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7月18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催人奋进的读书联
  贾永生
  我很喜爱那些催人奋进的读书楹联,常将其作为前进的动力源。如众所周知的“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最早由《大公报》著名报人王芸生书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王芸生当时苦写三载,出版了一部二百万字的皇皇巨著——《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上市后,轰动一时,有人问他何以成功,他挥笔写出这副佳联,以后传诵不迭。国人仰慕的著名民族英雄——郑成功少怀奇志,雅好读书,他自撰自书楹联激励自己苦学不倦,上联为“养心莫若寡欲”,下联为“至乐无如读书”,深入浅出,微言大义,他在实践中身体力行,终成大业。我国古代独标逸韵的大文学家、大画家郑板桥在自家书房里自书一联:“咬成几句有用书,可以充饥;养培数竿新生竹,直似儿孙。”别出心裁,妙趣横生,让人难忘。清代大学问家、大才子,《四库全书》总编纪晓岚自比为书虫,乐此不疲,他居室内高挂自撰联:“浮沉宦海为鸥鸟,生死书丛似蠹鱼。”将自己干脆比喻成“蛀书虫”,爱书之情力透纸背。宋代大诗人陆游更是嗜书如命,将自己书房命名为“书巢”,“书巢”内自撰一副得意的佳联:“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晓送流年。”以联咏志,笔耕不辍,成为中国诗作最多的大诗人。当年年少气盛的苏轼曾自书一副对联自况:“识遍天下字,读尽人间书。”啸傲自得,后遇一饱经沧桑的老人,指出他要自谦,苏轼猛然警醒,才将联改为“发奋识遍天下字,立志读尽人间书。”至于清咸丰时的学界名流王文韶在自己的书斋——“补读庐”里挂的自书联更是有趣:“好山水游,其人多寿;有诗书气,生子必才。”后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成为许多读书人的座右铭。我最为钟情的还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伟大旗手鲁迅先生当年在北平“老虎尾巴”书屋悬挂的集句联:“望崦嵫而勿迫,恐鹈鴂之先鸣。”一代名家的心境与志趣跃然纸上,长夜漫漫,奋进不息,鲁迅在韧战中终于锻就成为世界文化伟人。
  读书联自成一体,最能反映读书人的思想与生活,蕴含着无尽的人生哲理;读书联也策励一代代读书人好学深思,特立独行,忧国恤民,奋战不殆,为国家为民族建树了不朽的功业。读书联大有嚼头,读书联妙用无穷。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

鲜花铺就的路
贾培信
  多少作家用胜似丹青的彩笔,描述那鲜花如云、美树连荫、蝶舞鸟鸣的诗情画意,构画出一幅幅天然画卷。
  然而这往往是人们渴望中的憧憬。可是在广东省顺德市陈村镇,我看到这梦幻般的憧憬就是眼前令人向往的现实。
  富有水乡特色和花乡秀色的陈村镇,每一个村庄都是一个花园,陈村花卉世界是花园中的精品,而整个陈村是一片花的海洋。一条条与鳞次栉比的花场苗圃相连的公路,从这里通向四面八方。本地的、外埠的车辆满载着鲜花、苗木在路上飞驰,好似从那望不到尽头、在微风中翻滚着彩色波浪的花海中奔流出来的一条条彩色的河。
  陈村地处美丽富饶、溪河如网的珠江三角洲腹地。这里雨量充沛,土肥水美,全年无霜,适宜花长草飞,自古素有“岭南第一花镇”之称。据历史确切记载,陈村种植花卉的历史至少已超越千年了。“渔舟曲折只穿花”,这是史称百花村的陈村的当年真实写照。但是,直至改革开放的大潮冲击这片大地后,陈村人才开始从传统的小农养花走向花卉产业化的道路。陈村花卉种植的面积几乎以每年千亩的速度递增,几年间已达两万多亩。当陈村种植花卉的土地已没有多少空间时,他们靠优良的技术在周边县、市发展花卉生产,总面积相当于再造了一个陈村。在国务院八部委公布的一百五十一家农业产业化经营国家重点龙头企业名单中,陈村花卉世界作为全国唯一的一家花卉企业,获此殊荣,而陈村被誉为“中国第一花镇”。
  在陈村人创造的不平凡业绩中,最引人自豪的是在这里成功地举办了第五届中国花卉博览会。这届博览会先后有顺德、海口、深圳、漳州、大连、沈阳、无锡和广州八个城市申办,竞争激烈。然而,顺德以陈村花卉的优越条件参与竞争,在两轮无记名投票中击败了群雄,出色地完成承办任务,以每日十几万人的中外游客量创造了历届全国花卉博览会的纪录。
  许多人试图探究这个小镇创造辉煌的奥秘,可是陈村人说没有什么秘密,只是在花卉产业的发展上总比别人提前想三步,超前走两步。开始的两步可能并不显眼,但那却是脱离传统小农经济开始迈向市场经济的步履,预示着人们还看不见的成功的开端。
  在陈村花农的眼中,花卉是钱,花卉是经济。但是在近二十年前,他们还没想自己创造一个市场。那时,陈村的花卉在十年“文革”的摧残后刚刚复生,花农又沿着世世代代走过的水路去广州卖花。花农划着一只只小船,装上几十盆上百盆鲜花、桔果,摇三四个小时的船。就这样,祖祖辈辈的花农也没敢想在家门口开个花市。可是镇政府的领导想到了。他们看到花农卖花难,想着把广州的市场搬到花农家门前。他们琢磨各种办法,大家不约而同地出了个奇招:把全镇唯一的一个灯光篮球场用来办花市。
  一条小河从灯光球场边流过,各村的花农绕着弯弯曲曲的溪流,把一船一船的花运来,摆满了灯光球场,吸引来远近的买花人。如今,这个花市早已没有了,但在花农的心中永远抹不去的记忆是:这是自己家门口的第一个淘金滩!
  市场的意识在镇领导的头脑中从朦胧到清晰。一届接一届的领导从小规模到大规模引导花农创办推动花卉产业发展的市场。花卉种植面积随市场的创建扩大了,原来很满意的灯光球场显得太小了。很快镇政府投资,在公路旁建立了一个比足球场还大的花市后又创办了一年一度的十里长街迎春花市,每年销往二十多个省、市的观叶花卉占了广东出口总数的一半。
  市场像一架威力无穷的马达,带动着陈村花卉产业巨轮飞奔。许多花农的花卉种植面积不断扩大,涌现出一大批花卉专业户,建立了一个接一个的花场。这使一批花农聚集了资本,拥有了几十亩以至几百亩的土地。不少花农,在养花植卉上有了绝招,被群众称为兰花王、金桔王、玉麒麟王、龙柏王、草花王。几经跌碰,几经创业,从花农中终于走出众多的花卉企业家。面对花卉这一朝阳产业的潮起潮落,在市场大海中勇立潮头的陈村人又在酝酿着更大的市场。
  时任陈村镇党委书记的张宪邦正群策群力地商讨一个花卉产业的巨大造龙工程:那龙头是建造一个大市场,龙身是国内外在陈村的一批花商精英,而龙尾就是一大批花农。有人设想建设一个三百亩的市场,说这够大了。有人说,不,要一千亩。当张宪邦开会征求意见时,提出建千亩市场,会场立即热闹起来。由一对双胞胎杜彬、杜林创办的兄弟种苗公司经理杜彬还没等张书记讲完,就开口道:“你想的市场没出路,要看现在想将来,有胆量,就办个几千亩的花卉市场!”
  小伙子的话使在场的人惊呆了,市场哪能那么大?可是他的话真把张书记触动了。这位在农村工作了几十年的基层干部一来陈村走马上任,就感到这里商品意识强,花卉产业独秀天下,一直想陈村的发展应怎么定位。
  那小伙子一句火药味很冲的话,一下打开他思绪的门窗:陈村要定位在一个走向全国、迈向世界的花卉大市场。他找专家、领导、外企及本地企业家和花农,一次又一次论证。然后,他在镇领导会上拍板:“我们要办个大市场,办得在中国没得比,要比与世界比,比出一条陈村通向世界的道路!”这是中国顺德市一个小镇陈村的决议!
  于是,陈村花卉世界在1998年动工了,总体规划面积一万亩。中外记者争相报道,一家报纸说:“一台台大型挖掘机正在吼叫,宣告在一个名叫陈村的小镇,中国最大的花卉交易中心诞生了!”首期至三期工程先后在两年完工。目前,在陈村花卉世界投资和安家的已有新加坡、韩国、澳大利亚、美国等国家和台湾、香港、澳门等地区的企业家,以及广东、江苏、海南、福建、浙江、北京、山西和河北的知名花卉企业二百八十多家。这里聚集了一批中外花卉专家和技术人员,为花卉发展注入了再次飞跃的动力。陈村花卉世界总经理郑志民发挥这一优势,倡导成立花卉研究所,提高花卉的科技含量,努力创造世界一流花卉品质。
  如果说陈村人在创造市场上表现出超前目光,那么他们为市场服务的到位则体现了脚踏实地的务实精神。现任党委书记潘志文以身作则为花农和企业家解除困难。在他的影响下,花卉检疫人员随叫随到。在收获季节里,公安、银行都在地头、花场工作,让交通畅通,让花农事事放心。一天,下了一场特大暴雨。镇北工业园因修路堵塞了旁边的小河,以致永兴村几十亩花卉被水浸。镇里立即派专人调查写了报告,附表详细列了每一受损花农的姓名、受浸亩数、受损品种,每一品种的不同规格、数量、单价、应赔金额。报告和附页厚厚一摞,不下几十页,哪一页不是花农关心,哪一行不是花农想说的呢!
  陈村人创造辉煌的历史已融入了改革的经济大潮。然而他们从没有因辉煌而踌躇满志。面对世界花卉市场的潮起潮落,面对背负创业准备不足的沉重,他们毫不犹豫地开始了新的征程。他们的心是多么诚,他们的誓言是多么坚实:
  我们的生命注定和鲜花有缘,
  因为她是地球母亲最美的笑颜。
  我们选择了付出和攀登,
  世界因我们的创造更加灿烂!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

  阎品擅长隶书和花鸟,几十年的艺术生涯形成了自己的艺术语言,给人以清丽明快的感觉。阎品是革命烈士遗孤,她常说:“书画艺术是我第二生命,人民哺育了我,我要以艺术还报于人民。”
  上图为阎品的中国画《夏趣》。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

一棵被伐倒的树(外一首)
  李瑛
  一棵被砍伐的树倒下了
一个多么茁壮的生命
  它的伤口仍在滴血
  每根枝杈的渴望都已熄灭
  每片叶子都不再歌唱
  作为树的尊严
  应意味着永生的站立
  而此刻它却最初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倒下了
  一个曾经历无数次
  雷击雨打的生命
  带着累累创伤和疤痕
  带着对生的渴望和记忆的痛苦
  静静地倒在大地上
  锋利的斧锯仍站在旁边
  狞笑着,齿缝间
  沾着木屑残渣和树干
  汁液的苦涩的气息
  风轻拂着它
  太阳和小鸟都怀念它
  地下,无数条倔强的根
  愤怒中,准备重新开始
  过路的人呵,
  勿须用鲜花悼念它
  它不喜欢叹息和怜悯
  它坚强的爱和恨
  会使人惊心动魄
  那是它生命的力与美
  第二年春天,
  人们发现树桩边
  抽出许多冲天的枝子
  绿色的火是它的碑
  是它有生命的碑
  高昂着庄严的头
  如一支支不屈的歌和
  一面面胜利的旗帜
  老戏台
  
  锣和鼓都已死去
  演尽五千年悲欢的人都已死去
  又哭又笑的看戏的人都已死去
  影子和梦都已死去
  风尘和烟云掠过蛛网
  屋顶的茅草荣了又枯
  重复着当年上场又下场的
  是檐角的壁虎,钻进钻出
  老戏台已经荒芜
  社会的舞台却从未落幕
  不必化妆 你笑你哭
  生活,燃烧着全部真实的欢乐和痛苦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名家茶座

呼唤手稿学
舒乙
  我在位于巴黎的法国国家图书馆老馆里看见了法国人研究手稿的热情。它令我惊讶,使我感动。我从来未想到,手稿会这么令人注意。
  那是一间相当大的古色古香的阅览室。我数了数大约有四十多个座位。每个座位配备的桌面非常宽大,可以放不少工具书、参考书,一看就知道,不像是给普通读者预备的,而是布置成专家级的规格,是考虑得周到的一种研究环境。
  馆长先生很殷勤地领我参观这间阅览室。他说这是手稿研究专门阅览室。进门后不准说话,不准出声,走路要蹑着脚,连本馆工作人员都大气不出,一片寂静。令我惊讶的是,当日竟有二十五个座位上有人在工作,每个人面前都堆着大批的资料,有的开本很大,很像是装订成册的旧报纸,更多的是手稿类型的。
  我了解到:这些阅读者都是各类的专门家。他们进馆后先要接受馆方的资格咨询,详细问清您是研究什么的,您的课题是什么,带着什么问题来,要看什么资料,说得要非常具体、非常细致。资格认定后,馆方会对您提供一切便利。您可以免费在这里工作一个季度,甚至半年,长期地固定地占据一个座位,把东西都堆在属于您的大桌子上,不必每天借每天还,包括把那些珍贵手稿拿出来供您研究。条件只有一个,您必须天天来,资料不准带出馆外,也不准复印。
  这么多人在研究作家的手稿,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是不会相信的。
  联想到我工作的中国现代文学馆,情况就大不相同了。我们收藏了数以万计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的手稿,却基本无人利用。
  因为没有手稿学。
  它还没有建立起来。
  要建立手稿学,我想首先要由高等学校的中文系做起来。一要有人教这门课,有学生选修它;二要有硕士生、博士生对手稿方面的课题进行专门研究;三要有这方面的专著陆续问世,形成手稿学专著系列。
  我听说,现在文学类硕士、博士的论文题目很让导师们伤脑筋。手稿学是个空白,何不拨点儿学生去研究它,诸如研究研究《家》或者《骆驼祥子》的手稿。
  国外的手稿学是值得我们借鉴的,可以翻译一些他们的研究成果,看看他们的学科体系,看看他们的研究方法,看看他们的具体结论。试想,有时一本对某一部名著的手稿研究专著,竟会比那部作品本身还厚,那是何等精深的学问啊。手稿学既研究作品的形成过程、修改过程,试图解释作家的主观追求,又阐述研究者对作品的理解。
  手稿学的研究成果,常带有惊人的震撼力,往往连作者本人都迫不及待地要读,因为作者主观意图和研究者客观分析是不相同的,甚至是大相径庭的,但因为言之有理,是对大家都有启迪的。
  鲁迅先生说过这样的话:想知道该怎么写,要读名著;想知道不该怎么写,要念手稿。
  手稿学不可或缺,不论对写作者,还是对阅读者。(附图片)
朱根华 配画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

人在旅途(三首)
  张昆华
  送别
  是否还有送别的岸边杨柳
  是否还要期待那天际归舟
  长亭更短亭的遗址
  承受不住摩天高楼
  没有风铃再去惊醒燕雏
  没有桨板再去荡平激流
  喇叭、汽笛、机声、拜拜
  安检仪器把亲友拦在身后
  手机取代万里家书
  电子辞退绿衣邮夫
  只有三五首唐诗宋词元曲
  还能读出远客的淡淡离愁
  蹄痕
  大雁南飞的秋天
  翅尖必然牵带北方的彩云
  骏马北行的冬季
  尾毛总要飘洒南方的风尘
  南来北往的雁鸣
  稍纵即逝,你让旅人去何处追寻
  北去南归的马嘶
  回响深谷,已在古驿道录下余音
  前蹄扬起的铮亮铁镳
  咀嚼着旅人思乡的悠悠歌声
  后蹄踏落的日月星辰
  雕刻成青石板上的深深蹄痕
  旧桥
  河上横跨一座风雨廊桥
  交换过两岸牧童的歌谣
  如今桥老了,牧童也老了
  只有歌谣仍是从前的年少
  请听,那支竹笛的曲调
  又点燃牛粪的火焰悄悄燃烧
  请看,那条干涸的河床
  沙石间何时才生长青苔绿草
  干吗还不把那座旧桥拆掉
  修筑一条平坦的车马大道
  因为桥廊不时发出的回声
  让人想起消失的浪花嬉笑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

寻访胡杨
  刘家科
  南疆的7月,温差特别大。为了寻访胡杨,我们跋涉在沙漠的波峰浪谷之间,太阳像一团火在头顶上燃烧着,脚下的沙窝就变成了热锅,上烤下炙真有一种将要被榨干被窒息的感觉。
  塔里木河畔的胡杨林越来越真切了。那是一色的胡杨树,似天穹倾下的一池翡翠,与漠漠长天,茫茫沙海,构成一幅大写意画。高大的胡杨,迫使苍天低垂,那一束束如巨大毛刷的树冠,在风中神奇地摇动着,天空湛蓝湛蓝;胡杨的伟岸,驱使沙魔远避,刹住了狂沙的威风,那一尊尊土堡般的树墩,在沙滩上傲然地站立着,把一片沙滩绿洲看管得老老实实。随着沙海热浪迎面扑来的是浩瀚和苍茫,是诡秘和神奇,是大自然严酷的雕刀雕塑出的大美,我禁不住从心底里赞叹,太阳真好,天空真好,沙漠真好,沙漠里的胡杨林更好!
  新疆的老乡告诉我,沙漠中的乔木只有胡杨一种,而它们只生长在塔里木河河畔;胡杨是沙漠中的精灵,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三千岁的胡杨,一亿年的历史。成片的胡杨是沙漠中很难见到的绿洲,一定要到胡杨林中去,吸一口胡杨的生命气息,采一片胡杨肥厚的绿叶,增强自己对生命的那种自信。于是,我们忘记了发软的双腿,忘记了干渴冒烟的喉咙……快步冲进胡杨林,各个魁伟,有的树干弯曲得像弓着背的老人。往林中走,竟有一片静卧着的海子,这是雪中送炭啊!清凉甘甜的水流入心田,顿觉神清气爽。在这浩浩的沙漠中,只有胡杨树能守住这碧波荡漾的海子。海子四周是一簇簇黄色的苇草,再往远处便是茂密的胡杨,树梢在头顶画出一片圆圆的天,天上的浮云将自己千变万化的身影投入海子,突然苇丛中飞起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它们鸣叫着把我的目光再次带入胡杨林……胡杨树,这个属第三纪地质变动时留下的古老物种,距今已有六百六十万年的“家史”,别看它其貌不扬,却有着很强的生命力,耐干旱,耐盐碱,抗风沙,能在夏季酷热、冬季严寒、年降水量只有十几毫米的恶劣自然条件下生长。千百年来,这天然胡杨,总是默默地为人类提供各种财富。它的木质是优良的建筑材料;它的嫩枝和树叶是牛羊的饲料;就是它流出的汁,变成晶体,叫胡杨碱,可食用、制肥皂……我抚摸胡杨那粗糙的树干,被它的奉献精神而感动。如今,全世界存活的胡杨已经很稀少了……
  当我们驱车赶到那片死了的胡杨林——被称为“鬼城”的时候,便怎么也想象不出那样顽强盘固在大漠中的绿色的精灵,是如何演变和消失的。这里到处是枯死的胡杨,千年的岁月使胡杨的树皮早已被风沙剥蚀干净,露着紫黑发亮的树骨;树枝早已被狂风折去,断臂残肢,伤痕累累;树头多半都被狂风斩断,断茬处也已被风沙磨光,露着那并不锋利的“牙”;树干死不甘心地在巨大的树墩上站立着,或俯或仰,或歪或斜,千奇百怪。我在一个高大而稍有和善之态的“鬼”前停住脚步,它高大的身躯顶部那尖而弯的头似乎向我发出友善的问询,你是来自广袤的祖国内地吗?那里的山川、平原、河流怎样?那里的森林和树木怎样,它们是在增加还是在减少,是在成长壮大还是在枯黄萎缩?我一转身,恰好又面对一个伟岸而狰狞的“鬼”,它那蓬乱的头发,那从大嘴里伸出的獠牙,让人想到,它面对着残酷的生存环境,是一种战斗的姿态,一种不屈不挠精神的外化。你看,它那盘硕大的根系,千百年来锲而不舍地护卫着脚下的净土,狂风把周围的沙都卷走了,卷成了深深的壕沟,而它身下这块土却依然团结在它的周围,雄浑、突兀而悲壮。这时再看它那面目,就不再那么狰狞,似乎在向我们倾心诉说:你看远处那茂密高大的胡杨林,千年以前我们也曾那样,那样雄奇而富有生命活力,炎热、干旱、风沙我们都抗得住,正是我们组成的强大卫队,才保护了那众多的绿洲。只是不知为什么,我们的弟兄被成片成片砍伐,终被狂沙的强阵所冲垮……
  正入神时,同伴的呼唤声惊醒了我,离开这片胡杨的精魂之所时,天突然浑浊阴暗起来,风刮起来了,漫天狂沙,已看不清天与地的分界!紧接着雨又来了,大漠混沌之中,那不死的胡杨又浮现在我眼前,神奇的胡杨,沙漠中的生命……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盼《归来女士》
  吴兴人
  剧作家乐美勤先生最近出版了他的剧作集,收入了《留守女士》、《刑场上的婚礼》等八个作品。他在书的“后记”中提到:“去年十二月,我回上海,遇到了当年主管上海文化工作的前副市长刘振元先生,他说,美勤,你应该再写一部《归来女士》。因为,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许多出外留学的知识分子纷纷回国创业,其间又有许多动人的故事。”
  这是一个好主意。这里动问一句:半年多时间过去了,刘振元先生出的这个题目,乐美勤先生完成了没有?1989年,乐美勤先生以一部七场话剧《留守女士》闻名于世。它涉及的“出国热”主题,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北京、上海两地涌动的生活息息相关。《留守女士》以小剧场戏剧形式在沪公演后,连演一百六十八场。后根据话剧改编的电影,获1992年开罗国际电影节金字塔大奖。“留守女士”一词,成了当时流行的一个新名词。此后,以“出国热”为题材的电视连续剧《北京人在纽约》、《上海人在东京》出现于电视屏幕,同样轰动一时。《留守女士》等剧的成功再次表明:话剧创作和演出唯有紧扣当代生活的脉搏,扬其所长,才能呈现其充沛的生命力。
  十几年过去,生活中又出现了一个新的潮流:“出国热”降温,“回归热”升温。当年许多看了《留守女士》后出国的女士,她们中的一部分人又高高兴兴地回来了,在祖国这片热土上重新找到了创业的新天地。有些人还想看一看,但时间估计不会太久。因为机不可失。有消息说,今年由北美洲中国学人国际交流中心召开的第二届北美经贸洽谈暨中国留学人才交流大会,人头攒动,人流如潮,由去年的七百余人猛增到二千余人。仅华盛顿一地,留学人员与国内代表团达成的意向协议就多达二百六十八项。归去来兮,月是故乡明!他国虽好,非久留之地。中国留学生的根在中国,用武之地也在中国。上海现已出现一个“海归族”。在文艺界,也有不少艺术人才回国了。有的重新回到他(她)所钟情的舞台,有的到艺术院校重执教鞭,有的回来从事文化交流的事业。写了《留守女士》后到新加坡南洋艺术学院当客卿导师的乐美勤先生,也不时回来看看。
  “海归族”的生活同样精彩,有对比,有创造,有许多新的矛盾和冲突,展示一片艺术创作的新天地,很值得描写和反映。可惜的是,这个领域的生活,目前尚未引起文艺界人士的充分注意。我们荧屏上的“辫子戏”依然太多,“朕”和“奴才”的声音不绝于耳。看来,创作一部《归来女士》的影响和价值,那就不限一部戏了。现在动手写这个戏,为时不晚。我期待着乐美勤先生的《归来女士》早日问世。当然也欢迎有志于此的人士涉足这类题材,创作一批新戏。剧作家们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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