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8月7日人民日报 第15版

第15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君武,你真“酷”
黄苗子
  九十岁的人回忆二十多岁的往事,就好比结婚那天,正好收到小时候朋友寄来一张自己五六岁光眼子在池塘边挨打哭鼻子的旧照片一样,又羞又急又好笑。
  和华君武交上朋友,正是二十多岁在上海开始的,那时大家都是漫画投稿人。那时候的漫画界是经常聚在一起的,君武风度翩翩,长袍玉立(他甚至受到一位待字闺中的上海明星的青睐。用现代语言,君武当时属于“反追星族”或称“星追族”),而我那时是个矮个儿的丑小鸭;君武当时是大同大学的高材生,而我连高中都没有上过;君武府上,打明朝起就以家中有个秋香的无锡华太师而闻名,可说是系出名门,而我只是从南方流浪来的蛮子;华君武画得一手风格特殊的好漫画,其后,更异军突起,形成了如雷贯耳的漫画巨头,而我……早已丢盔弃甲,六十年前便成了“下岗漫画家”。
  总之,我比君武大两岁,面对着眼前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的十大册《华君武集》,只能自叹“少壮不努力,老大徒……”在这方面,他是个大赢家,我输了!君武,你真“酷”。
  在几十年的交往中,深深了解君武是个性严肃的人(这句话可能他不承认,那就改为“内圆外方”吧),这大概是延安生活培养出的风范,但他又是一位杰出漫画家,没有装满一肚子的浪漫主义,很难想象艺术会有大的成就——尤其是漫画创作。要想了解艺术家的严肃与浪漫这“一对矛盾”,如何互相碰撞、互相磨合以至“双赢”,这本大著《华君武集》,正好给你一个具体示范。
  谈到华君武漫画的独特风格,首先想到我们的前辈丰子恺先生,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开始,子恺先生用毛笔宣纸极其简练地创作他自己风格的漫画,既富有大家喜闻乐见的民族特色,又具有中国文人含蓄蕴藉的思想内容,这些充满对人世之爱的作品,令人越读越不忍释手。华君武的创作,肯定不是丰子恺的继承:君武的题材更广阔;用笔方面,他是先由硬笔逐渐改为毛笔的,但他的后期,毛笔运用的纯熟变化,到了得心应手的高度,配以那一手前无古人(对朋友应实话实说,我是指古人没有写过这种书风)的“华体”书法,整幅作品,使人感到一种十分和谐的格调,是民族的,又是现代的,显示着华君武自己的艺术成就。时代不同,君武与丰子恺有异曲同工之妙。
  凡是有成就的漫画家,都有他个人的独特风格,例如法国的杜米埃,德国的佐治·格罗兹,中国的黄文农、张光宇、叶浅予等。
  “任何画种都要讲究作品的艺术性,画家都要有艺术上的过硬本领”(华君武语)。君武很关心青年一代漫画家的艺术修养,这一大套书,就是君武身体力行的示范;成佛作祖,要经过苦行修炼,任何自卖自夸的,卖野人头的艺术,都属于泡沫艺术,终将归于幻灭。
  如果讲“天才”属于唯心论,那么勤奋和善用脑瓜子,应当是科学的、唯物的。华君武具有一副效率极高的脑瓜子,善于把事物在适当的夸张下变成幽默的、滑稽可笑的逗乐形象,这就表现出作者丰富的想象力和卓越的表达力(也就是浪漫主义的);在十册书中占了七册之多的《漫画集》作品中,证实老汉我没有过分吹捧朋友的恶俗行为;他的每一幅作品,几乎都充满了创作的兴趣,创作热情和内心的得意,
  把自己完全溶化在创作中。就像娃娃们玩泥沙或堆积木那么认真和投入。至于半个多世纪以来,华君武的漫画作品在对社会影响和文化方面的贡献,就不需要更多的废话了。在某种思潮的影响下,个别作品可能有或大或小的误笔,广东戏有句道白:“红尘滚滚,杀错良民”,是人都难免的;君武在晚年,常常用自嘲或道歉的方式,向“良民”请罪,这种坦诚的“严肃”,老汉我是由衷赞叹的。
  华君武属兔,常以“老兔”自居。这令我想起三十多年前一个故事:老师出题给学生作文,题目是《有鬼无害论》,有一近视眼学生,误把“鬼”字看成“兔”字,于是绞尽脑汁,大写“有兔无害”的妙文。想起这事,便一个人偷笑:中国有个这样的一个华老兔,何止无害,其实对文化艺术,对世道人心,莫不大大地有益也。
  “初三及下九,嬉戏莫相忘”(古乐府句),上世纪三十年代在上海漫画界旦夕厮混过的朋友,张光宇、张正宇、叶浅予、鲁少飞、蔡若虹、张谔、黄尧、特伟等,到如今还能在北京相见的,就剩下君武、丁聪和我这三个“老梆脆”(特伟人在上海):人都老了,不常见面,但还常常通过电话打打闹闹一番,以持续七十年前“初三下九”的青春岁月,这也应了北京的一句土话,叫“老头乐”吧。
  厚厚的十册《华君武集》,叫老汉我浮想联翩,要仔细写将出来,可不止五位数字,但这可能要等到我们过百岁生日之后,才能与读者见面了。(附图片)
  左上图:华君武为丁聪设计的藏书票。
  下图:1936年,四位漫画家在第一次漫画展上合影留念。左起:丁聪、黄尧、华君武、黄苗子。


第15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竹韵
葛昌永
  我爱竹。
  我住处的小院里,便有一片竹林。
  春天里,万物勃发,花儿草儿无不浅薄地铺开快乐的网。竹却不愿炫春,犀牛角似的萌芽从顽石丛中池塘边缘迟迟地露出来,尖尖的笋蕤细得始不如草。突然一个早晨,它终于茁壮地破土而出,一节一节地蝉蜕外壳,几日便抽起老高。脱了笋衣的竹,翠得透明泛光,嫩得如水如苔,用手轻轻一掐,玉液便细泉般溢出。看它那水灵的样子,竟不忍摸它。不多日,它便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夏天里多风多雨,未及成年的竹被风吹着,悠悠如荡秋千,又如放开的轻快的舞步。风再大些,它闪闪悠悠,如长长的钓竿上钓了一条超级大鱼,你真为它担心,便不忍再看。可是回到室内,又放心不下,眼前总浮现流风折笋的镜头。辗转反侧,还是下楼。风更大了,卷起的纸屑平地而起,纸屑也能直上云天。杨树歪了,竹还晃着;竹以它弹性的柔和去抵御肃杀的罡风。风后便是雨。闪电在天空划一道金弧,雷照头劈下,天好似随金弧裂开了口子,倾盆倾城的雨狂泼下来,一杆杆的嫩竹立定那里,宛如一条条的绿色的雨丝。
  这“绿色的雨丝”到了秋天,成熟的色彩成为稀有的收获。那闹春的过客,都烟消云散了。“落叶西风时候,人共青山都瘦。”只有竹,绿意葱茏地迎风傲立着。原先每个竹节上羞答答的舌叶,上端便生长出成熟的一团浓荫。黎明时看竹,它真像烟云朦胧中苗条的西部桉树,浑然一个未醒的梦。那画中的江南竹,哪有与烟云无缘的?竹儿成熟了,不再像春夏那么幼稚,有如妙龄女郎,美也完善了。小园的天地被它布置得十分精致,白墙曲廊,紫甍浮荡,假山映绿,浅池流碧。秋风徐来,飘柳般的竹杪像舞蹈家的手臂,怎么地翻摆也贴切自然。再晚些,霜来了,无边落木萧萧下,而在竹,一阵霜却添一份绿,逐渐绿得有些褐青了。
  褐青的竹在冬天便不改色。冬天是雪的世界。绵绵的白雨飘飘洒洒,竹叶伸展手臂拥抱六角的寒花儿。一望白绿相间的颜色,将生命与自然、热情与冷漠烘托得何等生动,映照得何等鲜明,表现得何等淋漓尽致!白天里,驮不住的雪从竹叶上滑下,在地上一打滚迅疾不见了。遇到酷寒,先日将化未化的雪水凝结在千千万万竹叶的唇上,一粒粒结成晶莹的冰串,微风徐来,叮叮当当铮铮佩佩洒珠散玉地作响,宛如一曲编钟乐曲。那落下的碎玉,渗入湿冷的泥土,孕育着次年将发的新竹。
  我爱竹,爱它那份凝碧。绿是生命的灵魂,草木禾苗群山旷野,腾飞的想象与年青的心,何处少得了绿色!我爱竹,爱她那份空灵。桃李不言,神韵犹存。它那柔和的力,阳刚的美,耐寒的品质和不溺惆怅的天性常给人以激励。我爱竹,更爱那份朴真。与它同在,便会多一份自然,少一些修饰;多一份清静恬适,少一些现代文明带来的紧张恐慌。奔波在茫茫人海,车速一百二十公里,树略动,山远撤,可甩不掉的烦恼永远跟着你。早上,时钟报点的小姐说,现在时刻六点正,你就得安排一天的日程。然后是手机的呼声,电传有节奏的低吟,碰杯的邀请,账簿上的红字,上访者的絮叨,屏幕上的收盘指数以及红灯绿灯织成的网。遇人你须含笑,遇事你得思索。大众场合你要注意扣子是否错位,领带是否松弛。在光天化日下,你的自我完全冻僵了,只能心为形役。你不能赤着脚在草地上翻筋斗打滚,不能挎着上衣光着膀子望着流云想怎么呼叫就怎么呼叫。看那被修剪的小叶黄杨,齐刷刷地分列道旁,被造了型的白玉兰,千头万面一个模样,哪有僻静的晚上拥有这片竹,心形相守地尽情享受!
  僻静的晚上,不论有月无月,竹都给人温存的安抚。无月时,竹为一团朦胧,你可以不管墙根蝈蝈咕银咕银的低鸣,任平静充盈你空旷的胸怀。有月时,月给竹撒一层银灰,竹给大地投下斑驳的黝黑;黝黑的影子随风荡漾,恰如光跳动的音符。旁边的荷叶也被风吹动,一池琼瑶荡漾,荷香便浓一阵淡一阵地袭来。这时,你也可以举杯,当月当竹成三人饮。饮得兴起,手舞足蹈地与自己的影子跳双人舞。疯累了,静下来,静静地听月,然后静静地听竹,再后来便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声了。


第15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唐弢藏书好归宿
沈絜云
  在迎来唐弢九十周年诞辰的日子里,我感到十分高兴和极大安慰,因为老唐的藏书终于得到了妥善的安排。现代文学馆花了很大力量整理、编排并辑录成厚厚的书目,使他的藏书既能长久保存,又能为社会服务,发挥其最大的效益,现代文学馆做了他生前想做而没有能力做的事。
  藏书人都是书迷,都是书痴,古今中外没有例外。我记得老唐的一位学生在某篇文章中大意提到:唐弢爱书甚于爱他的妻子。我很佩服他观察事物的仔细,记得我们结婚不久,某天外出,走过一个有好几条小马路的交叉口,他忽然说:这里面有个卖旧书的地方,我进去看一看,十几分钟就出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不料等来等去,等了一个多小时,他才姗姗来迟。这条小马路的门面上并无旧书店,而是许多弄堂,我找都无法找。他一看到书,忘了外面等他的人,那就是他新婚不久的妻子。我们家孩子看见别人家爸爸带儿女去公园很羡慕,而他们的记忆里总是帮爸爸搬书、包书、擦书柜,陪他买书。其实当然不完全如此,爸爸也曾陪他们看舞台机关戏锦毛鼠白玉堂,什么印度、梅兰芳,不合小孩胃口,忘了。等他们长大,谁去外地出差,他爸爸总是让带上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书单,托去旧书店配书。他自己当然更不必说,无论去哪里,书店是必去之处。譬如去庐山休养,那儿并无书店,有一座图书馆,他也要仔仔细细查看馆藏中有无可以托人抄一本的宝贝。他去日本,不看名胜古迹,去看了许多文库,非常赞扬日本对文化事业的重视。在丸山昇教授家做客,看到他的书库的科学、整齐、方便,再看看自己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各式各样柜子里塞满的书籍,十分感叹。从日本回来,带了一架可以给书籍照相的相机,他说等完成了《鲁迅传》后,可以写点自己最喜欢写的书话。总之,他对书实在是有情啊!
  这里,再说两个我家有关书的小故事。1948年初,唐弢发现他的书房中码放的一本《政治周报(合订本)》不见了,合订本十六开本,约一寸半厚,前期是毛泽东编的。这是他非常喜爱的,托了不少旧书店的朋友才买到的,当时在国统区,这本杂志属于禁书。大家帮着找啊,想啊,忽然,我的婆婆想起来说:王妈曾对她说过想要本夹鞋样的书。我婆婆当时就对她说:你不要随便拿,问先生要,让他给你找。王妈是谁呢?原来是我坐月子,请隔壁老婆婆代找的帮忙的人,她看中了这本又大又厚又很新的夹鞋样最好不过的书,私自带走了。唐弢由于一时的疏忽,竟被人把这本珍贵的书拿去夹鞋,其悔恨可想而知。虽然提出了很多优厚的条件,请隔壁老婆婆去找她换回来,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这种辗转介绍的人哪儿去找呢?只好再托几位专事旧书的朋友去找,居然又得到了一本。但是那书的品位比原先的可是差多了。解放后不久,这本杂志和其他几本杂志一起,被唐弢捐给了国家图书馆。
  再说一个老鼠列队游行的故事,鲁迅笔下老鼠娶亲的故事没有人见过,而我却真遇到老鼠游行。动乱中期,刮起一阵知识分子下乡的狂风,社科院很快响应,以文学所和经济所为先遣部队,两个星期后开拔,病号用担架抬着走。根据我家当时的情况,女儿在房山当学徒,沾了工人阶级的边,可以不跟着走了,并且可以留一点房给她。于是立即动手,由军宣队出具下放的证明,把众多书柜、书架和家具送至委托商行代售。然后沿屋壁先摆放书箱,再把从书柜、书架里拿出来的书一捆捆撂在书箱前面,全都是顶天立地,最后居然中间还有一方空地。我们家当时住的是四合院里的一部分,年代已久,于是立刻引来了不少老鼠,竟当着我的面,在中间空地列队转圈,有五六只之多。不得已向亲戚借来一只猫,鼠患才算平息下来。临走前两天,忽然来通知,唐弢和其他二位同志留北京,不走了,写交待材料,一个星期寄军宣队一次。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唐弢那时病得不轻,下乡路上风险确实不小。至于书柜,因为定价低廉,已被卖出,即便没有卖出去,也不想去要回来。众所周知,那时的形势,今天不知明天事,谁能料得到以后的情况呢!一年后,奉命搬至永安南里,面积比平房小得多,但有很大的壁柜,再一年,文学所留守后勤人员准备将一批书柜出卖,我于是立刻去买了四个,并将家里能让出来的柜子全都给他放书,这便是他的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藏书之处。因为房屋面积缩小,所以书箱的前面放床,床的底下是书,即便是我俩的寝室,除了两床一桌、一个小衣柜,其余地方也都是他的书。
  唐弢虽然没有丸昇先生那样的藏室,但经过大劫难,大部分书依旧存在,他已经心满意足了。在改革开放后,他相信他的宝藏又能发挥作用。他总是说:等我完成计划中的作品后,我要静下心来,好好看看这些书,写些我喜欢的书话。
  他最终得的是肺炎,由于医生用药太常规,发生了突然病变。在昏迷前十分钟,还给护士写了一张纸条,表示谢意,并说病好后送她们一人一本书。真是秀才人情一张纸啊!由于病变突发,他是带着病可以治好、他还可以看他心爱的书的心情走上不归之路的,真是死者已矣,而生者何堪!
  唐弢文库的庋藏虽然称不上十分丰富,但对他来说已是来之不易,他的前半生始终挣扎于非常困难的经济情况之下,而后半生却又不断为严重的病魔所缠绕,是对书的情有独钟的精神支持着他。中国现代文学馆看重这些书,妥为安排与保存,则决不会发生像巴老捐给国家图书馆的珍贵藏书,竟又被大量流失出来的怪事。(附图片)


第15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生活短笛
黎耀成
  生活是一道多元方程,需要用缜密的头脑、从容的心态、敏捷的思维来求解。
  生活是一台电脑,鼠标就掌在手里,丰富多彩的内容任您点击。
  生活是一场足球赛,冲锋陷阵,未必能够成功射门,但若被动应付,就永远没有一球定乾坤的壮举。
  生活是一篇高品位的散文,粗看上去似乎内容庞杂、宽泛无边,其实细读起来,“形散而神不散”——人与人、事与事之间存在着普遍的内在的联系。
  生活是一块坚硬的宝石,锲而不舍地打磨,匠心独运地雕琢,它就会光彩照人。
  生活是一杯茶,只要细心品味,您就可以从苦涩中尝到苦甜,从平淡中感受温馨。
  生活是一个大舞台,您不必刻意选择人物形象,应当全心演好既有的角色。
  生活是一条奔流的大河,不遇着明岛暗礁,难以激起美丽的浪花。
  生活是一叶小舟,把稳了舵,也能够驶向远方。
  生活是一首歌,要想唱好这首歌,不一定要金嗓玉音,重要的是用平常的心态,唱出真挚的感情也能动人。


第15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艺文短波

《命运的迁徙》研讨会在京召开
  七月二十四日,由重庆市委移民局、重庆市作家协会、重庆出版社、《文艺报》社联合主办的黄济人长篇报告文学《命运的迁徙》研讨会在京召开。与会评论家一致认为,黄济人的报告文学《命运的迁徙》关注人民命运,关注三峡建设,是作家全身心投入创作的又一部报告文学力作。(胡殷红)


第15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多味斋

咸菜飘香
陈露霞
  咸菜是一种腌制的佐餐小菜,其品种很多,大类就分为酱菜、鲊菜、泡菜、腌菜。昆明人一般笼而统之,通称为“咸菜”。它或酸或甜,或辣或麻或咸,味道多元,不一而足。
  在老辈人看来,几乎没有不能腌成咸菜的菜,而一年到头也总有他们腌不完的咸菜。春天的香椿、蒜薹、苤蓝,夏秋之交的辣椒、茄子、韭菜花、四季豆,只要大量上市便宜时,他们便成挑成筐地买来腌。腌咸菜的主要季节是冬天。一到年末岁首,天一放晴,肥大翠绿的苦菜、切成五指分叉状的雪白的萝卜,便挤满院子里,巷道里,把平时晾衣服的铁线压得低低的,在微风中悠缓地一摇一摆。来一个深呼吸,不对,除蔬菜的清香外,空气中还弥漫着其它的味道。猛一抬头,院墙头和低矮的平房顶上,团团的簸箕被纱布蒙得严严的,不用问,里面一定是打成小块的臭豆腐,要不就是焐好(经过发酵)的黄豆、蚕豆,等着晾晒后做卤腐、豆豉或者豆瓣酱呢!
  并不是人人都能把咸菜腌得色香味俱全,况且腌咸菜是一件极繁琐的活计。就拿昆明人常吃的茄子鲊来说吧!茄子买来洗净后切成小拇指样的细长条,晾晒数天使水分蒸发,之后放在蒸笼里上猛火蒸透。把淘洗晒干的大米放在锅里炒香,同时放入少量的八角、草果、茴香籽等香料一同炒,之后把它们磨成粉。晾透的茄子条、米面加上晒瘪切细的新鲜红辣椒、盐巴、酒、红糖等调料一起拌匀揉透,就可以装罐待用了。这些工序写起来简单,但做起来没三几天的熬头是不行的,因为晾晒得老天帮忙,要是茄子买来尤其是切好后阴雨连绵,那就算是没生霉,做出来的味道也会大打折扣。才做好的茄子鲊现吃也行,但最好过个把月腌透再吃。多搁点香油,把鲊倒在锅里一炒,顿时满屋喷香,惹得人满口生津,垂涎三尺了。
  我不算爱吃咸菜,但至今仍对两种咸菜心存向往,就是多年前吃过的我舅母腌的红薯鲊和南瓜鲊。这两种咸菜在昆明这么多年我从未听人说过,更未见过。它们的味道较为相近,甜香中带着糯软,又十分有嚼头,辣甜辣甜的,至今一想起来就唇齿留香,满口生津。老辈人老矣,腌点咸菜不容易,否则就是带个口信去,老人家也会腌了托人带来的。我所认识的爱做咸菜的老辈人就是这样,只要你对她提起她做的哪种咸菜如何好吃,她饱经风霜的脸一定会绽放成菊花。并且不管你是无意还是有意,也不用你再多言,她会主动又把那种咸菜送来给你。
  现在,我们三十来岁这个年龄的人,以及更年轻的人,已经基本上不会腌咸菜。真是一大遗憾。我们已难以体验到老辈人腌咸菜的那种快感和乐趣了。


第15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到底谁负责?
徐迅雷
  一个号称“环保项目”的酒精厂,从“试生产”开始,就对环境造成严重污染。仅三年多时间,附近几个行政村的人口死亡率比建厂前增长了一倍多,而且突然成了癌症高发区,癌症死亡率增长三倍半以上。
  这个厂是一家酒精厂。专家一致认为,马村的死亡率、癌发率大幅度上升与环境污染关系很大。因为酒精废液的“处理难度很大”,“目前世界上都没有解决”。那么,这个祸害百姓的“环保项目”该由谁来负责?新华社记者想采访提供设计方案、技术咨询和参加评审的有关机构及专家学者们,“然而如今却很难再见到他们的面,不是下落不明,就是极力回避”。看来,要弄清谁来负责,也是个“世界级”的难题。
  有个“冷幽默”的故事是这样的:一家三口住进了新房,妻子见丈夫与儿子不太讲究卫生,就在家里写了一条标语“讲究卫生,人人有责”,想以此督促儿子和丈夫对卫生大事负点责任。儿子放学回家,见了标语,拿出笔把标语改为“讲究卫生,大人有责”。第二天,丈夫见了,也拿出笔,把标语改成了“讲究卫生,太太有责”。太太见后,一怒之下也将“太太”两个字下边的点涂掉,在上方加了点,改成了“讲究卫生,犬犬有责”——让他们家的两只小狗负责了。
  一个地方的环保问题,与一个家庭的卫生问题有点相似,说起来应该是政府立项审批部门、环境保护部门、参与决策的咨询机构、设计的单位和论证的专家、企业本身等等,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最终却是从“人人有责”到“大人有责”到“太太有责”变成了“犬犬有责”,反正“人”是不负责的,让“狗”负责去吧!正如该省一位副厅长轻描淡写的解释:“出现了污染问题,也是正常的,因为酒精厂的污染问题是个世界性难题,谁也不可能一下子解决。我们省内的专家技术水平更没办法解决。”
  但是,当初这个“环保项目”上马的时候,从审批到建成一路绿灯——审批程序合法,评估结论可行。申请立项审批报告成为省政府有关部门的“红头文件”,有关部门组织过三次专家评审评估,评估报告认为,“这一项目厂址选择合理,工艺方案先进成熟,环保、节能等方案基本合理,属于环境保护和资源化利用项目,具有很好的国民经济效益”……对至今还是个“世界性难题”,论证、审批这个项目时对此只字不提;酒精厂“试产”期间一再造成严重污染,民怨鼎沸,可政府有关部门帮助企业“捂盖子”,仍然批准“试产”;当群众因污染而造成死亡率大幅增长时,有关部门却宣布这个厂“环保验收合格”……正如该省人大环境资源方面的专家所指出的:问题的关键仍在于各级领导的“政绩”观念中,并没有强烈的环境保护意识,他们只是口头上“重视环保”,而实际上则一味地追求任期内的经济增长指标,甚至不惜以牺牲环境为代价。“一些地方破坏生态事件屡屡发生,大多数与政府行为密切相关,但却很少听说过因此而丢官的。”
  环境保护是国策,这是一句老话。可是对环境污染问题,无论在发生之前、之中还是之后,“人人”都不负责,或者说是“用不着负责”,这是怎么回事?其实这个“世界级”的难题也不难回答,一言以蔽之:“人人”都被无形的污染给透彻地污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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