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7月2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

相识
  朱彤
  人和人的交往是不可预见的。有时你十分敬仰一个人,却终生不得谋面,有时你叹息与某人擦肩而过,斗转星移,时间又使你与之重逢,并且相识。我与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陈云同志的夫人、全国著名营养学家于若木老人的相识与交往,就是先擦肩而过,而后一往情深。
  1993年,我从通化市调到白山市工作。白山下辖临江市,临江是革命老区,陈云同志在这里指挥了著名的“四保临江”战役。临江人民至今还传颂着他如何坐着雪爬犁,召开七道江会议,拍板决策,坚持南满斗争的故事。记得1994年的一天,当时的白山市委书记蔡彰、市长张恩祥十分兴奋地告诉我:他们代表老区人民前去拜访陈云同志,陈老的夫人于若木同志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这时,我蓦然想起我与于若木老人曾有过一面之缘。大约是1990年夏天,我在通化市的通化宾馆看见了于老。陪同她的是通化市政府副秘书长孙慧智。孙慧智给我们介绍之后,我向于老问了好,于老慈祥地向我微笑着,并简单地询问了我的情况。和于老同行的还有几个人,当时大家刚刚用完餐,正准备到房间休息,我不好意思多打扰,就赶紧走开了,以至于与于老失之交臂。
  1997年4月3日,临江市召开纪念“四保临江”战役胜利五十周年大会。于老等一行应邀前来参加纪念大会。4月2日晚,我们住在临江林业局宾馆。刚住下,于老一行就到了。于老当时穿着一件黑色的衣服,披着一方宽宽的披肩式的围脖,梳着短发,圆方脸,精神矍铄,双目有神。她走路步迈得很小,头微低,但很轻盈。于老依旧慈祥可亲,平易近人。她不顾旅途劳苦,应大家的请求,一一与我们合影,给我们签字。
  临江林业局宾馆靠江边的一角是陈云同志当年的故居。大家看过故居归来,女儿陈伟力对母亲说:“我怎么不记得小时候这里是什么样子?”于老笑着看看她,说:“你们太小,我可记得这鸭绿江的水特别清。我喜欢带伟力到江边洗衣服,她把个小手绢放在石头上砸,砸得满是小洞洞。”大家听了于老的话,禁不住都笑了。于老还回忆了当年“四保临江”战役时,她们母子如何从朝鲜转道来到临江的,并告诉我们:“四保临江”战役时,越是战事紧张,陈老越很少说话。于老在回忆这些事情的时候很平静。
  第二天,纪念大会正式开幕。会上,当年参加“四保临江”战役的少将李改将军充满激情地回忆了战斗的艰苦场面。于老是后讲的话。她说本来有李改将军讲话就可以了,既然大家让她说,她觉得“四保临江”是辽沈战役的前奏曲。这一战役的胜利,是全体将士的努力奋战和临江人民全力支持的结果,不是陈云同志个人的功绩。听了于老的话,使我们更加油然而生敬意。她那短短的话语中,充满了对陈云同志的挚爱、对战争的理解和体会、对人民的深厚情感。
  纪念大会结束后,于老和她带来的孩子们看了老区的变化和发展,访问了当年的邻居和马夫,之后来到白山市。就餐时我发现于老很讲究食物的营养搭配,她是营养学家,我便问她哪些食物最有营养?于老并没有因为我的幼稚问法而不屑一顾,和蔼认真地对我说:“各种食物营养价值不同,但人体都需要。《黄帝内经》中就有‘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菜为充,五蓄为益’的记载。”席间,我向于老询问陈老的生活习惯,她告诉我陈老爱干净,但不喜欢奢华,她有时要给他做棉袄、棉裤。孩子们的衣服也大多由她亲手做。
  我和于老第三次见面是1999年8月。当时于老已是八十岁高龄,她想回临江看看药业的发展情况和白山通往临江的公路修没修好,因为她曾为这段路的建设操过心。当车行至坡陡路滑的老岭山头时,于老指出应在此修一条老岭隧道。后来,她在身体不佳的情况下,为这件事倾注了很多心血。我们希望于老到靖宇看看矿泉水生产线。于老点头,但陪同前来的人反对这一提议,认为于老如此高龄,一路奔波,再这样跑下去会把她老人家累坏的。一提到于老的身体,我就不敢再坚持了。没有想到,28日下午,于老竟然赶到了白山。于老赞扬发展矿泉水是个方向,并鼓励企业家多向老区投资,带动贫困地区的经济发展。当于老提到贫困地区发展时,她瞥了我一眼。我知道她在向我示意:下一步就看你们怎么努力啦!于老这一瞥,我顿觉一股暖流涌满全身,也使我感受到了她对老区加快发展的殷切希望。8月29日,于老与临江的同志筹划完临江老干部之家和职工之家的筹建问题后,不顾路途颠簸去了靖宇。于老不但看了矿泉水生产线,还考察了水源。这一处水源共有六个泉眼,其中有五个泉眼聚在一起,称为“五龙泉”,另一个位于距“五龙泉”稍远一点的地方,没有名字。过去大家曾提过为其取名,有的说叫“五龙泉”,也有的提议叫“独龙泉”。于老为“五龙泉”题了名。同时把没有名字的泉眼命名为“丹凤泉”。当我看到那娟秀的字体时,立刻想到了“龙凤呈祥”四个字。妙!真是生花的妙笔!
  我也曾两次到于老家去看望和拜访她。第一次是1999年初,第二次是2000年10月。第二次拜访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于老住在中南海一串长长的平房里,房屋有些旧,室内没有装修。于老在她的书房里接待了我。书房很简朴,一排书架是旧的,堆满了书,一张书桌也是旧的,老式的沙发,褪了色的茶几。于老总是习惯坐在沙发的前半部,双手放在紧合的双膝上,上身微微前倾,和蔼可亲地和我交谈。那一天,于老向我问询过矿泉水生产情况之后,我便直率地问起了于老的身世。原来,于老1919年4月15日出生在济南。1933年从济南转到北平女子中学读书。这所学校是李大钊先生关心扶持起来的,现在是北京的161中学。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于老又到延安陕北公学读书,也就是人民大学的前身。当时陕北公学年龄较大的学生很多,学习的课程有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马列主义等。于老还告诉我,她与陈老就是在延安相识的。现在已是儿孙满堂,话题转到于老的孙男孙女时,于老非常兴奋。她告诉我,孩子们都很优秀,有两个研究生。她欣慰地笑了,笑得是那样甜!整个书房溢满着快乐和希望。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大地星光

自强的魅力
  商泽军
  人是复杂奇怪的复合,有的人给你震撼,他就像赋有特异功能,以他特有的精神和内涵底蕴包围你,俘虏你,最后占据你的灵魂,有的人则是低俗鄙下,人格龌龊,人们避之惟恐不及。人们最难说的就是历历因缘,在我接触王自修时,就有一种如坐春风的感觉,他以他的人格魅力包围你、融化你,有时看他很远,就像瞩望苍然的远山,有时看他很近,就如蔼然的兄长。
  王自修的名字是和一个品牌连在一起的,雪驰,这个用汗水智慧和心血打制的品牌,它已成为一个精神和动力,在中国服装界赢得中国驰名商标的美誉,谁能想到它的前身只是一个县办的服装厂,人们说英雄不问出处,但过往的一切毕竟还镌刻在人们的记忆深处。1969年那个知识蒙难的时代,王自修高中毕业,大学的门已经关闭,他像那个时代的青年一样,怀着热血进到工厂,他想在技术上实现自己的价值,他为自己设计的道路是“工人-技师-工程师”。孟子是对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增益其所不能”。是的,冥冥中的命运之神在过滤选拔着生活的强者,命运先是捉弄你,看你是否在磨难面前止步,若是那样,命运会嘲笑你,她把你打入深渊,然而另一种人却在磨难面前赢得了命运的尊重,命运会把磨难化作成功和荣誉回报,王自修无疑属于后者。王自修在工厂成为一个爱钻研的年轻人,他不是泡在图纸中,就是伏在机床前。一天,在一次操作中,八十五吨冲程力的冲床将王自修右手的四个指头齐齐的冲掉了,这是能演奏各种乐器的手:横笛、二胡,这是笔下和传统文化的气韵联姻的手,在纸上,王自修的书法让你感受到的是年轻人的灵气与执著,然而,这一切就要随着王自修的右手手指的离去而和他诀别了吗?
  命运的嘴角在远处发出冷笑,是谁说的,无论什么外力都不能打倒人,打倒人的只能是人自己。王自修在命运打击中又前行了。他想到了风雪中的保尔,这个应该用纯金打造的名字,或许在王自修身上,我们能看到海明威《老人与海》中的那个硬汉桑提亚哥,“一个人可以被打败,但不可以被战胜”。英雄的血都是相通的,因为大海的水是相通的,王自修走出了阴影,他从残疾后的一个门卫的职位走到工业局,从工业局走到经委,从经委走到县人大。1985年5月,一纸调令把他任命为邯郸县服装厂厂长。
  1985年的邯郸县服装厂是个什么模样?县经委楼顶临时搭建的几间栅子就是厂房,二十台缝纫机一半不转,二十三名职工五名正在调动,他们望着三十七岁的新厂长,这个账面固定资产寥寥的服装厂望着新厂长,这就是王自修最初起飞的平台。
  一年十万元产值,一万元利税,这是县经委向王自修下达的任务。一个靠生产三元一件童装的服装厂何时能赚回一万元利税?
  只有跳出低档次、低利润的怪圈,服装厂才能走出低谷。王自修在市场调查后发现,邯郸市场巴里纱畅销,王自修靠着借来的两千元钱走出了第一步,他从北京购回巴喱纱,然后做出夏装,获纯利润两千元,就是这一年王自修开始赢利三点二万元。
  在1986年,像鹰隼一样敏锐的王自修发现中国羽绒名牌稀少,而羽绒制品却是一种领导冬季服装的时尚,于是他决定向羽绒市场发起攻击。于是一个后来服装界的著名品牌在燕赵旧地诞生了!
  这是一片令人不敢小觑的土地,熟知中国典籍和历史的人都知道,这是廉颇和蔺相如的土地,这里有中国的著名成语“负荆请罪”,这里有“邯郸学步”,这里更是豪气干云的地方!
  十年辛苦不寻常。现在的雪驰可以说是一个服装界的巨人,他们创造了“秒管理工作法”,走出一条服装界的从“人治”到“法治”的新路。王自修秉承了燕赵旧地的神髓,他身上透着一种传统与现代,文化与商业融合的气质。他喜欢书法,他把人生的悲欢、窘穷、喜怒、酣畅、进击、抱负、思慕,凡在于心而动者,都用笔墨纸砚抒写,他观于天地自然,佳山水,美虫鱼,以及日月变化,星辰草木,可记可写之事,也一并用笔墨写之。
  王自修是一个造化,老天让他残疾,老天又给他奋进的毅力胆识。他曾用二胡演奏《江河水》,那是用音符诠释对人生艰难历程的回顾和赞美,我们听到了他心里的淤积,如果用沉郁顿挫形容,也许恰切,在音符里,你听到的不是悲哀,而是生命的强劲,声音是人心的直接表露,王自修的二胡演奏的是英雄的交响!
  “人诚品真”,这是王自修书法的佳品,也是雪驰的写照,从华北平原深处的邯郸,雪驰开始面对蔚蓝色的大海,雪驰在青岛建起了新的工业园,雪驰的今天是雪驰人的汗水和智慧凝成的,雪驰的明天是大家的,它从深厚的黄土中走出,它要到海上去,因为大海是人类角力与成功的平台。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

登红军山石级
  李发模
  让我们攀登那段历史
   二万五千里行程
   从这里
   起始
  烈士以热血 煮这苍茫山海
  成百姓衣食
  只剩骨架了,骨架
  也挺成山的脊梁 叠起
  一步步向上的石级
  拾级而上 我来体会
  先辈翻越千山万水
  在那血与火的年代
  是怎样这么一步一步
  一级一级
  迎着敌人的炮火
  以血肉之躯
  将中国托上世界的仰视
  攀越这石级 便是
  从现实走向历史
  山一样昂首的纪念碑啊
  让我懂了挺拔的含意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新游记

阿尔泰山下
  荆培运
  从额尔齐斯河北岸遥望阿尔泰山,不见极顶,唯觉山势浑莽,如白熊酣卧、银龙高盘。常年积雪,使它峥嵘不露、锋锷尽藏。山下的草原辽阔而肥沃,这里曾是匈奴、鲜卑、高车、突厥、契丹等我国古代游牧民族生息繁衍的地方。公元九十一年,汉军击溃北匈奴于金微山下,南北朝时,突厥居于金山之阳,金微山和金山即今阿尔泰山。在突厥语或蒙语中,“阿尔泰”就是金的意思。物换星移,匈奴、鲜卑、契丹人的大部,高车、突厥人一部,早已如江河之水融入华夏的海洋。如今,这里是哈萨克兄弟的家园。
  哈萨克人是古代乌孙人的后裔。乌孙人原居祁连山下,秦汉之际,为匈奴追逐西迁伊犁河流域。汉武帝曾派人劝他们返回故地,但乌孙人没有回去。这一带草原太让人留恋了。地灵人杰,哈萨克男子,五岁能骑烈马,十岁敢斗恶狼,十五凛凛一躯,风霜雨雪不困,一饮斗酒,一餐只羊,个个骁勇剽悍;哈萨克女子,五岁能挤奶,十岁会擀毡,十五婷婷玉立,如山麓之白杨,勤劳美丽。斯人而居斯土,不亦宜乎。
  一次,在布尔津的一个小商店里,我碰见两个哈萨克青年,虽然穿戴长相与汉人没大区别,汉语也说得很流利,但从他们那憨直淳朴的神情上,仍能一眼看出他们是哈萨克兄弟。看着那被旷野罡风吹得黑红黑红的大孩子似的脸,心理的距离一下就拉近了。攀谈几句,递支烟,萍水相逢的“交往”也不过如此而已。没想到几天后,乘车过草地时,碰到一队骑马的哈萨克兄弟,其中的两人朝我亲切地打招呼,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就像是见到了久别的老朋友。仔细一看,原来是布尔津商店里碰见的那两个哈萨克青年,他们还记得我。一个秋夜,我投宿兵团客栈,浸人的凉意使我颤抖不已,同室的一位哈萨克兄弟立刻端给我一茶碗白酒,叫我暖和暖和。大文豪欧阳修编《新唐书》,就说少数民族“性醇固,少他肠。”如今,少数民族兄弟也还是比一般人厚道得多,阿尔泰山下的哈萨克兄弟尤其厚道。这才是原本意义上的人,是真善美的人。
  人美,物也美。阿尔泰山麓的白杨,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树,树干挺拔,枝条全都努力向上长,一如茅盾在《白杨礼赞》里描写的那样,皮色白莹莹的,像是涂了一层银粉,秋风吹过,树叶片片金黄如熟透的柿子,在蓝天之下,清溪之旁,波光倒影,风姿绰约,比内地的杨树秀丽百倍不止。发源于阿尔泰山的额尔齐斯河,尤其是它的上游布尔津河、哈巴河,清凛得叫人发冷。这样的好水,自然出得好鲜鱼。春雪融化、春水暴涨时捕捞,大白鱼丰腴肥厚,不用费事,只取河水烹之,投以紫韭黄姜,味极醇美,绝无腥气。额河两岸的草场,油性十足,酒力十足,春羔在这样的草场上长至五六个月,约四五十斤时宰杀,大锅大块白水煮来,到口融化,如乳如酥,毫无膻味,乃手抓肉之极品。最堪怜者,是草原月夜。日之夕矣,牛羊下括。晚霞褪后,星月分辉。河水似条条白练,薄雾如轻纱氤氲,毡包座座,灯火点点,儿童嬉闹声和大人的呼唤声时或飘来,叫人感到无比的恬适和温馨。偶有一块“黑云”贴地滚来,那是夜牧的马群,草地如毡,弹性十足,除非骤然疾驰,几乎听不到马蹄蹴踏,只闻马儿喷鼻之声。高大强壮的哈萨克牧羊犬,也不爱出声,常常略低着硕大的脑袋,颠着碎步,胸有成竹地照料着畜群。即便吠叫几声,也绝不像内地的看家狗狺狺不绝,其浑厚而略似锯木的叫声,透出足够的威慑。待夜色深沉,人语消退,犬吠不闻,唯有风清月白、溪流潺潺,草原便进入了梦境。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

老兵
  徐贵祥
  对于老兵,我始终有着一种不能释怀的情结。
  到胶东半岛的一支部队代职,认识第一个老兵是在中午开饭之前。一个佩戴值班员臂章的小个子军士在队列前指挥唱歌,他挥动双臂,就像一艘劈波斩浪的战舰,在由官兵组成的海面上,掠起一浪高过一浪的惊涛。歌毕,老兵又讲评上午的情况,布置下午的工作,言简意赅,有条不紊。连队指导员窦维博告诉我,这个兵叫罗杰,当兵已经八年了,现在代理二排排长。这是他第二次代理排长。
  地爆连的午餐进行曲是一首无言的歌。“君子食无语”的古训在这里得到了自觉的体现。从我的正前方向左大约一百五十米密位看出去,可以看见老兵罗杰的侧影和一只脚,脚是典型的老兵的脚,胶鞋绿色淡去,胶帮和布面连接的地方,有一条蚯蚓般弯曲的汗渍,鞋帮上还有磨破的、长短不一的毛边。
  此后,我就开始注意罗杰了。罗杰1995年入伍,1996年担任班长,连续六年被评为优秀士兵,一次立三等功,两次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至于受嘉奖的次数,已经不太好统计了。让我看重的还不仅仅是以上荣誉,而是罗杰带出了一批好兵。在地爆连现有的二十名副班长以上的骨干中,有九名都曾经是罗杰的兵,其中四名是建制班的班长。全连惟一一个第二年兵担任副班长并代理班长的,就是罗杰的助手、六班副班长王敢闯。在连务会上,这些骨干同他们的老班长平起平坐,在训练场上,他们还将一如既往地同老班长一比高低,这大约也算是对老班长的苦心孤诣的一种回报。
  1999年,地爆连爆出了一个冷门,两个都是罗杰手下的兵同时考上了军校。罗杰是个初中生,这就注定了他没有报考军校的可能,提干的可能更是微乎其微,但罗杰把自己无法实现的愿望托付给了他的兵,对这两个战士,首先是思想引导和严格管理,使其军政素质过硬,从而取得报考军校的先决条件。在他们报名之后,罗杰号召班里同志,分担所有公差勤务,最大限度地保障他们的时间,他们学习误了吃饭的时间,回来之后,班里的同志会从床下拖出两只合扣的脸盆,从仍然烫热的开水里端出热乎乎的饭菜……据说,再过几个月,这两名军校学员就要回来了,将是少尉军官,又成了老班长的顶头上司,而老班长的代理排长名分也将随之取消。罗杰对此很坦然,什么叫老兵?老兵就是一个老老实实叫干啥就干啥的兵。
  罗杰的带兵诀窍在哪里?一是思想带兵。首先你得知道你的兵在想什么,哪些想法是对头的,哪些是不对头的,然后你结合亲身体会引导他,他说话做事就明白了。第二是行动带兵。你当个班长,军事训练你是权威,思想作风你是楷模,任务来了,你先上,战士们自然就上去了。第三是感情带兵。班长也是兵,代理排长还是兵,最知道兵的心,要设身处地地为兵排忧解难。他把你当成兄长,当成亲人,有了凝聚力,就有了号召力。
  2000年2月,在罗杰的人生历史上,这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路程。在此期间,家里不断地报来父亲病危的消息,信件、电报、电话接踵而至,为了促使他早日回乡,还把父亲的照片寄到部队。望着照片上奄奄一息已经不成人形的父亲,罗杰在营区里的池塘边嚎啕大哭。哭完了,他把信和照片一起藏了起来。因为,这时候他不能走,连队刚刚装备了最新式的火箭布雷车,上级首长要来观摩示范演练,他既是教练员,又是指挥员。他一走,给连队出的难题就大了。他强作欢颜,在演示场上,面对将星闪烁的主席台,指挥若定,带领示范排把课目演练得呼呼生风滴水不漏,博得一片喝彩……从现场会下来,他没有再回连队,在会场外面,指导员把探亲的车票递到他的手上,连长拎着他的探亲行李……他热泪盈眶地登上了南下的火车,但还是迟了一步,就在列车驶过徐州,已经在家乡大地上奔驰的时候,他的父亲带着最后的思念和期盼,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两年过去了,每当回忆起这揪心的一幕,尽管罗杰的表情不动声色,但我还是能够从他的眼睛里看出那种难以抑制的悲痛,抑或还有愧疚。我想起了尉缭子的一段话:将受命之日忘其家,张军宿野忘其亲,援桴而鼓忘其身。罗杰不是将军,勉强可以算个兵头将尾。但是,忠孝难两全对于老兵罗杰来说,绝不仅是豪言壮语。
  今天,望着这个当了八年兵的老战士,我不禁生出许多感慨。为他的襟怀而感动,为他的成熟而欣慰,也为他的将来默默祝福……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世说心语

自重与尊重他人
  刘益善
  我出身寒微,祖辈几代都是农民,少年时自卑但却很自重。是的,我渺小但我也有自己的人格,如遇人欺负我是会与他相拼的。现在人至中年,朋友们都说我宽厚随和,我也是这样努力做的。但是维护自己的人格,保持自重的心态却没变。维护人格与自重是一致的,应该是做人的起码标准。
  那年,我到珠海参加一个笔会。珠海当时正是发展时期,往日的渔民成为大款的不少,一些当地人视外地人为穷人。有天傍晚,我与一位作家朋友上街闲逛。见有一间五六平方米面积的街边店卖香烟。朋友抽烟,遂上前打听“三五”牌烟的价格,小店主个子不高,很傲慢的神情,报了一个价。朋友嫌贵,我们转身欲走,那店主却骂道:买不起别问价,穷鬼!我听清了店主的话,头皮一麻,这是人说的话吗?同在那次笔会,我又遇到件气人的事。那天,我们参加笔会的作家们游览景点,到一酒店吃饭。大厅里摆了好几张桌子,我们围桌而坐,点了饭菜,久久不见上菜来。但另几张桌子比我们晚来的客人,点的饭菜价格高,服务员马上给他们送上饭菜,十分热情。被冷落了好久的我们一再催促,服务员才阴着脸给我们送菜。一女服务员端着一碗汤,从我肩头朝桌上放,那汤洒了一片在我的T恤衫上,我烫得一哆嗦。满以为那服务员会说声对不起。没想到她只望了我一眼,面无表情转身就走。我再也忍受不了,朝服务员怒喝:把汤泼在我的衣服上,连声对不起都不说!你必须给我道歉,赔我的T恤衫。我的怒喝,惊动了酒店经理,赶忙上前向我赔礼。在大家的劝说下,我没叫他们赔T恤衫。我只是要教他们学会尊重人。
  我们自尊自重是应该的,但自尊自重的同时,我们还应该懂得尊重他人。有些人自尊心很强,但不尊重他人,这种人终究也不会得到别人的尊重。尊重他人应该摆在前面,懂得尊重他人的人,才能懂得自尊与自重。比如说,你承诺了什么,你答应出席某个会议,应诺了什么邀请,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你一定要实践诺言,准时出席。而有特殊情况,你应该向主事人打招呼请假说明原因。最要命的是你答应了而又不到场,车子等你、众人等你而你压根就没打算去,这其实是捉弄人,比不尊重人还严重。我时时提醒自己,答应了的事一定去做,不能做的要及时说明,这是尊重人的起码要求。最近我参加了一个作品研讨会,研讨一个省的长篇小说和几部具体的作品。北京来了好几位理论家,研讨得很认真,谈了许多作文与做人的道理,我受益匪浅,大家还是大家,所论确实有见地。会结束的前一刻,中国社科院何研究员说提个意见。他说,我们从北京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我们认真读作品,发言,而被评作品的个别作者却不出席会。在北京时,遇到研讨会,假如被研讨的作家不到场,我是不出席会的,管他是多大的名家,他们不尊重人嘛!鲁迅文学院的何教授也接着说:这种人多了,这种人是成不了大气候的。听了两位教授的话,我望着两位白发苍苍的理论家,心里充满了尊敬。他们的话对我们是一种警策啊!是的,即使你是再大的名人,你也得尊重别人,你必须学会尊重别人。否则,你再自重自尊,你再怎么维护你的人格,其实你那人格是不健全的,只有自重而又尊重他人,才是真正的自重,才是健全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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