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3月2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大地·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一曲歌终千绪绕
  ——悼念韦君宜同志
  张锲
  韦君宜同志离开我们已经两个月了。眼前还时常出现她躺在八宝山殡仪馆鲜花丛中安详的遗容,耳旁还不断响起她的女儿杨团哽咽的声音:“希望你为妈妈写点东西!”是的,我是应该了却这笔心债的,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许多同时代人从她身上所领受到的教育、启迪和反思。
  认识君宜同志的时间并不算长,知道她的名字却已经很久很久了。早在建国初期,我就读过不少她在主持《中国青年》和《文艺学习》杂志时所写的杂文和随笔。那些洋溢着革命激情的文字,曾经给我们那一代年轻人打下深深的烙印。我作为一个文学青年,对于这样一位前辈作家,更是格外尊敬。当我在粉碎“四人帮”后来到北京,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和她第一次接触时,仿佛觉得早就同她见过面了。她那亲切平易的作风,热情负责的工作精神,使我们很快缩短了距离,逐渐成为亦师亦友的忘年交。其后,当她把我推荐给于光远同志,让我参加有关国土经济报告文学的写作时,又从她的一些老朋友那里,较为详细地得知她的充满传奇色彩的经历,更让我加深了对她的了解。
  正像她的一些老朋友所说的那样:她的家庭和个人经历,有着概括二十世纪我国基层几代革命知识分子的典型意义。她出生在一个生活比较富裕的家庭里,父亲早年参加辛亥革命,在日本留学时曾有一段时间做过孙中山先生的秘书,回国后从铁路技术人员做到铁路局长。母亲是清朝末年一个举人的女儿。她在父母的培育下,打下了很好的知识功底。1935年,她从天津的南开中学毕业报考北京的大学,竟然连中三元同时被清华、北大、燕大录取,一时传为佳话。她的父亲曾打算让她去美国留学。然而,在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这位清华大学的优等生,却再也无法安心读书。她把自己的青春毫无保留地献给了革命。入学的第一个学年,她就参加了“一二·九”运动,第二年又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此期间,她写了许多痛斥国民党反对统治的文锋犀利的文章,成为清华大学一支出名的笔杆子。当抗日烽火逐渐燃遍祖国大地,她又冒着危险来到解放区,来到延安。从此,在整整六十多年的岁月里,她一直跟着党,步履坚实而又历尽坎坷,充满战斗的欢乐,也有许多痛苦的思索,艰难而曲折地走完自己的一生。
  她是一位卓有建树的编辑家、文学家、社会活动家,但她首先是一位不屈不挠、有觉悟、有良知的革命家。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和中国革命联系在一起的。用她的话说:“我热恋着革命,热恋着我的祖国。”作为一个编辑家,她发现和帮助了一些有作为、有成就的作家,编辑出版了一些好书;作为一个文学家,她写了一些好的和较好的文学作品,其中包括在读者中产生广泛影响的《露莎的路》和《思痛录》;作为一个社会活动家,她自觉和不自觉地参加了党在这六十多年中所发起的各种政治运动,有时还是其中的活跃分子,留下许多成功和失败的经验教训。所有这些,都是有史可鉴、有目共睹的。斯人已去,成败得失都由后人评说。她给人们留下的最为深刻的印象,应该是她那种严于解剖自己和她对于一些政治运动所造成的伤痛和反思。
  一个人要想准确全面地认识自己是很不容易的。韦君宜同志是一位老革命,在不同部门担任过一定的领导工作,包括共青团中央的宣传部副部长,一些杂志的主编和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社长兼总编辑,做过许多有益的事情。使人感动的是:她在自己的晚年,主要想的却不是那些光辉的业绩,而是自己干过什么违背良心的事,写过什么违心的文章,以及由于她的言行使一些好同志受到不公正的对待等等。这一点,实在太难做到了。正是基于她对于革命、对于祖国的热恋,她才爱之愈深,求之愈切,写出第一部以延安抢救运动为主题的长篇小说《露莎的路》。从1975年开始,她一直在悄悄地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最后终于完成了对我们国家为什么会遭受十年浩劫的历史根源做出回顾的力作《思痛录》,一经发表,便引起轰动。在《思痛录》的缘起中,她这样写道:“要知道这些历史,是这一代及下一代读者求知的需要;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人民今后生存下来的需要。”这些话,充分表达了她对于祖国和人民始终不变的一往深情。
  熟悉韦君宜同志的人,都说她是一个性情中人,一个少有的永葆童心的人,一个永远保持着革命信念和理想的人。尽管她在生活道路上有过许多折磨,直到1985年10月“一二·九”运动五十周年的时候,她还写过这样一首玉楼春词:“美人迟暮英雄老/欲写风华春渐杳/杯酒情深五十年/将逢莫道重逢少/五月鲜花依旧好/一曲歌终千绪绕/可有豪情似昔时/殷勤拭眼删残稿。”其激情和才气仍未消减。在那之后不久,她就患了重病。其间,我曾多次去她的家里和医院里探望,每一次看到像她那样生命力非常充沛的人不得不缠绵病榻,口不能言,身手不能自由行动,只能用凝滞的目光向我示意,我都止不住阵阵心酸,只好转过身去偷偷擦拭掉夺眶而出的泪水。我还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也许有一天会出现奇迹,让我们能够再听到她那急促爽朗的笑声,能向她诉说一些心里想说还没有来得及说出的话。孰料天不永年,奇迹一直没有出现,在和病魔顽强搏斗了十六年之后,她终于在今年1月26日正午,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听杨团说,她是在战争年代一些革命歌曲的旋律中逝去的。她在病危之际,经常昏迷不醒,只有在她耳边播放一些她熟悉的音乐,才发现她恍惚又恢复了知觉。杨团迅速为她买了包括《五月的鲜花》、《松花江上》、《延安颂》等歌曲在内的录音带,贴近她的耳边播放。这时,只有这时,她的脸上又会很快出现一种欣喜振奋的表情,像是她又回到了那个烽火连天的年代,使她恨不得从病床上一跃而起,再次投入那挽救民族危亡如火如荼的战场。
  “一曲歌终千绪绕”。韦君宜同志虽然走了,但她勤恳奋勉、襟怀坦白、光明磊落的一生,像是给我们这些后走的人留下了一面镜子,引起了我们的千般思绪,使我们能够经常用她这面镜子来对照自己、警戒自己。这也是韦君宜同志这位终生不渝的革命者,对那些无数先烈前仆后继的革命以及中华民族正在继续奋起新的伟大时代,所作出的最后贡献!(画像作者:罗雪村)(附图片)
韦君宜画像


第8版(大地·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小亨利的生日礼物
武云
  中国人重视教育,在子女教育上,不惜投入大量的时间和金钱。除了正规学校教育外,从小就学音乐,钢琴、提琴、长笛、箫管、古筝、琵琶,各种乐器都学。有的孩子学一样,有的学两三样。花钱拜师不说,每天督促孩子练习,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再加上中文学校,数学课和舞蹈、绘画、游泳、打球等等,大人为孩子马不停蹄地奔出奔进,不辞辛劳,一心培植文武全能的精英,殷切望子成龙,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在教育子女方面,美国人和中国人有很大的差别。1976年,我搬进新家不久,有一天,门铃响了,我打开门,一个瘦小的约十二三岁的男孩子站在门前,他先礼貌地问候,再自我介绍他的名字叫亨利,指着我家斜对面那栋房子,告诉我那是他家,然后问我:“你家的草地要剪吗?”
  我看了一眼长高的草坪,说:“要啊!”他就问:“我可以帮你剪草吗?”我注视他那瘦小的身材,很难相信他能够剪这前院、后院面积颇大的草坪,既然是他主动来要求,我怎么能说“不”呢。点点头说:“好啊!”
  于是他进一步问我:“用你家的剪草机还是用我家的?”我问:“有什么区别吗?”他说:“用我家的剪草机八块钱,用你家的六块钱。”我说:“就用你家的好了,我给你十块钱。”
  他很高兴地回家去推来剪草机开始在前院工作,瘦小的身体推着笨重的机器推来又推去。可是剪得相当整齐,不比大人剪得差。过了一阵子,机器声音停了,他来告诉我,他要回家去洗个澡,吃点东西,等一会儿再来剪后院,并且说他爸爸下班,会来帮他剪地边。
  完成了全部工作后他又来按门铃,我付了他十块钱以后,好奇地问他:“你剪草的钱做什么用?”他说:“上个星期我过生日,爸爸送给我半辆自行车,我要赚另一半的钱。如果下个星期再让我给你剪草,我就可以去买了。”我当然要“成人之美”了。
  从那以后,我家剪草就是他的工作了。慢慢地,我们附近几家的草地都包给亨利去做了,直到几年后他们搬家为止。亨利的父亲是律师,母亲是会计师,属于高收入阶层,他们送给亨利半辆自行车做生日礼物,让他自己去赚另一半,以这个动机促使亨利找工作,父亲协助儿子完成工作,是深具教育意义的。
  几年后,有一天亨利的母亲到冰激凌店来,一边吃一边谈起她儿子,亨利已经念完大学进入法律学校,将来也要做律师了。提起当年小亨利来到我家剪草的旧事,她感谢我给亨利第一次工作的机会。我说:“亨利很幸运,有你们这样好的父母,送给他半辆自行车而不是一辆。”


第8版(大地·副刊)
专栏:长城杯·新游记

  漫步卢沟桥
  王本道
  出京城三十里,过宛平古城,卢沟桥便兀立在我眼前。我平生第一次与这蜚声中外的古桥谋面。正是岁暮隆冬时节,天空寒云四合,朔风乍起,站在桥东向西望去,二百六十多米的长桥上,空无一人,桥身两旁的石狮披着八百多年的风尘,煞似列队欢迎我这远道而来的客人。
  “落日卢沟沟上柳,送人几度出京华”。想起金代文学家赵秉文的诗句,心头蓦然增添几分凄楚之情。避开桥面两侧改建成的现代水泥路,我走在先祖留下的凸凹不平的仰天石上,心中翻腾着比桥更长更长的思绪……
八百年来,作为南北交通的要道,这桥上桥下曾演绎过多少动人的活剧,曾有过多少感人的辉煌!“士宦往还,冠盖云集”,封建帝王统治下的文明古国,尽管生产力还十分低下,但以桥为核心,人马簇拥,市集兴旺,茶楼酒馆并列相间,这一带曾有过阶段性的繁荣,就连康熙、乾隆两位皇帝也多次御驾到此,吟诗作赋,赏览游玩,那“卢沟晓月”碑上的诗文,便是乾隆的御笔。
  朔风渐渐的停息了,我仍在桥上徜徉。斜阳从浅薄的云层中探出,轻轻地在桥面上铺洒开来,刹那间,整个桥身笼罩在一片血红色的暮霭之中。这景象恰如我手中那张卢沟桥参观券上印制的摄影图片:天空、桥栏、桥面浑然一体,一片血红。这生命之血的红,漫漫浸透我的心湖,勾起阵阵悠长的遐思……
  1937年7月7日夜,屯兵在卢沟桥西的日军悍然向我军发起袭击,驻守在卢沟桥头、宛平城里的二十九军将士英勇反击,从而掀起了全国性的抗战,也揭开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序幕。那时,卢沟桥之战,我军“喊杀之声,可闻数里,有的士兵嫌跑路太慢,从城墙上跃下杀入敌阵”。这里的枪炮声、厮杀声惊醒了国内各民族、各阶级、各阶层,连海外侨胞也都汇入了抗敌御侮的洪流。八年抗战,威震寰宇,对于卢沟桥而言,无论是到过的还是没有到过的,有谁不知晓由此而引发出的全民族同仇敌忾、抗击日寇侵略的爱国主义精神!
  血红色的暮霭渐渐暗淡了,桥上更显得空旷寂静,回首往昔那一幕幕,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我无心去数那桥上狮子的数量,也无意去观赏那四百多个狮子或喜、或怒、或哀、或乐的神态。我们民族超级的想象力创造出鬼斧神工的艺术品,并没有赋予其神灵般的职能。在六十多年前的那个日子,既没有“驱鬼”,更没能避邪,日军还是挥舞着大刀洋枪越过卢沟桥,冲进宛平城……
历史是不能忘却的,它永远是一面智慧的镜子让我们更清醒地感受今天的现实。如今,在一片谈论“全球化”的声音中,能不能再增加一些涉及民族精神、民族感情的声音呢?从卢沟桥回来以后,心情一直抑郁。一个蜚声中外、集民族智慧与民族精神于一身的古建筑,一个赫赫有名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却很少有人光顾。“文物保护单位”也好,“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也好,既无管理人员,更无导游解说,桥两端的河床里,到处是残石枯草、垃圾粪便。十多年前印制的卢沟桥开发建设规划仍是一纸空文。唯有桥西古渡旁的几棵大树吮天地之精华,长得铁干虬枝,威风凛凛。它似在向我诉说着中国人难以忘却的遭受蹂躏与屈辱的历史,提醒我回望苦难,回望耻辱,回望先辈同胞视死如归的浴血奋战……


第8版(大地·副刊)
专栏:

卢晓圣诗集出版
《清平乐·石川河——卢晓圣诗集》已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全书分上下集,每首诗配有一幅插图。石川河是诗人的故乡。诗人坚信“诗,来源于那些热爱生活及生命的人。”(光)


第8版(大地·副刊)
专栏:

散文集《鸿影雪痕》出版
马力新著《鸿影雪痕》由中国旅游出版社出版。该书是以祖国山河为描摹主体的文集。作者于谈山说水间凸显神州胜境包蕴的文化精神与负载的历史传统。作品追求诗韵和画境,构建一种心灵化的叙述语体,在当代风景散文创作中显出独异风格。(文)


第8版(大地·副刊)
专栏:

乔秀清散文诗会举行
由中国散文学会举办的军旅诗人乔秀清散文诗歌朗诵会日前在京举行。军内外作家、诗人、学者六十多人参加。乔秀清同志长期从事宣传教育工作。在工作之余,他多年笔耕不辍,创作的散文《古井》被收入全国小学语文课本。(洛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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