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4月17日人民日报 第15版

第15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名家新作

  乌江的诉说
  张雨生
  乌江的流响,是高昂的歌唱,也是低沉的呜咽。乌江的江风,是呼啸的雄风,也是萧瑟的悲风。如歌如泣,亦壮亦悲,皆为着两千年前楚汉相争的那场风云。
  这里是西楚霸王项羽的自刎之地。
  后人走近乌江,凭吊这位末路英雄,听流响,听江风,一种豪壮与悲怆交织着的复杂情感,便在胸中强烈涌动,久久激荡。这种情感之所以强烈,往往与凭吊者自身的命运相关联。是英雄,是曾经称霸诸侯的大英雄,但却是失败的,穷途末路的,从这里走进黄泉的。这种壮烈的悲剧最能引发联想和感叹。
  脚下的这座山岗,叫凤凰山,是个很平缓的小山包。后人围住山包修起了祠庙,成了项羽的祭奠之地。
  歪斜着几棵柏树,显得很苍老。也许,山包上曾有过茂盛的林子,历经毁坏,只剩下这几棵,可谓劫后余生。近年绿化,新栽下的还是些小树棵子,不足让凤凰山葱郁起来。秃山包上,祠庙依然显得孤独而苍凉。
  来这里凭吊的人们,见到这位失败的大英雄,都会油然生出一番感慨。胸无墨水的,只是口头说说,议论一番了事;略通文墨的,便是吟诵几句,乃至挥毫弄墨。项羽是个武人,喜好在战场上卷起风云。死后,却让他静静地坐在祠庙里,倾听这等没完没了的诉说。这是他根本不会想到的,也未必是他乐意的。不过,悼念项羽的诗词联,挂满了殿堂和展厅,如此泱泱大观,可以说是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
  拜读之后,我觉得,颂的,唯有李清照颂出了英雄的灵魂;哀的,唯有杜牧哀出了英雄的眼泪。“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句句落地有声。李清照不顾及成功与失败,只顾及人物的内在气质。政权得失放到一边,突出的是英雄本色。渡江躲避一时,那还算得上是楚霸王吗?应该说,诗人写出了一个真实的项羽,一个洋溢着大丈夫气魄的霸王。什么叫不以成败论英雄。李诗之论算得上经典。
  极力赞扬项羽不肯过江,诗人有着鲜明的现实目的。她所处的那个时代,金兵入侵,高宗赵构带着臣僚逃到江南,把江北的大好河山统统丢掉了。诗人的家在山东济南,不得不夹在落难的人群中逃到江南。背井离乡的悲痛里,充满了对北宋政权的强烈愤恨。宁死不肯过江的项羽,在她的心目中也就更为崇高。诗人的高歌,实际是当哭的。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这首名为《题乌江亭》的诗,是杜牧出任池州刺史的时候,路过乌江,想到霸王而写下的。杜牧认为,胜败乃兵家常事,问题在于如何对待。若真正的男儿,应该忍辱负重,不争一时之豪,不赌一口之气。项羽英雄盖世,却是匹夫之勇。
  过江与不过江之争,透过李清照与杜牧的诗,可以看出,完全是争者各取所需。
  毛泽东对项羽的自刎显然有过思索。他将自己的思索注入神采飞扬的毛体书法中,书写了杜牧的《题乌江亭》。如今,这幅挥洒自如、气韵贯通的书法作品,高高地挂在项羽祠里,使这位失败的英雄更显悲壮。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末,蒋介石见大势已去,仍然想保住半壁江山,提出划江而治。毛泽东一句“不可沽名学霸王”,鲜明地表达了他对项羽的看法和态度。
  怀古和评说,总要掺入个人的影子。面对不舍昼夜的江流,悲凉寂寞的古庙,兔走雉飞的荒冢,想到末日英雄,就以为找到了最好的倾诉场所,遇上了知己的倾诉对象,便将一腔感慨喷发出来。我揣摩,怆然泪下的,仰天长叹的,沉思低吟的,说是凭吊末路英雄,莫如说是凭吊自己的灵魂。
  进入享殿,当中是西楚霸王的高大神像。抬头仰视,他真的有举鼎之威势,拔山之气概。然而,这威势,这气概,又让人感觉出他的另一面,那么悲凉,那么萧瑟。神像面部,是哭是笑,是悲是乐,是怒是喜,我看不出来,仔细观察,似乎样样都有。他的内心在思索什么,没有人能猜得透吧。
  如今的霸王祠很兴旺。悼念建筑物建在山岗上,商业建筑物建在山岗下,越建越多,还大有发展之势。从外地赶来的同胞,从地球那边赶来的异胞,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凤凰山热闹了,乌江镇也热闹了。这得益于市场经济时代的到来。
  豪壮与悲壮之气,在渗入过项羽的鲜血的土地上,永不消失地回荡着。


第15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祭叶楠
  从维熙
  叶楠走了,最后的一段路,走得十分痛苦。四年前他被确诊为肺癌,经过一次次的住院化疗,先后做了五次手术,但最终无法使其病情好转,历经疼痛的苦苦煎熬,在今年春天百花盛开之时,叶楠生命之花凋谢了。今年4月5日晚上8时20分,叶楠走完了他的漫漫人生。
  记得在中世纪,有个哲学家说过:人的一生,不过是从前门走到后门。此话的含意不外表示人生的短促,要人们关爱自己的生命。但是我于3月24日下午去海军总院探望叶楠时,他的夫人告诉我,叶楠已然拒绝服药了。只有非常理性的人,才能在生死界碑前做出如此的选择。
  这一切都是出乎我意料的。来医院看他之前,我还特意去花店买了一盆绿萝花,想激励他勇敢地生活下去;此时我才认知那盆绿萝花,不能再激起他的生活欲念,成了送他西行的象征。三年前,他初进医院时,也住在这个病区,记得那时我来病房探视他时,他还与我谈笑风生,根本没把肺癌当一回事。他端详着我送来的一束火红的玫瑰花说:“你放心,它就是我生命的象征,我的命很硬,不然早就葬身在波涛汹涌的东海里了。”我理解他这番话的意思:年轻时他的工作是东海舰队潜水艇工程师,经常随潜艇下潜到深海海底。他受到过极为严酷的生活磨砺,因而自认为长就一身铮铮铁骨,能够战胜一切病魔。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会在同一座楼的病房里,说出与三年前截然不同的话,并在那儿,与他生命相依相恋的大海永别。
  从历史新时期开始,我们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我崇敬他的文学天赋,更喜欢他率真的为人。他贡献给中国影坛的电影剧作《傲蕾·一兰》、《甲午风云》、《巴山夜雨》……以及大量的散文、小说,我既是他热心的读者,更是他的忠实观众。记得,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在同去茅台酒厂访问时,我俩下榻于酒厂同一房间。我和他谈起出自于他笔下的电影《甲午风云》。他说,他写《甲午风云》,既来自于对中国历史沧桑的感悟,也来自东海万顷波涛的启迪。我们谈起了海,他问我对海的感知如何,我回答他说“很恐怖”。我讲了在海上遭遇台风的事情。他说:“那就说明你认识海了。诗人所以赞美海的美丽,是因为他们是站在岸上看海的。海的真正肖像,是海明威笔下万顷狂涛。”那天,他喝了不少的酒,因而在谈论海时,他不断从床上跃起,还伴随着他爽朗的笑声。由于我俩谈笑声音太响了,致使住在我隔壁的周明,也走了过来参加到对大海的剖析之中。
  我说:“老兄的《甲午风云》是很难写的,而把一个难以驾驭的题材变成艺术精品,就更难上加难了。你叶楠有这份功力。”周明说:“无论是《甲午风云》,还是《巴山夜雨》,都是酒中的茅台,不是滥竽充数的‘白薯干酒’。”听到我俩的赞美词后,叶楠虽然还是高声大笑,但是他的自谦和自审精神,并没有因美酒烧膛而改其内在形骸。那天他是这样自我评说的:“回头一看,都大大小小留下了一些遗憾之处,如果我现在写它,绝对比你们看到的好。该怎么说才好呢,电影创作永远是让作者‘留下遗憾’的艺术。”之后,叶楠当真与影坛拉开了一定的距离,笔锋多伸向了小说、散文的文学领域。他先后写出长篇小说《花之殇》、短篇小说集《海之屋》以及散文集《苍老的蓝》等作品。从这些作品中,我仍然读出来他对大海的一往情深和一个作家直面生活真实的勇气。
  叶楠为人坦诚直率。既没有文人的口是心非的腐臭,更没有文坛流行的畸形自恋;有的却是文苑最为匮乏的自审和直言不讳的人文精神,这是叶楠书内文字和书外为人留给我的深刻印象。也许正是他身上具有的品格,北京一批布衣布履的作家,与这位来自大海的剧作家,产生了纯净的友谊,我是这个友谊链环中的一个。记得,在1990年初一些友人来我家欢庆新年时,叶楠也兴冲冲地来了。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冬天,那时的文坛出现了一种与改革开放背离的文艺现象,有些人由此产生了忧虑,因而那次欢聚使我终生难以忘怀。王蒙、国文、张洁、心武、谌容、莫言、抗抗、凤珠、周明、匡满、仲锷……一下来了二十多位友人,致使我那间客厅兼书房,顿时“人满为患”。在我的认知里,这是一次“与时俱进”的迎春聚会。在午餐时,叶楠显得比任何人都要兴奋,他像是一个顽童那般,踩着椅子打开我的酒柜找茅台酒,并不停地与友人们干杯,直到喝得舌头有些发短,友人为他扣杯为止。那年,他已然年过六旬,但依然未改童真本性,这是叶楠文学耕耘之外的另一幅生活肖像——他潇洒人生,百无禁忌,花白的头发下深藏着的是一颗不老的心。
  使我难以忘怀的是,在上个世纪之尾,我们同去四川宜宾的日子。在那儿叶楠见到了他孪生的弟弟白桦,虽然从相貌上看去,叶楠显得略略苍老一点,但我从心态上去扫描这一对文坛的美男子,我倒觉得哥哥叶楠更为自然洒脱。他不修边幅,头发散乱地披在额头上,身上穿着蓝色牛仔衣衫,肘部已然磨得蓝中透白,但他依然我行我素,行走在东西南北中。他生活十分随意,但是他心里那杆秤的秤星,丈量起文学气候的阴晴寒暖,或评说起文坛上的假面恶俗来,又常常入木三分。记得,有一次我从报纸上看到他的一篇随笔,题为《拔苗助长》。我打电话给他问其笔锋所指,他说:“你看不见有些官员,使用手中的那一点点权力,在为儿女开路吗?也许其儿女本来是可以成才的,但经过其父母的‘拔苗’,短期效应可能是‘立竿见影’了,但从长期的结果看来,‘拔苗’不仅不能助长,反而会把一颗苗子给毁了。”我读懂了他的意思。所以,在我眼里叶楠外形上虽然不失谦和,但眼里容不得任何一粒沙尘,这是叶楠肖像中的另一面——将其两面合而为一,才组成一个完整的叶楠。
  叶楠走了——走在今年的清明前夕。在感叹人生祸福无常之时,我翻箱倒柜找出来那盘1990年的录像带,并在电视屏幕上反复观看当年的他,以减轻心中沉重的感情负荷。写此叶楠一纸祭文时,京城飘落着清明之后的第一场春雨,那窗外每一滴雨,都是友人们的泪。叶楠,你一路走好,朋友们在为你挥泪送行……


第15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古城新春(中国画)
  胡林


第15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生命的感悟
  王兆胜
  高维生的散文集《东北家谱》写的题材没有什么特别,不过是山水自然、人生世相,一句话,就是过去那些年月普普通通的人与事,像亲人邻居、同学朋友、春夏秋冬、草木虫鱼等。但由于作家有一颗挚爱真善美的诗心,所以眼中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生动、灵气挥发和生气盎然。虽然时光像水一样流去了无数岁月,但在作家心中却如在昨日。《漂泊的梦》中写道:“列车上的夜真好,枕着轰鸣声,思绪像飘飞的蝴蝶。”《演出》写到马老师的小女儿:“她捏琴拉弓的手,指尖纤细,像会飞的蝴蝶,在琴弦上跳出美丽的舞蹈。”自己的姥爷并没有因为被下放乡村而消沉下去,却不改本相,纯朴天真,善良可爱,作者说:“我第一次骑牛,走在山路。姥爷倒背手在前面,手中转着一朵小花。”(《自然的情感》)这一笔妙不可言!它一下子将姥爷这个人写活了:他的性格、情趣、心灵及其对生命的感受和理解。作者还写到“绒绒的灯火”、“火焰舔着小铁锅”、“拖着两条辫子的有轨电车”等,这都是对生活的诗意升华,是对生命的细致体味。
  每个人都被生活包裹着,但许多人包括不少散文家却没有新颖独特的发现,更不能从中体验到生命之美,因为他们缺乏一颗清澈的心灵,更没有精神的明亮。高维生之所以能够常中见奇、旧中出新,就因为他有一颗敏感、灵性、清明的爱美之心。这就是说,“一孤灯而照千年暗”,因为内心明亮了,所以眼中才有了美丽的光焰。所以,读高维生的这本散文集,我们一直被这种明亮的精神牵引和照耀,不时发现点滴生命的新鲜。当然,作家这种明亮精神的获得必须借助于内外双修:一是甘处生活的边缘,认真地读书思考;二是心灵的宁静、干净和仁慈,从而体悟生命的真义。
  当然,作者对生命的感悟并非全是歌声,而是有其悲剧感作为基础的,因为他不像有人那样沉溺于悲剧之中不能自拔,而是进行了诗意的提升。《心灵的飞翔》写了一个老人的不幸命运,作者最后说:“我们的欢乐是从苦难中产生的。”基于这样的生命观,高维生的诗意才不显得空浮,而是真实有力,凄美感人,就如同乌云上的朗朗阳光,也好似从泥土中开放的鲜花。
  与许多诗意散文强烈的抒情与美艳的装饰不同,高维生散文的诗意是纯朴、简凝而有力的。换言之,那是自然而然呈现的,作者只不过将覆盖在生活之上的枝叶与灰尘抹掉,从而进行了真实的还原罢了。这种节制了的感情就如同丰美水草之下汩汩流动的溪水,给人一种无尽的回味与遐想。
(《东北家谱》,花城出版社出版。)


第15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郑培民的交友之道
  郭振亚
  在湖南很多地方,无论是繁华的大都市,还是一些人迹罕至的穷乡僻壤;无论是汉人,还是聚居在小寨的少数民族,只要一提起郑培民的名字,常常有人回答说:“培民书记是我的好朋友。”“培民书记是我的好兄长。”双目失明的政法干部这样说,“鸡毛饭店”的老板这样说,80多岁的五保户也这样说……他们一提起郑培民,“朋友”、“兄长”的概念就会涌上心头,自豪、敬仰、爱戴之情,就会溢于言表。
  郑培民有数不清的穷朋友,对这些“困难群体”,他体贴入微、关怀备至。比如,郑培民书记外出视察时,他不到酒楼餐厅,偏偏要到“鸡毛饭店”就餐,当郑书记给小老板送上一条香烟,而小老板给郑书记送上自家腌渍的酸萝卜泡菜时,谁能不认为他们是好朋友呢?同时,郑书记吃小老板为他做的家常便饭,也是为了给小老板增加一点儿小小的收入。由此可以看出,郑培民书记对基层困难群众的感情是多么真挚,所以,当郑培民病故时,这些穷朋友像失去了亲人一样放声痛哭,也就可以理解了。
  由郑书记的“官傍贫民”,我联想到了一些“官傍大款”现象。少数当官的,禁不住金钱的诱惑,往往失去公仆的本色,忘记了党的宗旨,他们为了满足私欲,专爱和所谓的大款“交朋友”。其实,和大款来往,并非都是坏事,如果是为了帮他们策划经营方略,或者教他们做生意应以诚信为本,不仅不应指责,反而应该赞美。但事实往往相反,他们之所以“傍”大款,也就是说,他们为什么要和大款“交友”,是受物欲的驱动,为得到巨额的回报。
  前几年有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某县县委书记自认为是某大款的朋友,可大款则暗地里把他这个“朋友”视做百依百顺的宠物——狗。一天,几个大款在酒店聚会。某大款说,在咱县,谁的官最大?有人说,当然是县委书记啦。某大款则不屑一顾地说,不,他在我眼里就是一条狗。我让他十分钟赶来,他不敢十五分钟赶到,并当场拨电话做试验,果然这个书记乖乖地十分钟赶到了。
  无独有偶,云南省原省长李嘉廷,也是一个大款眼中的“宠物”。一次,几个老板在一家高档饭店聚会,有人想来点儿刺激,说“今天谁要是把李省长叫到这饭桌上来,我输给他十万元”。另一个老板随口答道:“这有何难!看我的。”于是,手机一拨,不一会儿,李嘉廷便乐颠颠地赶来了。虽然面对残羹剩饭,但没有丝毫影响省长阁下的情绪……一个电话,这个大款便赚了十万元。这样的“公仆”,还是公仆吗?
  从以上两种交友之道,可以看出天壤之别的两种精神境界。郑培民书记,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实践者,是“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实践者。他的心,和焦裕禄、孔繁森的心是相通的,在他们的心里,永远装着人民的利益。这种精神值得各级领导干部学习,学习他们和平民交朋友的精神,特别是今天,更要和下岗职工交朋友,急他们之所急,想他们之所想,为他们再就业,出主意想办法,这样,人民才会记住你,尊敬你,把你当成好朋友、好兄长。这种发自群众心底的真挚感情,千金难买,万金难换。


第15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闪光的足迹·散文特写征文

  “梨中之王”
  周明
  晚秋黄梨——这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吸引了我。这是个什么样新品种的黄梨呢?
  其实“晚秋黄梨”的培育者杜宝仓前年我们就认识,那时他带了些分量很重的大黄梨,给我们尝尝,果然味道很甜美。但我没有太留意,尝了也就过去了,更没有问及这梨是什么品种,叫什么名字。只知道送梨人叫老杜,梨园在河北廊坊市郊区的荒滩上。
  去年,中秋节一过,老杜捎话来,要我去他的梨园看看,说是今年树上挂的果子可多呢。个儿很大,正是旺季。我奇怪,一般的梨大多是中秋节就下果了,怎么他的梨现在树上还有呢?老杜说:所以叫“晚秋黄梨”。
  我们是临近中午到达的。虽然秋风微微,寒意丝丝,但天气很好,秋高气爽,阳光灿烂。在望不到边的数百亩满眼是绿的果园里,几乎每株树上都挂满了累累果实。它的树干却格外低矮,一棵树也就一人高。老杜让我们随便摘随便吃,这可大饱了口福,梨,好脆好香甜哪。而且个儿格外地大,差不多两三斤一个,难怪有人称它为“梨中之王”,难怪被农业部蔬菜果品中心评为全国名优水果产品。
  晚秋黄梨的培育、试验直到成功,杜宝仓可是经过艰苦的“八年抗战”。八年哪,不易的八年,奋斗的八年,创业的八年。八年中,有挫折,有失败,也有成功的喜泪与欢乐。
  杜宝仓本是河北遵化人,父亲是个侍弄果园的技术员,这使杜宝仓从小受到影响,热爱这个行道。可他家在半山地区,能种植的土地人均不到一亩,无法施展。杜宝仓想飞,想飞到外面去闯世界。当然还是想继承父业,搞果园。经过几个月的东奔西看,他终于选定了离自己家有一百多里地的廊坊市郊的这块沙荒地,于1994年由他个人筹款投资,以生产繁育优质果品和育苗为主,建立兴旺林场。
  当时的东沽港,好大一片茫茫无边的沙荒地。第一年杜宝仓承包了四百亩地,栽下梨树苗,又间种了山芋,开始长势还不错,他满心欢喜,寄托了希望。可一场大雨过后,遍地的树苗、山芋秧全都烂在了沼泽地里。杜宝仓痛心之极,心思:难道老天爷有意为难自己?第二年他坚持下种。种了梨树、杏树,又种了玉米、高粱。唉,时不来运不转,偏偏这年又遇涝,树苗耷拉了脑瓜,蔫了。只是高粱、玉米还有收成。虽有收成,但价格上不去,仍旧亏了。两年,折进去四十万元。这对一个农民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是要命的数字。
  王金玲着实是一位贤慧的妻子。她擦干眼泪又跟着丈夫继续拼搏。在生活拮据的日子里,她吃苦耐劳,下地刨树苗四处去卖,积攒了点钱,生活开始有了转机。两口子信心更足了,劲头儿更大了。加之,这时杜宝仓的父亲对于儿子远在他乡创业的艰难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也着急啊!虽然当初父子俩怄过气,但如今也不忍心眼看着儿子受难哪。老人家揣上那把用了几十年的“神剪”,从遵化赶过来,天天上梨园,看看这棵树,摸摸那节枝,凭他几十年侍弄果园的丰富经验,给每棵树的枝条修修剪剪,留下能结果的枝。老父亲的能耐和功夫就在剪子上。剪子就是技术。父亲说,梨是老枝结新果。来年的树长不长果,长多大果,就看头年秋天的剪枝。杜宝仓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既学了技术又学会了总结经验,这使他对成功培育新品种充满信心。
  功夫不负有心人。1999年的春天,他的梨园终于出现转机。到了2000年,挂果的梨树已是一大片。老远望去,绿的叶、黄的果,甚是喜人。消息传出,周围村庄的老乡们络绎不绝地前来看新鲜,有的订货,有的订树苗,一时间,兴旺林场红火热闹,兴兴旺旺了!
  但他并不满足于现状,特别是晚秋黄梨由于新培育成功,种植面积尚小,他坚持继续研制新品种,不断创新。他想:一个新品种的发现、育成,需要反复试验。
  一个朴朴实实、敦敦厚厚、不善言辞、只知埋头苦干的农民,八年间,经历了不知多少艰难困苦、酸甜苦辣,终于走上今日阳光灿烂的坦途。他靠的是什么?自然首先靠党的改革开放的好政策,给了农民良好的机遇;其次靠他的实干,靠他坚强的意志力和坚持不懈的努力。他用那双勤劳的双手、智慧的头脑,培育成功晚秋黄梨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脱贫致富走向小康,兴旺林场也成为名副其实的兴旺企业。


第15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跋涉
  段柄仁
  当有人问,什么是“跋涉”?一幅幅历史的画面很快在我的脑海中显现:
  我曾攀登过陡峭崎岖的高山。当体力即将耗尽,一只脚吃力地抬起,而又无处可放,身体不得不借助双手支撑时,深深地体验到了迈步的艰辛。
  我曾在泥泞的洪水中,运送过抢险物资。当背负砂石,脚陷淤泥,饥肠辘辘,不分昼夜地冒雨奔进,好像身体快要散架,只能拖着双脚而行时,深深体验到了抬腿的艰难。
  然而,最难忘的还是那次漠北沙原上的跋涉。
  当时,正值炎夏,烈日当头。阳光向起伏的沙滩刺去,又被强烈地反射回来。环顾四周,脚下无草,身边无树,天空看不到鸟儿飞翔,风也不知躲到何处去了。好像大地凝固了,生命停止了,空气也即将被点燃了。我们的队伍开始在欢声笑语中,相互呼应着、奔跳着,向顶峰迈进。不久欢声渐弱、笑语渐少,前后左右的差距也越拉越大,不时可听到沉重的呼吸声和呼唤声。此时此刻,燥热挤进衣裤,穿透了皮肤,在体内发威,挤出了一身又一身汗水,又很快被阳光蒸发。每走一步,脚掌连同小腿深深陷进沙里,只好一步一停顿,一步一喘气,吃力地交替拔脚。感觉上是走了一大步,实际上是走一步退半步,越走越乏力,越上越艰难,腿痛、背酸、口渴,上气不接下气,打退堂鼓的念头油然而生。有时想,宁可平躺在沙丘的半腰,任凭烈日烧烤,也比再往上爬好受多了。忽然又想,回过身来一滚而下,打道回府,再不自找苦吃了。但向上看,离目标越来越近,又舍不得前功尽弃。环顾前后左右,同伴们仍在奋力攀登,又增加了挺进的勇气。临近目标,精气神不知从何而来,咬紧牙关,手脚并用,一鼓作气,终于登上沙丘之巅。放眼望去,大小高低的沙丘连绵不断,深浅长短的沙沟纵横交错,奔腾的黄沙像大海波涛汹涌,又如蓝天白云起伏,原来感觉凝固的大地忽然变得龙腾虎跃,生动无比。疲惫不堪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时而就地打滚,时而跃起欢呼,那种天宽地阔的感觉,神清气爽的感受和内心的舒展、满足、欢乐,实在是人生难得的境遇。
  啊!跋涉是净化灵魂的熔炉,磨炼意志的炼狱,通向成功的捷径。跋涉是一曲美妙的生活之歌。它不光是前进也有后退,不光是被动也有主动,不光是痛苦也有欢乐,不光是付出也有收获。
  跋涉,是人生旅程的精炼概括,生命闪光的生动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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