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5月25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大地·美术世界)
专栏:

书而乐 寿而康
——九五老人傅国钦艺高寿长之道
何满宗
  傅国钦老人1908年出生于湖南娄底酉阳。娄底的山水清气,陶冶着傅国钦的艺术性灵。
  在对书法颇有造诣的私塾老师指导下,傅老从小就临习各种碑帖。楷法颜真卿,行学何绍基,隶宗汉碑、邓石如,篆师石鼓、金文。傅老在学书的实践中体会到,书法艺术只有通过长期的研习、体味、顿悟、通融,才能得心应手,水到渠成。他俯首笔耕90载,视书法艺术为精神的乐园,终于达到“炉火纯青、人书俱老”之境地。
  聚古人于一堂,接风采于几案。傅老的书法五体皆能,以行书、隶书最具特色,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独创出新。他以清朝书法大家何绍基的书法为重点,师而化之,化而成之。其行书尽得何体之精髓,运笔之处,力透纸背;造势之间,神韵超迈。其隶书于平淡之中求奇崛,于自然之中见造化,而不火不躁。仔细观看傅老的书法,用笔点画精到,线条质朴浑厚,结体灵活多变。
  傅老守俭乐道,自强不息,对书法情有独钟。没有纸,家门口晒谷场就是他的写字板;没有笔,随手拾起的木棍木炭就是他的笔;没有墨,自家门口大水塘的水就是“大墨盒”。傅国钦师范毕业后当了一名教师,一辈子教书育人。自上世纪70年代退休后,傅国钦靠微薄的工资和辛勤的劳动养活一家老小。练习书法,他用的纸是学生废弃的试卷和作业纸的反面装订的,家里没有一枝像样的笔,没有像样的墨汁和印泥。
  傅老在十分困难的条件下,既不图名,又不图利,远乡僻壤很少有人来欣赏,他仍然每天写书法,是什么力量使他数十年如一日坚持下来?他的一幅书法作品回答了这个问题:“不怕金满箱,我不去贪;不怕酒满缸,我不去酣。衣不要纹绣,只要适体的布衫;食不要膏粱,只要充饥的素餐;屋不要雕梁画栋,茅棚子整顿几间。养几只金鱼,栽几盆牡丹,携几个儿童小子,无事把门关。曲肱而枕,睡他一番。醒来时把诗书翻翻,听流水潺潺,不是神仙胜似神仙。”这便是他人生追求的最高精神境界。
  “七分饱,常跑跑;多笑笑,少烦恼;天天忙,学到老。”这是傅老的养生之道。
  农家乡村的生活,是要靠自己的勤劳才有收获的,傅老从幼到老,不管在教书期间,还是退休在家,他都以劳作为荣,以劳动作为自己的长寿之道的一个重要方面。农活是要体力的,体力是人身的基本素质。傅老坚持“天天忙”而劳其筋骨,强其体魄,以利书法创作。
  以书法艺术来充实自己的人生,淡泊名利,修身齐家,是傅老长寿之秘诀。傅老一生,特别是近些年来,除研习书法艺术、吟诗唱和之外,别无其他嗜好。所以他的作品和他的为人一样:平和厚道。
  求己山居是傅老生息的场所,其斋名为自己所取。意为求人不如求己、克己、塑造自己。这栋二层楼的农家庭院,依山傍水,与田园景色和农家院落构成一道和谐的风景。在这如诗如画的境地里,傅老用手中的笔创造着如诗如画的艺术。(作者为湖南省文联副主席)(附图片)
  1、龙(篆书)傅国钦
  2、自作诗·洞庭风光(行书)傅国钦


第7版(大地·美术世界)
专栏:

湘西与湖南工笔画
王炳炎
  湘西是一个具有独特魅力的地方。
  她浸润了湘楚文化的浪漫、苗族神巫文化的奇异和瑰丽。滔滔不息的沅江和澧水孕育了湘西的文人墨客。那里有沈从文笔下的边城,屈原放逐时咏《九歌》的箱子岩,有风光秀丽的张家界及古城凤凰,有高高的吊脚楼,有灵山秀水中朴实的苗民,有民族风韵很浓的“边边场”、摆手舞、猴儿鼓、荡秋千,奇特的哭嫁风俗以及苗族的民族服装、饰器和他们生活其中的山山水水。
  这一切令人神往的感性资源,吸引了多少艺术家,尤其是画家。面对神奇大气的湘西山水风情,画家激动不已,挥动画笔,以丹青表达自己对这块土地的独特感受。
  湖南的工笔画之所以有浓郁的生活气息,有鲜活的生活情趣,有独特的地方风格,首先是由于有一批有出息、有作为的工笔画家“泡”在湘西,深入到湘西的村村寨寨,从湘西的生活中得到灵气、灵感。“生活是创作的源泉”,在他们的创作实践中得到最好的验证。一大批工笔画家从这里脱颖而出。因此从特定意义上说,湖南的工笔画与湘西赋予他们的感性资质是分不开的。
  湘西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容易激起艺术家的创作冲动。湘西的独特民俗风情和湘西山民的善良朴实美,常自然而然地融到他们工笔画创作中去。画家们也倾注深情,捕捉湘西生活细节,将湘西的独特感受十分精细地刻画出来。著名工笔画家陈白一先生,不顾高龄,来到湘西苗寨,和山民一起过春节。黑瓦木板房,深蓝土布做的衣服、蚊帐、被子等构成一个特有的色调。这一切都激起老画家的创作激情。他抓住了生动的生活细节,表现了湘西的特点。如第七届全国美展获铜奖的工笔画作品《小伙伴》,还有《苗岭欢歌》、《三月三》等作品,既有生活的厚实,又有生动的情趣,就像一首首田园诗。又如女画家郑小娟的作品《红果果,白马》、朱训德的作品《春花集锦》,生活通过他们诗化的“过滤”,在一种装饰美中,表现出一种独有的底蕴。从近几十年来湖南工笔画艺术中一些优秀艺术家的创作经验,以及他们的代表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湘西的山山水水、湘西风情是工笔画最好的创作题材之一。从学术上说,湖南的工笔画是产生于地域文化的一个艺术形态,地域既是它的感性之源,同时又是它的生命之源和血脉之源。
  湖南工笔画历史悠久,湖南工笔画家得天独厚。他们亲身体验或生活在湘西,对湘西的灵山秀水和世俗风情爱得深,也体会得深。第六届全国美展获银奖的工笔画《胜似亲人》的作者,曾经长期生活在湘西。其作品独特的表达方式,没有那段时间的生活与体验,是不可能有的。
  为表现湘西山水风情,湖南工笔画结合北派和南派工笔画艺术的特点,以继承经线描为核心的工笔画传统的同时,兼融了中国传统艺术的诸多遗产,如古代壁画、民间年画等等,形成了在学术上颇具特色的工笔画艺术语言。不少画家对工笔画的技巧在如何更好地表现苗姑的银饰方面做了可贵的探索与大胆创新。如工笔画《银色的梦》、《潇湘女》、《离娘饭》就是在吸取前辈的经验和技巧,在深入研究中国画、水粉画的基础上,吸取油画的色彩语言,糅合西洋画技巧,创造性地发明了厚堆法来表现湘西姑娘佩戴的银饰。这种技巧在表现苗姑银饰文化上效果极佳,色彩明快,笔画细腻,造型生动,表现力强,富于立体感。
  历史进入新世纪,湖南的工笔画家和其他艺术家一样,在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以开放的文化心态、现代意识重新认识中西艺术传统,结合时代生活进行新的探索,而湘西山水风情作为一种创作“母体”,画家们心系不忘。她是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附图片)
  1、小伙伴(中国画·工笔)陈白一
2、离娘饭(中国画·工笔)王炳炎


第7版(大地·美术世界)
专栏:

豪迈超逸 炉火纯青
——谈汤文选的大写意花鸟画艺术
梁振才
  汤文选先生在长达70年的绘画生涯中,勤学敏思,笔耕不辍,人物、山水、花鸟无所不能,小品巨制皆挥洒自如。他的作品苍劲间不失温厚,老辣中透出儒雅,具有鲜明的个性和强烈的时代感。
  汤文选1925年出生于湖北省孝感县的一个儒医之家,自幼熟读经书,尤喜丹青绘事,1949年毕业于武昌艺术专科学校。1954年,他创作的人物画《婆媳上冬学》荣获全国美展一等奖,被收入日本出版的《世界美术全集》。此后,他相继创作了《喂鸡》、《说什么我也要入社》、《送粮路上》等作品,均被中国美术馆收藏。1957年,汤文选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文化大革命”中,汤文选受到了更为严重的冲击,遭到轮番批斗,百般凌辱。精神和肉体所受的非人折磨,几乎将他逼到了绝境。又正是那些坎坷的经历,使他得以在历尽沧桑之后迈进一个更为深远博大的境界。
  汤文选认为,“画画博大为上乘,个性为中乘,物象为下乘”。他的作品不论尺幅大小,都显示出磅礴的气势。他的兰草,焦墨写叶,用笔老辣雄强,纵横恣肆;花蕾晶莹剔透,润含春雨。他画的松树,用笔苍劲有力,元气淋漓;松的枝干盘根错节有如龙腾蛟翻,透现出盎然的生机。还有那铮铮铁骨的梅枝、风雨中昂扬挺立的竹子、硕果累累的石榴,也都给人以强烈的印象。一般来说,小品画多用笔精细,而汤文选画小品却用笔苍劲豪放,构图疏空简洁,气象万千。
  虽然汤文选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但在他的作品中,却看不到怨天尤人、指天斥地的哀号,更没有消沉与颓废。他为人平和慈祥,甚少提及自己过去所遭遇的不幸。正因为有了这样一种博大的胸怀,汤文选才会画出如此气度非凡的作品。
  齐白石和汤文选都以乡村题材为主进行创作,但二者在时间先后和风格特点上均有不同。如果说齐白石的作品是由于对童年农村生活的美好回忆与温馨向往而体现出清新童趣与质朴温情的话,那么汤文选作品中所着重阐发的则是对大自然生命的关爱,对宇宙万物由衷的讴歌与赞美。他笔下憨态可掬的猪、天真稚气的虎雏、顽皮的猫、逍遥自在的鳜鱼、自由飞翔的鸟儿、从容嬉戏的鸭子等物象中无一不浸淫着浓浓的爱意,弥漫着对世界、对生命的真切关怀。也许因为过去经受了无情打击和折磨,才使得汤文选从苦难中孕化出对于世界的深情眷爱,对于生命和大自然的热烈赞美与讴歌。他将苦涩化为甘甜、将痛苦化作关爱、将生命的短暂化作爱的永恒,所以他的作品总是能给人以心灵的慰藉和精神的感动。
  汤文选以戏剧性拓展着花鸟画的意蕴和境界,并营造出新颖的形式感。在巨幅作品《秋忙时候》中,汤文选没有描绘秋收时节人们如何忙碌,而只是以一大群麻雀的动态来衬现画作的言外之意、味外之旨。画面上,成百上千只麻雀旋风般地冲掠而下,使人不难联想到这些麻雀争先恐后抢啄粮食的情景,构思巧妙异常。应当说,麻雀是传统花鸟画中十分常见的题材。但是,以前从来没有人画过如此众多的麻雀,而且疏密相间,各具形态,处理上极具戏剧性与灵动感,画面形式标新立异,卓然不凡。
  再如他的《战正酣》:两只争斗的公鸡纠缠在一起,在画面上形成一个急速转动的圆圈,具有极强的运动感与节奏感。内容形式上都别致新颖,独具匠心。历代画家中画鸡的很多,但还没有一个人这样画过。将这一场景表现得如此惊心动魄,更是前所未见。美术理论家王朝闻赞叹说:“文选画鸡的《战正酣》、画猫的《玩猫》,以至于画虎的《双雄》,正如宋人‘红杏枝头春意闹’等诗意那样有戏。《双雄》中的虎眼,静态中的动态,暗含杀机的眼神,体现着一种内心冲突的戏剧性。”
  汤文选在精研传统、贴近现实的基础上,将一些不易入画的内容大胆引入自己的作品中,为中国画成功创造了部分新程式。
  在传统中,猪一向被认为是低俗的家畜,与追求情趣的中国花鸟画相去甚远。齐白石、徐悲鸿等名家虽也曾以之为题材进行过创作,但皆属偶然之作。而汤文选则创作了大量猪的作品,将猪的题材系列化、程式化。他笔下的猪,丝毫没有人们印象中脏、笨、愚的特点,总给人以憨厚老实、朴拙可爱的感觉。最典型的是那幅《酣梦》,极淡而又极富变化的墨色润渍成逼真的小猪形象,画面上两只小猪相向而卧,酣梦正浓。而猪的前方有一只小麻雀正小心观望,似乎是羡慕这梦的酣畅,又仿佛想趁机啄取猪嘴上的残食,构图之精,用笔之妙,令人拍案叫绝。
  汤文选画虎更是与众不同,他不拘泥于对虎的逼真刻画和手法上的精绘细描,而是对虎的形象进行高度概括与提炼,用笔大刀阔斧,简洁明快,达到了笔简意繁、形肖神逸的化境。几根线条、几个墨块,老虎便形神毕肖地跃然于纸上。
  汤文选以其宽广博大的胸襟、纯朴善良的品格、深厚丰沛的传统学养、真醇老到的笔墨功力、超逸俗流的悟性以及顺逆沉浮的人生经历,拓展出一片瑰丽多彩、墨酣神畅的艺术天地,在中国当代美术史上留下了独具风采的篇章。(附图片)
双雄(中国画)汤文选


第7版(大地·美术世界)
专栏:

在属于自己的园地里
——记女画家王绿霞
赵蘅
  绿霞祖籍山东蓬莱,从父辈起定居在北京。
  绿霞是幸运的,她的父亲王念堂先生给了她和兄弟姐妹们一个书画世界。他自己并不会画画,却很有远见。他领着儿子王明明、王卫明和女儿绿霞一起去拜访李苦禅、吴作人、刘凌沧先生,更得到了卢沉、周思聪夫妇和姚有多先生的指导。9岁时的一幅《植树》,让绿霞获得了一枚维也纳世界青年联欢节银质奖章,这成了她这一生最早最值得荣耀的印记。但她进美院附中、当画家的梦在“文革”的灾难中彻底破灭了,不满16岁的她跟着知青大队人马去了北大荒。这一去就是六个年头。1975年,她转到河南辉县插队,被安排到愚公移山专业队里,天天打石头凿山洞。两年后,她终于被推荐作为最后一批工农兵学员,有了深造的机会。
  终于可以画画了,于是托人买来廉价麻布。她胆子很大,一开始就往布上涂油色,纯粹原始造型,显出泼辣的一面。这样画了两三年,1990年转为纸上,有了一定规模。第二年她去新加坡和香港参加了“中国实力派画家展”,这是她头一次走出国门。正是那次出访使她的画逐渐形成风格。在女画家队伍里她是较早出画集的人,一本又一本,美术馆、荣宝斋的书店里常能见到她那乡土味十足的醒目封面。小型个人展览也一个接一个举办,参加的联展更多。她默默地耕耘,心很静,在只属于自己的园地里。
  然而我们在绿霞的作品中发现,丰满的母亲和她的永远长不大的绿孩子们却是永恒的主题。
  时而大红调子,时而葱绿一片的画面,金灿灿,蓝盈盈,鲜明的色彩拥簇着花儿啊,树啊,蝴蝶啊,翠鸟啊,溪流啊,鱼儿啊,还有龙凤和吉祥云,玉米和棉桃,甚至是长命锁这样的民俗配饰,好像所有的中国乡间好看如意的事物她都采集起来了,而且非得把构图塞得满满当当。在女画家联展里,绿霞的画总会在众人当中强烈地蹦出来,令人过目不忘。
  绿霞就是这样作画的。她向往超脱干净纯朴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母亲和孩子享受着平安、富庶、美满,个个喜气洋洋。她在宣纸、高丽纸上用笔蘸着水彩、水粉或丙烯,尽情描绘她心中的家园。她是一个环保倡导者,她的画本身就崇尚自然。最近我问她画画的步骤。绿霞说她满脑子都是构图,不画草图,一有构思,立马勾出来,随意地勾,多遍地画。渐渐地,她已经形成了自己一套娴熟技法,更行更远。(附图片)
  福气临门(中国画)王绿霞


第7版(大地·美术世界)
专栏:山水怀抱

画家的立业之本
谢志高
  速写与写生,是画家的立业之本。
  凡搞造型艺术的人,都要经过这一关,且毕其一生。
  因为速写与写生,既是磨练艺术技巧的需要,更是艺术家对生活的形象积累,并为艺术创作提供丰厚的最直接、最生动、最原始的素材。毕加索、马蒂斯、罗丹、德加、门采尔等等都有许多优美的速写与写生作品传世,我国老一辈艺术家徐悲鸿、蒋兆和、吴作人、叶浅予、李可染、黄胄、王式廓等等也都有精采绝伦的速写与写生作品,尤其是叶浅予和黄胄,是速写铸造了他们的艺术成就。
  当今,世界已进入数码时代。人类从刀耕火种,到玩电脑、搞克隆,乃至上天入地。科学技术的飞跃是否就能代替艺术家的手工操作?其实,一切发明都来自人脑的非凡力量,且一切发明物也都由人来控制和驾驭。艺术劳动是人类精神世界的高级活动,是任何最聪明的机器人所不能代替的。因此,紧握画笔,在生活中坚持不懈地速写与写生,是艺术之树长青的根本保证。
  数十年来,我画了许多速写和写生,从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中捕捉那些激动的瞬间,记下了许多各行各业的人物形象。翻翻过去这些发了黄的作品,依稀可见自己在艺术上长途艰苦跋涉的印记。正是这些不起眼的纸片,与自己每个时期的艺术创作血肉相连,它们是我积攒了几十年最珍贵的东西。(附图片)


第7版(大地·美术世界)
专栏:

谈艺录
于曙光
  君问何为书?愚以为学问、书艺,浑然一体是也。无学问,其书易匠。又云:书艺与情性合一也。无情性则乏感染力。而故作情性者,不醉而狂,不疯而傻。此作态之病耳。是为书品之大忌。所谓情性者,当如姜白石所云:“无不点画振动,如见其挥运之时。”故学问、书艺、情性不可缺一也。
  于曙光谈书艺自语注:于曙光,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研究部主任。(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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