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1月8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诗人犹醉药酒情
——梁宗岱印象追记
柳鸣九
  今年是梁宗岱先生诞辰一百周年。
  他是我的老前辈,比我长三十多岁。建国后,他在广州当教授,而我上完北大后一直在北京工作,按说,我是无缘与他相见相识的,但由于一次特别的机遇,我却有幸与他有过一点交往。
  1978年11月,全国外国文学研究工作规划会议在广州召开。那不仅是“四人帮”垮台后全国第一次这种性质这种主题的会议,而且,建国后就从无先例。会议的议题重大而激动人心:总结建国后近三十年的外国文学工作,讨论今后的发展大计,并成立全国外国文学学会。
  作为盛会,它聚集了半个世纪以来中国学术文化界中从事外国文化工作的名家、“大儒”:冯至、朱光潜、季羡林、杨宪益、叶君健、卞之琳、李健吾、罗大冈、伍蠡甫、赵萝蕤、金克木、戈宝权、杨周翰、李赋宁、草婴等等。还有一些文化出版界的权威人士:与人文学科学研究有关的大学校长,名流云集,竟有二百多人。周扬、梅益、姜椿芳等人也参加了。
  在这一片繁星闪烁之中,梁宗岱先生是其中格外引人注目的一个,尽管他从建国后在学术文化上就没有什么“大动作”、“大声响”,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沉寂。但大家都知道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他就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业绩,他精湛的译诗技艺、他才华横溢的文学评论,他雅美而灵致的诗章早已享誉中国文化界。
  那时,我四十多岁,在学术权威如云、延安鲁艺老革命战士成班成排的本单位,我们这种年纪都被称为“年轻人”。
  但我发现梁宗岱很好接近。他不摆出文化名家的派头,他不端着学者闻人的架子,更不像那种以学界霸主自命的人满脸威严逼人,不像那种自认学才盖世的人,全身傲气,叫人感到骨子里发冷。他长得人高马大,嗓门粗,像个豪爽的东北佬,大大咧咧的,平易近人。按说,他跟我这样一个学界晚辈素不相识,差距甚大,广州会议期间两人又不同在一个小组,且更无人向他引见我,是我主动“凑上去”的,他却非常亲切,平和,非常热情,主动营造出一种“一见如故”甚至是“自来熟”的氛围,使你感到自在。他谈兴很高,说起话来似乎毫无遮拦,饮食、起居、健康之道、生活常识……无所不谈,特别是关于他的制药技艺与他的“药酒”更是谈个没完没了,有时会议间隙在过道碰见时,他还主动跟你说道说道。
  他如此善谈,可是,他偏偏不谈文化与学术,不谈会上讨论的那些外国文学问题:经验与现状,前景与道路等等,总之,言不及义,言不及这个学界、这个行当的“义”。
  说实话,像我这样的后学,之所以怀着景仰之情接近他,是想从他那里闻一点本专业致学之道,在评研与译介的真谛上获若干启迪,拾些许牙慧,还想得知一些学界、文坛过去的珍贵逸事。然而他却绝口不谈这些。当你问及请教时,他也予以回避,似乎已经横下了这样一个决心:好汉不提当年勇。因此,在广州会议期间,我虽然走近了梁宗岱,直面了梁宗岱,真可谓近在咫尺,但实际上他却隔我很远很远,他大讲的药剂与药酒,我不大懂,实在也不感兴趣,而我想谈的、想知道的,他又绝对没有兴趣去谈。于是,在学子后进的面前,那个在文化学术领域里实实在在的梁宗岱不见了,面前只有一个乐呵呵、和蔼可亲的制药老汉,一个陌生的梁老头,从他身上,你看不见当年他游学欧洲的潇洒身影,看不见他与罗曼·罗兰、瓦莱里等法兰西文化大师“称兄道弟”、平等交往的痕迹,察觉不到他译象征主义名篇《水仙辞》的那种出神入化的功力,以及他把文学评论文章写得那样潇洒而富于文采的本领……
  那次盛会,全体大会上的学术发言,只安排了三个,将近一周的会议都是以小组讨论的形式进行,我和梁先生不是同一个小组,一直未听到他的发言,但听其他组的人说,梁先生在小组会上也几乎不发言,绝不对文学问题、文化问题发表意见。后来我理解了,梁先生在文化大革命中不止一次遭到毒打,他辛辛苦苦译出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与《浮士德》第一部的译稿,竟被毁于一旦。一个身心遭此沉重打击的七旬老人,伤痛哪能迅速痊愈?
  在药酒问题上,虽然我在天真的梁老头面前应声附和与表示钦佩的话,都是言不由衷的,但他却以一片赤诚待我,他见我有些“少白头”,就主动询问我的睡眠情况,着重介绍了他的药酒对神经衰弱有奇效,还曾邀我去他家中去看他的“制药作坊”,但我没有想办法抽出时间去看,会议结束告别时,他又送了我一大瓶“药酒”,叮嘱我服完后还可以写信去要。那其实是一瓶咖啡色的汤药,但放了酒,据他说是为了保鲜防腐。我尝的时候,觉得其味甘甜,口感很好。
  据说,梁宗岱的药剂药酒研究始于四十年代中期,这似乎是他偶尔为之的“采菊东篱下”,他专心致力于斯,显然是在文化大革命后的晚年。他在广州会议后五年就去世了,因此,我见到的可说是“药酒时期”的梁宗岱。
  最近,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了多卷本《梁宗岱文集》,收入的作品都是常绿常青的,具有持久文化价值与艺术生命。虽然梁宗岱在晚年绝口不谈论自己的文学作为,但世人还是要谈论他的,长久地、长久地谈论他的业绩,后人无法取代的业绩。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雪域采风随想
张留成
  如果说:抽象的信仰应当有一片现实的土地作为故乡的话,雪域高原的确是人类庄严情愫升华的理想所在。
  这几年,我几乎跑遍了西藏。高原采风,不同于一般的旅游观光,蜻蜓点水走马观花似的观景,我选择的目标是边远地区寻找最原始的生活,把最真挚的东西糅进我的创作中。这会带给我难以想象的困难,交通的不便,天气的无常,高原的反应……几乎把我击倒。
  但当你在草原的帐篷里品着酥油茶,听着牧民高亢的歌声,随着那粗犷的旋律,跳起奔放的舞蹈,远远望着雪山上飘动的经幡和虔诚的朝圣者……你会油然生发出一种强烈的情感震撼与冲动。主观的精神借客观的物象得以展现,客观的物象借主观的精神得以升华。用心灵感悟雪域高原粗犷的美感,神秘辽阔的原野所闪烁的艺术之光,激情奔放,借着墨色尽情记录自己眼中的高原,解读着心中的圣洁之地。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我心有主”
高深
  元代有一位叫许衡的大学者,是位颇有修养、做事特讲原则和境界的人。有一次他有事外出,赶上个太阳特毒的大热天,沿途无水,渴得他嗓子眼儿像撒了一把盐。可巧途经一处路口有棵大梨树,水灵灵的梨子压弯了树枝。行人见此梨树如久旱逢甘霖,一窝蜂地拥上前去摘梨子,惟独许衡一人不为所动。有人纳闷儿地问他:“你傻冒呀,咋不摘几个梨子解解渴?”许衡淡淡地回答:“那是别人的梨,岂有乱摘之理?”路人都笑许衡太死板太迂腐:“眼下世道这么乱,谁晓得它是哪家的树?没主儿的梨子,不吃白不吃。”许衡闻此言大为吃惊,郑重地驳斥那人说:“梨虽无主,我心有主。”
  好一个可钦可敬的“我心有主”!真可谓“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一个有严格操守的人,一个有为人之道的人,一个讲良心和知廉耻的人,就像内心世界有个铁面无私的法官,有个严厉把守道德门户的哨兵,时时事事监督自己的言行,使其不在物欲誉欲面前所动,也就是不受名利诱惑。不但在众人都不受诱惑时自心有主,即是许多人于诱惑面前蠢动,自身仍能坚守操行,不随波逐流,保持自己的精神家园不受污染。这是人格的最高境界,也是道德的完美体现。
  说得简单直白一些,“我心有主”也是一种自己看重自己、自尊自爱的做人标准。这种做人标准从世界观的层面上讲,是一个人有信仰有理想有原则的表现;从人格品行的层面上讲,则是抑制物欲,看重理性,克己从贤的君子行为。早在解放战争期间,一队解放军战士经过长途跋涉,又饥又渴,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苹果园,一树树鲜红的苹果,散发出诱人的香甜。战士们不停地咽口水,多想摘一个苹果解解渴,压压饥。可是他们平静地绕过果园而行,连一个“落地果”也没有人捡。他们也是“我心有主”。他们的“主”就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个“主”不仅仅是一种纪律约束,更是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崇高信仰。在许多非常情况下,纪律是很难管住生命和生理需要的,只有崇高的信仰才可抑制非分的欲望和非礼的行为。信仰是培育一个人的道德品格的阳光和泥土,也是人生最高尚的精神亮点。这些东西构成人群的骨气和社会的良知,终将成为一个民族的道德基础。统治世界和人类的主要不是权力和武器,而是人的品德。
  一个理智过人、聪明过人的贤者,他们在大是大非面前,在人民大众的利益面前,总是严格地按照原则和道义规范自己的举止,即使是那些不一定被人们特别关注的小欲小利,他们也能自觉地分清公私,分清善恶,从公而为,从善而行。大树是从幼嫩的树苗起步,高楼大厦是自一砖一瓦垒起。凡大德大智大勇,无不是从一点一滴培养道德人格做起的。反之,凡恶行恶德也都是“小魔鬼”长成“大魔鬼”的演变历史。看看那些带上手铐脚镣住进班房的人,几乎无一例外。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渴望回家的纽扣
大同
  在阿雪的书柜里,有一个小方盒,盒子里嵌着一枚金色的军装纽扣。这不是一枚普通的纽扣,它曾经伴着一名年轻的战士参加过1998年抗洪抢险。在那场特殊的战斗中,年轻的战士牺牲了,这枚纽扣却神奇地落在了与他素昧平生的阿雪手里。
  那是五年前的一个冬天,北京出奇的冷。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阿雪为购买学习资料,不得不利用工休时间,硬着头皮乘公车来到海淀图书城。按照同事的指点,阿雪顺利地买好了资料。
  然而,在回去的路上,她遇到了麻烦。一路上光顾着欣赏街景,不知不觉就坐过了站,慌乱中,她急忙下车。陌生的站台上没有一个人,天色也越来越晚,看着一辆辆疾驰而过的汽车,提着重重的书箱,年轻的阿雪心里又难过又紧张。终于车站上来了两个人,阿雪鼓起勇气准备上前去问路,却发觉那两个人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随后,他们又嘀咕半天,鬼鬼祟祟地走过来,凭直觉阿雪判断他们一定不是好人。她想,完了,遇到坏人了,情急之下她左顾右盼,希望能找人帮助,可是在这寒冷的远郊,除了呼啸而过的汽车,路上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那两个人越逼越近,阿雪甚至能看清他们脸上不怀好意的笑,正在这时,一辆公共汽车进站了,她想都没想就上了车,回头看看,那两人并没有上车,她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阿雪问好路,坐车来到复兴门地铁站,她拿着零钱给卖唱的艺人时,无意间发现那两个人就跟在她身后,她立刻又紧张起来,加快步子来到地铁站台上。冷冷清清的地铁站里,没有几个人,远处和她同一方向的只有一个老妇人和几个学生,相反方向有两个女孩和一名挎着背包,手里托着一个小方盒的军人。两个“坏人”又出现了,而且这次是一直冲着她走过来,眼看就要走近了,阿雪感觉到自己的腿开始哆嗦,当只有四五米远的距离时,阿雪心想,豁出去了,去找那名军人!她突然回头,径直走到对面的军人面前,“我需要帮助,有两个人一直跟着我。”
  “怎么回事?别着急。”军人安慰阿雪。阿雪稍稍镇定,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军人耐心地听完后,毫不犹豫地说,别怕,我送你回家!
  这一句话,让阿雪感动得热泪盈眶。在这样一个寒冷而漆黑的夜晚,举目无亲的她想都没想能遇到这样的好人!
  接下来,那名军人采取迂回战术,帮助阿雪甩掉了尾巴。看到阿雪由于晕车而脸色苍白,就跑着去给她买来饮料。赶路时,他一把接过阿雪手中沉甸甸的书箱,左手仍然拿着那个小方盒。阿雪不禁有些奇怪,一个小小的盒子为什么不放在书包里呢?军人看她一脸迷惑的样子,就沉重地告诉她,这里有一枚纽扣,是我战友留给他妈妈的唯一遗物,在抗洪抢险中,他不幸牺牲了。阿雪听后,半天没言语,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帮你拿着。军人默默地把那个小盒子递给她,说,你可以打开看看。阿雪打开盒子,一枚金灿灿的军装纽扣嵌在红色的丝绒里,十分耀眼,她合上盒子,他们继续赶路。
  寒冷的街头,无名的军人讲着他战友的故事,陪着阿雪等车,一直把她送到回家的车上,还再三嘱咐司机照顾她。临走的时候,他对阿雪说,对不起,我归队的时间到了,不能再送你,路上多加小心,如果晕车就打开车窗透点风,但注意不要着凉。
  汽车慢慢地驶离车站,绿色的身影越来越远,阿雪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如果不是这名年轻军人的帮助,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还能不能回家。
  惊魂未定的阿雪回到单位,和同事们说起自己的遇险经历时,才发现自己连那名军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也没有道声感谢,更让人着急的是,阿雪忘了把那枚金色的军装纽扣还给他!
  第二天,阿雪请了一天假,一大早就赶到和那名军人相遇的地铁站,希望能等到他,把珍贵的纽扣还给他。可是她等了足足十个小时,也没有等到那位军人。带着歉疚回到单位,阿雪把纽扣放在书柜里最好的位置,她觉着这样心里好受些。
  从此,为了让那枚金色的纽扣早日回家,阿雪多方打听,但一无所获。
  岁月荏苒,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丰富,阿雪越来越意识到这枚纽扣对那位母亲意味着什么,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枚珍贵的纽扣送回家。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不知道那位可爱可敬的军人或那位伟大的母亲能否读到这篇文章,为这枚纽扣找到回家的路?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难忘的岁月
李渭霞
  我的家乡在山明水秀的江南无锡。大学四年,是在素有“天堂”之称的苏州度过的。1964年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无锡第四中学工作。
  1968年,为了解决夫妻分居问题,我调入石油企业,从事教育工作,跟随爱人转战南北。先后在新疆克拉玛依二中、江汉油田广华寺中学任教。1972年12月来到河口会战指挥部。
  随着油田会战的大规模展开,大批家属和孩子从四面八方来到河口,解决石油职工子女上学的问题迫在眉睫。当时,仅在输采大队有一所很不正规的小学——两名教师、一间简易房和铺在土墩上的木板。一至五年级的孩子们挤在这间窄窄的“教室”里读书,我就分配在这里工作。1973年5月,指挥部开始筹建职工子弟学校(十三中的前身),在空旷的原野上建起了八幢平房,我成为第一批入校的教师。时值“文革”动乱后期,学制和授课时间缩短,教学科目被压缩,学校走的是“开门办学”的道路,学工、学农、学军占去了相当多的教学时间,每学期的实际授课时间仅有十二至十五周。当时的教学条件非常落后,没有教学大纲,没有教学资料,没有图书室和实验室,有的科目甚至没有课本。受“读书无用论”的影响,多数学生学习缺少积极性,纪律也比较涣散。作为一名受过
  多年正规教育的人民教师,面对当时的形势,忧心如焚,欲教不能,欲罢不忍。但看到千千万万石油工人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的拼搏精神,我的心受到了强烈震撼,默默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毕生精力献给祖国的油田教育事业,让石油职工的子女成为栋梁之材。”
  第一年,我担任初二年级的班主任。为了备好课,我到处求援,索取政治教学资料,与同学科的教师一边商议,一边编写教案。那时,我备课、批改作业都非常认真,做学生的思想工作也耐心细致,深受学生的欢迎。我还要带领学生到钻前大队学开拖拉机,到农副业大队插秧、收割,到附近农村访贫问苦。我把思想政治教育寓于一系列社会实践活动之中,在当时虽说是无奈之举,但也确实收获不小。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学校逐步走向正规。在油田各级领导的关心支持下,办学条件逐年改善。1982年,一号教学楼投入使用,这是河口地区第一座楼房。后来,两栋教学楼、实验楼、体育馆、综合办公楼也相继建成,教职工的积极性也得到极大调动。1997年,河口社区成立后,学校建设更是日新月异。微机室、多媒体教室、实验室……现代化水平越来越高。校园宽敞整洁,教室窗明几净。在最近一年的时间里,油田十三中先后被命名为省级规范化学校和油田重点高中。看到几代人的梦想终成现实,作为一名老教育工作者,真是感到由衷的欣慰和高兴。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公冶长书院
王庆德
  去山东安丘城西南四十里许,三面环山,一谷东去,谷之上,山之阳,有公冶长书院。
  公冶长乃孔夫子的弟子、佳婿。《论语》公冶长篇云:“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泄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世传公冶长因懂鸟语,曾被误下牢狱,真相大白后,鲁国国君欲爵为大夫,公冶长大概认为做官乃圣人的余事,终生治学修身而不仕禄。晚年更远尘嚣,归故里,在城顶山筑庐读书授徒,律己化民,终老于此。
  《史记》关于公冶长的记载也只是《论语》上那两句话,二十二个字,反复读了几遍,也窥测不出多少深刻来,我便实地来看公冶长书院了。
  在夕阳将坠未坠还耽在西山上的时候,我从城顶山北岭而下,遥望书院,不见一檐半角,眼前是群树波涌,满眼的绿色,满世界的绿浪。风来,深的绿,浅的绿,都在颤微微地抖动。侧耳听去,没有萧萧飒飒,可能是因了公冶长懂鸟语,与百鸟结下了缘分,除了鸟儿的啁啾,就没有了什么声息。
  路边两三碑碣,悄然立在那里,简短的文字记载了书院的兴废。书院就在这碑碣的右上方,抬首望去,巍峨的牌坊、壮丽的楼阁,在林木覆盖,鸣鸟翩跹中,露出了书院门楼的一角,青砖,黑瓦,小巧,玲珑,整洁,清丽。我怕惊动了什么,轻轻地提了脚步,蹬上青石台阶,缓缓地推开黑漆的木门。迎面的影壁素朴得可爱,青砖镶边,黑瓦为脊,什么雕龙画虎、屋脊六兽,一概省略了去,只有一抹粉墙。院内碧绿的树,青青的路,两碑亭分列左右,空空然,寂无一人。我俯上去读碑,东侧为明万历年间立,字大而拙;西侧为清康熙年间立,字小而弱。字不可法,却真实地记录着修葺书院的事迹。碧树掩映的正殿,典雅洁净,殿内的塑像表现出公冶长的清风高洁,墙上的壁画,图写了公冶长的一生,给人以知识,启人去慧思。
  走出院门,左侧两位老乡放下农具,在小木桌前对坐,一壶烧酒,两盘野蔬。见了我,呼夫人从茅屋里搬出了小凳,邀我入席。我指了指日头,意思是天还早呢。二位笑了:“现在开喝,日头落了就可睡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隐隐然如闻古风。
  与书院比邻的是青云寺。这“青云”不是平步青云之意,而是说此处多树,如青云一片。人道“天下名山僧占尽”。大约在汉末,一位僧人看这里山势环绕,万木葱郁,公冶长又在此读过书,教过学,是一块胜地,便靠在这书院附近建起了寺院。从此这深山幽谷中,就增添了晨钟暮鼓的韵致。
  青云寺与书院之间,并立着两株银杏树,相传是孔子看望佳婿时携来的苗子,公冶长亲手植的,有两千多年了。遥看两株团为一个树冠,疏朗端庄,高标挺拔,是百鸟中的鹤,万树中的王。走近了,那两树比肩而立,形影不离,枝相交,根连理,像兄弟,如姊妹,更是夫妻。树径茁壮,四人合抱尚不能围;冠盖巍峨,鹏翼垂天亦不足喻。我坐在这千年夫妻树下,凝视这历尽兵燹、阅尽沧桑的古木,不禁佩服其生命力的顽强。
  夕阳透过清盈的叶片洒下万道金线,那叶儿如扇、如贝、又如蝉翼,轻轻地在微风中摇曳。仔细地看,如千千万万书童的小手娇摇,似无数的蝴蝶乍飞。听见了鸟儿在树里的鸣唱,却不见它的影子,它和那银杏叶儿融在了一起,夕照里,这声音就如从空谷中传来的书声。
  暮霭慢慢地垂了下来,如一层薄薄的雾,笼罩了山,笼罩了树,笼罩了原野。这书院、小寺、古树就融进薄雾里了。有老者轻轻地掩上书院门,把微风、淡月,还有世间的一切嘈杂都关在门外了。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西部畅想(中国画)
柴津京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艺文短波

钟历国作品研讨会在京举行
由中国诗歌学会、中国散文学会联合主办的“钟历国作品研讨会”近日在京举行。
  四川作家钟历国先后出版了诗集《闲斋野草》和散文集《月下》,与会者认为他的诗文笔涉山间田野、五湖四海,语言格调清新,感情真挚,富有人生的感悟和哲理思辨。(蜀)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大地书讯

大地书讯
  郭伟成新著《你好,墨西哥》已由世界知识出版社出版。作者曾在墨西哥城担任记者六年。
  冯日乾杂文集《沉默也是泥》已由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书中选录了作者近十年的作品。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山村小店(版画)
李建春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多味斋

父亲的姜爆鸭
张朝素
  南方各省食鸭风气很盛。鸭肉更是我儿时的美食。山城重庆,石板铺成的阶梯路,把我又带回童年的土桥,清幽的小街。幼时我家,家境清寒。大哥大姐很小就出外,挣钱养家。父母赋闲,靠养猪、养鸡鸭来补贴家用。
  我们行小的几兄妹,光着脚丫经常去野外农场捡菜叶,选好的吃,其余剁碎喂鸡喂猪。年根时要是杀口猪,腌腊肉、灌香肠,就可欢欢喜喜地过一个春节了。
  家养的鸭子要是不卖掉,父亲就会做一道姜爆鸭。鸭子出锅时那充溢满屋的香气,我至今无法忘怀。父母轻易不做这道菜,因为鸡鸭都要捉到市场去卖,卖的钱还要用来给我们买书本。
  每当父母准备给我们做姜爆鸭,我们兄妹就会高兴好几天。父亲会亲自下厨,选只三斤左右的湖鸭。去毛破膛洗净,将整鸭斩成寸二长、五分宽的小块。配料用嫩子姜切片,净泡椒切片。备齐料后,父亲掌勺。待油烧至九成热,鸭块、姜片齐下煸透,再加蒜片,烹黄酒,放少许盐。待水汽将干时,加豆瓣酱,再烹黄酒。出锅前放少量白糖、味精、葱、泡椒。淋上辣油、麻油就可以盛盘上桌了。
  现在回想,那酱红的色泽,鲜辣厚重的川味,实是美食中我之最爱。姜与辣椒的辛香和鸭的醇香互相补充,香味之醇之正,百味中独此难忘。
  清明回乡,为父母扫墓。家嫂为我再做此菜,颇多感慨:菜味仍如旧,人事复春秋。故人几回见,颊齿香永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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