一次读他的《竹刀》,那位无名的年轻人为了山民的利益将竹刀深插进奸商的肚子里,在公堂上又将竹刀同样插入自己手臂的勇敢与坦然,就曾经让我十分惊异。扳指计算着陆蠡的年龄,感受的却是一个青年的强烈爱憎与勇于承担的刚烈。那时我就觉得如此写实的人生场景只能来自于生活,而无须什么深奥的技巧。一篇激动人心的散文,空间需要多少技巧?我说不明白,然而我知道它来源于作家的那一颗心灵。陆蠡曾说:“世界上,应有更高贵的东西。”高贵的是心灵的性质。难怪李健吾先生作出这样的评价:“陆蠡的成就得力于他的璞玉般的心灵。”
  今天我终于走近了陆蠡,走进了这位作家生活过的实实在在的空间。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让人觉得那样地亲切、熟稔而又充满神秘。
  这座始建于民国初期的三合院,属于典型的江南民居的建筑构架。推开大门,没有听到读书声,也没有听到孩子奔跑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与铜铃一样的笑声,昔日的喧闹在时间的河床里沉寂了,就像流水淹没了礁石。我忽而想起,陆蠡离开家门都已经数十年了,这里曾经有过的悲欢离合,如秋风掠过树梢的一阵叹息消失得无影无踪。走过杂草丛生瓦砾满地的天井,我忽然发现一株生长于石缝中的藤萝,它舒展开折叠的绿叶,有如倾泻的一道绿色瀑布,从东侧屋外的墙头奔流直下。我记得陆蠡是喜欢而且留恋于绿色的,他曾经写下的《囚绿记》,也就是为了在孤独中留住那片绿色和它对语,于是孤独随之消失在绿色生命的伸展里。由是,我也就了解了他的希望与快乐。一个内向与深沉的人,整日耽于思索,是不希望有更多的人惊扰他的。轻轻的,我把脚步放轻,然后走进厅堂、登上楼阁,一眼又瞥见窗外挺立的山冈与终年不断的溪流。当年,陆蠡就经常在这里,眺望这山这水,相对无言,除了陶醉,还有在宁静中自由放飞的憧憬。在杭州读书,在厦门教书,在上海编书、写作,多年在外漂泊。他总是“如怀恋母亲似的惦记起故乡的山水”,在它面前“总是可以照见我自己。”——因为故乡的山水是进入他的灵魂与血液的东西。
  我在这空落与破败的院子里徘徊,墙外绿黄斑驳的枫树在风中摇曳,夕阳的余晕映着一角青苔暗长的高墙,又把它的影子投射于庭前。我不知道,七八十年来,也是在这条长长的围廊上,曾经走过谁?曾经有谁邂逅?曾经有什么样的抚今追昔?我进来时,大门早已紧闭,不,是虚掩着,人去院空。一切都留在了昨天,而昨天已经古老。走出陆蠡故居,我对身边的朋友说: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陆蠡?
  陆蠡是1919年初秋走出故居的,从此他就永远没有回来。
  有家不归的人,一定有他自己的追求。
  ……那是1941年的夏天,丧偶五年多的陆蠡在上海“孤岛”再婚。婚宴上,人们第一次看见他穿了新袍子,手里提着酒壶不怎么娴熟地为宾客斟酒。他本来是不喝酒的,可是他却丢下一句使人一想起来便不禁要流泪的话:“等抗战胜利了,我们要买大缸大缸的酒,排在门口,任过路的人随便痛饮!”八年抗战,终于如他瞻望的那样迎来了胜利,可是陆蠡却在他婚后的两个月后突然地失踪了。
  陆蠡的朋友巴金、唐弢、黄源、柯灵、许杰等四处打听他的下落,登了广告寻人。听说他进了南京的监狱,天气冷了,怕他受冻,唐弢又把棉袍子寄去,结果退了回来,退件的理由是:查无此人。
  有家不归人,他到哪里去了?后来,我们才知道,他负责的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遭日本宪兵的大搜查并被抓去了两名员工,为了讨回一个“公道”,他竟上门说理去了。一去从此不返。他的朋友吴朗西说过这样一句话:“他的个性是死硬的,在任何强暴的前面是不会低头的。”陆蠡的死,想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忽而,我又想起《竹刀》里的那个无名的年轻人,因为官府不相信竹刀能刺人,“他拿了这竹刀捏在右手里,伸出左臂,用力向臂上刺去。入肉有两寸深了,差一点不曾透过对面。复抽出这竹刀,掷在地上,鄙夷地望着臂上涔涔的血,说:‘便是这样’。”——表里如一,简白传神,一个反抗压迫者的形象,铁骨铮铮地站到我的眼前。陆蠡之文,一如陆蠡之人。
  从陆蠡的故居走出,往事如水沿着记忆的裂缝流动起来……一抬头,眼前又见一条蜿蜒的清流,一条清澈的非常非常纯粹可以照见人面与眉目的流水,那是始丰溪——天台的母亲河。它从大山发源,曲曲折折,奔奔波波,流到了陆蠡故居的门前,然后又在这屹立了亿万年的岩岗峭壁下,绕了一个小湾,挟带着风声与豪笑,直奔东海而去。
  ……
  一晃八年,我没有再见陆蠡故居。难忘它,写信给天台的朋友让他给我拍张照片,以慰思念。照片里的陆蠡故居更加颓败了。在时间的风吹雨打下,在满地落叶无人扫的时候,不知烈士的故居还能坚持多久?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中秋忆往
李一信
  据史籍载,“中秋”一词最早见于《周礼》一书,到魏晋时,虽有“谕尚书镇书淆,中秋夕与左右微服泛江”的记载,但仍未见“中秋节”一词,直到在《唐书·太宗记》中,才有“八月十五中秋节”的字样。可见,唐初中秋节才固定为节日,到了宋朝方盛行起来,直至今日,仅次于一年一度的春节和元宵节。
  中秋节,是我们中国最有人情味、最富有诗情画意的节日。古往今来,每当花好月圆的中秋之夜,无数诗人雅士,挥毫泼墨,吟诗唱和,作画传意,留下多少风流倜傥的轶趣。苏东坡“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名句,更是把诗情人情推向天上人间的极致。
  儿时的记忆里,中秋节是从一块核桃大小的芝麻饼开始的。日本投降的第二年,即1946年,北方迎来连续三年灾荒后的第一个好年景。那年,我刚上小学。一天晚饭后,妈妈没有像往常那样打发我上炕睡觉,而是神秘地从围裙里摸出一块核桃大小的芝麻饼塞进我的手里,说,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你大哥弄来的,他没舍得吃,留给你的。大哥那年十六岁。那块芝麻饼是他为一家油坊榨油时弄来的。我慢慢咀嚼着那块芝麻饼,瞅着窗外朗朗明月,在妈妈纺纱织布缝制的被窝里酣然进入甜蜜的梦乡。这就是深深烙在我记忆里的第一个中秋之夜。
  第二个印象较深的中秋是十年后。那年,我已是峰峰煤矿职工子弟中学一名中学生。我的两个哥哥都是煤矿工人,我才有缘考进这所中学。那年的中秋节是在学校度过的。午饭的餐桌上,每人多了两个油酥面点,大小如平时吃的一两重的小馒头,正顶上点着一个红红的圆点,像乡间阿福眉心点的痣。用餐的时候,食堂大师傅说,今天是中秋节,油酥面点可在中午吃,也可拿回宿舍晚上赏月时吃。经他这么一说,我们才知道今天是中秋节,个个高兴得不亦乐乎。那天晚上学校或者班级组织没组织什么文艺活动,现在已记不清了,但那两个油酥面点代替月饼给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的喜悦,决不是当今的青少年能够体味和理解的。
  弹指一挥又过去十年。1966年我已是一身戎装的解放军排长。部队响应“准备打大仗、打恶仗”的号召,1965年由北京移防到晋北的崇山峻岭。那时的食品凭票供应,中秋节那天,我从军人服务社买了两块月饼。我把公务班的四个战士聚在宿舍,每块月饼一切四瓣,五个人分享,月饼里装没装馅,装的什么馅,今儿已记不起来,只记得战士们能在嘴里嚼出嘎嘣嘎嘣的响声。有位战士一边有滋有味地嚼着月饼还一边幽默地说出一段顺口溜:“八月十五月儿圆,深山赏月犹备战,月饼香甜比砖硬,个个赛过手榴弹,革命战士吃一口,坚决消灭帝修反。”今天想起来还忍俊不禁。
  中国进入新的历史时期。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刚刚解冻的土地上,残雪犹存,春寒料峭,人们还在小心翼翼地摸着石头过河,寻找着失去的岁月,打造着新的生活。城市乡村月饼敞开供应。走亲访友提个月饼盒子成了脸面。于是,中秋节前后,到处可以听到月饼盒子周游列国的故事。
  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月饼在人们的心中虽已不再稀罕,但每年的中秋节,月饼仍是领衔礼品。全国的商家竞相推出自己的名牌,品种繁多,琳琅满目。月饼的价钱也抬到了惊人的地步,有上千元一块招揽顾客的月饼。但无论怎么说,中秋前后人们眼前堆放着品牌繁多的月饼,都标志着改革开放人们物质生活的提高。
  中秋之夜,圆魄当空,阖家老小,欢聚一堂,饮家酿,话桑麻,品月饼,贺团圆,起于何时,乃至形成风尚;二十一世纪,传统的中秋文化将有怎样的变迁?我说不清。但我相信,每当中秋佳节我们中国人那“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美好情怀,是永远也不会变的。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九日山帆影
章武
  在全国名山中,以某一个特定的日期来为自己命名,九日山恐怕是独一无二的了。
  它成名的历史,和脚下的晋江一样长。
  那是晋代永嘉年间吧?为逃避战乱,中原土族纷纷南迁,来到福建,来到泉州,最终,在这里择水而居,落地生根。于是,这条江便被冠名为晋江。农历九月九日,是一年一度的重阳节,也是古人的登山节。对于移民们来说,晋江边的这座小山,自然成为他们北望中原,寄托乡思最好的载体了。因此,它也就赢得了九日山的美称。
  九日山海拔只有一百多米,但东、西、北三峰鼎立,内里大有乾坤。漫山遍野的花岗岩,或昂首向天,为奇崛的峰峦;或侧身壁立,成大片的断崖;或塌陷为深深的峡谷,崩裂成幽暗的洞穴。在老榕树长髯的拂拭下,在龙眼树和相思柳绿荫的怀抱里,在山泉水的淙淙流响和鹧鸪鸟的声声啼鸣中,处处撩人发思古之幽情。
  只因为,这里的摩崖石刻,几乎到了“山中无石不刻字”的地步。从东峰到西峰,沿着曲折的山道一路走来,抬头是字,低头是字,转过身来还是字。篆、隶、行、楷,精彩纷呈;宋、元、明、清,历朝俱备。尤其西峰一侧,巨崖从山巅直插山根,被腰部的灌木丛一横,天然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是竖定的行书“九日山”三个巨字;下层,是紧紧相挨着的一方方摩崖石刻。远远望去,就像一张报纸的某个专版,上层是熠熠生辉的套红总标题,下层是一篇篇分栏排列的稿件。一座山,就是一整版站起来的、顶天立地的绝妙文章!
  在全山七十七品摩崖石刻中,最珍贵的,当数十三方祈风碑刻了。简约而又精确的文字,在石头上记载着南宋时期晋江流域的繁荣,泉州港的兴盛,海上交通的畅达和经贸活动的频繁……
  每年冬季,当东北季风徐徐吹来时,泉州的郡守和市舶司的官员们,便来到九日山下的晋代古刹延福寺,在喧天的鼓乐和袅袅升腾的香烟中,举行隆重的祈风仪典,欢送满载丝绸、瓷器及大批中国货物的“番船”,从晋江,从泉州的刺桐港,扬帆出海,沿着蓝色而透明的“海上丝绸之路”,飘向太平洋、印度洋、波斯湾、红海和东非海岸……
  九日山的石头,是历史的回音壁。它能说话,会唱歌。它录下的,是古代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之间平等的对话,它所回放的,是一曲曲和平与友谊的赞歌。
  距最后一次祈风盛典七百多年之后,1991年2月,一艘由阿曼苏丹提供的“和平号”考察船,重新驶进了泉州港。一群来自非洲、美洲、亚洲和欧洲的朋友,作为联合国“海上丝绸之路”考察队的队员,在主人的引领人,一步步登上了九日山。当他们亲眼看到山上这些举世独存的祈风石刻时,群情激昂,久久不能平息。最后,他们把万千感慨浓缩成几句简短的留言,用中文和英文记进了九日山的石头:
  作为朝圣者,我们重温这古老的祈祷,也带来了各国人民和平的信息,这也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丝绸之路综合研究项目的最终目标。为此,特留下这块象征友谊与对话的石刻。
  在古老的九日山上,这是最新一方摩崖石刻,也是联合国科教文组织此行留在中国大地上惟一的石刻。它,标志着泉州的九日山,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之一,受到了举世的公认。同时,它也证明,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热爱和平,崇尚对话与友谊的民族。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黄河畔的花圃
青杨
  沿着黄河岸畔栽种各种形状的花圃,培育四十里长的花廊林带,是兰州近来打扮家园时设施的美好创意。在原有的竹伐、水车中间,铺下无数块花布,倒满缤纷的姚黄魏紫;在长堤、铁桥周围,展摆万千幅油画,盛绽绚烂的赤橙黄绿。
  把沙滩铺成香径,把黄土织成丹崖。就地取材,捡来黄河石,一块块砌进沙土,让心中的五彩图案,如黄河样在祖国的版图上曲折幽长。用郁金香和仙客来挽住游人的脚步,让惊喜的目光和夸赞的话语在月季、绣球、金菊中间久久环绕、蜿蜒、飘飞。
  黄河在这条峡谷里久久地徘徊,在岸边孕育出一个叫兰州的市镇。兰州现在已经是一个高楼林立、人群攒动的庞大的家族,五泉山是她古老的花园,大铁桥是她童年时的摇篮。羊皮筏子是她冲浪的勇敢,大水车是她少小时举着的风葫芦。牛肉拉面是她祖传的创造,白兰瓜是西部阳光抽出的甘甜。还有那座精美温柔的黄河母亲雕塑,成了兰州的象征。
  从前,人们到兰州是奔黄河而来。黄河从兰州穿流而过,给兰州系上一条赭黄色的飘带。兰州川流不息的车浪与黄河的涛声一起汹涌奔腾,兰州的高楼大厦挡不住黄河拍岸的雄姿。从戈壁沙原而来的黄河,挟裹着源头的野芜,沿途的荒凉。多少年了,远方的客人来了,沿着四十里河堤品尝母亲河源头赤裸光秃的悲怆,叹息千年不变的依然浊黄。世世代代,黄河不能就这样让人心伤,捞不出水中沉积的贫穷,就努力改变眼前的这段河堤的模样。种树来不及快速生长成茂密的青葱,就移栽仙人掌、椰子树,就大面积种花种草,就展览黄河的石头。给黄河戴上花环,为城市铺出石径,给铁桥系上长长的彩裙。要想生活的美好惬意,就一定要把家乡打扮得花团锦簇,就要让花木来填充环境的空白。
  如今,多少城市都在精心美饰自己的家园,多少乡村都在雕造自己的容颜。在道边植树,在楼间种草,在房前栽花。让所有的园艺家展示独特的才艺,让所有的雕塑家拿出看家的本领,让所有的房前屋后五颜六色。
  为了回报母亲河的养育,为了自己的城市俊秀,为了生活的幽香,为了让客人们来了能呆得久一些,为了让人们对这里有个好印象,兰州人勾画出一张最大的蓝图,找出最好的园艺师、雕塑师、画家、诗人,一起举起手中的刀笔,用几年时间,在楼下的河畔涂抹描绘这块四十里长的画卷。河边少一片荒芜,人心就少一点浮躁;城市少一些脏乱,人心就少一些怨怒。花草林木是大自然的笑颜,也是人类精神世界的色彩。一丛花能换一伙人的微笑,一坛花能带出一群人的激情,花不再只是花,而是一个地方的风貌,是一个时代的底蕴,是一伙人的文明高度。
  四十里花路的姹紫嫣红,正在沿着河堤一米米向两边延伸。翠色的草坪正在河边蓬蓬勃勃喷吐翠碧,河卵石砌出的小径在花间光洁圆润,花盂花盆摆出的图案摇迷了人的目色,节假日的欢笑在花间徜徉,如入他方仙境。即使远方来的游人,竟然也忘了这里正是几百里没有人烟的戈壁深处,是去滚滚黄沙淹埋的嘉峪关、莫高窟的路上,忘了那两肩仆仆风尘。
  兰州有了四十里花圃的妩媚,就不再唱从前苍灰、萧瑟、凄凉的阳关三叠,不再需要友人在初春聊寄一枝红梅,来安慰陇上的寂寞。兰州就像现在的老人,越来越懂得养生,一年比一年穿得楚楚华丽,打扮的格外年轻漂亮。让人不再惦念兰州境内的桔色黄河,却开始思恋那四十里花丛的嫩粉、雪白、鲜红、橙黄、浓绿……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我家小园
杨泓
  我家住一楼。房子建于上个世纪80年代,谈不上现代化,不过环境还好,花木多,空气好。每家宅前有块空地,可以种点花花草草。我家小园不过七八平方米。原来的房主人种了一棵香椿树,我们限制香椿树树冠的发展,能见阳光的空地就略显多了点。老伴抡起铁锹翻地,清理出盖房时埋在地下的碎砖破瓦,白灰、石头子,像开荒似的颇为不易。
  正因来之不易,小园就弥足珍贵。我们见缝插针地种了月季花、金银花、牵牛花、蔷薇、木香花、二月兰,还种了马兰头、菊花菜。至于扁豆,则是每年必种。
  小园哪能种那么多东西?我种的都是微型的,有平面的,有垂直的,有间种的,尽量利用空间。比如马兰头,占地只像一个小枕头那么大,产自野外,移植园中居然活了,至今居然已能摘些嫩叶上餐桌。菊花菜也如是,一位老乡送的,为不占地,我把它种在墙根,它生命力很强,不久蹿成一片。蔷薇等攀援植物,种在铁栅栏外侧,使之依栏而长。金银花则是吊着长的。
  春天,月季、蔷薇、木香花、金银花在小园唱主角。娇小的白花黄蕊木香花首吐芬芳,它攀附在铁栅栏上,清丽多姿。接着是红艳艳的蔷薇成串绽放,铁栅栏上红白相间,绿枝依依,引得一些人来摄影留念。香椿树左右是两小块月季花圃,现有不下二十棵,是小园最大的主儿。金银花横向垂吊于阳台挡板上,并注意引导它的长势走向,今年我家阳台挡板就垂直地爬满了花朵,金花、银花有层次地吐蕊,煞是好看。即便如此,地方毕竟还是太小了,我们在宅基水泥边沿不能长东西处,放个塑料大筐,装上土,撒上牵牛花籽,让它往窗户的栅栏上爬,清晨,拉开窗帘,便可看见朵朵花儿向你微笑。清明前后,在铁栅栏内侧,点上几颗豆种,到秋天果实累累,盛产时吃不完还可送人尝鲜。
  月季花圃中,只两件是买来移栽的,其余均为瓶插成活。要插活一棵月季,从选枝、修枝、换水、选土等等,都很有讲究,这就促使我去向人求教,或找书本、资料来阅读。养花居然成为我老有所学、老有所乐的一个项目。春天以来我家居室里插的瓶花,大都取自小园。金银花不但有药用价值,插在花瓶里也很美,袅袅婷婷,婀娜多姿,香气袭人。
  你尝过最鲜嫩的菜吗?那一二十分钟前还长在树上、地里的东西,转眼上了餐桌,你说鲜不鲜?小园那棵香椿树已有十年多树龄,被我们吃出“精”来了。我们巧打尖,巧留叶,让它一次次地憋出嫩芽,香椿芽儿吃了一茬又一茬,到不宜再打尖了,就摘叶尖上最嫩的部分吃。树冠不让它长得过大,以免挡了阳光。入冬修枝,不往高里长,便于来春采摘。如今,这棵树的周围,已冒出好几株小香椿树,大树小树上的香椿芽,已足够我们家尝鲜的了。那微型地上长着的菊花菜、马兰头,仅够尝鲜,物以稀为贵呀,又是绝对的无污染,所以成了我家餐桌上的珍品。至于“猫耳朵豆角”是我们自行命名的,种子是飞来的,在小园里生根、开花、结果,市场上还不易找到,它绿里透白,洁净如玉,又嫩又绵,口感极好,每年,只要沿小园铁栅栏内侧种上几窝,秋天准能丰收。至于二月兰,只要随便撒上一点籽,就能生长,它和荠菜一样,可以越冬而生,报春最早,浅紫色的小花似蝴蝶,随风起舞,既可观赏,又能食用。
  有人说要诗意地栖居。诗意离不开绿,离不开花草树木。古往今来,多少骚人墨客都寄情于大自然,恋花惜草,比兴抒怀。我这小园谈不上精致典雅,种得也有点杂七杂八,但它是我观赏大自然的小小一角,我和老伴每天都要到小园侍弄一番,可以活动筋骨,细察植物长势,感受生命的跃动,使人满心喜悦。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书法
范越伟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故乡石板桥
董其中
  紧靠我家右侧,顺老屋面南方向,流淌着一条从后山蜿蜒而来的小溪。
  小溪一米多宽,溪上有一小桥,由两块青石板并排搭成,每块石板近两米长,约半米宽。十厘米厚,从我记事起就有了它,每天一打开家门就能看到。在我阔别老家四十年后再回到老家时,石板桥还是当年那个样,像条硬汉,依然安详地、坦荡地横躺在小溪上。我站立桥前,俯看凝视,相对无言,而我的思绪已飞到了五十多年前。
  石板桥伴我度过了童年和少年。夏日,骄阳把石板桥晒得滚烫,倘你赤脚从桥上走过,就得连跑带跳。入夜,石板桥也凉不下来。等到三伏天过后,天气不那么炎热了,每到晚上,我们伢仔便争相躺在石板桥上乘凉,听桥下流水的叮咚声,听一片蛙声,看萤火虫飞舞;仰望夜空,数星星看月亮——那是银河,那是北斗……大人向我们讲述牛郎织女的故事,讲述为什么会有斗转星移?为什么月有圆缺……我们有时也横趴在石板桥上,看桥上溪水流淌,我们和星星月亮一起在水中荡漾。早上,当石板桥还躲在老屋投下的阴影里时,我们坐在小桥上吃着那热乎乎的早饭,感到格外爽快,饭吃完了也不肯离去,只有等太阳照射到桥面时才把我们赶跑。
  石板桥同溪水相伴,和大地相依,与日月相望,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
  石板桥除赤裸硬朗的身躯外,一无所有。它不辱使命,承载践踏,或步履匆匆,或步履轻盈,身上有数不清的一双双脚印,有长年风雨雪霜侵蚀的斑驳痕迹,它饱经岁月沧桑,备尝世间凉热。
  石板桥永远那样甘于寂寞,永远那样敞开胸怀,不分寒暑,不分夜昼,把人们从彼岸迎来此岸,从此岸送往彼岸,走向山外,走向四方。
  坚忍不拔的个性,默默奉献的品格,平等相待的风采——我的故乡的石板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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