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7月2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大地·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工作方法贫乏症”
李忠春
  现在,一些地方、单位的领导干部和工作人员,患了一种病,这里姑且称之为“工作方法贫乏症”。这种病主要有以下几个特点:一是工作方法“单一化”。纪念环境日,举行街头长跑,纪念别的什么节日,也举行街头长跑;助申奥,搞签名,宣传一项法律,也搞签名,如此等等。二是工作方法“雷同化”。很多地方的领导干部热衷于到各地取经,学现成办法,而一些“经验丰富”者也是热衷于到各地“传经送宝”,“现场指导”。三是工作方法“程式化”。不论工作内容,不论工作对象,全是开会传达,不管你爱听不爱听,听得懂听不懂。
  这些特点共同的表现就是工作越来越“表面化”。一项工作,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落实,而是如何对付上级的检查,如何对下面作出“交代”,如何过关,如何制造一种声势,拉开一个架势。总之,除了“面”上的舒坦外,察之内情,造成的“后遗症”是不言而喻的。首先,助长了形式主义的歪风。办什么事,干什么工作,不是立足于实际效果,而是先选择一个形式,上街、长跑、签名等形式成了“通灵法典”!其次,影响了工作的贯彻落实。很多地方、单位的领导,一项任务下来了,首先想到的是搞什么活动,而不是如何把工作贯彻执行下去,结果上级布置的很多任务、工作,也就停留在了“街头”上,“口号”上,“纸张”上。第三,这种形式主义如果泛滥,必然给党风、政风造成严重不良影响,领导只务虚不务实,懒惰成性,干实际工作的能力必然大大下降。另一方面,这些领导干部工作越来越表面化,省出的吃喝玩乐的时间、琢磨出的娱乐休闲的方式却是越来越多,以至于花样翻新得令人目不暇接。
  工作方法越来越贫乏,简单划一,主要是不爱动脑,不思考。俗话说,懒人自有懒办法。不动脑子,依葫芦画瓢,省却鞍马劳顿和栉风沐雨,享现成多好!这样做,对上有交待,对下有说法,左邻右舍也好看。诊断这些“贫乏症”患者的“病情”,从内在“病因”上看,多数是思想贫乏和懒惰。而思想的贫乏和懒惰,则起因于工作热情的消失,缺乏工作压力和动力,这和我们政绩考核、干部提拔、监督检查机制的缺失和不健全是有很大关系的。
  早在1934年,毛泽东同志在江西瑞金就做过一次著名的讲话《关心群众生活,注意工作方法》,提出要注意工作方法。工作内容、现实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工作方法自然也应是多种多样的,应因人、因事、因时、因地而异,不同的工作要用不同的方法。千篇一律,千事一法,是违背客观规律的。根治这种“病症”,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办法只有一个,到现实生活中去,多呼吸“新鲜空气”。这里关键是给他以走出家门的动力,从根本上端正党风、政风,建立健全科学的监督激励机制、政绩考评机制和干部选拔机制。如果没有这些措施配套跟上,“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一时好转,还会旧病复发!


第8版(大地·副刊)
专栏:

七律·延安留别
许嘉璐
  遥思遐想已多年,垂老方登宝塔山。
  闪闪枣园灯尚在,青青杨岭歌犹酣。
  芳林意远连天绿,两水情深会复还。
  挥手依依暂别去,凤凰崖顶日生岚。
  注:2001年7月9日访延安,见延安精神得以继承发扬,喜极即席而赋,以祝全市如山之岚,蒸蒸而上。


第8版(大地·副刊)
专栏:

种子与土地
肖韶光
  一群最早觉醒的播种者
把自己作种子
与十月真理的种子嫁接
探索在中国土地上发芽
有满腔热血滋润着
将理想与信念
连同一个阶级的利益
打造镰刀斧头
宣言开天辟地
种子不在土地中萌动
就在土地中窒息
民族深层扎根
历史底蕴生发
破土出摧枯拉朽的生机
拔节成华夏脊梁
为新中国奠基
一颗种子
一片根据地
以土地改革赢得土地
把民主富强之根
遍植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
金色的稻穗
簇拥和辉煌出
共和国至高无上的神圣
那位大地巨子
曾饱蘸井冈星火
遵义曙光
延河波涛
用简朴形象的语言
挥笔写来
震古烁今
哦只要不脱离土地
就有永立不败的根基


第8版(大地·副刊)
专栏:

和平(中国画)
顾政主


第8版(大地·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头脑比头发更重要
齐九鹏
  头发,与生俱来。或秀发似瀑,或头楂如针,各取所爱,无一定之规。
  但是,面对他人的浓发,一些曾经头发茂密如今渐渐稀落,甚至“寸草不生”的人,便颇多感慨了。美国秃头人协会的会员们就多有“站在镜子前的恐惧”。据他们介绍,有因头顶无发而失恋的,有因之丢掉工作的,顶级失望者还有自杀的……让会员们最不能容忍的是
  有发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地对他们进行的奚落。
  有无头发,有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关键在于与谁比,怎样比。喜剧演员陈佩斯本有一头乌发,却宁愿剃度如僧,当了光头明星。
  既然如此,一个人头发多寡,实在没有必要在情绪上大动干戈。本来,对事物的看法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比如,早在那个“秃头人协会”没面世之前,就有针对头发稀少者的溢美之辞,如:“贵人不顶重发”、“聪明绝顶”等。当然也有对浓发者的赞美。古时美洲人曾把重发喻作“王冠”,足见头发对他们的重要。中国清代人看重留辫子,绝不亚于古时美洲人崇尚的重发,也曾出现宁被砍头,也不能剪辫子的“壮士”。
  虽然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现在你要染黄发、红发,或杂色发;你想蓄长发,剪短发,抑或明明有头发,却故意让其“寸草不生”,这都是你的自由,别人很少干预了。即使干脆不长头发,也大可不必为其伤心落泪。头脑比头发更重要,一个人若被看作“很有头脑”,绝对比说他“很有头发”的感受要深刻许多。比如,一位中科院院士的“聪明绝顶”,与一个美发如瀑却头脑空空的人站在一起,人们要夸赞的不会是头发,只能是头脑。


第8版(大地·副刊)
专栏:

边防站的小故事
刘芝凤
  不久前,我来到我国西南国门第一哨口——云南文山州边防支队麻栗坡公安边防大队。这是一个让走私贩毒分子闻风丧胆的英雄群体,他们日夜守卫在与越南五个县接壤、国境线长达二百七十七公里的边防线上,为保卫祖国的安全立下了汗马功劳。
  武警边防大队不仅肩负着边境的安全和检查任务,同时还担负着全县一半的社会治安任务。缉枪缉毒,边境纠纷,居民吵架,鸡毛蒜皮的大小事,边境的老百姓都要找他们。我听到不少点点滴滴的小故事,虽很平凡,但却令我感动万分!
  一次,一个砖厂的几个民工打麻将时因输赢引起矛盾,双方大打出手,并用刀砍伤了几人。打红了眼的一些人跑回家取来了手榴弹和刀。当董占公安边防检查站接到举报、立即赶到砖厂时,情况已万分危险,手榴弹打开了盖,红了眼的民工拉起了弦。此时,只要谁稍有一丝不慎,那弦一拉,瞬间定会酿成大难。副站长卢定财同志临危不惧,对民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耐心地讲解了私藏武器和拉响手榴弹的后果。那个举着手榴弹的汉子硬撑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放下了手榴弹。这次行动当场搜缴了一枚手榴弹、七把匕首、四把菜刀。
  指导员郑松还给我们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有一次,他和两个干警到杨万那都村去处理一起纠纷案。他不会游泳,河边放牛的乡亲就把他们的衣服抱过河,又过来两个人把他扶游过去。当他们赶到对面坡上的寨子时,天已过晌午。他们顾不上休息,立即苦口婆心地去做闹纠纷两家人的思想工作。两家人都被武警战士的真情感动了。想通之后,两家人都非请他们吃饭不可,但部队的纪律是不允许在老百姓家吃东西的,这可难坏了三位干警。最后,他们只得在每家吃半顿,并悄悄留下伙食费才安心地回营。
  说到与老百姓的情,小郑非常感慨地说:这里的老百姓真是太好了!山上没有自来水,老百姓只能喝蓄的雨水,但是干警们喝不惯这起了青苔见不到底的天水,细菌太多,喝了就会泻肚子。乡亲们就把自己采集来的一种叫槟榔的藤植物拿给战士们吃。这方法还真管用,吃了后再喝水就不泻肚子哩。
  南疆小县麻栗坡曾因八十年代初的老山战斗和者阴山战斗而在中国的历史上留下了悲壮的一页。在边防站旁边有一座烈士陵园。整座山从山巅到山脚,一排排,一行行,一座座,一眼望不到边,整整齐齐排列着牺牲在老山前线的烈士英灵。去年5月的一天,边防站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是一位患了血癌、从江苏来的美丽少女。这位小姑娘名叫吉芸芸,是牺牲在麻栗坡老山前线一位烈士的遗腹子。小姑娘在得知自己患了绝症后,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到父亲生前战斗和牺牲的地方来看一眼,坐在父亲的墓前陪陪父亲。当这位小姑娘历尽千辛万苦来到麻栗坡时,边防站的干警们都流着热泪抢着为这位小妹妹做点什么。他们真诚、热情地开导小芸芸。为抢救烈士女儿花季般的生命,官兵们纷纷为小姑娘捐款。善良而并不富有的麻栗坡人民得知消息后,也纷纷自发地捐款。边防战士和麻栗坡人民的深情厚意感动了这个小姑娘。吉芸芸离开麻栗坡时,流着泪答应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与疾病作斗争,珍惜生命。
  我们到麻栗坡采访时,正遇上一个节日。漂漂站的干警们自发地捐出各自的衣服、鞋子和零花钱,站里也拿出二十多斤大米和二十多斤面条,由几个轮岗休息的干警,带着这些钱物,赶到漂漂村去看望一位壮族的孤寡老人张翠仙。老人一见干警们就哭了。十年来,漂漂站的武警换了几轮人,老人早已记不清了,但不论是熟悉的面孔还是陌生的面孔,一张张笑脸都给老人带来无限的温暖。探望了老人,年轻的武警们又去看望村里的另一户人家。这是一对壮族小姐妹,父亲病故,母亲改嫁,姐妹俩生活十分艰难。为帮助这对孤儿,战士们已经连续三年向她们伸出援助之手。姐姐陆聂凤从小学三年级到毕业都是边防站的大哥哥大姐姐们给交的学费,妹妹也在他们的帮助下上了小学。
  我们回到漂漂站时,一位壮族老婆婆背着刚从地里挖出的还带着泥土芳香的花生,正一捧捧地往值勤的武警战士们怀里塞。此情此景令我感动不已。当我问这些还是孩子的武警战士们苦不苦时,他们都诚实地回答:苦。我再问他们后悔吗?他们一个个都爽快地回答我:不后悔!边防站虽然很苦,但学到了许多在城里和父母身边学不到的东西。他们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军民鱼水情”,也懂得了生命和生活的意义!


第8版(大地·副刊)
专栏:名家茶座

索字
邓友梅
  5月10日在《人民日报》上看到叶延滨的雅文《劝酒》。他说劝酒之风是一些中国人用“将己之欲,施于他人;将己不欲,亦施于人”的无礼作法取代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中国古训。我不仅赞同,并悲哀地认为这作风不只限于“劝酒”,还有索字。
  劝酒近俗,索字趋雅。劝酒属旧习,索字乃新风。酒席宴前强行劝酒半个世纪前就常见,劝酒之后又逼人写字却是近年才发明。这大概跟中国人物质需要日渐满足,转而注重精神生活有关。但索字之风似比劝酒更恐怖。宴会上劝酒已成惯例,惧酒者能有思想准备。可以谢绝宴会,也可以饭前宣布自己有酒精过敏症,滴酒不沾,多少会获得宽恕。索字却是突然袭击!不定时间,不定场合,防不胜防。宴会上拟有此一举,请柬决不写明。待你在饭桌前坐好,酒菜摆齐,甚至喝过一轮酒后,才告诉你正有人在隔壁屋里铺毡垫,展宣纸,摆笔墨……一切准备好了,主人站起身把手一伸说:“请各位留个墨宝吧!这位先生德高望重,您带个头,谁也别推,都写,都写!”
  板上钉钉,谁也跑不了。你说:“对不起,我不会写毛笔字。”他说:“太客气了,我久闻大名,知道您落笔就是宝。”你说:“我真的从来没写过。”他说:“那就更珍贵了,我们真荣幸,头一回写字就赏给我们!”你说:“我没准备,不知写什么。”他马上掏出纸张来说:“我这儿倒准备了几条,您随便选一条写就行。”事已至此,令你进退两难:不写,主人马上把脸一搭拉,说出些不中听的话来;写吧,上小学写红模子就没及格过,到了这个岁数来当众挥毫,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写出字来自己看着都恶心,别人看了当然有“客观反应”。果然,不久就传出了话声:“这毛笔字也敢到处写!这就叫光着屁股撵狼——胆大不知道害臊!”“只要能出风头,就豁得出去散德行嘛!”
  里外不是人,不管写不写,这顿饭都难消化。
  因此,我就希望能有机会向明白人请教,如何能使爱看字的人、爱写字的人和不懂书法也不会写字的人各按各的意思活,叫大家活得自在。我坚信写、看、收藏书法都是好事。书法是最有民族特色的艺术,洋人再讲排场,他们总统府墙上也只会挂画,不会挂字。中国人爱好书法是有文化教养有艺术品位的表现。中国人找谁求字是抬举谁。有人爱写字还愿有人来要字,这也是勇者之风范,值得学习。在承认这些事实的前提下,能否探讨一下求字之风应怎样刮才更有趣有益呢?这对我这种门外汉,定会有启蒙作用。比如说:我就不大清楚一个书法收藏家水平高低,是看他收藏品质量高低还是数量多少?欣赏书法作品主要是看作品本身还是看落款题名?近日听说某地某城,以前大部分商店招牌上落款都跟当地政府布告上首长签名相同。近日政府布告上的签名换人了,报上登原来那位因贪污罪进了监狱。只见整条街都在忙着换招牌。对当地招牌制造业和装修业起了好大推动作用。这是否可以证明书法也有经济价值?类似这样的小儿科问题,都是我想弄明白又不知问谁好的。如有明白人给以指点,我打心眼儿里感谢。
配画:叶春旸(附图片)


第8版(大地·副刊)
专栏:多味斋

沂蒙煎饼
荆培运
  我的家乡沂蒙山区没什么名吃,要说有,那就是煎饼了。
  煎饼是粗粮细做的产物,说白了,是老辈子让穷给逼出来的。山岭薄地,除了高粱红薯,别的作物大多“水土不服”,一年打不了几石,不想法子细做不行。将高粱红薯放到石磨上磨成糊,用鏊子一摊一烙,薄薄灿灿的煎饼就出来了,卷上鲜葱、盐渍香椿或摊鸡蛋,就着热腾腾的新鲜小米粥,吃起来没个饱。
  做煎饼的功夫,除了糊要磨得细,其余全在“摊”上。心灵手巧的家庭主妇,鏊子烧匀,一勺糊子轻轻一磕,手腕一抖,尺把长的竹批子赶一个圆,打磨两下,外焦里软的一个煎饼就揭下来了。有那一般拙媳妇,摊起煎饼来,手忙脚乱,不是鏊子过凉过热,就是面糊刮不均匀,揭下来,糊的糊,生的生,缺边少沿没个样范,吃起来就更不用说了。所以,长期以来,当地农村姑娘出嫁以前必须学会摊煎饼,不然,到了婆家,要矮人三寸。由此可见煎饼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当年,八路军、解放军在沂蒙山区,也是吃着老百姓摊的煎饼打败了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反动派的。当时有多少大娘大嫂为子弟兵摊了多少煎饼,是数也数不清了。沂河水,蒙山柴,说沂蒙煎饼和延安小米共同养育了中国革命,是不为过的。
  我在家乡十几年,吃煎饼长大,当时已到了“人也不堪其粗,回也不改其乐”的程度。突出的印象是吃这个东西,人的饭量特别大。有一乡邻,人粗如缸,能双手各拎百余斤重物,行走如飞。每当其母早起摊煎饼,他便蹲踞一旁,不用就菜,摊一吃一,摊二吃二,终朝不见剩余煎饼之踪影。
  可惜那段时光,饭量大不算优点。按说,哪个姑娘不想找个一餐斗米、虎背熊腰的壮汉作郎君?可掂来量去,总觉着将来那点口粮,经不住“典韦”大饮长啜,于是知难而退,另找个“苗条”些的,不少壮汉因此耽误了终身大事。
  事过境迁,如今的沂蒙山人早已不因为吃饭发愁,饭量大光荣,能吃才能做嘛。但煎饼却一度入了冷宫,无人问津了。不过,山不转水转,这几年,一不留神的工夫,煎饼又“杀回马枪”,上了星级宾馆的饭桌,花样也多了起来:棒子面的、小米面的、栗子面的……作为老百姓一道风味食品,给商家带来丰厚的利润,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其间的世事沧桑,就不细说了。但愿我的乡亲们能在精品名牌上多下些功夫,使沂蒙煎饼成为兰州拉面、天津“狗不理”包子那样的名吃。


第8版(大地·副刊)
专栏:神州情思

悠长赣州梦
四平
  二十三年前的那个春天,我们要举家迁离绿意渐浓的赣州。当时父母的脸上始终有一种迟疑和凝重,而我却盼着早些启程。没有远离过家乡的人,根本无法体味游子的乡愁,何况是一个无知少年。
  当往日熟悉的土地成为故乡,曾经平淡的生活转为记忆,这才发现,原来急于离别的所在,却成了一种实实在在的牵挂。
  八境台,是赣州的著名古迹,它耸立于章江与贡江的汇合处,面对滚滚北去的赣江,已经历了千年风雨岁月。小时候,我并不懂得亲近这座古楼台,更不了解它的价值和意味。只是在远离之后,才感受到它渐渐释放的魅力,如故乡水一般淳厚、绵长。这次重登八境楼台,放眼赣江北去,再拜读东坡先生“虔州八境图诗”八首,在圆梦之际,又有新的感触:早在九百年前,苏洵、苏东坡父子就被赣州(当时名为虔州)打动过。
  尤其令我激动不已的是,这里是东坡先生童年就牵挂、向往的地方,而他长达四十七年的赣州梦,含藏着多少情缘?四十七年,算得人生相当漫长的一段,如果不是特别的吸引,不是触动心灵的深长牵挂,一个陌生的赣州怎么会在异乡人的心中占有如此重要的位置?
  东坡先生十二岁时,父亲苏洵游学回川,年幼的苏轼在父亲讲述赣南的山水风光、习俗人情时,内心已然生出向往之情,尤其听说赣州城东天竺寺中有白居易的奇妙题诗,更是神往不已。然而,赣州远离发达的中原地区,偏居于赣江源头的青山翠岭中,在当时的许多人心里,它是旷远而迷茫的视野极限,更是人们心理上荒蛮不达的南国边疆,加上作为唯一可行的赣江水路滩多水急,要走近赣州,实在是一件极其不容易的事情。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不知是精诚所至,还是机缘的神奇使然,年已四十二岁的东坡先生在密州太守任满时,接任者竟然是原来的赣州知府孔宗瀚。面对匆匆赶来的接任者,东坡先生必在惊喜之中饱听了关于赣州的许许多多,缓解了他梦想的饥渴。当孔宗瀚请他为“八境图”题诗时,东坡先生不仅慷慨地挥就八首,还满怀向往之情在序中写道:“东望七闽、南望五岭,览群山之参差,俯章贡之奔流,云烟出没,草木蕃丽,邑屋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淳朴、诚恳的赣州人十分仰慕东坡先生的文采,更珍惜他的作品,看重孔知府的善举,后来以“八境图”和东坡先生的“八境图诗八首并序”为发端,在赣南的山水之间,一往情深地举起了“八境文化”这面旗帜。
  在文化巨人的身后,随形的阴影也更加庞大,嫉恨与攻陷的眼光也更多、更刻毒,正是东坡先生的才高名重,注定了他要为此承受更多苦难。在他已是五十九岁的老人时,再次遭贬,连连降职之外,发往岭南的惠州。降官、贬外,东坡先生经历过,加上他生性豪爽达观,这种打击原本算不了什么。但此时的东坡先生毕竟年事已高,健康状况不如从前,况且此去又是炎热遥远的岭南,实在是前路茫茫,生死难料,心中的无奈孤苦、失意怅惘在所难免。
  先生有情,赣州有幸。当东坡先生踏上前往岭南的炎苦行程时,也开始了走向赣州的圆梦之路。在青山翠嶂夹峙的激流中,他乘船溯赣江而上,过险滩、躲暗涌,艰难而曲折地走近梦中的小城。
  因为先生的到来,这里的山山水水释放出从未有过的光彩,这里的人文气象获得了一次莫大的激励和提升。绵绵青山,让先生诗意葱茏;潺潺碧水,令先生柔情万种。虽是初次相聚,他却有着老友重逢的欣喜。“八境见图画,郁孤如旧游。山为翠浪涌,水作玉虹流”。喜悦中的先生,把赣州视为知交,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心灵感受依旧纤细、明澈,他的诗笔仍然生动、真切,还有着点石成金的神妙。
  在天竺寺,东坡先生终于见到了白居易的诗文刻石,触景生情之际,不禁抚今追昔,感慨万端。“予年十二,先君自虔州归为予言,近城山中天竺寺有乐天亲书诗云……今四十七年矣,予来访之,则诗已亡,有刻石存耳,感涕不已,而作是诗。”先生的感触,是他乡遇故知情绪的流露,是旧梦得圆后的惊喜,夙愿终得以偿后的忘情,“四十七年真一梦,天涯流落涕横斜”。
  赣州古城的魅力和分量,尽在东坡先生悠长的梦中。


第8版(大地·副刊)
专栏:笔墨山水

圆陀角观日出
祖丁远
  观沧海日出的名山大川很多,可是在祖国东疆的东海、黄海和长江入海口三水交汇处——江苏启东寅阳的圆陀角观日出,那才兴趣盎然、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去年初春的一天,我陪同江苏省的几位老作家到圆陀角观日出。头天下午先来到启东,第二天凌晨5点便急匆匆起床,迅速驱车前往那个江之尾海之角地带。
  这是个半圆形的滩涂,从大石堤上透过江面向东海黄海交汇处望去,浩浩淼淼,一望无际。圆陀角之所以得此名,是因为它像一个圆圆的陀螺,顶部延伸到潮涨潮落的滩涂的一角。站在圆陀角放眼东望,正是两海一江三水交汇处,正是观东方日出的最佳位置。现已造了一座寅阳楼,不仅可以站在大堤上而且可以走进楼里平视旭日出水的全景和完整过程。当我们来到石堤上时,东方三水交汇的海面上只现出一片红霞,此时5点31分。眼看着这东方红霞变成了晨曦,晨曦又渐渐淡去,这时从水面上吐露出一条火红的阳线,逐渐露出来,然后慢慢地成为像一个大大的高邮鸭蛋中那火黄色的蛋黄,慢慢地浮出来,一点点,又一点点地冒上来,远远地,不,是离我们很近,而且愈来愈近地从小半个、半个、大半个……直到完全跃上水平线。此时此刻,我一眨不眨地睁大眼睛,凝视着三水交汇处那一轮火红火红的、大大的、圆圆的、从两海一江那汹涌澎湃的潮水中跳跃出来的、一副笑脸的太阳,它在向地球上另一半人类宣告:新的一天开始了!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此时,站在我身旁的一位老作家豪爽地笑出一片欢声,并拍手高呼!另一位则举起左腕上的手表报时:现在是5点47分!
  好一个太阳,从地球那边走过来,来到天尽头、海之端、江之尾,跃出三水间一个全过程只花了十六分钟,可说是日夜兼程万千里,只在刹那间!是的,已经历千亿年沧海变迁的太阳,还是那么年轻,攀登万水千山,只用一瞬间,这位千亿岁的老人好利索啊!
  说实话,在圆陀角观日出,确实是很开心的,可以说是“开心一刻”的真实写照。当红红的太阳跃出海面(确切地说是两海一江的三水间)的一瞬间,旭日从万顷波涛中和长江水线上冒出一点点圆弧形细线开始,一点点、一丝丝加起来,火红火红的弧形逐渐变粗变大,成半圆、中圆、大圆,最后越来越圆了,终于变成一个完整的火球跳出海面……我眼睁睁地观赏着这个只能由自己观察体味而无法言传的圆满过程,是多么心旷神怡,多么欢欣鼓舞!这真是人生的又一种开心一刻!
  当太阳完全升起之后,在东疆圆陀角观日出算是结束了,此时,我把视点离开冉冉上升的红日,偶然向右一转的瞬间,看到一弯镰刀似的月亮,正悬挂在中天(那天是农历二月二十四)。是呀,早晨5点多钟月亮挂在空中,实在太巧合了。这时候,我将视线转移到这半轮弯月上,在蓝天稀云之间,月儿透着淡黄色的光,她不能与东升的旭日相比,太阳是一团火,具有新兴的旺盛之气;可是她,淡妆素饰,温文尔雅,像个温柔的少妇,仿佛在轻盈地漫步。怪不得许多文人墨客把太阳比作伟岸、豪放的男子汉,把月亮比作温情脉脉的娇女人。在今日的晨空中,我深深体会到了这个妙喻的确切程度。过去我在泰山、黄山、庐山也曾观赏过日出,但和今日在圆陀角看到的日出绝对是不同的。圆陀角观日出,在两海一江的三水之间观东升的旭日,有它与众不同的妙处之外,还能看到日月同辉的一幕。
  呵,东疆圆陀角观日出,只有亲自目睹,才能体会其中的奥妙,才能欣赏独特的诗情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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