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1月29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送穷”与“抢富”
李忠春
  世人最讨厌的莫过于一个“穷”字,对“穷”,人们避之如“瘟神”,连“推”带“搡”,赶紧“送”掉;最招人喜欢的莫过于一个“富”字,对“富”,人们连“拽”带“拖”,恨不得从别人手中“抢”过来。从古至今,虽不能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但可以说如此之人多多。
  历史上,人们做了诸多的送“穷”诗,最有名的要数唐人姚合的《晦日送穷》,共三首,其一:“年年到此日,沥洒拜街中。万户千门看,无人不送穷。”其二:“送穷穷不去,相泥欲何为?今日官家宅,淹留又几时?”可见,“送穷”由来已久。
  送穷的同时,就是迎富。新春对联,“招财童子,进宝郎君”;除夕和正月初一,对“赵公元帅”顶礼膜拜;还有正月迎财神,什么“财神今日来,进宝又招财”,“堂屋四个角,金子银子用皮撮;堂屋四四方,金子银子用仓装”,如此等等。
  “送穷”可以理解,这里包含着一种精神,人们不甘贫穷,不忍落后,想尽快改变落后现状的积极进取精神,古人如此,今人也如是,穷则思变。可曾几何时,人们谈富色变,以“穷”为荣,越穷越光荣,这是一种反常心态。拨乱反正,当神州大地迈开了致富的步伐,在前进的大路上,又有一部分人觉着行走已不解渴,而要跑步前进,露出了一种急躁与冒进心态,急于“送穷”,急于“抢富”。这些人,恨不得“忽如一夜春梦醒,金银财宝滚滚来”。这种心态也是一种反常。
  一些人觉得干拿工资致富太慢,于是纷纷“下海”,“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跑单帮”的话虽极端,但也反映了一种倾向。经过“沧海洪流”的洗礼后,一部分人经“水呛”后虽有所清醒,但时至今日,这种“抢富”、“暴富”的心态还在一些人心中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一些部门、地方、单位,提出了一些“跃进”式的口号,制定了一些不切实际的“规划”,上报了一些根本不能实现的致富“数字”,出现一批“数字干部”,“数字工程”。
  更有一些不法分子提出了“要想富,偷铁路,一夜能成万元户”;有的人干脆“公家有啥咱拿啥,瘦了国家肥自家”;成克杰、胡长清、慕绥新等大贪,以身试法,成了历史的罪人。也有一些部门、单位、个人,为了眼前的小团体利益、个人利益,不惜牺牲国家、集体、长远利益,制假、贩假、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先“富”起来再说,至于这对国家、社会、集体、他人带来多大损失那就不管了!
  “穷”是可以“送”走的,但富裕却是“抢”不来的,致富不是一日之功,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家一户,“送”穷“致”富都是一个过程,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是一个与时俱进、逐步发展、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正所谓欲速则不达。一些人之所以栽了跟头,就是这种急于“送穷”和急于“抢富”的暴发户心态带来的。前车之覆,后车应当认真鉴之!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

垄上人家[木刻]李建春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艺文短波

中华诗词研讨会在海南举行  
  日前,全国第十五届中华诗词研讨会在素有“诗乡”之誉的海南省儋州市举行。来自全国各地以及海外的诗人、学者近二百人出席了这次会议。
  与会者围绕新时期旅游诗词的人文内涵和田园诗词的时代精神的主题进行了广泛深入的探讨。
  与会者指出,当今旅游诗词在歌咏自然风光的同时,理当寄寓崇高的爱国情怀与美好的人文精神,给读者尤其是青少年以健康的熏陶,冶铸民族之魂。而田园诗词则应努力突破传统田园诗词的樊篱,写出我们这个日新月异的科技时代的崭新而独特的田园生活风貌,让旧瓶装好新酒。(玉祥)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多味斋

难以割舍的锅巴菜
孙占村
  锅巴菜,天津口音念“嘎巴菜”,是天津独有的小吃,也是天津人格外偏爱的早餐食品。它是将锅巴(即薄煎饼)切成柳叶细片,放到卤内,盛碗,再加多种小料制成。这种小吃五彩斑斓,以素香为主,多味混合,清香扑鼻。吃到嘴里,卤润滑,锅巴香嫩有咬劲,再加上麻酱的酱香,腐乳的咸香,辣椒的辣香,芫荽的异香,香干片越嚼越香,激人食欲大振。
  童年刚懂事时,正值新中国成立初期,父母开夫妻店卖锅巴菜。干这一行是十分累人的。记得大人们天不亮就起来点火,打卤,切锅巴,配小料。一大早,买主就把铺子和门前挤得水泄不通。满头大汗的父母忙到九十点钟才得以喘口气。一碗茶刚下肚便又赶紧忙着泡豆泡米,上水磨,摊锅巴,晾锅巴。当薄如黄纸的锅巴往绳上搭成半月形,像游艺会喜庆缤纷的彩旗拉花一样挂满全屋的时候,天已擦黑。
  不管睡得多晚,我每天清晨不用大人叫,都是被打卤炝锅那浓郁的香味催醒的。那一刻,只听“咝啦——”一声,白气缭绕,香味弥漫。似乎家中的柜门、墙角、窗缝、大小坛坛罐罐都在喷发着诱人的香气。甚至猫咪打哈欠,依我看都是趁机跟我抢香味儿。这个小精灵鬼!我咽着涎水,一骨碌穿衣下地,胡乱地洗漱几下,就为着早一会儿吃上一碗锅巴菜。
  后来公私合营了,家里的买卖不能干了。但我并未动摇对锅巴菜的钟情。跑多远,排多长的队,也要买碗锅巴菜当早点,吃了一天痛快。天天吃,没个腻也没个够。
  下乡到了云南生产建设兵团。南方的吃食千好万好,但最叫人遗憾的是与自己万分钟爱的锅巴菜彻底断了缘分。记得有一次在师部开会,不幸染上恶性疟疾,发高烧,恶心,几天都不想吃东西,人都折腾得瘦成个灯。热心的炊事员问我想吃什么。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锅巴菜。”“哪样?你说哪样?”他似乎从来没听说过。护士轻声问大夫:“他是在说胡话吧?”我登时挺后悔:“说锅巴菜干吗?这不难为他们了吗?”可怕的病号饭端来了,一碗稠稀饭。我连筷子都未动一下。但是那天,我却甜美地睡了一觉。因为我梦见吃了一大碗妈妈递来的锅巴菜。醒后好长时间,仍觉得齿颊留香,病也似乎好多了。
  还有一回出差到了云南南涧彝族自治县。赶街时人山人海。市场一隅小吃摊一个挨一个,摆成长龙。当地干部请客,端来一碗当地名小吃——锅巴油粉。刚吃一口,就问我味道怎么样?在彝族兄弟盛情美意面前,我不住地说好,好吃。但末了鬼使神差地突然说了一句纯正的天津话:“要是来碗锅巴菜就好了。”一语惊得众人愕然。话音刚落,呼啦一下子围上来五六个陌生人。他们激动热情地拉我的手:“你是,天津人?!我们也是吃锅巴菜长大的天津人。”他们有支边青年、有汽车司机、有现役军人,还有一位两鬓斑白的地质学家。老乡见老乡,每个人眼眶里都闪着泪花。每个人的手都有力地互相久握而不肯松开,每个人都有掏不尽、诉不完的心里话。照他们的话说,一提锅巴菜,就像回到家一样,浪迹天涯的津门游子相聚,锅巴菜全然成了我们故乡的情结,相识的纽带。
  知青返城半夜到津。转天一早,我饿狼般猛吃了三碗锅巴菜,哪怕撑得呃声不断。虽说味道大不如前,但毕竟还算是久违多年了的锅巴菜。
  改革开放后,洋快餐、南方早茶相继引入津门。受不了孩子们的力邀,也斗胆陪同去过几趟。价钱贵不说,总觉得又不饱又不想吃,还是口味不适应,总没有吃锅巴菜那么狼吞虎咽,那么畅快淋漓,那么惬意顺口。不知是不是真如年轻人说的“消费观念落伍了”。去年太好了,津门锅巴菜名店——“大福来”的分店开到了家门口。我自然成了忠实常客。那纯正浓厚的味道确实与众不同,它真正让我找到了童年的感觉,它使我的老年生活充满情趣和幸福。难以割舍的,我心目中的锅巴菜,终于伴留在我身边。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何须惆怅近黄昏
——读《八十年来家国——赵浩生回忆录》
穆青
  各种各样的回忆录我看过不少,但这本《八十年来家国———赵浩生回忆录》却使我感觉很亲切,所以想写几句读后感。
  赵浩生是我的“三同”(同乡、同学、同行)好友,看他的这本书,回忆与他交往的过程,我感到他治事、为文有三个特点。
  首先是爱国。赵浩生的爱国心是时代的产物。他念小学的时候,发生“九一八”事变,和许多少年一样,他幼小的心灵开始感受到祖国的屈辱和国难的沉重。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时,他正在开封读高中一年级。开封沦陷后,他就回到河南息县老家,在中共地下党员的领导下,全心投入抗敌救亡运动。他努力学习进步的政治思想,向往着去抗战和革命的圣地延安。但因为家庭的阻挠,他没有实现去延安的理想。
  从此,在席卷全国的抗战烽火中,他四处辗转。其间,他目睹了惨绝人寰的武汉和重庆大轰炸,经历了八年离乱的流亡生活,备尝艰辛,并染上了当时是不治之症的肺结核。
  苦难而动荡的经历,成了赵浩生从事写作的最好材料,也更加激起了他澎湃的爱国热情,培养了他宣传表达这种热情的口才和能力。他以自由投稿开始自己的写作生涯,经过艰苦的努力,成了当时知名的记者。随后,他在没有任何凭借的情况下冒险出国,国外求生奋斗的生活又使他亲身体验到寄人篱下的辛酸,更激起他渴望祖国富强的爱国心。
  祖国解放后,他怀着炽热的情感积极与国内联络,盼望回国服务,但在当时的国际环境下,这个愿望一直无法实现。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祖国的思念更加强烈。直到1973年,中美两国关系开始解冻,他在去国二十五年后终于第一次回国。踏上祖国的土地,见到思念中的故土和亲朋,他汇聚了多年的情感一下子奔泻而出,在这种感情的驱使下,他拿起了手中的笔,写下了大量关于祖国的报道。应该说,在中美恢复邦交后,他是最早向国内介绍国外情况的外籍华人,也是最早向海外特别是华人圈介绍新中国的外籍华人。他的作品热情奔放,客观生动,现在国内中年以上的读者,不少人都被他的文字感动过。在海外,他的作品对于扫除读者对新中国的疑虑并进而掀起一股认祖回归的浪潮,起了非常积极的作用。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从1973年以来,他已经回国八十多次,凭他的成就和资历,他现在完全可以在国外过优裕的生活,颐养天年,但一颗强烈的爱国心,却使他不顾年事已高,依然为了中外文化的交流积极奔走。
  从赵浩生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中,我还看到一个鲜明的特点,那就是他勇于接受挑战、不断进取的精神。在这本回忆录的序言中,他感慨地说:“回忆这悠长的八十年,也使我因此得以自省而有所感悟。我感到一个人的一生就像一个冒险故事,我这一生的每个转折都有冒险成分,而每一次冒险都导向一个柳暗花明的新天地。如今八十年过去,回忆前尘,令我欣慰的是我的一再冒险,令我遗憾的是冒险得还不够。倘若时光倒流,可以让我从头再来,我一定要做更多更大的冒险,这样我就可以了无遗憾地写一部辉煌的回忆录。”凭着我对他的了解,我知道他所谓的“冒险”,就是一种不轻易低头的挑战精神。长期背井离乡的海外生活,使他经受了重重困难和挫折,但他凭着一股锲而不舍的“冒险”精神,凭着顽强的意志,抵住了许多有形和无形的重压,并取得了较大的成就。
  赵浩生身上体现出的第三个特点是他的激情。这种激情,在他的作品和演讲中随处可见。他曾谦逊地说:“我的文章不好,但感情是真的。”有激情的人才有真感情,而只有情真才能写出感人的文字,这一点,古今中外概莫能外。作为老朋友,我常常被他老而弥坚的激情所感动。正是有了这种激情,使得他虽已年过八十,仍保持旺盛的体力和稳健的笔锋;也使得他年纪越大,爱国之情却越浓。“难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多年来,我们见面时,他经常说起这两句经过他修改过的诗句,我想,这正是他壮心不已的写照。
  最后,我还想说的是,作为“三同”好友,我和赵浩生经历了同样的时代,但因为走过的道路不同,身处的环境不一样,对许多同样的事件也就有了不同的了解和认识角度。在这个意义上,浩生的这本回忆录好像为我打开了另一扇窗户,让我在感到亲切之余,对那个时代的风云有了更为具体和全面的了解。
  我喜欢浩生这本书,也期待着读到他更多的动人故事。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

山城之恋
闵惠芬
  前些日子,我的重庆学生刘光宇和他爱人李瑜玲领着儿子刘源来到上海我家,真是喜从天降。我第一次认识刘光宇时,他才十九岁,正在谈恋爱,转眼儿子长得快赶上他们高了。而且带来的消息又是极让我高兴。刘光宇作了一首新的二胡曲——《蚂蚁》,获得文化部举办的全国第二届“蒲公英奖”作曲比赛金奖,儿子演奏此曲,获得该比赛演奏金奖,接着他们还要再到北京参加全国第八届“首艺杯”推新人大赛。彼此相见,激动难言。
  小刘源打开了琴盒,大大方方为我们演奏起二胡新曲《蚂蚁》,此曲非常有趣,开始较慢,好像蚂蚁们在劳动,一副勤勤恳恳的样子。后面越来越快,有千军万马的阵势,技术达到相当的难度,最可爱之处是这些蚂蚁都是四川籍的,似乎都吃过麻辣烫火锅,因为音乐主题带有浓郁的蜀音渝韵。看看第二代徒孙已如此出色,喜悦的泪水止不住蒙住双眼,一件件往事如电影镜头涌现出来。
  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
  自1984年春,我在重庆一中医院住下治疗已三个月,最难熬的日子来到了。医院建在一号桥公路侧,我住的病房位于院内一座小山上,还要爬个六层楼。
  夏日重庆,骄阳如焰,气温已升到四十多摄氏度。每件物体都是烫的。偶尔吹来几丝风也是烫的。每到下午三时过后,气温达到一天的最高点,每个病人都大汗淋漓,加之我化疗后严重反应,恶心厌食,浑身像散了架,真是度日如年,常常是看着手表一分一秒地数,一分一秒地熬。
  然而,每天这三点钟又是我最盼望的时刻,三个多月来,每天这时,会上来两个可爱得像天使般的年轻人:刘光宇和李瑜玲。他们的音容笑貌驱走我的一切痛苦烦闷。
  我原来与刘光宇、李瑜玲素不相识,我爱人为安排我赴重庆治疗来到市政协机关,希望在遇到困难时得到帮助。刘光宇竟然听到了这件事,立即对李瑜玲说:“闵老师要到重庆治病,我们去陪她。”之后,几乎每天三点钟,他们会如期而至。或带着西瓜水果,或捧上鸡汤鱼鲜,或为我擦身洗衣,或为我宽心消烦。在八十年代,人们都是低工资收入,刘光宇和李瑜玲都在重庆曲艺团工作,收入微薄。他们为照顾我是竭尽了全力,也为我耗尽了工资收入。他们一个是二胡专业,一个是扬琴专业。他们既是一对恋人,又是专业的合作者。一个圆圆胖胖,一个清秀如柳,真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
  他们上来了,不同的是这天来的是一群人。刘光宇的爸爸妈妈也来了。他们一个拿着街上采购来的中药(有时中医院药房缺某些药),一个拿着一个大盒子,里面不知装着什么稀罕物。他们的衣服大汗湿透,脸被太阳晒得通红,刘光宇的脖子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痱子。看到此情,我不由得升腾起激动,感到万分不过意。
  打开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一台小电风扇。八十年代,电风扇也不是家家都有的,这小电扇的价钱已超过刘光宇一个月的工资。我看着这呜呜转动的新电风扇,眼泪不由自主涌了出来。在我处于严重疾病、人生磨难交关之时,这呜呜声,使我陡生勇气和信心,这世上最真切纯朴的感情,唤起我人格品行的升华,也成为我病愈后为民族音乐继续奋斗的启迪。
  转眼到了秋天。一天下午,刘光宇、李瑜玲如期到来,他们脸上透出了兴奋的笑容,真的,他们带来了一个喜讯,说将去美国访问演出,刘光宇要演奏东北民间乐曲《江河水》。这是一首二胡名曲,在中国几乎家喻户晓。风格浓郁,情感强烈,表现旧时代中国人民在黑暗统治下悲愤的控诉和反抗。我兴奋得一下跳起来,再也按捺不住说:“我帮你练习。”他们为难地说:“医院无法练琴。”我说:“下午医生来查房之前有好几个钟头,我们每天溜到曲艺团练,我保证没有问题。正好最近化疗停止,没有什么新的病情,我保证到曲艺团躺着听你练琴,一定不激动。”
  一中医院离曲艺团不远,刘光宇和李瑜玲细心扶着我徐徐向前,心情无比舒坦。我们在刘光宇的宿舍上课。里面收拾得十分干净。他们让我躺到铺着竹篾的凉席木床上,抓紧时间练琴给我听。
  琴声,那如泣如诉的《江河水》响起来了,汩汩如流,悠悠悲怨。琴声使我想起三十几年艺术生涯。和刘光宇相同,我也是十九岁拉起《江河水》,后来又拉着《江河水》走遍天涯。现在又一代人拉起这首乐曲,艺术要代代传承,后浪要涌推前浪……
  过了一些时候,从大西洋彼岸传来消息,刘光宇演奏完《江河水》,谢幕达九次之多。
  那年国庆节前,上海民族乐团领导接我回去,并同意我的请求,把精心照料我半年之久的刘光宇和李瑜玲带回上海学习,刘光宇随我学二胡,李瑜玲随扬琴演奏家丁言仪学扬琴,从此两人的演奏技艺突飞猛进。
  九十年代,我病愈后首演了大型二胡协奏曲《川江》(杨宝智作曲)。那时而激越,时而低回,时而昂扬,时而深情的乐声融进了川江号子,川剧鼓乐,民谣民歌的神韵,更渗透出我对山城重庆人浓浓的无限思恋。
  小刘源演奏完毕。刘光宇谈起他将于11月上旬到北京举办二胡独奏音乐会,以全面展现近二十年的创作成果。他请求我为他的音乐会题词,我这样写道:“树严谨治学之风,扬堂正浩然之气,走继承开拓之路,展中华国粹之光。”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

回声
李汉荣
  有一天中午,我一人在山道上行走。四周空寂,无一人声。山腰飘着些云絮,静泊在那里,渐渐就抽出一根白带子,缠在山腰上,一会儿,又不知飘哪去了。树林里鸟儿叫声很自在,绝不吵闹,它们各说各的话,并不争论什么,大约是天天见面,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情,所以交往和谈吐都简单坦荡。转了一个弯,就看见一片开阔些的峡谷,羊群散漫地移动在草滩上。周围山势陡峭,刀劈斧削的凶顽中,却铺张了这么一片温柔河谷,让人觉得造化的手笔有时来得太不可捉摸了,太缺少过渡,同时也给带来意外的惊喜和神秘。
  我正在东张西望欣赏这一片河谷,这近处的羊群和远方险峻的山峦,忽然听见羊群里飞出沙哑但不失浑厚的男人声音:“哎,王喜娃——”
  接着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回声:“哎,王喜娃——哎,王喜娃,哎,王喜娃,王——喜——娃——”
  最后的尾音久久地在群山中回荡:“王——喜——娃——娃——娃——娃——娃——”
  后面那个“娃”字拖得很长,越来越低越来越柔和,像是慢慢地被森林和山色吸收了。
  我不是第一次听见回声,但我是第一次异常强烈地发现回声是这么奇妙,这么美。
  我就在谷地寻找声音的制造者。
  我终于看见了他。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面相忠厚略带忧郁,笑的时候,脸上漾出质朴的幽默。他头上戴着一顶草帽,手里握着旱烟锅,衣服样式陈旧,但很干净,身上散发着清爽的气息,也夹杂一点旱烟叶的气息。我问,大伯,谁是王喜娃?他用手指指自己的鼻子,笑眯眯地说:我就是。
  他是个爽朗的人,他也许猜到我想知道他的身世,就自我介绍起来。他说他的真名叫王大刚,喜娃是他的小名。他说年青人都进城打工去了,有的就在城里安了家,他住的那个山峁上,只剩下两户人家。他种了五亩坡地,还放着这一大群羊,日子过得不错,就是寂寞些。他说老辈子人里,他怕是这里最后一个放羊人了。
  我问:你为什么自己喊自己呢?他说:整天除了羊和我说话,再没几个人和我说话,也没有人喊叫我。我就自己喊叫自己一声,这样一开头,山好像也记起我了,就一齐喊叫我了。你想,漫山遍野的沟沟峁峁枝枝叶叶花花草草虫虫鸟鸟都在喊叫我了,这不是很好玩吗,我老汉就不孤独了。再说,山峁上我家老伴听见这回声,就知道我在哪里,过一会儿就把饭给我送来了。到时候你也吃一点,尝尝山里的口味。
  我感到了老人难免有些孤独的心情,但他用这种浪漫的、很诗意的方式化解自己的孤独,让这苍茫的群山峡谷响彻一个人童年的名字,为山水中隐藏的事物带去单纯的快乐,我觉得这个老人是乐天的,智慧的,有趣的。
  我因为还要赶路,与老人聊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走了不远,就听见浑厚、略带沙哑的声音追过来:“年轻人,走好——”
  紧接着是浑厚、悠长的回声——
  “年轻人——走好,年轻人——走好——走好——走好——”
  回声像温暖的潮水漫向我,渐渐淹没了我。
  行走在一个老人的回声里,我泪流满面。
  发出这么美好声音的胸膛,一定是宽厚的、像土地一样温柔的胸膛。即使在孤寂的时候,仍能向周围的事物发出如此亲切的问候,声音的后面跳动着一颗多么健康的灵魂。
  受了这声音的感动,群山都欢呼起来。
  回声里,群山显得那么青翠,那么柔和。
  我好像不是在走路,我是在一片美好的回声里漫游,在一个温暖的梦境里漫游。
  我在回声里停下来。我静止在那声越来越柔和、越来越低的“好”里。
  我含着眼泪,向着峡谷,向着群山,向着远处的老人,向着回声的源头,从心里喊出:“喜娃伯,你好——”
  接着,群山应和,回声四起:“喜娃伯,你好——喜娃伯——你好———你好——好——好——好——”
  远远地,我看见,回声里的一切,白云、羊群、青草、山色、老人的身影,是那么令人留恋……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路边拾翠

遥控器坏了
胡弦
  正看着电视,遥控器坏了。
  每到晚上,遥控器就会成为我们家的宠物,两双大手和一双小手为了取得抚爱它的权利不惜你争我夺。若电视上播的是卡通片,它必在吾女手里;若是体育节目,它就在我的掌握之中;若是言情剧就难说了,它可能被妻藏在枕头下或别的什么不易寻找的地方。
  但今晚有些特别,吾女看卡通片可能太过专注,把它随手搁在被子上,孤零零地不再受宠状态的遥控器于是闹起了别扭,悄没声地顺着被子滑下去,重重落在地上,听到那令人心碎的落地声,我赶紧俯身拾起,再按时,毫无动静。遥控器失灵了。
  卡通片结束,吾女喊道:“爸爸,换六频道。”见我不动,又喊:“妈妈,六频道。”等了片刻仍不见动静,她只得气鼓鼓地亲自动手,换了个武打片。
  但武打片很快就结束了。吾女柔声说:“你们想看什么就换什么吧。”遥控器坏了,她突然变得又大方又孝顺了。但我们不为所动。换台需要掀开被子,下床,穿拖鞋,走前数步,换好后还需再退回数步,脱鞋,上床。如此繁复的运动程序,对于一个正斜靠着床头优哉游哉的人来说,确有些艰巨了。
  没人再愿意动一动,广告却一个挨一个没完没了。吾女耐不住,提议说:“咱们唱歌吧。”于是室内响起了嘹亮的歌声,一会儿又换成了脑筋急转弯,最后是赛诗会。这时候,电视里播的是购物指南类节目,没人去理会,室内回荡着抑扬顿挫的朗诵声。
  我突然有些感动,妻贤女孝。诗书传家,其乐融融,仿佛置身于古代的某个晚上。原来,不看电视也可以快乐的,只是在平时,这些快乐被我们从遥控器上不经意地按掉了。
  我望着习惯性握在手中的遥控器,突发奇想,摔坏了的遥控器,再摔一下会不会好呢?于是随手把它丢在地板上。
  啪的一声,赛诗会戛然而止。我拾起遥控器一按,电视节目应手而改,一场足球赛激战正酣。吾妻吾女欢呼一声,同时跃起,来抢我手中的遥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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