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0月25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今得倚天塑昆仑
张克明
  雪山起舞,江河扬波。共和国版图上,在建中的青藏铁路如同神话一般在世界屋脊上延伸。这是前无古人的壮举,人类建设史上的奇观。
  雪域高原的亘古呼唤2003年金秋10月,青藏高原呈现一道亮丽风景:铺轨机伸展巨臂,长驱直入,越过喀拉昆仑,抵达可可西里无人区,向唐古拉山挺进。铺轨机上飘舞的哈达,系着雪域高原的亘古呼唤和青藏人民对文明与幸福的企盼。
  青藏高原,大自然铸造的顶天立地的庄严。大自然的造山运动将无尽的宝藏赐予了青藏高原,又将层层关山横亘理想与现实之间。高原自古被视为生命禁地。羌中道、河西通道悠扬的驼铃声,使古“丝绸之路”名播中外。沿羌中道西行,有一条“唐蕃古道”,这是自唐之后中原通往西藏和西亚的重要国际通道。文成公主进藏就是走的这条道路。这一条条尘封的古道,曾经孕育了青藏高原灿烂的中华文明和藏汉文化。然而,也正是由于交通的闭塞,这里丰富的自然资源得不到充分开发利用,美丽富饶的青藏高原长期处于贫穷落后状态。
  “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毛泽东同志曾以气吞山河的诗句,表达了豪迈胸襟。解放初期,修通青藏公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青藏铁路西(宁)格(尔木)段建成;进入新的世纪,青藏铁路格(尔木)拉(萨)段于2001年6月动工兴建,这是实施西部大开发的标志性工程,是新时期党中央作出的重大战略决策。
  青藏铁路格拉段,沿唐蕃古道的历史遗迹,横贯昆仑山和唐古拉山山脉,全长一千一百公里,最高海拔五千多米,工程建设中面临高寒缺氧、多年冻土和生态脆弱三大世界性难题,是世界海拔最高、里程最长、建设难度最大的高原铁路。
  宏伟的工程,艰巨的使命,把一支英雄的队伍再次推上了历史舞台。由铁道兵集体转业而来、曾经修建过青藏铁路西宁至格尔木段的中国铁道建筑总公司的万余名员工,金戈铁马,再次开赴昆仑山和唐古拉山的脊背。承担了海拔四千米以上绝大部分重点难点工程和海拔五千米以上的全部工程建设。
  2002年5月27日,一个历史性时刻。胡锦涛同志视察青藏铁路工地。在被接见的建设者中,总经理王振侯、党委书记李国瑞格外引人注目。这两位具有现代意识的企业领导人,以“挑战极限,科技领先,保护环境,以人为本,建设世界一流高原铁路”的崭新理念和思路,接受了党和人民的检阅,率领建设大军同大自然展开了威武雄壮的搏战。
  征服世界第一高隧
  “来到风火山,三魂已归天”。高原上的千古民谣并非夸大其词。地处昆仑山与唐古拉山之间、全长一千三百三十米的风火山隧道,坐落在海拔五千多米的风火山上,是目前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高原铁路隧道。这里空气含氧量不到平原的一半,比人类生存的最低极限还低零点一三千帕,年平均气温为零下七摄氏度,最低气温为零下四十一摄氏度,是闻名世界的“生命禁区”。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修建青藏公路时,由于风火山的恶劣的自然环境,付出了一公里倒下一名战士的沉重代价。二十八年前,中国铁道建筑总公司的前身铁道兵部队在风火山进行科学试验,因严重缺氧,诱发高原疾病,所有人员心脏偏移、增大,在青藏铁路西宁至格尔木段建设期间,先后有二百零一名年轻战士长眠在雪域高原。因而,风火山隧道被称为青藏铁路的“上甘岭”战役。要打通风火山隧道,首先要解决供氧问题。
  各施工单位虽然都为职工定做了背负式氧气瓶,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高原缺氧问题。高原的空气本来就很稀薄,隧道深处缺氧更为严重,氧气瓶的容量远远不能满足施工人员对氧气的需求。如果长时间在缺氧状况下施工就会给身体造成极大隐患,甚至会发生伤亡。
  工地指挥部的灯光彻夜通明,一位年轻人坐在灯下,专心致志地翻阅着案头成摞的制氧技术资料。他叫况成明,是负责风火山隧道施工的中国铁道建筑总公司二十局集团青藏铁路工程指挥长。这位铁路高校毕业的一线领军人,深感修建青藏铁路,决不能再走传统供氧的老路。资料里没有现成的答案,却启发了他创造性应用制氧技术的思维。
  2001年7月的一天,北京科技大学的一位研究生到风火山推销小型制氧机。况成明劈头就问:“多大的?”“只能供一个人使用。”“有没有更大的?有没有能给整个隧道施工人员供氧的?”“没有,全世界都没有。”况成明心里琢磨:原理都一样,小的能生产出来,大的为啥就不行呢?他立即找来项目总工程师任少强和党委书记陈文珍商量,三人一拍即合,他们大胆地提出在风火山建立制氧站的创意。
  这一主张引起了北京科技大学刘应书教授的重视,在集团公司领导的支持下,况成明调集二十名科技精英联合北京科技大学的专家,组成现场科技攻关组,夜以继日,反复论证,精心制订设计方案。作为指挥长的况成明,既要指挥隧道施工,又要组织科技攻关,因为缺氧和过度劳累,曾两次晕倒在工地。为解决科技攻关中的难题,他频繁地在青藏高原和北京之间穿梭。山上缺氧难熬,山下醉氧难受,因为醉氧,他曾不止一次在飞机和火车上昏睡不醒。经过二百余次试验,三个月后,世界上第一座大型高原制氧站在风火山正式投入使用。
  大型高原制氧站的建成,彻底改变了传统的供氧方式,整个隧道实现了弥漫式供氧,相当于把海拔高度降低了一千米,大大减轻了施工人员的高原反应,有效地提高了劳动生产率。况成明们用科学挑战生存极限,创下了在“生命禁区”施工连续两年无一例因高原病死亡的奇迹。
  早在青藏铁路开工之前,一些西方媒体预言:青藏铁路要穿越风火山,就必须在这里打一座长隧道,而风火山的多年冻土深达百余米,是世界高原不良地质的典型代表。要在这样的地质上打隧道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随着一声清脆的爆炸声响过,面前的情景让所有施工人员目瞪口呆:炸出的不是石块,几乎全是晶莹坚硬的冰碴子,含土量仅有百分之十五左右。况成明尝试着让施工人员喷射混凝土,没有成功。高原冻土施工关键在控制温度,温度低了,混凝土无法凝固,温度高了,围岩又会遇热融化,造成洞壁滑塌。这是一个非常棘手的技术难题!
  况成明带领科技人员昼夜蹲在掌子面上进行实地观察,掌握冰岩温度变化的规律。患了严重角膜炎的况成明双眼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实在睁不开,施工人员就向他口述现场情况,他边听边琢磨。经过反复试验和对观测数据的分析,终于找到了快速封闭围岩的最佳温度参数。掌握了制服多年冻土的科学钥匙,试验取得圆满成功!
  2001年10月19日,风火山隧道胜利贯通。风火山隧道冻土技术的创新,被评为2002年度“中国公众关注的十大科技事件”之一。它向全世界证明了中国人民的智慧和力量!
  再造高原秀美山川
  可可西里和三江源自然保护区山川秀美,资源丰富,堪称“青藏的江南”。但这里生态环境又极为脆弱,一旦破坏,就很难恢复。建设者们再造高原秀美山川,在修建世界一流高原铁路的同时,保护好高原环境,为青藏人民建设美好家园,有许多故事被传为美谈。
  “修建青藏铁路是百年大计,而搞好高原环保则是千年大计、万年大计。”说这话的人叫余绍水,是中铁建十二局集团副总工程师兼青藏铁路工程指挥长。这个具有博士学位的青年指挥长可谓深怀内秀,满腹经纶。他从青藏高原特殊的自然生态环境特点出发,潜心钻研高原铁路施工和高原环保的客观规律,提出“边施工边恢复”的科学施工方法,被形象地称为“小切口微创手术”。其程序极其精密和严紧:开工前,通过摄像、照相,准确地做好工地及周边地貌的记录工作,划定最小的施工限界;施工中,职工们小心翼翼地将植被连根平铲,码起来养护好;施工后,按照事先记录的地貌特征恢复植被。
  余绍水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建工程、抓环保,他都不允许留下任何一点瑕疵和遗憾。他指挥修建的桥梁群和路基工程,堪称精美的工艺品。同样,他把保护自然生态视为生命。一次检查工地,他发现有一块锅盖大小的稀疏草皮没移走,推土机就开始作业了。余绍水立即下令停机,工地负责人说,那块草皮是施工人员工作疏忽,移植时被遗漏的。余绍水一听就来气了:“你知道不知道,这块草皮的形成要成千上万年,比我们身上的皮肤还珍贵,你必须亲自给我移走,而且要确保成活!”那位负责人不敢怠慢,将草皮移植到指定地点,每天浇水,直到那片绿色生命成活。
  2002年6月间,在楚玛尔河大桥建设工地,聚集了上千只大腹便便的藏羚羊,如同一片流动的彩云。余绍水通过请教可可西里自然环境保护站的负责人,得知这些挺着大肚子的藏羚羊每年都要从可可西里到西边的太阳湖、卓乃湖产仔,6月去,8月回,这已是它们亘古不变的生活规律。可眼前火热的施工场景使它们望而却步。此时正值施工黄金季节,在高原,一年的有效施工时间非常短,如果停工给它们让路,将会给工程建设造成很大的影响。然而面前,这些藏羚羊含着哀戚的目光,让人撕心裂肺。停还是不停?余绍水心里矛盾极了,寻着藏羚羊的足迹急匆匆奔波十多公里,由于着急和高原反应,引起脑供血不足,突然两眼出现暂时性失明,什么也看不见,他被司机和医生扶上汽车,回去吸了几个钟头的氧气,才挣扎着爬起来。余绍水摸索着拿起电话,果断地下达了“停工让道”的命令。到8月份,藏羚羊们又携儿带女返回可可西里,余绍水再次下令停工让道,前后两次总共停工十二天。之后,余绍水通过推进科技创新、改进施工方法,大大加快了工程的进度,夺回了为藏羚羊让道损失的时间,优质高速地完成了工程建设任务。近两年,在中华全国总工会组织的劳动竞赛中,他率领的指挥部两次夺得综合第一名,余绍水荣获“全国保护母亲河行动先进个人”称号和国家重点工程建设青年贡献奖等殊荣。
  青春花开无人区
  青藏铁路建设工地,堪称培养“四有新人”的大学校。一大批青年知识分子踊跃投身西部建设,在高原筑路的实践中建功立业,实现着自己的人生价值和理想追求。
  在海拔五千多米的唐古拉山无人区,中铁建十七局集团有个项目指挥部。这里是全线海拔最高的工点,邵尧霞是这里唯一的女性。小邵二十九岁,人长得秀气,又爱哭鼻子,被大家戏称为“小女孩”。她是和丈夫双双到唐古拉山工地的。
  邵尧霞有句口头禅:“用科学知识武装职工,用科学管理规范职工,用科学精神塑造职工”。她负责青藏铁路温泉立交桥和一个大型预制梁厂的工作。工程科技含量高,质量要求高,施工难度大。在高原修铁路,提高职工技术素质迫在眉睫。她在工地办起了”“高原施工技术速成班”,坚持每天晚上为职工上技术课,向大家传授高原铁路施工技术知识。工友们非常喜欢,一人一个小马扎,每天晚上早早来到课堂,把工棚挤得满满的。她还在项目部组织开展了“精一门、会两门、学三门”的群众性技术练兵活动。项目上的六十多名职工个个成为一专多能的技术能手。在邵尧霞指导下,项目部先后取得六项技术创新成果,她被工友们称为“雪域高原的智多星”。
  邵尧霞所在的工程项目指挥部,在青藏铁路全线是个小工点,然而,征服大自然的斗争同样惊心动魄。今年6月下旬,唐古拉山布曲河发生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横跨布曲河上的施工便桥受到严重威胁,一旦被冲垮,工程建设就要蒙受巨大损失。作为项目指挥部团工委书记、工程部长的邵尧霞,带领青年团员立即奔赴现场。连续抢险十六小时,终于保住了便桥。
  在唐古拉山,生存难,创业难,感情也要经受磨练。来青藏铁路工地时,女儿刚断奶。邵尧霞把女儿的照片摆在床头,每天上下班都要看上一眼。回太原探亲。见到女儿,她一下子把孩子搂在怀里,没料到女儿哭闹着从她的怀里挣脱,喊着妈妈扑向她姐姐的怀里。几天之后,女儿终于接受了她。半个月的假期转眼就到了,邵尧霞不得不与女儿再度分别。临行前的一两天,女儿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就连晚上睡觉也搂着她的脖子不放。临行那天,女儿紧紧扯住她的衣襟,哭得像个泪人。车子启动后,女儿在车后久追不舍,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妈妈,妈妈,我要妈妈……”听着女儿的呼喊,邵尧霞的心都碎了。
  在唐古拉山无人区,狼群频繁出没。有天晚上,邵尧霞独自一人赶往现场值班,在离施工不远处,突然发现身边有几个黑影在晃动,几道冷飕飕的绿光直射过来。是狼!邵尧霞急中生智,凭借停在路边的一辆存放施工工具的汽车,与狼群展开久久的对峙。在这九死一生的关头,几辆运材料的大卡车向工地驶来,狼群箭一般消失在夜色之中。她才转危为安。工友们调侃地说她是“与狼共舞的女侠”。
  每当谈起这段经历,邵尧霞总是掩饰不住由衷的兴奋和自豪。在唐古拉,她从一个普通技术员成长为项目工程部部长,又被提拔为副总工程师。今年6月29日,邵尧霞在青藏铁路最高点入党,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
  党旗映红唐古拉
  海拔五千余米的唐古拉山口,一面鲜红的中国共产党党旗猎猎飘扬。中铁建十六局集团五公司机械队党支部书记滕树远带领共产党员庄严宣誓:“牢记党员姓‘党’,牢牢立足高原,带头奉献青藏,忘我报效祖国!”
  唐古拉攻坚之战,把共产党员和党支部推上风口浪尖。这里的特殊环境,将许多生活小节放大为是否记得自己是党员的党性问题。
  初到唐古拉,最让机械队领导犯愁的是吃饭问题,由于严重的高原反应,大家都没了食欲,职工身体每况愈下,滕树远召开党员大会专门要求党员要在吃饭上模范带头,不允许党员端着饭碗发呆,动摇军心;夜晚突如其来的风暴掀翻了帐篷,一些职工的防寒服被卷走,在零下四十多摄氏度的严寒下冻得发抖,滕树远和党员干部就脱下自己的防寒服给职工穿上,结果他们自己发起高烧;有的职工氧气袋因天气太冷发生爆裂,党员就主动献出自己的氧气袋……这一件件小事都让职工感动得落泪,队伍形成了巨大凝聚力,大家心齐干劲足,创造了良好的生活和工作条件。
  在严峻的考验面前,党支部在全体党员中开展了创“党员先锋岗”、建“红旗责任区”活动,响亮地喊出了“最危险的活党员干,最艰巨的任务党员担!”的口号。
  在这里,一位优秀共产党员的名字震撼着人们的心灵。他叫司世明,是机械队的自卸车司机。2002年9月4日上午,司世明和工友们正在紧张地往路基上运土,当他驾车在一段弯道陡坡上行驶时,由于刚下过雪,坡陡路滑,行驶在他前面的一辆重车突然打滑,失去控制,正往路左侧的悬崖边上溜,眼看一场车毁人亡的恶性事故就要发生。司世明“嘎”的一声将自己的车刹住,跳到路边搬起一块大石头,迅速上前塞在下滑的车轮下。溜车止住了,一场惨剧避免了。然而,由于石块是冻结在地面上的,司世明情急之中用力过猛,导致心肌梗塞。尽管医生全力抢救,却未能挽留住他年轻的生命。司世明匆匆结束了短短三十八年的人生历程,把自己永远留在了那片雪山净土上。
  一个党员一面旗,面面红旗增党辉。共产党员和职工们以忠诚和智慧筑起优质工程。
  悠悠岁月,沧海桑田。从唐蕃古道,到青藏公路,再到青藏铁路,青藏高原的历史性跨越令世界瞩目。一条象征现代文明的钢铁大动脉横空出世,将给那片古老而神圣的国土带来富裕和文明的人间春色!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林中空地
汤世杰
  开头是在半山上走。林间小路,放羊人踩出来的,半掩半藏,灰白干爽。羊粪如黑豆,星星点点撒了一路。低处,聚落的针叶早已枯黄,一堆,一团,一片,以为是地,是路,脚踩下去,软不拉几,有凌空蹈虚之感。路边,大树密不透风。松,柏,间或有几棵阔叶树,大片的叶子,在漏进来的阳光间晃动。荫郁的林间,于是有光斑闪烁,像淘气孩子,用碎玻璃往人脸上照。小时我干过那样的事。马缨花开过了,暗红的残花,已萎蔫憔悴。棠梨花倒开得正好,白如初雪,大蓬大蓬,从树梢上倾下,恣肆烂漫,如瀑如泻。棠梨花丛间,小花或粉或紫,叫不出名字。鸟儿在看不见的地方,叽喳而鸣,清脆悦耳。尘世已在下界。
  一直走,明知在山上,却像穿行海底。上高,下低,眼前一亮——一片林中空地,像一本大书,突然在眼前打开。阳光照亮每个土坷垃。金黄的林地,从对面森林边缘缓缓铺下,开阔舒缓。看上去,有足球场那么大。高原五月,滴雨不下,花开了,草还没绿。金灿灿的荒凉,赫然在目。隔年的蒿草枯立着,一支支像箭镞,箭头上的褐黄茸球,风一吹,如金属鸣响,茸球四散,漫天飘舞。怀疑空地也耕种过,隐约有条状田垄痕迹,不知何时又放弃了,闲置了,变得荒凉。心头一惊,以为走进的,是被种过的坡地,在缺地的高原,那样的地不少。既没树桩,也没田埂。不假,是荒野。真正的荒野,是大地的财富,该保护荒野。“这是一个恳求……为了保护某些残留的荒野,就像保存博物馆的珍品一样而提的请求。”
  四周都是森林。森林那么密,怎么会有空地?突然想起,音乐家作曲,少不了休止符;书家笔走龙蛇,恣意挥洒,有意无意,也留些“飞白”。飞白是“空”,是“无”,是露出,是艺术天窗,心灵孔窍。没有“飞白”,就没有饱满。处处饱满,反倒处处都不饱满。会用休止符,会造“飞白”的,惟有大师。林中空地,正是大地的“飞白”,森林的“飞白”。大自然是艺术大师,不会把大地涂得满满当当。
  心放下来。站在空地中央,山矮了下去。蓝天如幕,张挂在森林背后。鸟儿在四周歌唱。空气清凉,吸一口,有点儿甜,是森林的味道。对面还是树,松树,柏树,都笔直着。树干黝黑,既无藤萝,也没树挂,像饱经沧桑。朋友说,其实树干并不黑,阳光被树冠挡住,看上去就黑了。他是画家,不由我不信。走近一看,果然,树干是深灰色,枝杈伸展,自由自在。松花开了,淡淡的,鲜嫩的黄,一朵朵,挂在松树树尖。到秋天,每一朵,都是一个松球,里面藏着松子。来时小路上,我捡过一个,掰开松球鳞片,松子就掉出来,剥一颗嚼嚼,油润润的,满齿生香。
  整整一上午,就在森林和空地间穿行。就想,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森林,当然好,要是没点空隙,会少许多乐趣。一片既有森林,又有林中空地的原野,是真正的原野。森林让我们紧盯着脚下,俯察大地,那时满眼皆绿,空间阴郁密实,视线缩到最短,行走小心翼翼;一片开阔的林中空地,让我豁然开朗,暂时忘了大地,抬起头来,仰望蓝天,只想把身子放倒,一溜滚儿打过去,滚进森林。就那样,我们在空地和森林间,出出进进,忽里忽外,在两个世界轮回穿行。心一收一放,一松一紧,起伏跌宕,恢复弹性。这里离省城不远,也就二十公里吧,算是在城边上,有这样的森林,这样的林中空地,是奇迹。昨晚住“松涛园”,吃过晚饭,天煞黑,几个人想出去走走,没多远,不见路了。只好回来,打牌。窗外隐隐约约,下雨了。朋友说不是雨,是松涛。推窗一看,果然,黑沉沉夜空,星大如斗。园子主人会选地方,把小屋盖在森林里,不是读书人,哪有这番雅兴?朋友来过几次,熟悉,这时站在空地中央,问他是不是这样?他说不。他讲了个故事:几年前,在城里,一个失去爱情的年轻男人,肝肠欲断。很长时间,他怕空闲,怕独处,拼命干活,钱挣了不少,又重获真爱,却老说心里堵,透不过气。一次路过,看中这里一片山,千方百计租下来。合同规定,除了森林不能动,所有空地都由他支配,愿干啥干啥。他倒好,除在一片空地上,盖了几间简易房,四周森林和林中空地,都依原样没动。有人说,空地上还能盖房子,或挖鱼塘,种果树,搞经营。他想想说,算了,留着它,别动。长年累月,他闯荡在山下,家安在山上,让母亲、妻子和一个叫瑞瑞的三岁女孩,呼吸新鲜空气。有空他就上山,哪怕几个钟头,享受那片森林,那片空地。城里人偶然来玩,借屋休息,花钱吃饭,那里慢慢成了个度假地,很隐秘,一般人不知道,想来吃住,要有朋友介绍。这才有了“松涛园”。于是昨晚,整整一夜,我有幸听松涛吟唱。沉沉地,如海涛排浪,推拥而来,又相挽而去。听完故事我问,他呢,那个失去过爱情的男人?朋友说,他下午回来,让我们等他,一起去摘野樱桃。我说好,真棒,到时我们一起去。
  这时手机响了,说你赶快回来,有人找你,有急事。可恶。可恨。想起那些野樱桃,我不想走。刚有一点“飞白”,又要被填满。如今什么都太满,日子,生命,艺术,肠胃,嘴巴,眼睛,耳朵,都太满,有点“飞白”也不放过,自己不填,别人也要侵占。我说算了,我明天回来。电话里说不行,你马上下山。只好告诉讲故事的朋友,对不起,我等不到见那位失去又重获爱情的男人了。朋友说没关系,下次再来。下次没有野樱桃了,我说。但有别的,朋友说,野桃,野梨,菌子,土豆,新鲜包谷,还有这片林中空地……我想,那该是另一片“飞白”了。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庆飞天
孙轶青
  一
飞船似箭入苍穹,
首次载人天外行。
登月可期非梦幻,
嫦娥狂喜广寒宫。
  二
体健心雄走太空,
展旗寄语俱从容。
成功初试志高远,
此是飞天第一程。
  三
弹星之后又飞天,
科技神奇国力先。
开发太空天下利,
欢呼声浪满人间。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作品

秋高(摄影) 占英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香溪河
吴绪久
  长江三峡中最有名气的支流就算香溪河了。
  香溪河是因为王昭君而有名的。王昭君就住在香溪河上游的宝坪村。相传王昭君选入汉宫时就是从香溪河出山的。她来到香溪河,在溪水里浣了手绢,浣着浣着这溪里的水就清澈如玉了,就清莹含香了。这水就永远有了令人无法说尽的魅力,这水就永远流淌着不尽的故事。
  宝坪村现在还有“昭君宅”。不知这宅是不是汉代的?我没有去考证。但宅前有一座汉白玉的昭君塑像,透着天姿灵性,是当代人的作品。那是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政府赠送的。昭君从香溪河入宫作为和亲的使者去了匈奴,于是,有了《汉宫怨》的曲子。
  大凡到三峡旅游的人都愿到香溪河走走,去看看王昭君,在昭君宅前留下纪念,与那尊玉质的昭君女合影。
  据说,昭君小时候非常聪慧。当时,宝坪村的人们饮水比较困难,只有一口小井。这井水被一条小黄龙搅得浑浊浊的。洗不能洗,饮不能饮,昭君与众姐妹商议,要赶走黄龙,她们开始挖井,七七四十九天,井挖成了,黄龙也真的走了。王昭君还特地去深山请人伐了一棵宝树——古楠木,横在井下锁住了这井的灵气。井水从此便清冽晶莹,用这水洗脸,洗得脸红润白皙,用这水洗菜,洗得菜碧绿清脆……这井现在便叫楠木井。
  宝坪村前,一棵高大的核桃树下,一口方井便呈现你面前。这井中的确横着根楠木,千年不朽。这里也是游人最喜欢驻足的地方。
  当年,郭沫若先生的夫人于立群女士,参观了宝坪村,并拜访了楠木井,她也被楠木井的故事感动了,为楠木井的水色动情了,趁兴挥笔题写了“楠木井”三字。
  我原来并不知道香溪河也是三峡石的资源地,在我踏访了一遍香溪河之后,我才确信,香溪河有好石。我的一位友人竟在香溪河觅到一块昭君姑娘的画像石:眉清目秀,鬓发高耸,人面桃花,靓丽可人。这位友人还为之配了一首诗:往事说来话短长,香溪得石似王嫱。画图果识春风面,战火平添多少场?
  我读罢这块石,又读罢这首诗,不免又想起了楠木井。它们似乎都在诉说、在共同缅怀着这位和亲的使者。
  昭君姑娘虽然远离了香溪河,但香溪河却永远牵挂着它心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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