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2月13日人民日报 第15版

第15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竹的札记
叶延滨
一种用根系来繁衍种群的植物。生命是藏在地下的秘密。只要根不死,它就会让春天给你一个惊奇:满山遍野的笋。当它开花的时候,那就死神降临,花的意义在竹子的家族里是与所有其它的植物不一样的,而这一点,我们往往忘记了。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是士大夫以竹自诩。也有恨竹的人,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大概认为竹是一种低贱而无品位的东西。但多数人还是喜欢竹,正是因为它的平民身份、民间立场以及它所具有的朴素形象。
  竹子能得到士大夫阶层以及多数知识分子的认可和喜爱,不能不说是因其在文化进程中曾有的历史地位。竹简是文化的载体,也是历史的记录者,以后担当此任的纸,也是竹子的再生品。竹在植物种群中,无疑具有知识分子的象征,特别是平民知识分子。望竹而自怜,望竹而自尊,望竹而想到“无情有恨何人见?露压烟啼千万枝”。
  竹子的文化象征让竹子在文化人那里得到了许多认同,甚至是终极关照,“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其实,人们对竹十分“无情”,索取的太多。竹制品自古以来,就是一个非常庞大的产业:屋、棚、门、窗、桌、椅、席、篮、筛、筐、篓、帘、筷、签……基本上令其粉身碎骨,无所不用其极也!
  这是精妙绝伦到残酷的技艺。把一根几丈的竹竿,用竹刀劈开,剖薄、划细,直到变成头发丝一样,细细的、长长的也柔柔的竹丝,然后编成各式各样的器具。看来,动物和植物最大的区别是:在面对死亡时,一个要表示抗议,一个不发表意见。
  蜀地最大的一片“竹海”在蜀南地区,一望无垠,竹涛竹浪,滴翠流碧。在这个世界里,只有竹子生长茂盛,其它的植物几乎找不到。竹子生长迅速,一旦成了气象,它们用地下根系抢占土地,用雨后春笋奇妙的伸长特技抢夺阳光,成千万枝瘦竹的联合行动,使这个世界成了竹子王国。
  单一性的风采,也是生命力的美。单一性的危机,就是生命面对挑战的脆弱。当成片的竹林开花,竹海就会成为死海;而只爱食竹的熊猫,也因单一的食物爱好,面临绝境。
  漓江风光最美处在阳朔到桂林之间,在这一段天然美景中,人工增加的风景,最美的是江两岸的凤尾竹。原先两岸没有这样的竹,江水美,山势好,但在江水与群峰之间的江岸,多有世俗的败笔:农舍、堤坝、田径。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周恩来总理建议,在两岸种凤尾竹。山光水色间,烟雨朦胧中,有了一带婆娑起舞的竹影。山有了风情,水有了灵秀。这个种竹的建议为漓江绿色添上了神来之笔。
  郑板桥画竹有名,但我看它画的竹,并不高明,简洁而已。让他笔下的竹出名的是题诗:“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这就有点酸了,你若是竹,你敢开花吗?苏轼笔下的竹子另一味道,他在《初到黄州》一诗中写道:“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东坡因罪入狱,后皇帝赦免,贬放黄州,开始了他的流放生涯。命运如此不济,诗情依旧清爽豁达,还能闻到山上新笋香味。竹之性情,也因人而异乎?


第15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多味斋

  小镇葱饼
  陈平
  冬天一到,小镇的大街小巷便开始有一股香味在窜动在游逛,不放过任何角落。这香味,是葱的味儿,又不全是葱的味儿。乍一闻到这香味,会禁不住唾津的潜溢……
香味源自这个小镇的经典小吃——葱饼。葱饼都是现做现卖的。在镇上,随处可见有一个老太太坐着一张矮板凳守着个一尺多宽的镬头,前面围着几个人,手里拿着还冒着热气的葱饼,或狼吞虎咽,或细嚼慢咽。镬头里,热油翻滚着,几个还装在葱饼勺的葱饼在微微颤动……
你看老太太脚下的那一盆东西,就知道葱饼的原料是什么了:用适量的水将粳米粉调成糊状,掺进大量葱花。据我那三十年前曾是炸葱饼好手的外婆说,一斤米粉需三四斤葱“搭配”,当然,盐之类的调味品是少不了的。葱饼勺,是铁皮做的,平底,有一厘米高的沿,还有一条和底垂直的柄。生好火(不可太猛),老太太左手拿勺,右手用筷子把一团混有葱花的米粉夹到勺上,摊平,放进热油里,马上就滋滋地冒出小泡泡……这是薄的葱饼。厚的是在此基础上加两片肉,或数条小鱼,几只虾,再尽量地往上加米粉。不一会儿,葱饼离勺浮起,用夹子把它翻个个儿,待到变成金黄色,便可捞起,搁在镬头内的一圈铁丝网上。老太太不时地低头,往炉里添一两条劈得细细的木柴……薄的两毛一个,厚的五毛一个,吃吧!一口觉得脆,两口知中间包着一团热气,三口即满嘴留香,男的女的,老的幼的,无论是刚从田里上来一脚泥巴,还是衣冠楚楚,年年都逃不过这葱饼香味的诱惑。有些店堂里的生意人实在是走不开,便常常遣妻子去拎回来解馋,甚至于厚着脸皮叫过路的代劳。从城里回来的班车刚停稳,跳下几个斯文的城里少女,不斯文地大声嚷嚷,我要吃葱饼!颇引人注目,却没人笑她们馋。寒冬腊月里的集日,从各个村庄来赶集的人往葱饼镬边一站,那炉火的暖气便驱走了一路的寒气,几个葱饼落肚,更是舒服,甚至有种醉醺醺的感觉。小孩子们来赶集的目的就在于此了。
  卖葱饼的大都是老太太。在我妈店堂前的那老太,有七十多岁了吧,精瘦精瘦的,带顶黑色的绒线帽,穿件洗得发白的暗红色绒线外套。每天都是到了午后一点,别人已经炸得二三十个的时候,才挑着担子优哉游哉地姗姗而来——担子的一头是火炉和镬头,另一头是劈得整整齐齐的木柴和满满的一盆粉。和别人同样分量的粉,她却能来得迟,归得早。真的,我尝遍了镇上的每一摊葱饼,最有味道的当数此老太太的。我妈一向有洁癖,反对吃街边的小吃。自从在那儿开店,门外有这么个老太太后,居然也每天不吃上一两个不罢休。
  葱饼的浓香,氤氲在小镇的大街小巷,炸葱饼的炉火,遍布小镇的大街小巷。整个冬天,小镇都是暖烘烘的……


第15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闪光的足迹·散文特写

  天铁之铁
  蒋子龙
  天铁——即“天津铁厂”。可它并不在天津,大本营坐落在太行山腹地的冀、晋、豫三省交界点。是当年一二九师(后被称为刘邓大军)的司令部所在地。当地有座山叫“将军岭”,上面建起了刘伯承、邓小平、徐向前、李达等许多当年一二九师将领的坟茔和纪念碑。这些开国元勋特别是中国改革开放总设计师的英魂,至今还在护佑着这方水土,日夜俯瞰着天铁。天铁不在天津,为什么头上要冠一个“天”字?这里边蕴涵着无穷的意味,凝聚了一段历史、一个时代,至今还在解说着一种思想、一种体制。
  天津作为工业重镇,有着巨大的炼钢能力,以前却没有与炼钢能力相匹配的铁厂,被讥讽为“手无寸铁”!为改变这种局面,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经国务院批准要给天津建一个铁厂,最初称做“6985工程”——隐去工厂的性质,而代之以密码,就显得神秘、浩大。那个年代保密是一种时髦,更是一种规格,有代号的厂子都非同一般。但,这样的企业有先天的优势,也有后天的缺陷,总是边建设边生产,边生产边改造,前边建,后边拆,拆拆建建,建建拆拆。厂子尚未真正建成,一股政治潮流或一个时代却结束了,甚至几多潮流和几多时代都结束了……因此天铁出铁后,竟连续十一年亏损,累计亏损额高达二点四亿元。
  历史真是开了个残酷的玩笑,能够出铁的天铁,却又成了负担,而且这个负担还会越背越重。何况“6985”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社会进入了市场经济时代,谁成了别人的负担,谁就会被甩掉——这是市场经济的一般规律,除非有奇迹发生。
  把命运押在奇迹上,并不总是现实的。如果幸运的话,倒可以指靠有奇人出来担肩。有奇人自然就会有奇迹出现。天铁的幸运就在于,正需要这样一个当家人的时候,恰好有一个这样的人早早地就贮备在那里了——他已经在天铁摸爬滚打了几十年,顺理成章地正轮到该担当这份责任了。此人是刘志嘉,1969年毕业于天津大学土木建筑系,当过技术员、设计室的工程师、生产调度员、安全技术科科长、环保能源处处长、厂长助理、分管生产的副厂长……经历的台阶不少,干的行当也不少,可以称得上是个“天铁通”。
  表面上看只是一个厂长的职位,却关系着四五万人的生存和出路,不能有任何闪失。刚进五十岁的刘志嘉变得睡眠越来越少,他害怕睡着后的恶梦和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老是天铁出麻烦……随即便一身大汗。这种身陷险境所激发出来的力量,从来都不容低估。局势是明摆着的,不改变是等死,企业会因错过时机、失去市场而渐渐失掉生命力。改错了是找死,突破口选错,时机选错,也会葬送企业,改革是需要成本的,而天铁的资本是什么?可承受什么样的改革呢?
  任何改革都是改变和调整社会关系。市场上的激烈竞争,是不断发现的过程,可以减少无知,扩散知识,抑制和避免错误,激励进取。一个称职的企业家必须具有不断发现的惊人能力,能让他的员工经常感受惊奇。比如,只短短几年时间,天铁的钢产量就突破二百万吨,成为全国最大的钢坯销售厂,跻身世界钢铁企业百强之列。再比如,职工下岗问题。三十多年来,天铁在太行山东麓的这片山坳里已经办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小社会,每年必须安排数百名本厂的职工子弟在天铁就业,退休职工的负担也越来越重,第一代参与创业的七千多人已经陆续退休,第二代六千人也渐渐接近退休年龄……这是何等沉重的大包袱!天铁作为企业,却不仅要照管这四五万人的吃、喝、拉、撒、睡、生、老、病、死,连派出所、公安局、法院都是自己的……如果能下岗几千名乃至上万名员工,再扔掉这两万多名家属的大包袱,那天铁岂不是如虎添翼!刘志嘉只消在下岗分流上顺水推舟,借风使舵就行了……孰料,刘志嘉石破天惊地出台了八个字:“发展经济,安居乐业”。他唯恐天铁的职工及家属不能真正透彻地理解这八个字的含义,便公开解释说:“天铁不会有一个职工下岗,如果真有下岗的,第一个就该是我刘志嘉。因为我没有管好企业,没有安排好大家的生活!”
  企业管理的本质是管人,一个“企”字是人在上,人为大,人是天。管好了人的行为,也就管好了企业行为。天铁是独立的工矿区,远离大城市,大家几十年来远离家乡,在深山沟里工作,职工和企业之间的相互依存度很高。企业是职工的载体,也是大家赖以生存的地方。大城市里的企业当然可以不办社会,有多少家属都能够推给城市。而天铁的小社会推给谁呢?天铁的家属区就是企业的后院,后院一起火,天铁就会被火烧连营。同时还要尽力拉动周边经济的发展……天铁不是“利益共同体”,有利则合,无利则散。天铁是“命运共同体”,休戚相关,福祸相连!
  天铁果然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变了,到进入新世纪的第一年,“天铁”的销售收入已经达到五十二亿元,工业增加值十一亿元,工业总产值二十九亿元,利税六十六亿元。了解了天铁,就不能不相信即使是现在,也仍然存在着一种刘志嘉所说的“国有企业的政治优势”。这优势确是独一无二的,使天铁以一种新的姿态投入到大市场的竞争中,并赋予天铁以新的含义——天铁不仅生产一种属于硬物质的铁,还出产一种铁质的精神。
  铁,在中国文字中本来就象征着坚固、牢靠、强韧。关系很铁,铁哥们儿,铁血,铁骨,铁肩,铁军,铁的原则,铁的意志……天铁的职工铁了心,要把天铁办得越来越铁!
  (作者单位:天津市作家协会)


第15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神州情思

  名城改建的忧虑
陈肃
江南的绿越来越浓了。就拿我所在的江苏省常州市来说,那一望无际的现代高楼林里,已有茂叶繁柯的绿化夹道,有长长的绿化林带,有乔木萧疏、芳草芊绵的广场。至于那数不清的住宅小区,也是灌木高柯,幽荫满园。
  这些绿化广场,有些由旧公园改造,而住宅小区和新辟的街道,多数是在穷檐曲巷的拆除基地上兴建。有人说,常州真是“硬硬心肠”拆古房,于是城市交通流畅了,空气改善了,风景优雅起来,市民多了休闲去处,当然也为招商引资营造了良好的环境。
  然而就在大批拆除古房的热潮里,也引起许多议论,许多遗憾。该拆的拆了,不该拆的也拆了。
  常州本是江南文明之乡,历史名人之多,龚自珍就有“东南无与常匹俦”的评语。名人多,名宅也多。十多年来,常州毁坏名士故宅之状,亦可说冠于东南。首先是洪亮吉(清代著名经济学家、文学家)的故宅内,本有楠木“风雪授经堂”和清雅书屋“更生斋”,却拆毁了,在其地盖起银行大厦。继而盛宣怀(清末邮传部大臣,洋务运动家)的故居,楼横堂列,气势恢宏的一百余间,亦夷为平地,至今草莽丛生。又如黄仲则(清代杰出的诗人)的“岁晏苦听风声愁”的“两当轩”,一会儿拆除一角,一会儿掀去屋脊,均由文管会出面交涉,才停下手来。由于长年不加保护,已呈半倾圮状态。眼下,晚清文学家、史学巨擘屠寄的宅院,又列为“移建”对象,实际上是拆十移一,难道文物也可以“移迁”?清乾隆时宰相刘伦的故居已被拆除,而他的出生地,一个有楠木厅堂和砖雕石雕门楼的故宅,也已在墙上刷了个大大的“拆”字。曾被文物专家陈从周评为全国五十家最佳园林之一的“近园”,清代文学家杨兆鲁的私园,至今仍被一家宾馆占用着,园内轩阁花厅改造成客房。古园环境遭受如此破坏,令人痛心!
  还有些建筑,虽不属名士故宅,如恽氏庭院,费氏花篮厅,杨氏雕花楼等等,均为技艺精湛、雕工雅致的江南明清风格建筑。可惜有的已拆成半拉,有的已灰飞烟灭。
  目前,情况真有些紧急。常州的一条著名的街——西沄里,当局决定改建,因此这条街上的明代尚书故居,南宋邹浩祠,明末传胪庄应会故宅(人称传胪第)等,均在拆除之列。有的领导说,常州只需要保存几个重点文物,如苏东坡故居、瞿秋白故居等即可,其他名人故居一律要为经济的发展让路。有的领导还提出一种理论,叫“文物集中”论,就是把名人故居都迁移到某一地方,实际上十取其一,装装门面而已。原拟将苏东坡晚年居住的“藤花旧馆”也移建,因遭到市民强烈反对而暂时罢手。目前这种“文物集中”论仍在起作用。——难道保护文物与经济发展真的是水火不相容吗?笔者认为,名人故居恰恰是极宝贵的旅游资源,就看主管者如何处理和利用了。
  常州古宅的拆除,都是成片型的。小至数千平方米,大至数万平方米。每次拆除后,桁梁柱堆叠成丘,门窗挂落狼藉。然而就在这灰蒙蒙的天地里,却可以看到苏州同胞、无锡同胞的影子。十年前,无锡人曾想出资四百八十万元,买下常州的一座古桥,由于文管会的干预而告吹,但古桥也终于湮废了。现在的无锡友人,到常州来只是采购旧木石料,尤爱纹饰精美的门窗槅扇,石皮石墩。光垫柱子的鼓礅,就买了八百余枚,心满意足地运往无锡。而苏州朋友却总是拣完整的院子买,将桁梁柱进行编号,并绘草图,然后拆楼拆堂,连假山风亭和石井栏都不放过。
  有人说,苏州商人“脆”得像猫,悄没声地就能将好东西“叼”走。譬如常州市一家公园改建成绿化广场,他们先将两座湖石假山运销到同里镇,后按照有关部门的规划,要将原公园内的文物集中于广场一角,称之为“延陵遗韵”,那儿也要造一丛小山。于是他们又从苏州买来石料。我们且不论这“文物集中化”的弊害,只说这假山的一拆一建,苏州商人两头赚钱。
  我曾经与一位苏州商人交谈过。原来他在常州已拆了十年的古屋。
  我问:“你将拆下的古房运销到哪里?”
他笑笑说:“当然是到苏州啰,城里要,乡镇也要。我们将常州的古房材料运到那儿,再按原样复建起来。你是知道周庄的,周庄靠古建筑发迹,它走红,把其他乡镇也带起来了。现在浙江也掀起古建筑热。”
  我听他这一说,倒想起一个有趣的譬喻。
  有人说:常州像一只春蝉,要脱下一件古色的蝉衣,然后爬向高枝去发出响声,在更高的层次上表现自我。然而谁晓得呢,蝉以发出响声为荣,而它却不知道,按中医的理论,如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它所抛弃的蝉蜕正是滋补嗓门帮助发音的最佳中药。


第15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九州风物

  寻访艾芜故里园
  廉正祥
  川西平原沟渠纵横,就像桑树叶子的脉络一样,都江堰的长流水通过纵横的沟渠滋润着良田沃土。农民们都爱傍水畔居住,一家一户一个小院子,房前屋后栽上竹子,过几年,茂密的竹林就掩住了农舍。清溪流水幽径斜,竹林深处有人家。这是成都附近农村的典型写照。
  川西平原最美的季节就是油菜花开的时候。一望无际的田野上,麦苗欣然挺着叶子,微风吹过满眼绿浪;葫豆叶绿得近乎黑,豌豆苗嫩得像要滴水;油菜则一股劲地伸长身子,头顶的小花黄得泛绿,大片大片的油菜田黄黄的,远望仿佛天上洒下来的嫩鸡蛋花扣在绿色的田野里……多么令人神往的风景啊!难怪,一代文豪艾芜在他的长篇小说《丰饶的原野》、《春天的雾》等作品里大段大段地描写故乡的油菜花啊,以至于香港作家李辉英读了艾芜惠赠的《春天的雾》以后,情不自禁写信称赞艾芜把川西平原的春天写活了,尤其是那油菜花让他无限神往。
  钟灵毓秀的川西沃野孕育出艾芜这样深受鲁迅、茅盾赏识和读者喜爱的作家。1904年6月2日,汤道耕(即后来的名作家艾芜)出生在成都附近的清流场乡下。笔者有幸受艾芜老师教诲十多年,恩师的人品、文品值得我终生学习。艾老逝世十周年了。亲人们没有忘记他,学生们没有忘记他,读者没有忘记他,故乡人民没有忘记他,在艾芜念过书的火神庙小学原址建起艾芜故里园。
  油菜花开的时节,我前往清流场寻访艾芜故里园。沟渠、农舍、麦苗、油菜花都跟艾芜作品描写的一样,可人世间却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啊!1904年,四川成都、新繁和安县降生了三个男婴,三十年后他们以巴金、艾芜、沙汀为笔名崛起上海滩,成为中外闻名的大作家,而今只有巴金老还健在,可以告慰艾老、沙老在天之灵的是,家乡都建起了他们的纪念馆。
  1913年前后,也就是艾芜从九岁到十岁的年头,他随教书的父亲到火神庙小学念书。就是川西平原常见的四合院,小青瓦盖顶,穿斗式木结构平房,历经九十年风霜雨雪仍完好无损。这里一度为镇党委、政府机关食堂,艾老逝世后,清流场中心小学的郑老师考证这里正是艾芜当年就读过的火神庙小学。县、镇领导决定维修房屋,建纪念馆。艾芜小儿子汤继湘捐献出父亲部分藏书、书信和使用过的文具、书桌、书柜等,著名作家马识途题写馆名,艾芜故里纪念园就建起来了。
  我参观时对艾老的书信、著作、文具感到分外亲切,它们引起我多少温馨的回忆啊!油漆剥落几乎要散架了的写字台啊,我拜访艾老时,大部分时间都看见他在伏案写作,有时也批改文学青年的习作,我初起步的习作也曾摆在这桌面上。大理石笔筒,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去云南大理组稿,从苍山脚下背回送艾老的生日礼物。艾老这一生本有机会做出版社和报刊编辑,拿一份固定工资,而他为潜心写作,谢绝朋友好意,笔耕一生,清贫一生。
  艾芜以《南行记》系列小说享誉文坛,如诗如画的《南行记》系列作品,奠定了艾芜在中国文学史上不朽的地位。但联想到艾老坎坷的人生之旅,我深感中国文化人的灾难深重。从古至今,从屈原到杜甫,从鲁迅到艾芜,谁不忧国忧民,这是一群背负着忧患意识的民族之魂啊!他们留给中华民族足以笑傲世界的优秀文学艺术,我们应该永远尊重他们怀念他们学习他们,而不应该像当今一些无聊无耻之徒一样以骂名人而抬高自己。
  在不少地方拆名人故居的时候,新都县(现在改建制为成都市新都区)却建起艾芜故里园,漂泊一生的艾芜终于魂归故里,令人欣慰。


第15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茶楼

  南京路上的风情画
  金道平
  就像到了南京必定玩夫子庙,到了北京就要逛王府井一样,去上海,南京路步行街实在是一种挡不住的诱惑。虽然这条街被称为“世界艺术风情一条街”,然而,来到这条没了从前的车水马龙却依然游人如织、摩肩接踵、尽显繁华胜景的街上,想真正领略世界艺术风情确实是件难事——热闹拥挤的人流、浓浓的商业气息、一切喧嚣与浮躁早已把艺术给淹没了。对于更多的游人来说,在南京路上,被挑起的是购买欲和对繁华大都市的丝丝感慨。
  南京路上难有宁静,并不是说南京路上就真没有宁静可言。这次去上海,我就选择早上七点那一段时间去逛南京路步行街。那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街道却好像还在梦中——行人稀少,几乎没有游人,所有与商业有关的店门此时还不到开门营业的时候,夜晚的现代灯光技术营造出来的有点腻味的富丽堂皇没有了,平时的喧嚣与浮躁也找不到一丝踪迹。一座座风格各异的建筑虽然还是那么高大雄伟,但这条街分明有点清瘦的味道了;一尊尊或古典或浪漫或现代或抽象的雕塑,像一个个或典雅或热烈或孤高或冷峻的佳人才俊尽情地展示其美的艺术的一面,让你尽情地领略由这些建筑、雕塑以及其它一些具有异国情调的美所融合而成的世界艺术风情的魅力——只要你会欣赏美。只可惜,我是一个没有什么艺术细胞的凡人和不懂得艺术欣赏的粗人,只知道在这条有点清瘦的街上晃悠很是惬意。不过,从我身边流过的另一种美却给了我心灵莫大的滋润:这是一幅幅流动的画面、一尊尊流动的雕塑,是在清瘦的街上流动着的美——
这边,几个年轻人在跑步,步伐矫健而有力,浑身散发出一种热力;那边,十五六个中年男女在扭秧歌,舞步欢快而轻盈,满身涌动着蓬勃的朝气;这边,有老人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他(她)的老伴;有年轻人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他们的父母。轮椅车缓缓地、缓缓地前行,阳光温柔地洒下来,亲抚着推车的和车上坐着的人的面颊;那边,一位满头银发的妇人坐在石条板凳上,孙女蹲在旁边,祖孙两人抚弄着水盆里一只慵懒的乌龟。奶奶的满是皱纹的手与小孙女雪嫩的小手轮流着在龟的坚硬的背上搓抚,用手指面在龟背上划着圆,轻柔、慈爱。我走近前去,只见这是一只上了年纪的老龟,可它的背上已经是光润而圆滑。小孙女的小手拨弄着盆里的水,阳光正好洒落到祖孙两人的身上,洒落在龟背上,盆里轻晃的水则把温柔的阳光拨弄成了无数的光影,龟也慵懒,人也安详……
清早的、有点清瘦的南京路步行街,虽然有“世界艺术风情一条街”的美誉,但是,在我看来,她恰是展示中华民族人情美的一条街。


第15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一枝春
  乔祖舜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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