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6月16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大地·作品)
专栏:

如听仙乐耳暂明
——听纳西古乐有感
刘济民
  传说天上有仙乐,能听到仙乐,那是一种福气。
  《论语·述而》记载:“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孔子听一曲韶乐,惊叹天下竟有这样美妙的音乐!以至吃肉都觉得没有肉味了。我想,孔圣人听到的,那一定是仙乐。
  我曾在云南丽江的纳西族自治县大研镇听了一回纳西古乐,确有“如听仙乐耳暂明”的感觉。岂止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几年过去了,时不时地想起那妙不可言的纳西古乐,总觉着至今仍在耳边回响。
  据介绍,唐宋时期,我国道家的洞经音乐和儒家的宫廷音乐曾盛极一时,以后随着时世变迁,逐渐失传。然而,令世人惊叹的是,这种珍贵的文化遗产却奇迹般地在偏远的玉龙雪山下的纳西族聚居区保存下来了,并发展升华为独具特色的纳西古乐。
  纳西古乐,正是典雅、庄重的唐宋皇家宫廷音乐和古朴、纯正的道家洞经音乐的结合,又经纳西族文人雅士数百年的传承、创造,融入了本民族的民歌、民曲、演奏手法,形成了“古曲、古乐器、古稀老人演奏”这种独一无二的组合,称之为“稀世三宝”、“盛世元音”、国宝、国粹、“中国古典音乐的活化石”。
  人们谈到纳西古乐,总要介绍一位叫宣科的传奇人物。此人是大研古乐会会长,人称“大研一怪”。这位宣科,学贯中西,满腹经纶。他主持重建了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大研古乐会,他组织的古乐队已在国内外演出一千多场,听众达百万人次。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人,从全国各地、世界各地,不远万里来到这云岭深处,聆听那美轮美奂的天籁之音。
  我曾两次到丽江。
  1996年2月3日,丽江发生里氏七级大地震,震后第二天,我随一位领导同志赴丽江灾区慰问灾民,那是第一次到丽江。地震后的丽江古城遭到严重破坏,全城笼罩在灾难之中,当然不可能领略丽江的古城风貌,也不可能听到纳西古乐。
  1997年秋,我又随另一位领导同志到丽江考察。那时的丽江,已在大地震后恢复重建。玉龙雪山,冰清玉洁,巍然耸立;山野里,山花烂漫,绿草如茵。大研古镇,小桥流水依然,古风古韵依旧,河水清澈,空气清新,垂柳依依,古乐悠悠。漫步在石板铺道的古镇老街,心旷神怡,耳目一新,宛若进入了典雅、古朴的世外桃源。
  那天晚上,我们一行随领导同志来到大研镇的纳西古乐会堂。这是个很小的音乐堂,大约只能坐二百多人。台下是一色的旧式条桌短凳,那小小的舞台很像旧式的戏台。听众席上,有不少的外国友人。
  演出前,很安静,又觉着很神秘。少顷,身着长衫马褂的乐师们缓步落座。乐师们大多七八十岁了,只见他们正襟危坐,怀抱古旧乐器,一个个鹤发童颜,美髯飘胸,一派返璞归真的场面。
  担任音乐指挥兼主持人的正是宣科。他穿一件蓝色长衫,戴一副眼镜,近七十岁了,但显得特别精神。宣科用云南腔的普通话和流畅的英语,向听众介绍乐队和古乐曲,妙语连珠,娓娓动听,不断地赢得掌声和笑语。
  那天的音乐会,先演奏了一曲《八卦》,又在热烈的掌声中演奏了《霓裳羽衣曲》。只听得一锤响锣过后,场内灯光明灭,古乐四起,管弦杂错,琴瑟妙和。只见那些老乐师们,双目微闭,轻抚慢拨,低声吟哦。古乐似从天上飞来,时而如大江奔腾,高昂激越;时而如涓涓细流,婉转舒缓。那是远古的呼唤,那是上界的回响,那是心灵的共鸣,那是人间的绝唱。古乐如泣如诉,乐师如痴如醉,听众如梦如幻,台上台下几乎都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
  这时候,突发地震,场内一阵惊慌,地面、房舍、桌凳剧烈震颤,屋顶的土木纷纷震落。我们一行数人,迅速把领导同志围在中间,以保护首长的安全。绝大多数听众都走了,只有领导同志和随行人员,以及地方陪同的同志没有走。我们这些随行人员和地方的同志,都赞叹领导同志临危不惧、处变不惊的大将风范。当我们安静下来一看,台上的演奏居然没有因为地震而停顿,乐师们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依然安坐在那里闭目演奏,大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气概。大家都为老乐师们那非凡的气质感动了,领导同志和在场的听众以特别热烈的掌声对乐师们表示敬意。
  主持人宣科飘然而至。他感谢大家的鼓励,他说,大研古镇已有近千年的历史,纳西族民居以土木结构为主,抗震性能较强。根据以往的经验,刚刚发生的地震大约里氏五点一级左右,不会造成大的破坏。他还说,自1996年大地震后,我们在演奏中经常遇到这样的余震,习以为常了。但是,为了首长和同志们的安全,今晚的演出到此结束。
  大家一再劝领导同志回宾馆休息,他镇定自若,执意不走,要求继续演奏,他带领大家起立,长时间的鼓掌。在这样的热烈气氛中,宣科宣布再奏一首《安魂曲》。美妙的旋律,回环往复,由近及远,渐行渐止。一曲终了,余音未尽,在片刻的寂静后掌声又起,人们肃然起立,向老乐师们致敬。领导同志和陪同的同志上台同乐师们合影留念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音乐会堂。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这些年总想再去丽江看看,再听一曲纳西古乐。几支古曲,居然使我这样不懂艺术、不懂音乐的人受到震撼,引起共鸣,为之倾倒,终生难忘,这大抵就是高雅艺术的魅力吧!


第7版(大地·作品)
专栏:

火海弹雨一昼夜
杜喜功
  我已是七十出头的人了,戎马倥偬几十年,恰逢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六十周年,想起五十年前,在朝鲜战场上的那个火海弹雨出生入死的昼夜,至今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抗美援朝期间,我是中国人民志愿军装甲兵指挥所文工队分队长。1953年阳春三月,我带着一支小分队到平康前线慰问演出,正赶上这里的坦克独立二团备战。我中国人民志愿军对入侵朝鲜的美国军队即将发动夏季攻势。听二团参谋长说,坦克三连要配合二十四军夺取美军控制的西房山381无名高地。这是一次申请参战千载难逢的机会。三连慰问演出结束,我留了下来,同时留下一名叫左鸿斌的队员。
  三连指导员侯杰民把我安排到了即将参战的325车。
  325,即三连二排五车,排长黄德逊兼该车的车长,海城人,新中国成立后参军,经第三坦克学校受训一年,分配到三连当排长。炮长、驾驶员都是江苏人,都曾是淮海战役解放战士,在国民党军队坦克学校受过专门训练,技术都不错。解放以后,他俩被编入我坦克团,两人工作都很积极,都是共产党员了。
  1953年6月7日,作战准备一切就绪。
  晚九时,我方炮群五分钟火力急袭开始了。惊天动地的炮火向敌炮阵地猛轰,制压敌炮火力。325、326、338参战坦克在我方隆隆炮声中向各自的射击阵地运动。325车跑在最前边,因道路泥泞,经过十多分钟,才爬上山头。快进阵地时,天黑,看不清道,排长黄德逊跳出车,身披一块白布领路。敌炮不时轰击,一发炮弹突然在排长身旁爆炸,我以为他负伤了。但他动作迅速,竟然平安无事,立刻起来,继续引路。325终于顺利进入射击阵地。
  我们325车进入射击阵地许久,迟迟不见338上来,黄排长向后观察,猛地怔了一下,他说,338着火了。片刻,联合指挥所通过无线电告知黄排长,敌炮火密集,可能是敌人的一发炮弹掉进338打开的驾驶窗,引发车内几十发炮弹连续爆炸,338车毁人亡。因道路被堵,预备车326上不来。消灭敌人的坦克全靠你们了。黄排长当即表示:坚决完成任务。
  夜十二时,我方炮群第二次火力急袭开始了。一排排炮弹不断向敌人炮群和步兵阵地倾泻。炮火停止后,步兵向敌人阵地发起冲击,我清清楚楚听到我方攻击部队的喊杀声。敌人负隅顽抗,不断发射照明弹,天空如同白昼一般。不一会儿敌机飞来了,因为敌我步兵相距很近,敌机不敢扔炸弹,只是疯狂低飞扫射。从枪炮声、手榴弹声、冲杀声听出,我方多次占领阵地,又多次退了下来。然后再次响起枪声、手榴弹声、冲杀声,敌我争夺阵地很激烈,战斗进行得非常艰苦。
  敌人坦克知道我方有坦克参战,然而这时两方坦克相互都看不清楚。我方坦克全身涂着泥土,更不易辨认,只能等到天破晓时相互攻击。
  大约夜二时左右,我325周围的炸弹声越来越频繁,弹皮撞击坦克车身的声音响个不停,炮弹多次在车体周围爆炸。突然,头顶上霹雳一声,325车中弹了。弹皮卷掉了炮塔盖,顶上立刻露了天。瓦斯烟蜂拥灌入车内,炮塔内照明灯被震坏,车内漆黑一片。
  排长呼叫各位乘员的名字。一个个都有回声,炮弹在炮塔上爆炸,只卷飞了炮塔盖,弹皮向上散开,没有伤人,大家挺高兴。
  敌炮群始终没有停止对我方阵地的轰击。炮弹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排长令全体乘员到车体底下隐蔽。没有多久,突然头顶又一声霹雳,坦克被震动得猛颠簸了一下,325车中弹了,而且很严重。炮塔顶上又开了一个脸盆大的窟窿。好在是炮弹刚刚穿进炮塔钢板就爆炸,弹皮向上飞散,没有飞进车内。排长连忙查看炮身:“还好,炮膛没事。”可喜的是除无线电发生故障暂时难以与联合指挥所联络外,其他部件均未受损。
  天空露出了鱼肚白,隐隐绰绰能看到敌人坦克。不料敌情发生了变化,敌人坦克不是两辆而是三辆。我方仅有一辆,以一对三。但黄排长沉着镇定,毫无惧色,他果断地向炮长下令:先右后左,再打中间,必须把敌人三辆坦克全砸掉!
  一发炮弹在车前爆炸,扬起一片尘土。排长的潜望镜粘上了泥土和瓦斯烟尘,堵住了他的视线。如不迅速擦拭,影响指挥。我不管大家的阻拦,打开脚下的安全门,敏捷地钻了出去,迅速擦拭粘在潜望镜上的烟尘泥土。突然一发炮弹在我附近爆炸,弹皮在我耳旁掠过,但没碰着我一根汗毛。
  凌晨4时,已清楚地看到了敌人的坦克。大家精神焕发。装弹手早已把穿甲弹填入炮膛,紧紧抓着第二发等待装膛。炮长聚精会神在瞄准……黄排长突然高喊“敌人坦克着火了,着火了!”我从他的潜望镜清楚地看到了被击中的敌两辆坦克冒火了,高兴得心都快蹦出来了。
  325击毁敌两辆坦克,击伤一辆,又朝敌步兵阵地连射了多发榴弹炮弹,摧毁了敌步兵几处工事和地堡。不到二十分钟,既清除了经常威胁我步兵前沿指挥所和观察所的敌坦克,又为步兵攻占381无名阵地、消灭敌有生力量扫清了障碍,拔掉了钉子。战斗结束后指导员一听说我活着,高兴得不得了,当即指示我速回。
  325车全体乘员都不舍得让我离开,排长紧握住我的手深情地说:“杜队长,一个月来,你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同我们一起战斗,不断鼓动大家的情绪,做了不少工作。”他噙着泪珠说,我们没有什么可送你的礼物。随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块二寸长的炮弹皮说,这是敌人的炮弹飞进325车里的弹皮,你拿去做个纪念,将来看到它,就会想起这次战斗,想起325车……


第7版(大地·作品)
专栏:

斗笠
王宜振
  戴上这顶斗笠
你便把故乡戴在头顶
走到哪里
我都会看见你挺直的身影
戴上这顶斗笠
斗笠里有我编进的鸟鸣
走到哪里
你都会听到来自故乡的声音
戴上这顶斗笠
这朵故乡的花儿伴你在闹市穿行
走到哪里
你都会感到
故乡的芬芳春意融融
戴上这顶斗笠
你就贴近了故乡的热土
走到哪里
你都会感到故乡那温暖的心胸


第7版(大地·作品)
专栏:

四只海棠
初志恒
  如今,在果品市场上很难见到那个小个皮薄、酸甜可口的海棠果了。然而我却对它情有独钟,这并非是因为它甘甜味美、香甜生津,而是一段不寻常的经历使我对它有一种刻骨铭心的惦念。
  那是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在烟台南山脊上发生了严重的虫灾,一种叫做“松毛狗子”的害虫成片蚕食着大片松林,在农药匮乏和劳动力不足的情况下,借助于大批学生的援助,恐怕是当时历史条件下义不容辞的责任。在“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的年代,有这样一次接受再教育的机会,对学校来说是为了改造我们的世界观、进行革命传统教育。但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却是求之不得的“踏青”。夏末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全年级四个班全部出动了。我们带着自制的镊子,提着小桶从渐露秃态的松枝上把一串串松毛虫揪下来,然后放在小桶里,当然,捉得多的同学自然要受到嘉奖的。当收工的号子响起来的时候,已近黄昏。猩红的夕阳挂在西山的天幕上,把大片的云彩润染得格外瑰丽。我们沿着一条弯弯的小路往山下行进,不知不觉来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果林,满树的海棠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一天的劳累使我们口干舌燥,两腿疲软,如果能美美地尝上几口海棠那该多美呀!我和几个男同学终于抵不住果香的诱惑,向树枝伸出了手,一边恶作剧地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一边往自己的口袋里塞着海棠,可哪里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全落在队伍最后的班主任的眼里。
  在一块打麦场上,全班四路纵队整齐地排列起来,等班主任训话,已经记不清他说了些什么,但他的确在搜我们的身,所有鼓鼓囊囊的口袋都翻了。轮到我的时候,心里咚咚直跳,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当海棠从我的口袋里“搜”出来是怎样一种尴尬,尤其我身为班长,在父母面前又从未有过劣迹,如果被一向要求严格的父亲知道……我呆呆地伫立在那里,当班主任的手从我口袋上滑过的时候,我的心快要跳出来了。班主任的手在我的口袋上停留了几秒钟,用一种严厉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注视了良久,然后径自走到队伍前面,用他那口浓重的家乡口音滔滔不绝地讲着什么……
  夕阳从他短短的发梢向后滤去,幽邃的眼睛,黝黑的皮肤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出几分刚毅,我的手插在裤袋里抓住那四个海棠。
  同学们各自散去,我独自沿着一条小溪回家。我把那四只海棠放在水里洗净,班主任那严厉的目光在水里摇曳起来,我回过头,山涧空无一人,只是远处传来一阵阵耕牛的“哞哞”声。我的脸一阵发热,手捧着四只海棠,一个一个把它放进小溪中。海棠沿着小溪,欢快地打着旋儿,翻滚着向下游缓缓游去……
  那年寒假开学的时候,我再也没有见到我的班主任,据说他回到老家乳山了。他用另一种教育方式让我永远铭记着这段往事。海棠的芳香会叮咛我永远做一个好人。


第7版(大地·作品)
专栏:·双喜杯·天地一瞬

胡杨深处
王伟时(内蒙古)摄影


第7版(大地·作品)
专栏:

丁香花开的时候
刘少华
  今春宿舍楼前一株丁香树如期开花了。那簇簇香飘的紫丁香花,让我想起了妈妈年轻如花的笑脸。
  妈妈走时仅四十六岁,是我从不敢轻意回忆的年龄。人们都说,孩子眼里的妈妈是美丽的。这其间有血缘关系和情感因素。我的妈妈高挑的身材、白皙的肤色、大大的眼睛。她养育我们六个儿女,吃了那么多苦,可身姿苗条不改,容颜白里透红。听她爽朗的笑声和甜甜的歌唱,我们真为有个“漂亮妈妈”而自豪!
  妈妈小学文化,没有正式工作,在街道居委会当主任。有一年,爸爸出车拿回两株树苗,一株是榆叶梅,一株是丁香。妈妈领我们几个孩子在平房前挥锹栽种,很快两株树发芽开花、缤纷烂漫起来了。妈妈捋着头发动情地说:“咱家种树开花好兆头,我和你爸盼着你们几个孩子如花似树、前程似锦啊!”
  妈妈给我们的祝福,成了我们一生挥之不去的丁香情结。至今,我依旧清晰地记着妈妈骑车是从前梁骗腿儿上的,她最好的一件衣服是毛蓝色的涤卡上衣,她爱唱一首歌“杭州的姑娘辫子长”。她每月居委会主任津贴是六元钱,一到发薪之日,总要用手帕包回黄杏或枣糕,看着我们吃,自己却舍不得动一口。冬天,她怕煤烟熏着我们,从来晚间不压火。早上六点起来生火,炉下烤土豆,炉上用玉米油煎一平锅土豆片。我们上学的路上,是用手捧着吃这简单而火烫的早餐的。在我记忆里,妈妈生活中最难为情的是去邻居家借十元钱的尴尬,最开心的时刻是在呼和浩特关帝庙小学我和妹妹小虎子表彰会主席台上的欣慰,做的最香甜的食物就是她包给我们的小抓髻粽子。
  清贫中的妈妈是艰难的,也是乐观的,她是精神的富有者。她一辈子没有存过钱,想回一次乌兰浩特老家都未能成行。但在我结婚时,硬是借钱给我买了一块法国产的“野马”牌手表,并在结婚当天,把保存了二十六年的我的出生证和一张纸页发黄的日历牌交给了我。妈妈情怀温暖,心细如丝。面对这一份“厚礼”,令我惊讶而激动。后窗台上的记事本里记着每月柴米油盐的支出,记着孩子过生日煮鸡蛋的事。
  妈妈热情、贤惠、坚强。她有胃溃疡,可她从不轻易休息片刻。她的身影总是匆忙的,她的脚步总是轻快的。她每天准点为我们做好饭,又走街串院检查卫生、走家串户抓计划生育。晚上,她坐在炕头不是纳鞋底,就是做棉衣。她真忙,又真高兴。她属于我们,也属于大家。然而,劳累和折磨最终让她病倒了。
  妈妈一病不起。她连连呕吐,口苦得就想吃樱桃,可五月天根本就没有樱桃上市,急得我落了泪。她在生命弥留之际,喃喃地留下两句话。一句是:“我的孩子要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做个正直的有出息的人。”再一句是:“端午节快到了,妈不在,叫邻居刘大娘替妈给你们包粽子,咱家木桶小绿袋里装的是江米。”她就这样静静地走了。留给我们的是嘱托、是眷恋、是慈爱。我和弟弟妹妹为她换衣服,只见她一条秋裤补了五块补丁。这五块补丁,牢牢补在我的心头。让我永远心痛,永远也补偿未及啊!


第7版(大地·作品)
专栏:作家论苑

弱势者的温馨
南翔
  在北美,在加拿大,看到我的移民朋友,个个都在为寻觅一份职业奔波。他们说,生活在此地,生存的竞争显然是存在的,但是很能感受到一句国际大企业行话的温馨,那就是:以人为本。
  我觉得,最能感受这句话的魅力的,应该是这个国家的残疾人。
  我知道比中国国土还大的加拿大仅有三千万人口,但不知道加拿大的残疾人有多少。如果他们知道中国的残疾人口有六千万之巨,恐怕会伸出舌头缩不回去,因为这是他们全部人口的两倍。
  我注意到在加国,举凡有厕所的地方,无论公用事业单位,还是民间活动场所,都有一个供轮椅使用的宽大的厕所。那次随朋友到一个小小的华语广播电台去,区区不足十数员工,一楼照样设置了具有轮椅标志的洗手间,想必极其偶然地可能会有乘轮椅来的特约嘉宾,充其量是小概率,可这个厕所,就是为小概率出现准备的。
  乘轮椅者,我观察不仅是残疾人,还有肥胖者与不良于行的老年人。他们生活得很快乐。
  那次在渥太华的国家历史文化博物馆,一楼是印第安人的图腾柱,二楼三楼是各种声光雷电组合成的一个国家的文明史。就见一个乘轮椅者很自如地在几个楼层各个展厅间浏览。展厅大小不一,柳暗花明,百怪千奇,但是仍没忘记在各处设置乘轮椅者自由徜徉的通道。
  在温哥华的时候,适逢公交车司机罢工,公用交通全线瘫痪,但是还得为残疾人开出专车。平时,公交大巴也是很优待残疾人的,那种叫Kneelingbus的,车头可以屈尊降贵,“跪下”以迎轮椅,司机会上去协助残疾人上车,同时给轮椅以宽阔的空间。
  国内所见轮椅,多是手推式,如果从锻炼角度看,当然不错,但是那是禁不住远行的。作家中有史铁生与张海迪是乘轮椅的,记得几年前在作家代表会上见到二人,还是手推轮椅。加拿大的残疾人多是电动轮椅,不仅省力,而且前面有大小两对轮子,可以爬上台阶。其实,即使不能爬上台阶,在商场、街道、影院……到处能见到轮椅的通道。在尼亚加拉大瀑布附近的球形影院,一进去就看见给一排轮椅观众留有宽敞的车位,乘轮椅者就坐在轮椅上看电影。
  我在加拿大没有看到盲人,盲人当然是这个原本人口就不多的国家的“小概率”。但见十字路口,行人可摁的红绿灯,同时就配备了提醒盲人辨识的声音。在一些车辆不十分繁忙的路口,路边的灯柱下,有一个按钮,行人如果横过马路,可以摁亮绿灯,绿灯亮了,声音响起,盲人也就可以过了。因为是十字路口,盲人要想知道是哪边的绿灯亮了,并不难,因为,两边发出的提示音是不一样的。在国内习惯了人让车,我在深圳的深南大道上,看到有很多条斑马线,却很少见到汽车在斑马线前减速,在飞驶而霸道的汽车面前,正常人过去都害怕,遑论老人、小孩和残疾人!加拿大的朋友总是让我大胆过马路,也常见小车停下示意我先走。但是我固执地让车子,因为担心养成不怕车的习惯,回去走路要有麻烦。
  在一个多层游乐场所,我看到室内电梯的按钮也有盲文,那是一个个明显的突出点。残疾人无疑是社会的弱势群体,一个国家一个社会对弱势群体的关怀程度,最能体现人道主义的深度,展露人文思想的底线。当然,经济发达的优势,能够比较理想地实行对弱势群体的关怀,但是,经济的好坏,永远不能成为是否关注弱势群体的理由,因为弱势与强势是可以而且必定互相转换的,今天关怀老弱病残,就是关怀明天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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