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5月9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闪光的足迹·散文特写

花朵因芬芳而动人
周启垠
  “这里危险,让我来。”这是春天的声音,在这个声音里,一个个白衣天使在抗击非典的前沿,穿梭着匆忙的身影;这是冬天里的火把,照亮了危急中的生命,那些挂在病人腮帮上的泪花,滴落成盛开的花,表达了对他们的崇敬;这是在医院的每一天,经常能听到的声音,如涓涓细流,如莺声燕语,把安全留给战友,把危险留给自己,表达了崇高的天使精神。
  我曾亲眼看见,面对一名非典患者,白衣天使争先恐后地不顾个人安危,给病人进行胸外按摩,做人工呼吸,实施心脏电击,建立静脉通道,注射强心药物,插呼吸机管道,她们的动作那么熟练,她们的身影那么匆忙,她们的表情那么镇定。在这随时都可能出现被传染的危险时刻,我看见她们的眼神透出了灿烂的光芒,她们的动作展示了一个医务工作者崇高的品行。我们往往以为救死扶伤是白衣天使的本分,但在抗击非典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里,我们又更深地对白衣天使有了深层次的理解,她们不仅用自己的知识、技术和神圣的职业使命,履行着应尽的职责,她们更时时用生命和青春维护着白衣天使崇高的责任,为了病人的生命安全,她们不惜用上自己最可宝贵的生命。
  “这里危险,让我来。”从这种声音里,我听到了美妙乐章最高潮的旋律,我看见了千百年来,抗击疾病中那些不顾个人安危的一个个生命保护神平凡中深藏着的伟大。花朵不是因为摇曳多姿才美丽,而是因为芬芳才动人,人生不是因为拥有金钱财富才高贵,而是因为精神的纯净才赢得崇敬。
  在医院工作的每一天,我都被一些事情感动着,那战斗在第一线的白衣天使们守护着病人,家在咫尺,却十天半月不回家一次;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一次次发出呼唤妈妈的啼哭,她们为了病人,却根本顾不上照料自己的骨肉亲人;她们在病人中穿梭,随时都有被传染上的危险,但她们却坦然自若,谱写着救死扶伤的壮丽诗章。
  还是让我们看看白衣天使们的留言吧。“我是一名护士,我将竭尽全力维护白衣天使的尊严,尽我所能救治好每一个病人。”“我从来没有过个节假日,真的很累,有时也很担心,但我有着神圣的使命,我会用我的热情认真对待每一位病人。”“非典蔓延很快,说不准接诊或护理一个病人就会被传染上,但是,只要是战士,走上‘战场’,就一定义无反顾,无怨无悔。”这都是多好的声音啊,她们的语言是那么朴实无华,她们的心声是那么真实感人,“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让我们向她们致敬。
  “这里危险,让我来。”语调那么平缓,声音那么轻灵,感情那么真挚,但金子的光芒在闪烁,这是阴雨天里出现的温暖太阳,这是和煦清风吹拂去了一团团乌云,如果我们对白衣天使有过误解,这时候,我们该理解了什么叫奉献,我们该相信了什么叫无私。人生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每一个人只有一次,但为了病人的利益,能在死亡线上更多更成功地抢救出病人,他们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这,一定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精神。
  “这里危险,让我来。”我看见了心灵中的闪电,我听到白衣世界最平凡但又最高亢的声音,贴着扑扑的心跳,我感到了大地上最美好感情的搏动,我感到了多么优秀的心灵蕴藏着博大似海的深情。


第12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工人队长
阿成
  我刚到车队的时候,整个车队只有两台卡车。露天放着,没有车库。还算不上是真正的车队。当时,连这家新工厂还处在基建时期,厂房还没建成呢,哪谈得上车库?就在外面租了人家的一个库眼儿,权当车库和队部。
  不过,车队毕竟先期组建起来了,人员也陆陆续续地调了进来,而且仅有的那两台车已经开始昼夜不停地执行运输任务了,拉管材、钢材、木材等等。什么都拉,想起什么拉什么,水泥、猫爪石、矽酸盐砌块,包括萝卜、白菜。
  我们这几位暂时还没车开的司机,就呆在那个库眼里,先是修一辆列宁和斯大林同志曾坐过的嘎斯67吉普车。虽然根本没修理的价值,但是,可能车队长老崔怕把我们呆坏了,因此才安排我们油叽叽着手干这个毫无价值的活儿。
  车队长并不是干部,也跟我们一样是一个工人,所谓高级技工吧。他一天到晚总像巴顿将军似地阴个脸。所以,我们这几个司机和修理工都有点怕他。当时拉的钢材和管材都是十几米的长物件,卡车需要再配上“炮车”(类似拖车的那种)拉才行。一旦有了这样的任务,就得到兄弟车队去借炮车。队长说,太麻烦,咱们自己做一个。虽然做这种东西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队长化易为难,不让我们用气焊切割做炮车用的钢片,而是让我们几个“闲人”用手工锯。他说,锯出来的东西规矩。我们是工人,他是队长,我们只能听他的,不能是他听我们的,他要听我们的,这个车队就该改组了。没办法,我们只好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锯。差不多干了20多天,一辆漂亮的、规规矩矩的炮车做出来了,卡车拖着街上一跑,确实值得骄傲。特别是在路上与兄弟车队的车汇合时,感觉特别好。
  各种车陆陆续续地进来了,车队也搬进了新的车库。算一算,大吊车、大客车、小客车在内,一共有20多辆。但车队长仍然绷个脸,明明可以雇人给车喷油漆的事,他不雇,领着我们利用休息日自己干,弄得我们一个个跟防化部队的特种兵似的。不仅如此,连车队的洗脸架,宣传橱窗,车上的厂徽,包括车库1、2、3、4、5的库门号,都是自己干。久而久之,我们也都习惯了,并在心里逐步地品尝到了一种清新与健康的滋味。
  突然有一天,厂干部处来了一个领导,向我们宣布一件事,即,队长该退休了……
  这个消息,事先连队长本人都不知道。他听了之后,开始收拾东西,交钥匙,脱下油脂麻花的工作服,然后,认真地用肥皂洗了手,然后又冲我们点点头,走了。
  我们以为第二天他会再来,但他一直没来。
  他是一个非常有自尊心的队长。


第12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在那高高的山上
钟范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和几位朋友登上了大兴安岭群峰中的图勃勒山。这座山高大雄奇,顶尖上直插云霄的护林防火瞭望塔,像大森林的眼睛闪闪烁烁,透射亮光。
  我是在瞭望塔下认识瞭望员老高的。伫立山巅,纵目四望,层峦叠嶂,嶙峋起伏,林海苍茫,一派壮观景色,使人感到痛快与潇洒。老高从塔上下来,给我们讲满山的樟子松、蒙古栎、山杨、红柳、白桦、景柞等优质树木,如数家珍,好像这大山这树木都属于他的。我望望老高,他的头发间过早地抽出了银丝,脸膛被风吹得黑里透红,经过岁月风雨漂洗的那双眼睛始终锐利、透明。一群飞龙鸟飞来,唱着“嘎噜哩哩”的歌,老高跟我说:“山里人视飞龙鸟为吉祥,今天你们碰见了,一定有好运。”
  他站在山上,像身后的那棵树。
  老高话语不多,却很幽默,他说,咱的官最大,方圆120公里的林区,近200条的沟沟岔岔,都是咱的领地,咱就是这里的狮子王!他满脸的自豪和认真,让人想笑。他要去划拉点枯枝碎叶,说给我们做顿饭吃。我说这满山都是树还用捡柴吗?他回过头就是一句硬邦邦的话:“砍树当烧柴那是败家子!”这山里人森林般的情怀与质朴怎能不叫你怦然心动!
  老高20多岁上山当瞭望员,一干就是14年。春秋防火期间他不能离开大山。粮食是从林场运来的,水是从山下一桶桶背上来的,青菜少得可怜,只有领导上山检查或者慰问时才捎来一些。对这样艰苦的生活,老高说他已经习惯了,前些年最难耐的是孤独、寂寞,整天整夜只有山风、松涛、兽鸟的鸣叫相伴,太单调了。后来,他唱歌给自己听,唱“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唱“巍巍兴安岭,滚滚呼伦水……”有了歌声的日子便充实了。他说:“一个人歌唱,群山回应,气势大着呢!”我们请他唱一曲,他做出瞭望的姿势,张口就唱《瞭望员之歌》,这歌用的是《鄂温克猎人》的曲调,词是他自己编填的:“高高的瞭望塔,就是我的家,保护大森林,责任最重大……”他唱得很认真很尽情,把我们的嗓子都唱痒了。
  坐在石岩上休息,林业局防火办的小王同志向我们介绍说,老高是最能吃苦最有责任心的人。全林区所有的山头所有的沟谷,他都熟悉,都能叫出名字。那年9月26日,防火进入紧张时期,他却感冒了,浑身发烧,身边没有一片药。他咬着牙上岗了,尽管额头上豆粒般的汗珠往下直滚,也不准一星点的火情从眼睛里溜掉。就是这天,70公里以外的索尔珠沟出现了火情,他立刻用无线电向指挥部报告,没用上半个小时,扑火队伍就开进了火场,迅速把那火扑灭了。今春,西拉沟和东兴气沟小小的火情被他发现了,由于他及时准确的报告,山火被消灭在萌芽之中。小王同志说:“因为老高工作出色,这些年避免的损失要成百上千万的计算,而他每月的工资才600元。”听了这话,我们心里一阵火热。面对老高这身穿旧中山装、其貌不扬的中年汉子,谁能不肃然起敬呢。
  群树响亮地摆动,仿佛在山风中合唱。
  饭做好了,四个菜:咸鱼、干菜、生拌金针和酱葱。老高启开一瓶老白干,倒进一只海碗,他和我们轮流喝。我问他:“不惦念家吗?”他抿了一口酒,笑眯眯地说:“咋不惦念,睡觉时常梦见老婆孩子。”我们笑了,他脸上有点红。当他听说我们几个都是作家时,显出几分激动,他说他休班时就爱看书,他知道王蒙、陈忠实、贾平凹,还说喜欢贾平凹的那些画。我们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从不主动多说一句话,闷着头吃菜,也不劝酒。
  夜里,瞭望塔上的烛灯点燃了,透明闪亮,真像大森林的眼睛。老高上岗去了,披一件老羊皮袄,这个季节的大兴安岭还很冷呢。
  老高名叫高长福,是大山里普普通通的一个防火瞭望员。


第12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出海(摄影) 朱三平


第12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送瘟神(二首)
何小平
  非典猖獗,举世瞩目。党中央领导坚强,国务院措施果断;白衣战士英勇无畏,全国上下众志成城。一场没有硝烟的送瘟神之战如火如荼。展望未来,人定胜天。
  一
  瘟君岂敢射羲和,众志成城奈我何?
  主席频挥冲斗剑,神州齐舞鲁阳戈。
  拼将碧血化灵雨,直捣黄龙发浩歌。
  安得春风苏禹甸,喜邀远客踏清波。
  二
  白衣天使意如何?沥胆披肝斗劫波。
  非典袭身争陷阵,邪妖避日勇操戈。
  扶伤救死先忘死,刈蕙蠲疴自染疴。
  瘟疫无情人有义,尧疆处处颂华佗。


第12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向你致敬
金晴中
  向你致敬
你是战士
  战斗在抗击非典前线
  在医护病房鏊战
  在急救途中奔波
  在实验室里钻研
  你坚定着一个信念
  危险留给自己,带给他人安全
  白天紧接着夜晚
  在病魔肆虐的前线
  你可曾想到
  可爱的孩子家人的牵念
  实验室里
  你争分夺秒连续作战
  病患床前
  你天使般地微笑
  给患者以战胜病魔的信念
  坦然承担被感染的危险
  我们满含热泪读张积慧的《护士日记》
  我们满怀敬意看钟南山院士的专访报道
  我们满心欢喜得知姜素椿教授的康复消息
  我们满怀信心看到更多的人
  投身到抗击非典的前线
  你们是不可战胜的
  因为你们的选择和信念
  你们的实力和奉献
  祖国和人民是不可战胜的
  因为全国人民的全力支持
  党和政府的正确领导
  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


第12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赤水翠竹
李晓明
  未到赤水之前,印象中的赤水一直只是一块革命故地,在那里有浑黄的江水与赤红的大地;在那里中国工农红军迈出了万里长征坚实的一步。到过赤水之后,流连于心头的,除了红军四渡赤水的传奇之外,更多了赤水河畔随风摇曳的青枝翠影。
  赤水盛产竹,据说这里的竹海面积比蜀南竹海的面积还要大,居全国首位。
  初次接触赤水的翠竹竟然是在饭桌上,听到端上的一碗碗叫什么竹笋、“竹荪”、“竹鸡”、“玉兰片”等等的菜名,我们都惊诧不已。没想到竹子还可以做出这么多花样。好奇之余便满怀兴致地尝了尝,嘿,味道还真不错,入口滑嫩鲜美,竹类常有的涩味却很少,汤也不错,甘醇之中还透着一股青翠之气,饮之心胸为之一爽。
  这样一顿“熊猫餐”下来,我们对赤水的翠竹不由大有好感。
  再次见到翠竹是在赤水的街道上,只见大大小小的商店里都摆满了竹制的用品,大到竹床,梳妆台,小到书签、微雕,应有尽有。一些小手工艺品尤其制作精制,如有用一节节细竹筒串成的竹蛇,再饰以各种花纹,捏住尾部身躯便蜿蜒扭动起来,像真的一样;还有用宽大的竹板做成的竹屐,系以漂亮的丝带,穿上去既美观又清凉。另外还有精美的竹帽、竹扇、竹砚、竹台等等,吸引着众多游客盘桓其间。不由感叹赤水人民真是心灵手巧,店老板哈哈笑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有了竹子就得拿它做文章呗!想当年,红军四渡赤水时也是靠这竹子做成的筏子渡过去的哩!”自豪之情溢于言表。于是对赤水的翠竹更多了一分了解,也更多了一分热望。
  汽车在弯曲迂回的山道上行进,导游小姐忽然用手指着远方说:“看,那边就是竹海了。”我们全都伸颈望去,只见前方一片茫茫的云气中隐隐透出一层青色的雾霭,那就是竹海啊!真有些“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之感。
  到得山脚下,那一根根翠竹真真切切地展现在我们眼前,蒸腾于枝头的青霭与云气也似乎消失不见,此时才明白古人所说的“青霭入看无”的景象。站在山脚,只觉得一阵阵青翠的气息层层地压过来,似乎要透体而过,耳边也飘来青色的歌声。
  沿着青石小道步入了竹海,越往里走越觉得进入了一个翡翠般的世界:根根翠竹浑圆饱满,周身青色的血液流转欲滴,颗颗晶莹的晨露挂在枝头,像给翠竹姑娘镶上了粒粒珍珠。空气也似乎化作液态,潮湿之中浸透着清凉的感觉。地上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竹叶,踩上去柔软而了无音响,周遭是令人心神俱寂的幽静。
  在这无比幽静的境界里,忽然听到了脚下的落叶丛中发出一丝“沙沙”的音响,低头看去,只见厚厚的落叶丛中隐隐冒出了一个个尖尖的小脑袋,正好奇地向外界眨巴着眼睛,那是新生的竹笋正破土而出!哦,这片深沉的土地,老的一代昂然挺立着,默默地撑起了这片天空,而新的一代又已经在落叶上孕育,一代又一代地延续着这片葱葱郁郁。
  不知走过了多少翠竹,忽然望见前方有座古塔,翘起的四角在青翠的竹枝中若隐若现,于是兴高采烈地跑上前去,沿着螺旋状的楼梯攀上了塔顶,放眼望去,呵!好一片竹的海洋:亿万根翠竹争先探出了头,一直连绵到云天交接处,远处已分不清是天空包容了翠竹还是翠竹撑起了天空。一阵清风吹过,仿佛一只巨大的手掌抚过丝滑的绸面,青的波纹与绿的气息一浪一浪地扑面而来。忽然脑中冒出一个奇妙的想法,想化作一滴水,跃入这翠绿的海洋。


第12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作家论苑

西部印象
廖奔
  我是先从早年开发西部的亲戚写来的信里和历史书里读到西部的,后来有机会亲自去了一趟,心中就再也放不下。以后便一次次地用车轮和脚板去量她,用眼睛去打量她,用鼻孔去分辨她,用嘴巴去品咂她,用皮肤去触摸她,用心灵去感应她。我觉得,走遍全国各地,感觉都差不多,唯有西部引起心底的悸动。
  对我来说,西部印象首先是与荒凉、遥远、新奇和异域风情连在一起的。她是众山之巅、江河之源,是绵延不绝的白色祁连山、茫茫无边的黑色大戈壁、一望无际的黄色沙漠、神奇瑰丽的五彩天山。她是湛蓝碧清的天空、洁白无瑕的云朵、荒无人烟的辽阔视野、瘦瘠而倔强挺立的黑杨、红柳、骆驼刺。她是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春风不度玉门关、西出阳关无故人。但她也是丰润的绿洲、肥茵的大草甸子、淙淙的雪山泉水、悠扬宛转的牧歌。她是红褐色的皮肤、高鼻梁深眼窝、奶茶和奶酪、棉田与哈密瓜。她是葡萄架下的笑声、手鼓和热瓦普、旋转的裙子、飘舞的辫子。她是油滋滋粘满孜然的羊肉串、两个汉子用长杠肩起的焦脆脆黄澄澄的烤全羊、大块白嫩嫩蘸白盐的手抓羊肉。
  西部躲在历史的深处。中华远古人类,从她的坂垣上走出。周穆王神游八极,与西王母会于天池。她是秦时明月汉时关、是汉的荣誉、唐的功勋、宋的企盼、清的基业。她是功业显赫的历史英雄,是声名铿锵的沙场战将,是张骞、苏武、李广、卫青、霍去病、哥舒翰,是兵发龙城,是饮马交河,是汉代从军行,是唐朝边塞诗。她是天之骄子匈奴纵横驰骋的界域、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控马弯弓的寰宇。她是强弩、硬弓、胡马、阴山,是西风萧萧、旌旗猎猎、刀剑纵横、烽火连天,是日中鸣镝、夜半刁斗、悲鸣胡笳、哀怨羌笛。她是热血从军、马革裹尸、大小千战、皓首封侯,是勒石燕然、纪功凌烟,是将军白发征夫泪、古来征战几人回。她是健儿争雄的角斗场、历史鏖战的原野、部落迁徙的旅途、民族混融的疆域。她是剽悍,是野性,是勇武,是强健,是没有侏儒化的体魄,是未经儒化的精神,她为中华民族提供了一支刚性血脉。
  西部是东西方文明的通道,是连接欧、非、亚三洲的大陆桥。她是上古开通的丝绸之路上,络绎不绝的商队、和平与繁荣的使者,是驼背上诱人的香料与丝织物,是大车里精美的瓷器和工艺品,是艰难的长途跋涉,是艰苦的辗转旅途,是阳光下欢快的驼铃,是西风中悲哀的马嘶。她是中古敞开的宗教之途中,执着的布道之行、狂热的朝圣之旅,是佛教、伊斯兰教、摩尼教、景教、祆教的广为传播,是安世高、支谶、鸠摩罗什、法显、玄奘的精神远溢,是佛窟代代相沿的开掘,是宝相终生终世的打造,是壁画、泥塑、佛龛、藏经洞的汇聚,是菩萨、罗汉、金刚、飞天的盛宴。她是物质的传输带、精神的输送管,她为人类文明的连接织出坚韧的纽带。
  西部曾有过极盛的繁荣,因而在古代,人们对她并没有遥远的感觉。节旄出塞是常使,立功异域为殊荣。唐代大诗人李白,甚至就出生在西域的碎叶城,他仗剑去国,白发飘零,游历和歌咏遍了祖国山水。但是宋代以后,中原人的心胸萎缩,西部日渐成为不可企及的概念。偏僻和遥远,使她躲开了文明的主流,干旱与荒芜,使她日益走向沙漠化。于是她是荒凉,是风沙,是黄河源的枯竭,是月牙泉的缩小,是干渴,是饥饿,是酷热,是严寒,是烈焰蒸腾,是冰封千里,是妖魔肆虐,是盗匪横行,是杀人,是越货,是死亡,是枯骨。
  伴随着20世纪的文明曙光,西部被世界发现。于是西部是藏金窟、是聚宝盆,是考古,是探险,是贪婪,是发财,是吞噬,是掠夺,是打劫,是争抢,是强盗横行,是野兽出没,是欲望的无限扩张,是野心的极度爆发,是壁画的切割,是佛头的断裂,是历史文献的飘零,是古籍经典的散佚。
  走进现代的西部,留下了历史斑斑痕迹、累累创伤。她是故国,是遗址,是古墓,是干尸,是熄灭了的烽火台,是死寂了的城市,是断壁颓垣,是残垒荒堞,是折戈沉戟,是断弓锈簇,是王室陵墓的废墟,是寺院殿堂的余烬,是凝固的时间与空间,是消散了的昔日繁华,是历史征战的刻痕,是朝代递嬗的回音,是文明更迭的标志,是人类生存条件的刻度,是沙漠吞噬地球的预报,是水源日趋枯竭的警示。她是荒漠中的绝望,是绿洲中的希冀,是绝望与希冀的交替,是历史与未来的争斗。
  五十年来的西部,是农垦,是军屯,是拖拉机,是康拜因,是铺天的麦地,是无际的棉田;是井架,是炼塔,是气雾,是油喷,是运油车,是输油管;是原子基地,是核实验室,是指挥台,是发射架,是升空,是起爆;是内地支边,是生产建设,是强大国防,是赫赫国威。眼下,西部就要发生一场更大的变化,她是迅疾延展的高速公路,飞速崛起的现代城市,大踏步跃进的文化和教育,高节奏繁荣的贸易与旅游,广幅扩大的地球植被,日益改善的生态环境。她将成为欧非亚大陆的聚焦,东西方目光的汇注,人类文明的奇迹,21世纪的硕果。
  啊,西部,我无法预知你未来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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