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6月2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周末副刊)
专栏:走进西部征文

  左公柳
  葛昌永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几千里关山路,从河西走廊的开头到阳关玉门关,一条丝绸之路一条拓边之路一条卫国之路一条英雄之路串起几千几百年的历史,穿起一连串悲壮激越可歌可泣的故事。
  走在这条路上,我们仿佛是在浏览历史标本,那是一具凝固的令人感动并最易引发感想的木乃伊。无际的几乎没有生命的戈壁,沙砾中苍凉的汉代坟群,剥蚀不堪的李陵碑,留下几堵断墙的锁阳城,还有遍植在这沧桑之路的苦涩的左公柳。
  提起左公柳,人们自然会想起左公来。左公者,清之靖边大臣自动请缨领兵出关,背着舆榇指挥作战,终于消灭了分裂主义分子阿古柏,挫败了沙俄和大英帝国侵占我新疆之阴谋的左文襄公左宗棠是也。当时沙皇出兵抢占我伊犁,大英帝国也扶持起傀儡政权,妄图侵吞分割我之新疆,满朝重臣慑于他人威风,不敢出兵抗御。左公挺身而出,力排众议,以大智大勇的气概统兵出征,“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经过了年复一年的艰苦奋战,多少个日日夜夜“城头烽火不曾灭,疆场征战未时歇。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终于出师而捷,才有今日之新疆矣。左公在天山南北留下来的,不仅是战绩,故事,祠宇,主权完整的新疆,还有一丛丛在戈壁滩中顽强生长着的左公柳。
  左宗棠从高远的战略角度出发,一边指挥打仗,一边实行兵耕,以巩固坚强的后方。他考虑的不但是如何收复新疆,而且还有如何去建设新疆。早在陕西时他就使用种树植草的方法来治理风沙。于是,他走访当地老农,了解当地植物生长情况。塞外水之奇缺自可想象,即或在难得有水的地方,树也不一定栽得活,当地人称这种水为苦水。寻找片片没有盐碱的地方去栽树,树还是栽得活的。茫茫戈壁上之所以百多里数十里能见到一汪绿洲,当年人们一定颇费了一番研究一番实践。左宗棠的湖湘兵过长武往西,不但成为战斗队而且成为植树队,人人随身带树苗,多是红柳,一路走来一路栽,前营栽罢后营管,并动员老百姓分段管,竟在几千里戈壁沙漠上播种上连绵的朵朵绿荫。不,是红色的绿荫。当时有位叫杨昌浚的将军曾有诗曰:“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红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他们真想引春风到边塞,变戈壁为锦绣呢!人们为了纪念左宗棠,便将红柳取名为左公柳。至今酒泉公园里还有几株传说为左公亲手栽种的浓荫垂柳呢!
  这柳树,虽然保持着柳树的本性,可它已与我们所常见的江南江北的湖畔河边的那依依柔柳大有不同。柔柳依依以其纤巧细腻柔弋百转为人称道,也因着阴柔无骨而被人贬低。柳树到这里,由于特殊环境的锻造和艰苦的生活磨炼,它既保持着它的原始美更表现出顽强生命力的阳刚美。那干涸的甚至连骆驼草都不长的戈壁滩上,除了一望煞白,似乎用手挤也挤不出一滴水来。当太阳来到北回归线上,灼热的光芒照射在戈壁滩上,令人窒息的热浪形成炙烤的海洋。当严酷的冬天来临,无边的冰雪封锁戈壁,千里荒野,一片苍白,寂寞天地之间它得忍受非物的苍凉呢。尤其是,当肆虐的沙漠戈壁之风吹来了,飞沙走石,暗无天日,鞭挞着席卷着本就稀少而苦涩的生命。红柳就是在这种环境中生长着。它用自己九曲八盘的根深入到沙漠戈壁之底层,吸取着可怜的营养和水分。它用自己刚而带柔的品质和身躯抵御肃杀式的蹂躏与折磨。它变了,枝干不再仅仅是温柔,枝条不再仅仅是下垂,画眉般款款的叶儿不再仅仅是浓绿。它枝干黛铁色,枝条坚定地向上生长着,叶儿暗色火焰般呈褚红色。这是沙漠戈壁中畸形的生命,成熟的生命,完善的生命和具有极大忍耐性的生命。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环境改造人,环境锻造人。人也改造改变环境。左公把柳带到不毛之地,柳在这里接受着生与死的挑战与考验,它被烈日干渴罡风冷酷和孤寂所洗礼,终于使柳之生命在这里升华,谱写出戈壁沙漠上雄浑感人的一曲生命之赞歌。至今,我们盘桓在深思在放目远望在辽阔的戈壁旷野,那顽强生长着的霞一般的红柳,不是可以给予我们最崇高的生命昭示吗?


第8版(周末副刊)
专栏:茶楼

  老翁且说房地产
  唐瑜
  抗战时期,重庆有一谚语:“与人不睦,劝人造屋”。一位四川朋友说:现在是“与人不睦,劝人买屋。”我却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我今年已有八十八岁,一辈子爱房屋,爱造屋,也爱看别人造屋。在重庆、缅甸,我造过七座房屋,受到几位名人的夸奖;在北京,我造过一座屋受到一位好友的批评,逼我按造价转让给一位华侨,他送我十五间在皇宫旁的四合院,因为我的身份和那房屋太不相称;也策划过六七座大屋和两座电影放映厅;在香港,我买过房屋,也卖过房屋,但我不是房产商,只是为了需要与兴趣。
  从前年起,我在北京经常外出看房。我的目标主要不是买房,也是为兴趣,了解房屋市情,欣赏建筑艺术。到郊外游览,经过一大片荒郊僻野、一堆堆瓦砾垃圾,到达一片静悄悄的屋群,有“离飞机场仅若干公里”的××花园,名称极幽雅,但设计与材料还不及六十年前物资极端贫乏的重庆。归来时已万家灯火。我也不排除在山明水秀、风光明媚之地买下一座修心养性之屋,但安全呢?小区四周围栏几根矮矮的铁条,连小孩子都能爬过(几年前一位女导游超前住进风景秀丽某地区被劫杀的阴影至今仍难消散);环顾周遭,前无菜市,后无商店。此种新建卫星小市镇包围农村再包围大城市的格局可能是到发达国家考察学来的,但那些国家的家家户户都有一至二辆汽车,高速公路畅通无阻,周围风景如画,垃圾到处找不到。
  两年中,我看了近二十处,除高价商品房和个别房屋有较完整的装修外,绝大多数均为毛坯房。在与众多同路人的交谈中,80%以上的人都怀疑何时真可以交房,房子是什么个样子,各种证件是否齐全。因为那些装修堂皇的所谓样板房几乎是骗人的玩意,那是你要再花多少万然后才有如此的房子,而装饰公司要多少钱,材料真假,多少日子完工,要花多少精力去扯皮,等等,等等,难以逆料。
  在香港,房地产的发展是从市中心逐渐向郊外延伸的,地铁与房地产业互相呼应,一直发展到香港的出入口。因为面临海景,空气清新,交通顺畅,上班族只消十几分钟,便可直达市内。白领、蓝领,工资与北京比较,都多五至十倍。有钱的老太太,买屋置业、出租,出租手续简便,谈妥租价,付租入住。三十五年前,一友人以六万元买屋,如今已升值一百八十万。香港买屋都在政府检验后批出入伙纸,然后到律师楼签字,交出支票,拿到钥匙完事。进入新房,雇人将地板喷上清漆,便可入住,若要铺地毯或刷墙纸、吊顶、安装空调,加上大铁门,那才算是装饰。在美国、加拿大,还有冰箱、洗衣机、电或煤气灶、烤炉、微波炉、地毯。
  据报载,国内已有将空置屋作猪厩,也有“乞丐公寓”。上海、广州、海南有下降价格一半、三分之一不等。那么,北京呢?有说房地产市场热火朝天,但我看到的是近郊(远郊我已久违)空置房累累,笨头傻脑,室内黑漆,设计糊涂的高楼门前静悄悄。
  毛泽东曾劝人吃饭不要一口吞下。确是名言。不论经营哪一项事业,都需要正确估计它的容量,盲目乐观是不行的。必须按照市场规律,发财意识不可太超前。当前,谈“骗”色变,市民都怕陷入骗的陷阱。与其作无望的等待,不如以实际行动,降价加初装修,争取消费者的信任,看到摆在面前的房屋真的可以不用扯皮,轻松入住。
  上海的装饰,去年是二百多亿,估计北京也不会太少,这是一笔巨大的买卖,房地产商和建筑商为什么不名正言顺包揽起来呢?这也是一件利己利人的事。你把房子初装了,费用加在购房者身上,他们既放心又省心,于是轻松入住。如果有人要中装修、高修、特修,可以到本公司装饰部看样品、定规格、签约、付款,若要各种家电,也可代办,还可以得打折的利润。而现状是,某月某日,千百套房屋交用,于是,千百家装修公司或游击队数个人闯进,龙蛇混杂,钻大洞、拆墙,草地、花木、小树,一片糊涂。将来:漏雨,塌屋,盗贼熟门熟路。当然,家家户户都有铁门甚至双铁门,但盗贼从来作案多数都不走正门,墙外空调的盒子、门窗的铁罩都是他们入门的阶梯。
  对那些待售未能售出的房屋,我建议他们下猛药,学海南、上海,打折最好加送冰箱、洗衣机等件,消费者除万分之一外,都是爱占便宜的。
  我自己去年也买了一套,十个月交屋,估计不会延期。但如何装修,尽管我只要简修,一个月、三个月、三年?都在不可知之数,吉凶祸福,只好听天由命。
  这是业余玩屋家言,供房地产专家们参考,祝万千座空楼,尽早走出狭谷。


第8版(周末副刊)
专栏:边走边看

  又见翠湖
  (彝族)李乔
  接到袁鹰同志寄来的2月11日《人民日报》(第四版有他写的《心上眉头都是春》)。这之前,我不慎跌断了右腿不能行动,在屋里呆了两个多月,烦闷已极。读了他的大作后,我像藏在洞穴中过冬的虫豸,听到一声春雷,不觉又活跃起来,心里充满了热爱生活之情,我要走出门外去吸一口新鲜空气。我的右腿在医生的医治下,已逐渐恢复功能,由不能动弹,变而为能动弹;由能动弹变而为能拄着拐杖走路。到了万物复苏,大地更新的春天,我需要到屋外换换空气,迎接不平凡的春天。在五十年前,我饱受帝国主义、国民党政府带来的种种痛苦。我年幼时,一贫如洗的家里常常受到国民党军警光顾,不是来拉兵、拉夫,就是来要粮要捐,招架不了,父母只得躲藏起来,有家不能归。好不容易长大后,我又看到日本侵略军在我国毫无人性,烧、杀、抢、掠。不管前方、后方,对我国城市狂轰滥炸。到处是鲜血,到处是尸体,成千成万的人无家可归,流离失所。我是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反对侵略、保卫祖国的老兵,在德、意、日法西斯的疯狂屠杀下,不知有多少黄种人、白种人、黑种人遭受死亡;不知有多少历史、文化瑰宝遭受破坏。因此,在又一个春天到来时,我希望跟它一起来到的是和平,不是战争;是民主,不是独裁;是进步,不是倒退。人与人和睦共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地球真正成为人类的大家庭。我拄着拐杖正要起身时,忽然,我的外孙风风火火地跑来,担心我再跌跤,小心地拥着我走到相隔不远的翠湖边去。
  诗曰:一日不见如三秋。那么我与翠湖相违已有几百“秋”了,只觉翠湖已焕然一新,穿上翠新的新装,堤上的柳条垂在水面上迎风摇曳,堤边是一条铺着绿草的绿带,如晶莹剔透的翡翠一般。绿带边镶着色彩缤纷的杜鹃花,映着绿草显得很娇艳。不远万里从西伯利亚飞来昆明过冬的红嘴海鸥,似乎得其所哉,一边在湖上翩翩飞舞,一边享受着人们投给的面包。有的吃饱了,便飞到公园的楼台亭阁上晒太阳,或闭着眼梦见西伯利亚那无边的森林,或寒冷的新月形的贝加尔湖。
  这时,翠湖公园正在举行花展,与世博会的奇花异草媲美。那些各种各样、色彩不同的山茶花;那些灿烂夺目又彼此各异的郁金香;那些貌不惊人却驰名世界的报春花;以及各种各样的花朵,正在公园里争艳斗媚。可惜我不能进去欣赏,但我嗅到了它们浓郁的气息,也嗅到了春天的气息。我本不会作诗,但为了回答袁鹰同志,也为了歌颂这美妙的春天,我搜索枯肠,不怕脸红,写了一首蹩脚诗寄给他请教——
  青鸟飞来传盛谊,
  有如甘霖润心田。
  南陲春光无限好,
  奋起挥笔写新篇。


第8版(周末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富有教益的美文
  ——读孙犁《芸斋书简》
  郭永顺
  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了孙犁的《芸斋书简》,我趁参加母校济南三中五十年校庆的机会,去买了来。全书分上下两册,小三十二开本,封面朴素淡雅。喜爱有加,就抽空阅读起来。
  孙犁曾说过:“书信虽系小道,但在感情传递上,有其直接平易的优势,非一般文学作品所能及。古今中外,重视书简,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说自己“不善于谈话……写信最好。”的确,孙犁是一个勤于写信的作家,尽管“信件寄出,保存与否,已非作者所能处置。”但喜爱孙犁文字的友人珍藏的孙犁手书简,数量仍十分可观。本书收入五百九十六封,岁月跨越五十年。这些信,以平实凝练的语言,直抒胸臆,表达出孙犁对文学与人生的独特见解和他自己的生活经历,堪称超越文体、富有教益的美文。
  自古以来,好信必是好散文,孙犁的书信亦然。有写给友人的,有写给业余作者的,这些书信,或诉衷肠,或论文学创作,或教诲年轻人,无不光彩熠熠,令读者爱不释手。缘何发诸书信,竟而成文?盖因不为文而文,率性而作,最能见人性灵,出乎胸臆,发自肺腑之言也。
  文学史也喜欢开玩笑。有些文章,因为太想给很多人看,反倒无人看;有些书信,因为只想给一个人看,反倒人人愿看,《芸斋书简》,就是如此。信中真知灼见,俯拾即是,使读者咀嚼再三,余味无穷。试摘几例,与诸同好共享。
  一九八五年致杨栋信:“多读书,细读书,多跑路,写好文章,不断开创自己的路。”
  一九八五年致万振环信:“最主要的是你的思想修养和感情表现,是高尚的,不是庸俗的;是真诚的,不是虚伪的。无论是写散文或小说,这都是作品的精髓所在。表现作者的气质和修养,是出于天生的,也即是自然的,想掩之而不得,想矫饰亦不可能的。”
  这是多么深刻的经验之谈。


第8版(周末副刊)
专栏:多味斋

  酷夏南瓜粥
  黄乐毅
  时令一到“烈日炎炎似火烧”的盛夏,燥热的南洋风刮得人喉咙都要冒烟。每当这暑热难耐的时候,吃上一碗清凉的南瓜粥,那甘洌爽口,滑而不腻的风味,实在让人受用无穷。
  在我的家乡江汉平原南端的湖北松滋市,南瓜实在是一种遍地都能种植的蔬菜。无论是土坡丘岗,山脚田塍,还是地头屋角,池畔塘边,只需要随意刨松方桌大一块土面,撒上半箩筐草木灰、菜籽壳,丢上几粒南瓜籽,几场“润物细无声”的春雨过后,土坑里那生命力特强的南瓜苗就嫩生生冒出芽尖。待到初夏,遍地蔓生的瓜藤上开满金黄色喇叭状花,随后不多日就结出一个个大若脸盆的南瓜来。
  南瓜浑身都是宝,刚结出的拳头大嫩瓜叫子南瓜,切成细条炒食,不失为一碗好吃的时鲜菜,就连瓜叶、瓜花也都是美味可口的家常菜,能做出好些花样。但让人最馋嘴的,还是那甘甜无比的老南瓜粥。从瓜藤上摘下一个老掉瓤的脸盆状南瓜,刨净表皮,就露出了金灿灿、硬邦邦的瓜肉。做南瓜粥要选肉质泛红,肉实厚,肉头硬的老瓜,这样的瓜才甜劲足,水分少,做成的瓜粥吃起来有一股蜜糖般的回味。把整瓜洗净后,切成麻将牌状的小块备用。再将斤把大米煮得七成熟捞起沥尽米汤,然后把南瓜块放入锅心,把七成熟的米饭覆在瓜块上,慢慢焖烤。这时得把握好火候,不能用急火猛烧,如果火力太旺就容易把瓜块烧煳,要是因怕瓜肉烧煳而向锅中掺水,则做出来的瓜粥水腥味浓,缺少南瓜甜爽的原汁原味。所以,南瓜粥虽名为“粥”,实际做起来是极少掺水的,全靠南瓜本身的水分维持烹制需要。欲食味正汁甜的南瓜粥,就得不慌不忙用细火焖熬,把瓜肉里的甜汁慢慢熬出来,除极少数在干燥季节、过燥地块结出的缺水瓜,才掺入少量几滴清水免得粘锅。待瓜块和米饭熟透以后,就用锅铲把南瓜块和米饭在锅里反复搅拌,直到把瓜肉和米饭搅和成糊状,就是热乎乎的南瓜粥了。在大热天,一般人家都不喜吃热粥,于是一般都是将南瓜粥用盆碗盛上,放到通风散热的地方让其自然冷却,等瓜粥凉透了再吃。那清香、甘甜、凉爽的味道,简直沁人心脾,让人一次吃过,弥久难忘。
  据《本草纲目》记载,南瓜味甘,性温,无毒,对人体具有补中益气的功效,暑天进食老少皆宜。随着我国物质生活的日渐富足,人们进食鱼肉禽蛋类食物的比例不断增长,但是几角钱一斤的老南瓜仍然在不少家庭的餐桌上争相露面,抢占风光。在我的家乡,暑天消热解暑,止渴生津,家家户户吃南瓜粥的民俗依然风行不衰。不少家庭的独生子女,平日里吃惯了八宝粥、银耳莲子粥等易拉罐“洋”粥,也时不时缠着爹娘,要吃上一顿那土里土气的南瓜粥换个口味。
  我想,南瓜粥那淡淡的馨香,醇醇的清甜,一定会永远飘拂在故乡人的餐桌上。


第8版(周末副刊)
专栏:

  听雨(雕塑) 李燕蓉


第8版(周末副刊)
专栏:百样人生

  无需喝彩
  大卫
  是在一个美丽的南方城市,一天黄昏我到码头散步。突然被一阵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的琴声勾住了脚步。循声望去,我这才注意到一个面目清俊的中年人,正坐在夕阳的余晖里,行云流水地演奏阿炳的《二泉映月》,随着他娴熟地抖动琴弓,清澈而又幽邈的曲调从琴箱里溅出,他的眼神是那么的专注,他的身心是那么的投入。
  我想他肯定沉醉于音乐的氛围之中,一时忘却了所有人的存在。他手中的那把二胡该是一叶袖珍舢板,载着他驶向幽洌的清泉,忘了世间的烦恼,忘了红尘的喧嚣。
  一曲终了,他微微垂首,目光温柔地抚摸那两根依然颤动的琴弦。霎时,听众的掌声潮动起来了,若暴涨的海水,一波一波地向他涌来。一个街头艺人能够赢得众人如此真诚、如此猛烈的掌声是很少见的。我到过许多城市也看到许多靠自己一技之长谋生的艺人,但像他这样如此投入地演奏是很少见的。然而,更让我惊奇的是他对热浪一样涌来的掌声并不在意,他没有一点因激动而欣喜的表情。面对众人抛来的钞票他看也不看,竟提起二胡和褡裢自顾自地走了。
  众皆愕然,我好奇地跟着他,只见他走到一行人稀少的地方,坐在台阶上,又怡然自得地拉起了二胡,优美的琴声响起,这回拉的是《苏武牧羊》。不一会儿一群人又聚集在他的周围,若一泓湖水围着一个音乐遍布的岛屿,他依然是那么投入、那么真诚地拉着,乐曲戛然而止,众人的掌声又潮动起来了,竟有人大声喝彩:好!真好!再拉一个。
  那艺人的脸上依然是平静、恬然的表情。掌声愈加热烈,喝彩之声也愈加响亮。他忽然噌地站起来,对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接着他并没有职业性地说谢谢,而是说:“诸位兄弟姊妹老少爷们,请别喝彩,请让我安静一下,再给大家拉一曲《胡笳十八拍》……但他还未说完,众人的掌声又哗哗响起。显然那艺人需要的是心灵的宁静而不是聒人的掌声,最后他有点恼怒地提起二胡,背起褡裢走远了。
  望着他在人群中闪动的背影,我恍然明悟这是一个能够真正地理解艺术并沉浸于艺术之美的人,他拉出美丽悦耳的琴声只为了陶冶自己的性情,和给喧闹的城市泼洒一份清新与温馨,他所追求的是一种无需喝彩的境界。
  和他相比,我们又有几人,能够守住自己的本真,拒绝那些可有可无的掌声?无需喝彩是一种境界。有了这种境界,我们才能够像那个拉二胡的艺人一样,在喧嚣的岁月里守住自己的淡泊,在淡泊的日子里,守住自己的光和热。恰如一根很有头脑的火柴,绝不轻易地接受磷面的撩拨。


第8版(周末副刊)
专栏:大象书话

  奇缘
  宫泉激
  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我还是人民公社一个青年社员。有一天夜里,我照例被安排去看场。场院屋的土炕烧得滚烫,我们四个人吃完了烧熟的鲜花生就卧在炕上聊天。因为刚加入社员的行列,我对那些乡言俚语还不甚了了,对他们津津乐道的“荤腥”浓重的故事不但懵懵懂懂,也听不习惯,不便搭言,或者说根本插不上嘴,入不了群。自己偎缩地躺在一边,透过木棍隔成的窗棂,仰望着天上闪烁的星星和冷峻的明月。屋檐下秋虫的“唧唧”鸣叫,村子传来的“汪汪”犬吠,远处秋耕拖拉机的“隆隆”轰响,不时搅扰着我毫无主题的思绪。在百无聊赖中,只好默读“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之类的诗句,打发那难耐的时光。
  突然,随着一声“牛鬼蛇神”的叫喊,一本书“呼啦”飞来,落在了我的枕边。随后便听见大新嘟噜道:“我道是躺不熨帖,原来是这‘牛鬼蛇神’硌我。”那时,只要是古旧的书,便与“走资派”、“四类分子”等一样,统统称为“牛鬼蛇神”。我顺手摸起这“牛鬼蛇神”,凑到昏暗的马灯旁边看了起来。这是一本竖排版的书,书页像烤焦了似的黑黄。书的封面和前后几页全没了,书脊光秃秃的露出纸折,根本看不出书名是什么。
  未曾经过没有书读的年代,你根本体会不到一个渴望读书的人那种嗜书如命的滋味。捧着那本书,我如饥似渴地读着,恨不能一口吞到肚子里去。从一个个的篇名里,我知道这是一本小说集。而且有几篇我曾经看过小画册,知道是我们胶东老乡峻青大叔写的书。《东去列车》、《老交通》、《黎明的河边》、《马石山上》、《党员登记表》……每读一篇,都被那悲壮的故事,鲜活的人物,动人心弦的情节深深吸引着,激动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以致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书中。同伴的嬉闹、调笑和继而酣睡的絪声都听不见了,直到东方既白,雄鸡报晓,一本书便从头到尾看完了。
  这书是当过兵的游家二哥白天忘在这里的,第二天清早就急匆匆赶来收走了。后来我几次找他想借来再读,也不知是因为他对书的爱惜,还是过分吝啬,或是怕背传播“流毒”的嫌疑,不是推说毁坏了,就说丢了,始终都没有借给我。后来,我去了县里工作,在与人谈起那本书的时候,仍然对没有再找来读一遍而深深惋惜。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却得到了那本书。
  那些年,为了找到可读耐读的书,我除了到书店买书外,一个经常去的场所就是收购废书报的废品收购站。下乡每到一个地方,就找熟人带到废品站仓库翻旧书。有一次,在我家乡公社的那个收购站,竟意外地翻出了我梦寐以求还想再看的那本书。我如获至宝,急忙找到废品站营业员称了重量,按收购价交了两分钱,那本书就永远属于了我。我拿回家,找了一张大版纸裁开,整整齐齐粘上书皮。由于不知书是什么名,不好乱标乱题,便一直空着,成了真正的“白皮书”。
  1992年,峻青老携夫人取道莱西回故乡,我有幸接待了他。言谈中,我提到那本书,峻青老说:“那本集子,名字叫《黎明的河边》,五十年代早期出版的。”征得峻青老同意,我回家把那本书取来,请他在那个“白皮”上题上了《黎明的河边》的书名。在我特意贴上的扉页上,峻青老还题写了如下的文字:
  非常感谢泉激同志的厚爱及桑梓之情。
  峻青一九九二年十月于莱西
  现在,可读的书多了,峻青老的书作也经常能在书店买到或在报纸杂志读到,可这本珍贵的书仍放在我书架最显眼的地方。
  多年没有机会拜读峻青老的新作了,也没有他的详细地址和电话号码,无法通信或电话问候,不知他近来可好?在我的想象中,他一定还是那样精神矍铄,平易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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