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2月1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跨世纪与“夸世纪”
  王沁
  某贫困县耗巨资建造了一座十分富丽堂皇的办公大厦,大厦主人经常充满豪情地对人说:“这座宏伟的玩意儿就是到二十二世纪也不会过时。”笔者闻之,不禁哑然失笑:二十二世纪的大厦,一个世纪之前的世人能衡量得清楚吗?就算能掂量得到,那么,把百年之后的“宏厦之福”提前到今天享受于“公仆之身”,这种“连跨双世纪”的“情结”,是进步还是愚昧?联想到,一些人并未从真正意义上去咀嚼“跨世纪”这个词语的甘苦内涵,而是把它一味当作时髦的“口头禅”,甚至将“跨世纪”变成了“夸世纪”。
  “跨世纪”在于“跨”,而不在于“夸”。不错,“跨世纪”能让人明白目标,增添豪情,鼓动干劲,但这一难得的特定时期才配用的语言,绝不是一句信手拈来的读读玩玩的“朦胧诗”,而应是实实在在的“标志语”。须知,它的背后闪烁着我党十四大、十五大不断为跨入二十一世纪所确定的任务性目标性字眼,诸如“三步走”、“奔小康”、“翻两番”、“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迎接知识经济挑战”,等等。这些沉甸甸的词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能显豪情壮志,更见脚踏实地。再也看不到五十年代末那种“一夜之间卫星上天的”虚夸之风,再也见不到1958年那种“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浮夸之气,而是令人体验到新时代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实践。“夸”与“跨”,虽只一“足”之差,却折射出不同年代的国人形象。谁都不愿再回到那个假大空浮夸的年代,所以谁都应该变“夸”为“跨”。
  “跨世纪”,既要进入解放思想的“接轨站”,又要踩在实事求是的“弹跳点”。国家统计局经严格审核后公布我国经济增长速度为百分之七点八,离预定增长速度虽仅差百分之零点二,但没达到就是没达到,硬是坚持按客观“实报”,毫不在统计上“凑数”。令人从拧干水分的数字中,感觉到我们同新世纪“接轨”、向新目标“弹跳”的已经不错的真正实力。而有的人也讲究跨世纪的“接轨”与“弹跳”,却着眼于另一方天地。有少数干部办事效率只配用牛车,但却过早地把连发达国家官员都不敢用的豪华轿车也“接轨”过来了,思想够“解放”的!至于上报和公布数字,大都达到“世纪水平”,使“官出数字,数字出官”的恶性循环难以抑止,受损的无非是国家,受害的自然是百姓,还能让这类素质、作风成为新世纪的社会公害吗?
  我国将在五千年文明史的基础上迈上又一个千年文明的新起点,大家快把心中的“跨世纪情结”理理好,同怀真情相互携手上路吧!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走进新世纪

  还要默默奉献
  王树人
  我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中学教师,已经在辽阔北疆的一个平常得像大平原上的一棵小草一样的乡镇默默耕耘了三十二年。现在,人已将老的我,走进新世纪之后,心情也同所有的炎黄子孙一样,特别激动。站在新世纪的门槛内,面对着我们历经沧桑的伟大祖国在改革开放的年代里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巨变,憧憬着新世纪古老神州的日新月异,我要告诉同我一起走进新世纪的所有兄弟姐妹,我还要默默奉献。
  我之所以还要默默奉献,这是因为通过回顾过去,使我体会到默默奉献是我这个小人物报效祖国的明智之举。传道授业解惑事,春蚕红烛慈母情。回忆已经过去的三十二个春夏秋冬,同工作在美丽的中学校园里肩负着育人成才重任的所有“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一样,我深感所承担的历史使命是那样的艰巨而光荣。因此,虽然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还一度曾被诬蔑为“臭老九”,但我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作为一个立志把闪光的青春和金色的年华都献给乡镇教育事业的热血男儿,却总是无怨无悔不声不响地在黑板上耕云播雨、在校园里春种秋收。白色的粉笔使了多少根,蓝色的墨水用了多少瓶,热汗洒了多少斤,心血耗了多少升,我自己不记得,别人更不知道。尽管年复一年,一次惊天地泣鬼神令华夏动容叫世界赞叹的英雄壮举也没在自己身上发生过,但时至今日,由于已桃李满天下了,所以我对自己的默默奉献感到无限欣慰。说心里话,每当我收到从清华园里或未名湖畔寄来的贺年卡,都为自己能亲手在山沟里放飞金凤凰而喜极成泣,同时,也体会到了默默奉献的巨大价值。因此,走进新世纪后,我当然还应默默奉献。
  我之所以还要默默奉献,这是由于通过展望未来,使我认识到默默奉献是我这个老教师继往开来的最好选择。众所周知,进入新世纪后,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谁要想在攀登科技高峰的征途上攻克一个个堡垒,谁就必须得具备一身过硬的本领。然而,像我这样已经同书本课桌打了三十二年交道,整天被天真无邪的乡下孩子包围着的中学教师,只能是“望峰兴叹”了。因为我清醒地意识到,对于我这个甚至连手机怎么拨号都不会、“因特网”为何物都没见着过,就连到首都天安门广场开开眼界的机会都没有的老教师来讲,再想干出一番令世人皆知的轰轰烈烈的事业来,那是比登天还要难的。但是,我更知道,像建造一座现代化的万丈高楼一样,尽管人们羡慕设计者和建筑师,但如果没有那些无人知晓姓名的普通建筑工人的默默奉献,用双手去打好坚实雄厚的基础,万丈高楼是不会冲天而起的。同建造万丈高楼一样,对于科技兴国和科教兴国的势在必行的战略决策来说,是离不开基础教育的。而我正是在中学的校园里“打基础”的“力工”。正因为这样,走进新世纪后,我理所当然地还要默默奉献了。
  同时代并驾齐驱的人永远年轻。尽管我人之将老,而且不久还会老态龙钟,但因我有与改革开放一起风雨兼程的信念,所以我确信自己将青春永存。是草就要吐绿,是树就要发芽。尽管我知道我这棵小草再也不会长高,我这棵老树再也不能参天,但我却要继续吐绿发芽,因为我执著地相信,万绿丛中多了我这一株绿色,就会为新世纪的新中国增添一簇亮丽。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大象书话

  温情与敬意
  耿庆祥
  那是一本封面和封底几乎都要脱落的旧书,很薄,白色的封面四周是一圈细小而精致的青花图案,中间工整地印着:你我朱自清。仅此而已,极像先生的姓名和文章。
  得到这本书的时候,我才读初中,十二三岁的样子。它是要归入课外书的,而凡是课外书,总能够吸引住那个时代的任何一个初中生。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我把它翻了好几个来回。多年之后的今天,我仍能清晰地记起其中所有的篇目。那是先生早期的一本散文集子,也是我第一次接触到的真正的文学作品。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其中怀人与记游的数篇。《背影》、《给亡妇》和《儿女》表现出的为人子、为人夫和为人父的那种出乎内心的感受,使我每读之必数掩卷。《潭柘寺》和《扬州一日》让我分享了旅行的愉悦,恍惚间自己也仿佛变成了骑驴入山的史蒂文森和筑屋湖边的梭罗了。从此,我就开始迷恋上了先生的文章。我迷恋于它平静的叙述方式,以及在这种平静下面极力克制,而最终又无法不显露出来的深沉情感。不是用手和笔去描摹,而是用波动的内心和沉稳的目光去抚摸;这样的文章,可以使你平静的心突然震颤起来,也可以使你震颤的心归于平静。
  这本书后来一直伴随着我读完大学和参加工作。断断续续地,我又搜罗了一些不同版本的先生的书。这些年来,人情世事有了很大变化,真是“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而在夜深独坐的时候,在遇到不如意的事的时候,在郊外想长啸一声的时候,它们始终都是我最忠实的朋友和体己的知音。
  国学大师钱穆说过,读国史一定要心存温情与敬意。这句话同样适用于读朱自清先生。先生生前特立独行,不幸盛年而逝。由于一种有意识的遗忘,直到前两年,才由他家乡江苏的一家出版社给出了全集。我在书店见到后,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套,精装十二卷,差不多半月的工资。回家后重读一遍《背影》,我的眼泪几乎掉了下来。在这个雅士谈着张爱玲和费正清,王朔和美女越来越红的时代,也算是对先生的一点慰藉吧!
  遗憾的是,那本《你我》,最终在我刚参加工作时频繁的“移巢”中失掉了。后来又在书店里见到过它,没有再买。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边走边看

  悬空寺
  柴福善
  我也孤陋,到了北岳恒山,才闻悉天下竟有这么一座古刹,完全是被“悬空”所诱惑,不由得只身前往。
  看恒山一水中流,将主峰一分为二,东为天峰岭,西为翠屏山。悬空寺就空悬在翠屏山绝壁间,上负危岩,下临深谷。想那北魏年间,云冈石窟是凿山雕佛,这里却劈山建寺,应是同样的壮举。起初,怎不建在谷底,怕洪水冲毁?怎不建在山顶,怕狂风吹去?不得而知。而凌空建在崖上,当是怎样的奇思妙想!仰望数十间庙宇,一样的雕梁画栋,斗拱飞檐,就岩支撑的木柱,却不及碗口粗细,若是哪根柱子稍有闪失,或许整座建筑就会由此坍塌坠毁。然而,我的担心也是多余,晨钟暮鼓里,它早已悬空了一千四百年!“五岳寻仙不辞远”的李白,曾慕名而来,置身寺下,是否就站在我如今站的地方,像我这般的仰望,一时惊呆了?在黄鹤楼诗仙尚可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这儿呢?不料这样的诗句也道不出了,只得拣一块峭石,飞笔写下斗大的“壮观”二字,拂袖而去。
  李白走了,我慢慢登临。“悬空寺,半天高,三根马尾空中吊。”流传的民谣,多少有些艺术夸张,但那份惊险,倒也是实情。我向来见水晕水,见高晕高,因此,未登悬空寺,心先悬空了。沿石径拾级而上,进南向寺门,穿过暗廊,便步入寺院,虽然长不及十米,宽不过三米,没有别处的敞亮,但格局具备。钟楼、鼓楼、迦蓝、佛堂、地藏殿、送子观音殿、千手观音殿,或大,或小,或耳阁,或楼殿,梁柱上下一体,廊栏前后相连,蜿蜒曲折,虚实相生,看似疑无路,近前又一天。尤其断崖绝壁处,竟悬挂着两栋宏伟的三层九脊飞檐,楼体大部悬空,状若人一脚踏着石崖,一脚踏着高跷。这分别是雷音殿、三官殿、纯阳宫和三教殿、观音殿、五佛殿了。两楼倚壁南北对峙,中隔断崖数丈,多亏栈道勾连。踏上去,栈道嘎嘎作响,似轻轻晃荡。当然,栈道未晃,危楼未晃,断崖也未晃,晃荡的是我,是我忐忑的心。根本不敢上望,绝壁接天,白云浮游;更不敢下眺,如临深渊,鸟儿飞翔。惊心动魄,我不敢久立。
  这时,上空忽然飘来一片云,紧接着一道闪电,一声雷,雨很随便就落了,而且越落越大,后来简直暴雨如注。雨落悬岩绝壁,不能涵蓄,便汇作瀑布飞流直下。这时我才发现,崖壁外倾,成一天然崖棚,整个寺院就微缩在崖龛里,不能不惊叹天工巧夺了。瀑布从眼前飞泻,遥望恒山,尽罩上一片水气,云遮雾障,山色有无。感谢苍天,让我在寺中欣赏这道可遇不可求的奇观美景。顾视所见,全寺皆为木质所构,四十间大小殿阁外,还有石窟五洞,这狭隘的石壁,竟劈出一派大千世界。而寺内有铜铸、铁铸、泥塑、石雕等像八十余尊,高矮不等,神态各异,尽是珍品。
  就在我沉思之际,或许那云觉得时辰到了,就不声不响地飘去了,雨便戛然而止,斜阳依旧辉煌着碧空。我小心翼翼地出得寺来,想这“悬空”二字,正点化得极妙,概括尽了古刹的风光,而天下还有这样的庙宇吗?离开的刹那,一道彩虹横挂翠屏山顶,悬空寺———勤劳的人民用智慧的双手创造的不朽的杰作,被映照得更加灿烂……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多咪斋

  老街的年糖
  柏士发
  又到过年了。早时,老街的腊月是一片繁忙的。老街位于九华后山,一色青石板古道穿街而过,这是去徽州的必经之路。小年前,那带有佛教禅味的钟声敲响时,住有三百多户的老街,人气就沸腾起来。宰杀年猪的叫声,孩子们追逐戏耍的笑声,徽商挑扁担的吱呀声,独轮车的呢呀声,流动着一街忙碌而和谐的音符。妇女们浆被洗衣,淘米浸谷。酿甜酒的、做年糕年粑的,很是一番热闹。而更紧要的,莫过于做年糖了。苦味十足的农人,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过年了,要的就是甜味,企盼的就是一年更比一年甜,哪家不做?
  庄户人把做年糖作为四季辛劳的慰藉,视为丰收和喜庆的象征。那时,大户人家要做七八瓶,人丁少的也要做两瓶年糖。瓶是大洋铁瓶,盖是四方盖,内有冻米捂着。揭开盖,层层码好的糖片脆嘣嘣的,金灿灿的,不用吃,闻着那香就醉了。开年后,老街人上山砍柴,扁担头上的小红袋里晃悠的是年糖,挖苞谷地老人腰间悬挂的也是年糖,孩子上学,手工缝制的书包里,蹦跳的还是年糖。于是,这年糖便吃到春暖花开,吃到夏日蝉鸣,吃到以陈接新。
  往年冬雪下得早。腊月十几,老街的汉子便三三两两去老远的熬糖户家兑糖饼。他们头戴马虎帽,身穿黑絮袄,肩背布袋佝偻着身子,口中呵着热气往返于雪地之中。身后一串歪扭而沉重的脚印,折射出一道旷日寒冬的岁末风景,优美而凄清。
  皖南的习俗,小年后是不烧“红锅”的。腊月廿四前,家家户户炒冻米瓜子的、炒花生芝麻的,一股土特产的香气弥漫厨间。劈柴绽放的火焰是通红的,人们的表情是兴奋的,大锅台上是热气腾腾的。整个老街便充满了节日的气氛。而做年糖的程序是极为繁琐的,来不得半点的马虎。好在一年只做一次,故而十分讲究。老街有几个做糖的好手,人们习惯称糖师傅。几百户人家都待到腊月做糖,糖师傅就吃香得不得了。往往一晚上要做好几家,熬夜通宵。若不提前预约,断然是请不到的。
  记得我家那年做糖。好酒好菜端上桌,糖师傅抬脚就到了。这是个大块头有着酒糟鼻子的壮年汉子。他将随身带来的糖箱往条几上一搁,接着,两把快刀往糖箱上一放,“啪———”锋利的刀刃闪光锃亮,标志着刀主人的权威与豪放。接着是喝酒,接着是吃饭。饭毕碗一推,他就直奔厨房。靠墙边,一块长方形的案板早已架好。“咔咔咔”,钉锤敲击糖饼的声音,清脆而悦耳。敲碎的糖块不大不小,每块二两左右,足见其身手不凡。这是第一道功夫。灯光下,糖师傅那又肥又大的酒糟鼻子泛着惬意的红光。父亲打下手,将糖块放入锅中。母亲在灶间烧火。松毛燃旺的灶口,映着母亲岁月的沧桑。糖师傅手握锅铲搅拌糖稀。炼糖时火候的把握至关重要,过火,做出的糖焦苦,更视为不吉利;过嫩,糖稀水分重,那糖好歹不脆,软绵不香,失去风味。糖师傅每每恰到好处,将冻米往糖稀中一放,就锅中搅拌有顷,垒起一团,一双大手倏然从滚烫的锅中操起糖团,“啪———”往糖箱里一掷,不偏不倚,正在中央。就着热腾的滚气,用刀使力滚压,接着提起无底的糖箱,开始打条。是谓“条功”。不谙此道的,条就打得宽窄不一,歪歪斜斜。而他打的糖条宽窄均匀,长短一致,令人赞叹。趁冷却时,他悠然自得地喝茶抽烟。俄顷,他一手捺着糖条,一手操着锋利的快刀,只听“嚓嚓嚓”,不是穿梭胜似穿梭。随着整齐律动的节奏声,案板上切出的糖片便堆积如“山”了。其刀功的整齐划一、利索奇巧,堪为上乘,令人叫绝。一片片大小相等、薄如“蝉翼”、晶莹透亮的年糖,溢满了一屋的清香。这香与灶间淡淡的柴烟混合在一起,在这简陋的庄户小屋内,辛劳与硕果兼容,困苦与甜蜜融合而生发出一种特别亲切而温馨的氛围。
  父亲对糖师傅说,辛苦你大半夜,喝几杯再走。“不中哩,今晚还要赶第三家,约好的!”他耸着那又肥又大的酒糟鼻,一手提着木制糖箱,一手握着两把快刀,大踏步而去。下弦月高挂苍穹。老街的石板道上,糖师傅手中两把锋利的刀刃闪着清冷的寒光。鸡叫头遍了,仍能听到老街上居家内刀具的磕碰声,杀年猪的嚎叫声,小孩子梦呓中的哭笑声……
  如今,老街人不做年糖了。昨日,中巴上见到糖师傅。那又肥又大的酒糟鼻子显然消瘦了,但依然通红。他老了。他手中的食品袋内,就是年糖,二斤花生片。老街离城不远。来自四川山东的专业户,摊位上摆着各种年糖。藕糖花生糖芝麻糖,瓜子花生应有尽有。已不是食不果腹的年代了,以前精贵的年糖已不稀罕。如今过年,人们讲究食品的档次质量,各取所需。至于年糖,只是象征性地买一点,以示应节。其实,生活的甜蜜不在于形式而在于内涵,在于全方位的精神享受。
  城里买回的年糖,甜得令人发腻,我更喜欢往年自家做的年糖,尤其年糖中包孕的纯朴的乡风。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茶楼

  诗的尴尬
  蒋夷牧
  这些年的好多诗歌不好懂。习惯成自然,人们也就习惯了诗不好懂了。前不久,我作了一个小小的“民意测验”。
  第一个被我问卷的是省内一位作家。那天他到我办公室,我便请他看看一篇作品并谈谈印象。这篇的题目是“建设者”,全文是这样的:“心疼的日子/我忽然想起五月诗抄/生命之城,摊位上的梦/一台机器是我的兄弟/蒲公英的种子顺风而长/美丽大地,南方的夜/扑捉灵魂的光环/擦玻璃的人/制造一个月亮……”
  作家默默地认真地看了良久,然后对我说,“这首诗好像要传达一种情绪,似乎是对劳动的某种赞美,但我把握不住。”我笑笑,没跟他说作者是谁。第二位对象是来采访我的一位电视台的女记者,我同样请她看了看这首“建设者”。她看完后犹豫地说,“这首诗好像不是你的风格”,我说“这不是我写的。”她沉吟了一下说,“作者一定有什么深意隐藏在这些形象里面。也许作者有宏大的联想,不然不会那样写。”又过几天,研究生毕业在上海做律师工作的儿子来电话。聊完家事,我突然想起他也是一个合适的问卷对象。于是,我在电话里把这篇东西连读了三遍,儿子听完几乎可以背了。我让他“好好想想”。过几分钟,儿子来电话了。说“作者想说什么,或者说想传达一点什么,但我说不大清。”然后,我在电话里告诉他,“对不起,跟你开了一个玩笑。这首所谓诗里的所有句子,只是我从今年某月的一本诗歌刊物的目录上摘抄下来的。也就是说,每一句都只是一首诗的题目而已。”儿子听了,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说“太有意思了,这简直是一个黑色幽默嘛!”然后,他就这个“玩笑”说了他的一些感想。他说,“这也是培养,这些年的诗歌把我们培养得主动去接受那么一种东西,虽然我并不了解它。也可以说读者是被诗歌扭顺了,或者说扭歪了都可以。”之后,我同样用电话采访过一位研究生,我儿子的同学。当他有些诚惶诚恐地发表着对这首“诗”的看法时,我实在觉得我是在“亵渎”他对诗歌的感情,因而打断了他,并把真相告诉了他。他听了同样大笑起来,并幽默地说,“有意思,但我觉得好像被‘调戏’了一下。”还好,这几位都比我年轻,且和我十分熟悉,所以才对我这样的“问卷”不会太介意。当然,事后,我都向他们诚恳地解释,并说明我的动机,请他们原谅我作了这么一个有点令人难堪的调查。
  四位文化人,作家、记者、律师、研究生对我提供给他们的这首“诗”——一堆毫无意义的文字,都没有说,或不敢说,或想不到说“这不是诗”,“这不像诗”,“这也是诗?”这是怎么了?这是社会对诗歌的敬畏还是嘲弄?这是诗人的荣耀还是尴尬!是读者病了,还是诗歌“病”了?任何随机的调查都可能有一定的偶然和片面性。我不想也不该太夸大这个玩笑式调查的意义,更没有想把所有看不懂的诗“一棍子打死”的企图。但我想,这个现象决不是偶然的,可以一笑置之的。应该说它反映了一些很值得我们思考的严肃的东西。这些年,汹涌而来的这样那样的新诗潮,它话语的权势是强大的。连沙叶新这样的剧作家也曾怀疑过自己对诗歌的鉴赏力。教授、作家看不懂诗歌的比比皆是。连他们面对伪诗、假诗都不敢轻易说一个“不”字。更何况对诗歌和诗人持仰望目光的广大读者和青年作者呢。这样一些不让人看懂或本来就无法看懂的东西多了,自然而然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读者的审美心理。以为诗歌就应该是这副面孔,看不懂或看不大懂的;以为这就是诗歌的发展,诗歌的现状,诗歌的流行和时尚。于是,诗歌不好懂看不懂就成了一种潜意识。用我儿子的话来说,这也是一种“培养”,培养你去接受这样的习惯和心理。于是,“习惯成自然”,在许多人眼里,诗歌甚至成了一件明明看不见也不敢承认看不见的“皇帝的新衣”。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

  洁白的西部之歌
  高深
  大西北
  下雪了
  天空唱着洁白的歌
  塞上的大平原
  搂着睡熟了的黄河
  没有多久
  反穿上一身羊皮袄
  更显露出高洁的品格
  一望无际的平原荒漠
  是什么样的思想
  在久久的孕育中沉默
  没有风暴
  也没有冰和寒冷
  土地和主人的心一样炽热
  老村长站在白皑皑的雪地里
  捻着短须
  不说话,只是乐
  明年的大秋一定很累很累
  他不想把年景说破
  大西北的天空唱着洁白的歌
  一个盼了几代人的日子
  在孕育中沉默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乐凯之光

  情切切 钟小春摄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

  节临苏东坡《洞庭春色赋》(书法) 朱其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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