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2月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长城杯·新游记

  新春将至,年味渐浓。无论是匆匆的归乡途中,还是快乐的阖家出游,在传统春节的浓浓亲情之中,总有祖国的佳山秀水风情人情伴你左右。春节来临之际,我们这期旅游文学专版愿您在春节的假期中有放松愉快的好心情。
  祝愿广大读者阖家幸福。马到成功,万事如意!
  ——文艺部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

  夜行藏道
  储福金
  从林芝到拉萨的青藏公路,翻过五千多米高度的米拉山口,已经是夜晚了。道路在一处处的维修。去时,破损的路面裁成了方,铺上了石块。现在,在平整石块铺沥青。车也就曲曲拐拐地绕着,一小时二十多公里不紧不慢地向前开。
  藏道难,似乎旅行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车上。刚进藏开初几天的高原反应已消失了。静下心来,看天色深青,似乎就浮在了眼前。快到中秋了,白白圆圆的月,像贴在了碧透的天空,月近星也近。天色之下是沉沉的起伏的山脉。像是凝定着,一时恍惚,便又如涌动着一般了。
  车灯之前一片白,道边树、草与矮荆丛不住地迎面而来,又向后伸展而去。一切仿佛都在沉睡着,时不时却又有动物在活动。最早见着的是狼,很快地在道上窜过,在道边灯光影中窜动了一会,隐入草丛了。这以后便见野兔,还有狐狸,一边跑着还一边回头过来朝车望。最可爱的是藏羚羊。几只藏羚羊并不怕人,从道上让过了,还在道边矮丛静静地立着,似乎在目送驶过的车子。
  于是,感觉便活跃起来,道边的一切都好像有了动静。山影与云影都有了生气,如狮、如象、如马。西藏多寺庙,佛像菩萨像前,酥油灯长明。内地的菩萨多有坐骑之像,见到的西藏的菩萨却都是盘坐莲花座上的。那些座骑像是闲着来,化作了山,化作了云,匍匐着,跃动着。
  凝神看去,一切都又静了,又沉了,又朦朦胧胧的了。
  无限的静之中,车仿佛升浮起来,人在升浮间,便脱开了车厢的环境,独自站立在一座山顶的最高峰。日里所行处,藏南的山,碧草青青,绿树荫荫。宛如是一片江南之景。而往藏北行来,山显苍茫一色。暗暗沉沉,于寒凉的夜中。空气似乎是透明的,清澈如水,如透明的水,如澄澈的水,如清凉的水。天被水洗透了,青无杂色。云被水洗坠了,一朵朵静静地挂着。四周是一片空寂,隐约可见藏民堆着的石,石上矗着牵有哈达的幡,那是敬佛的仪式。人、石、幡,仿佛都凝定了,凝成亘古不变的形式。生命在这里,在这荒凉中,在这与天靠得最近的地方,与原始的感受相融通着。生从何来,死从何去,生亦如何?死亦如何?如死如生,如生如死。
  前方车被堵了,便见一片光亮,便听一片轰鸣。不宽的藏道上挤满了修道车,夹着碎石机的啸叫声。车停了好一会,由举绿旗的在前面引着,便钻进了车阵之中,在让出的车缝里钻行。车在一卸石处再停下,车窗边见一群说笑着干活的工人。一张圆圆的生动的笑脸凑近来,应着司机的话。原见是男孩模样,细看有头发从工作帽后箍里伸出来,如马尾一般微微地翘抖着。她没穿棉装,显着一点丰满身材,分不清是汉族还是藏族人,只是高原人常见的红扑扑的腮帮。似乎应一声便是一阵笑,隔着车窗,也弄不清是她的笑,还是她身后工人的闹笑。
  车动了,开着车的司机说,她是青藏公路队的技术员。女技术员说他们要干到天亮呢。说话间,车就开远了,回身看,暗色中只有一片朦胧的人影了。一切又静下来,前面的道平坦了,车也开快了。听着有节奏的车轮转动声,道边宽宽的拉萨河在无声地流动着,道与河同时地向前延伸着。
  子时快过,终于看到拉萨的灯光了。远远的星星点点,如跳闪着的一盏盏酥油灯。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

  与石共舞
肖复兴
旅途中总会有意外的惊喜。那天,台中市的朋友夫妇开车带我去看日月潭,车子一拐弯,还有几公里就近在眼前了,这时候,路边一块大牌子醒目地闯入我的眼帘:牛耳艺术公园。朋友两口子在台中居住多年,连连对我说来过日月潭多少次了,没听说过这里还有这样一个叫做牛耳的艺术公园。从日月潭回来的时候,他们把车子再一打弯,拐到路旁的山上,蜿蜒盘桓,树木葱茏,三角梅开得正旺处,公园门口的牌子在闪烁,门旁的墙上是几排色块浓郁的抽象形图案圆圆而古怪地突兀着,细一看,那圆圆的家伙竟是一个个的脸盆。未进大门,先声夺人,倒也十分别致。
  进得大门,才知道别致的还在园内。公园依偎在山脚下一片开阔的草坪上,阡陌纵横,尽情随意弯曲着自己的大写意线条。令我格外惊奇的是在所有的小路边,在几乎每一株秀丽的椰子树或大叶榄仁树下,在每一簇盛开的夹竹桃或秋海棠的花木丛中,都可以看到一个紧挨着一个的石雕,以至觉得多得熙熙攘攘有些拥挤。这些石雕,用的都是这里山上的石头,小巧玲珑的也好,粗笨莽撞的也好,冥顽不化的也好……就地取材,取之不尽。逸笔草草,只是寥寥几下刀工,那些石头便被点化成仙,一个个依石造型,随风而动一般,变成了野猪或山羊、猴子或蟒蛇,抑或是什么也不像只是凭空想象出来的动物或怪物,在搔首弄姿,在仰天长啸,在顾盼流离,在眉目传情,在和你逗着玩。你会觉得这些石雕和这里的山这里的林是这样的协调,你甚至会觉得那么多的石雕,仿佛就是从山上跑下来的小动物,从林中飞下来的鸟儿一样,在这里参加狂欢,突然被这里什么人什么情景或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一个个屏气凝神,化成了远古神话里或者孩子梦中的图形,定格在这里,等候着你的到来。
  看这里的石雕,让我立刻想起西安茂陵前的石雕,那里的石马、石牛、石蛙、石鱼、蟾蜍、怪兽吞羊……那些汉代的石雕,竟然和这里的石雕有着惊人的相似,一样的质朴,一样的简洁,一样的依托山石,化神为形,石中有物,物融为石,灵动的想象删繁就简为古拙的抽象,让沉重的石头一下子婆娑摇曳血脉畅通。
  看公园正中花坛里的一尊雕像前的介绍,知道这座公园的主人叫林渊,这里是他的老家,在他六十五岁那一年退休的时候,他没有选择留在城市,而是远避尘嚣选择了这里,落叶归根回到了家乡。他忽然对这里的山石感上了兴趣,竟拿起了斧凿,无师自通地雕刻下这样一件件石雕,石头和他彼此赋予了新的生命。我不知道林渊老先生到没到过西安看没看过茂陵前那汉代的石雕,但我看得出来他们之间那种艺术追求的民间性与民族精魂的相似和相通。也许,只有如林渊先生这样来自民间的艺术家才能够得远古先人的真传。在台湾,人们把如林渊先生这样没有经过专门学习和训练的自学成材者称之为“素人艺术家”。许多真正的艺术往往不在庙堂不在学堂而在这样的人之中。虽然林渊先生在六十五岁的时候才退隐山林与石共舞,却落日心犹壮,让通往日月潭之路的这座以往不知名的小山凌空飞舞起来。
  花坛里的那尊雕像雕的就是林渊先生:光着头赤着脚,穿着圆领衫,坐在一块石头上悠闲自得在雕一只猴子的脸。那种返璞归真的质朴,那种童心未泯的天真,那种和石头融为一体的感觉,会让你觉得其实艺术就应该是这样和自然和人生连在一起的。林渊先生的这尊雕像是台湾雕塑大师谢栋梁先生的作品。在林渊先生去世之后,台湾许多雕塑大师都愿意把自己的作品放进这里,其中包括最著名的杨英风和朱铭两位先生的作品。他们是为了表示自己对这位素人艺术家的敬重,也是表示对艺术回归自然与民间的一种向往吧。有这样一批雕塑大师和这样一批石雕响亮地聚会在一起,牛耳艺术公园渐渐会成为台湾一座小小的雕塑博物馆,是日月潭旁的另外一景。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

  清水关
  和谷
  人说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若问你最弯的黄河在哪里,你未必能答得上来。
  我从延川县城出发,东南行九十里到了土岗乡的黄河边,喜爱天文地理和民间艺术的土著人告诉说,这儿就是黄河最弯的地方。若说黄河的大弯,是鄂尔多斯高原上那一张巨大的弯弓,是在潼关折流东去。而眼前这伏卧于晋陕峡谷中的S形流水,太具体地显示着它规范的S弯度,像一条曲状的大虫在无声地蠕动着。
  我们站在高高的山巅,太阳很红,风也很冷,土著人如数家珍,有些指点江山的神气。他说,这儿是阴阳鱼,那儿是八封图,现在的伏义河村应该是伏羲居住过的地方,那里有伏羲庙的遗迹。脚下站的地方正是伏羲发现易经学说的神灵之处,尽管石碑是不久前才立的,湿土还没干透,历史就这样被发现并且见证凿凿。石碑上刻着“圣览山”的字样,说远古圣人伏羲氏曾在此“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旁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始创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云云。我辈只不过是凡夫俗人,在圣地观览到的也只能是大概的风物。
  下到河岸的悬崖边,可以望见彼岸山西地界上的田园光景,人,牛,窑洞,皆稀稀疏疏地掩映在枣林里。在这一弯黄河边,造物主偏爱了对岸的人家,此岸却是石崖荒岭。也许另一弯黄河又心疼了此岸,把荒凉抛给了对岸。甩一块石头往空谷,也没见扔到河水里去,石头只是落在半崖上。感觉成了错觉,河谷究竟有多么宽阔,肉眼是难以判断的。黄河的咆哮,站在崖边也是听不到的。
  这儿人迹罕至,山野依旧保留着天然的本色。最是小路边一蓬蓬的酸枣枝上,血珠似地闪动着精致的果子,摘一颗放在嘴里,酸得你牙根打颤。零碎的田地挂在山梁上,秋后的庄稼稀疏却也实在。路过山岭上的小村庄,枣林很茂盛,石窑这儿两孔那儿三孔地借地势而筑,村口有一个瘦了的涝池。从站在门口看热闹的小姑娘红扑扑的脸上,可以看出村人朴素却也滋润的生存方式。从这里往前去,站在崖头上,看到的便是清水关了。
  我们所处的崖畔并不宽阔,从残垣断壁可以推测出,若干年前传说中的渡口小镇就建在这里。陡峭的石壁是由人工修筑的,巨大的石块砌成一座山,你不能不敬佩前人的力量和意志。遥想当年,脚下的黄河舟船往来,商贾云集,码头渐次形成了一个兴时的小城。传说中的县老爷自食其力,也耕一块地,与小民一起扛石筑城,爱民如子,两袖清风。加之,黄河在此接纳一股清流,清澈见底,这里便以清水关传世了。土著人甚至大夸其口,自豪地说,这里是“清水衙门”的出处。
  之后,公路的时兴使清水关渡口逐渐冷清了。仅有周围人渡河,使用的是小木船和皮筏子摆渡。史料中也并无此地设过县衙的记载,美好的传说是一种愿望而已。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也逐渐离去,迁移到了距离黄河更远的地方。只有一对老人守护于此,死也不肯离开。你瞧,那屋顶上还冒着烟哩。俯瞰渡口,那座浑圆的石碾最显眼,紧贴着河水,证明着历史的踪迹。一条木船,孤独地泊在岸边,整个宽阔的河谷间,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一个需要渡河的行人。
  回程路过山岭上的村子,才知道这便是土岗乡的刘家山村。伟人毛泽东率东征部队回师陕北时,在这座小山村住过一夜。周围六百里地,就有伟人留下的故居七处,这小小村落也就没能以此得以显赫。就像清水关一样,已经成为这方水土之上的一件往事而已。
  伏羲也罢,毛泽东也罢,船工或者村姑,旅人或者土著,在这天下黄河最为弯曲的地方连为一体,会引发我们一些什么联想?黄河水,依旧在流,物是人非的情景,在永不止息地演绎着。当地人会把“黄河在这儿拐了一个弯”作为文化资源,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来昭示这里的地理与历史。地理特征从来就有,历史已经过去,而在我们今天的支点上,清水关是让我们赏心悦目的一道风景。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

  花溪钓花
  曾凡华
  时在腊月,贵阳霪雨霏霏,其名园花溪已了无花趣,好在那一泓青碧的溪水,任是什么时候,都能带给人一种意境。也许是古往今来的经营者,深谙诗文的起承转合之理,将这抵近闹市的园林,设计得山重水复,以至于我们在游园之时,还能体验到一点人生的况味。
  花溪起始的那一段,景致倒也平平,大概是河床为条石所规范,难显个性吧,过了“放鹤桥”,便渐露生机:河道由直而弯,溪水由绿而蓝,两岸的植被,也变得蓬蓬勃勃,略带些野性了。其时,芙蓉洲上的芙蓉早已凋萎,但水浒流渚间那箭一般探出的簇簇芦荻,把冬日的花溪,点染得生意盎然。在我看来,芦荻虽不是花,却是冬日秀出的魂灵,它以一种阴柔肃杀之美,给人世间平添了一道风景:让矫矫者自省、皎皎者自励、得意者想想失意、失意者想想得意,从而匡正心态去应对滚滚红尘。走近桃花滩,突闻瀑布声,待我们跳过横溪而设的百多个石磴,眼前的景观豁然开朗,原来花溪在这里沿着岩嶂一落而下,其势宛若奔马,刹那间将河床訇然拓宽,形成水激浪涌、百转千回的雄壮局面。再往后,水流趋缓,山势也渐渐合拢,及至转过山岫,又回复了先前的平静,只是水色愈显其清洌、山影愈显其凌厉,山水之间的万物也愈显得富有灵性。
  这一带的水色山光最是令游人惬意流连。溪边那条梧桐夹峙的长长小路,此时已被金黄的落叶厚厚铺缀,走上去瑟瑟作响且富于弹性。这对经历了一路跋涉之劳的旅人来说,是一种最好的休息,倘若结伴的又是一二知己,踯躅晤谈间且能探讨人生之真谛,则更是臻真臻美的幸事。同游的郭君、于君也属性情中人,一路上言语不多,想必也在细心体味把玩。雨天的花溪游人本来就少,加之天色已晚,行将闭门,偌大个园子,游者寥寥,使人在顷刻间生起一种落寞之感,就在这时,我发现溪畔野荇杂苇间,有一老者,头戴竹笠,身披雨衣,手把丈二长竿,在静静地垂钓。他两眼定在浮漂上,心无旁骛,对我们几个不速之客的惊扰,也不在意,如同僧房打坐的长老,进入到另一种境界。
  “老人家,钓了多少鱼呀?”我们问及钓事。老人这才如梦方醒般含笑摇了摇头,见我们面露疑惑,便将水里的鱼篓提起来让我们看。果然是空空如也。
  “才下竿么?”我们问。老人依然摇摇头:“钓了大半天了!”见我们仍一脸的不解,便笑着说,“我这是‘有鱼钓鱼,无鱼钓花’!”
  “钓花?”“这花溪一年四季花事不断,花溪鱼喜以落英为食,故味道鲜美异常,我们依季节称之为桃花鱼、荷花鱼、桂花鱼……”
  “这十冬腊月……?”
  老人指指上游飘来的芦荻,笑道:“可钓芦花鱼呀!”说到这,他似乎来了兴致,话也多了起来。
  “花溪垂钓大多所获无几,图的是个清静。
  只要一坐下来,面对这流水落花,真有点‘白发沧浪上,全忘是与非’的境界。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钓不着一尾鱼,钓上来的尽是些水草落花,久而久之,我们就将这花溪垂钓的雅事称之为钓花了!”老人说到这,便呵呵大笑起来。我们也被老人的笑所感染,心境变得开阔起来。尽管欲下还休的小雨缠绵不已,沉沉一线的天空布满云翳,但就在此时此地,我们获得了一种古诗的意境:“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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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林中学府
孙广举
美国很年轻,树却很老。这是我到美国后的头一个强烈的印象。
  昨晚,女儿开车带我们看了斯坦福大学校园。今天一早,我又徒步在校园跑了一次。学校太大了,一次只能看一个部分。
  这不是建在树林中的大学吗?到处是一片片的树林,合抱大树随处可见,不少是参天巨树。没有围墙,像是一大片树林围成的风景区。
  这所美国的名校也是世界优秀的大学的设计者和建设者,是这样懂得树的作用,算得上运用树的风采来展现这里的人们生气勃勃的精气神的大手笔了。
  它那著名的棕榈大道,不仅令刚来这里的人震惊,而且每一次从这条道上走过,都不免为之振奋。
  从学校大门前硕大的凹进去的圆形草坪广场,到高树镇的高速公路,两公里长笔直宽阔的道路,两旁全是数米高的棕榈树。一棵棵看去,伟岸,潇洒;一排排看去,整齐,威风;是人造的,又是自然的。堪称斯坦福大学标志性的大风景。
  在棕榈大道的两旁,又是大片大片的树林。有的可能是原始森林的遗存,有的则是人工栽培。因为是一所百年以上的老校,自然的生长早已超越了植树人最初的意志安排,人工也似天然了。
  初次来这里的人们,从棕榈大道走向学校,如同进入了林中。这个印象实在是令人难以忘记。
  这里的人们爱树。走进校园,每一个系或者每一个独立的单位面前,往往是具有标志性的巨树或者一片树林。教授们的别墅式小院就不用说了,一二巨树站立门前,三五大树在院内与草坪绿意相融,是基本的模式;区别常在树的大小与多少。即使是研究生们的院落,形状多是随高低起伏的自然地形而建,不求规则划一,但是,必有高大的树木成片成林。在这里,地上林木与人间烟火,好像是密不可分的啊!
  这些树由于生活在太平洋西海岸的湾区,多是常青的。虽然我来时正值岁尾隆冬,但依然深绿浅绿,蓊蓊郁郁。有的是落叶的桦树或其它树种,树下落叶层层叠叠,一地金黄,虽然是季节转换的信息鸟儿,但又是一番景致。
  有林必有鸟。在树杈或者枝头啼啭鸣叫,各种各样,多数叫不出名儿。有时跳到地面,悠然自得地活动。天空不时有三五鸥鸟飞翔,可能是从海上吃饱了肚子跑来关照林中的儿女。中国人说,栽下梧桐树引来凤凰鸟,看来,这些鸟类和其它动物,都是这些树木引来的了。
  在校园散步,经常可以见到小松鼠。一只两只三只五只,在树木之间自由跳跃,觅食,嬉戏。遇到人来,仍然我行我素,旁若无人。当我的摄影机镜头对准它们时,或许因为司空见惯,常常和人对视一霎,一副欢迎拍照的风度。大概它们与人之间的关系久已如此,从来没有人惹它,就这样做“大”到和人平起平坐了。人要逗我,我就玩儿,大家快乐;人不理我,我亦不理你,径自去也。
  看见这一幅幅情景,我在心里已经确认:住在这里的日子,可能是宁静的,令人愉快的。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

  不凋的芦苇花
  张静
  那是一个深冬,我驾着车来到郊外,准备择一块有郊外气息的农家过年。不知开了多久我的车,渐渐地,有了小集镇的感觉,有了郊外的感觉,人越来越少,荒地和野树越来越多,最后,拐了一个弯,忽然仿佛置身一种境地。一望无际的地方,看不到房舍和田园,只有葛藤、野树,头上是低矮的甚至伸手可及的天空,天空中一轮太阳火红而圆大,五光十色。
  这是一轮比城里大得多的太阳,太阳不是只有一个么?不是常常见到么?但这一轮太阳确实很大很大,金红色,温暖照人,整个天空被染成一种暖暖的黄色。这一轮太阳也比城里的太阳温暖,它可以照透你的胸膛。我真的想雀跃,但我没有蹦起来,我的心在跃动。这时,我发现了一种花,几乎满山遍野,它们在摇曳,在阳光下袅娜地摇曳,柔美、银白、花蕊轻盈,这就是芦苇花。这是一块无人的野地,芦苇花为谁摇曳呢?
  我在这不远的地方,驻扎下来,天天在这深冬享受太阳的暖照,看芦苇在阳光下吟唱,我捧着书和芦苇花一道迎着太阳。
  这里没有机器轰鸣,没有汽车车尾的翻卷的尘埃,这里也没有人们变调的愤怒的语言,这里只有太阳、芦苇花。芦苇花就这样饱吸着太阳、月亮、露水、天和地的灵气。
  临别,我摘了一大束芦苇花带进城里,也许,因为还在节日的尾声,不少友人和邻里也给我送来节日的玫瑰、海棠、腊梅。
  馥香的玫瑰、海棠、腊梅凋零了,失去了水分,由鲜艳变成褐色,然后,头垂瓣撒,而唯独那郊外的芦苇花依然银白,饱满,花蕊轻盈,原来,这是不凋的芦苇花。
  半月后已是新春,我再驾车到郊外,满山遍野的芦苇花已经在新年的和风中花蕊遍撒,枝干因花蕊的飘散像干枯的老人。这些芦苇花已不再是我昔日见到的芦苇花了,她准备深埋在春里,等待冬日。芦苇大概就是冬日里的花吧。
  我返回城里,春过去了,夏过去了,现在已是初秋,我床头那已饱吸日月灵气的芦苇花,依然如我采摘时柔丽、银白、花蕊轻盈,有风的时候也会随风摇曳。
  这是我见过的唯一不败的花,它是因为在我的家园就不衰败?还是因为只要有了家园就不衰败?今年的深冬,我会重返郊外,在那些芦苇花正值优美时节,将它们摘下,揽在怀中,然后,送到一个个友人的家园,让我们的心和芦苇花一道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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