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2月2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周末副刊)
专栏:

  泥土恋
  刘水清
  人,是用泥土造成的,确切地说是用家乡的泥土造成的。一个土生土长的人,如果连根拔出来,移植到别的地方,不管那里的土壤多么肥沃,总是寄生的,总活得不够痛快。而不管你的家乡多么贫穷,土地多么硗薄,但每寸土地都印着你赤裸的童年,每条小河都闪着你童年的顽皮。还有那胖胖的满月,楚楚的星星,都特别大,特别亮;仿佛总是挂在家乡的老檐头上,摇曳生辉。
  我的三舅打十几岁离开故园到1980年才从美国回来初次探亲,其间两脚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一直飘在空中。可当他风尘仆仆、西装革履,扑通一声跪在生他养他的黄土地上时,他眼泪滂沱了,用双颊紧紧贴着芳香的大地,将耳朵亲昵地贴在土壤上,聆听着大地心脏的跳动,听一听种子的嫩芽突破外壳,顶开地面的声音。这一下子让我想起当年郭沫若从日本归来时,用同样一双游子的赤诚双臂,拥抱大地,终于响亮地喊出:大地,母亲!
  当晚三舅告诉我们,三年前的春天,他生了一场大病,用尽各种西药调理无济于事。医生根据他的神情判断,说患的是一种顽固的思乡症,需回乡调养。可身在异邦,乡关何处?遥望神州大陆,航道的坚冰尚未打破。三舅只好取道去了台湾的日月潭,与蛰居那里的四舅会晤。那里是清一色的黄皮肤、黑头发,那甜甜袅袅的乡音,媚媚软软的山水,亲切撩人。尽管当时三舅的英文说得比中文还棒,但一经这温馨古典的汉语浸润,他那久治不愈的“沉疴”立刻好了一半。在日月潭,他用录音机捕捉过风的口哨和水的轻喟,清越如法国号的蝉嘶和短捷像横笛的虫鸣。他将这些自然的声音统统收进了一卷带中,不加剪辑就播放出来,竟然是一首美妙绝伦的音乐诗。它的旋律比莫扎特、贝多芬、肖邦更音乐,它的意境比陶渊明的诗更田园,它的色彩比张大千的画更乡土。三年过去了,那场病已经忘怀,但这匣清丽的音乐就像从家园剪来的一枝绿、割下的一缕云,历久弥新。用三舅的话说,再好的欧风美雨是他们的,我的家乡,我的田园,我的山水,在陶渊明那里,在苏子的赋里,在《诗经》的韵里。
  由台返美,随着年事日高,他这种浓浓的乡思斩不断、理还乱。他说,自离开故乡的田园,再也没有吃过一顿新鲜的菜蔬,虽然那只是山肴野蔌、粗茶淡饭,但却是由自己的菜园摘下来的,水淋淋地摘下来的。菜园老农拙笨而费力地用辘轳打水的情景,与缠绵咿呀的水车声,以及灶下燃烧着的木柴的毕剥声,与锅中爆出的菜根香味,都一如一层层加厚的家书逐渐加重了三舅的思乡病。有段时间,头一触枕,耳畔就是故园麻雀的啁啾,梁前双燕的呢喃,深巷寒夜的犬吠,还有林间细细的叶语,山顶澎湃的松涛。梦里尽是馒头状的祖坟,和着那萧瑟的风鸣……祖先等着他回家上坟。归心似箭。
  我的三舅妈是美国人,第一次与三舅回乡时,她因害怕乡路泥泞,竟然连车都未下;只是隔着玻璃瞅了瞅。但三舅不怕,他踩上这吱吱响的泥土,分外惬意,就像一个三岁孩童一样乐不可支。时值清明,善解人意的春雨,似乎为了配合扫墓人的情绪,像牛毛一样飘飘然,洒洒然,比喷雾器喷出来的水雾还细,还匀,还轻。大自然虽在缠绵的春雨中显得更葱茏更清隽,但却苦了路上的行人。在吃足了雨水的泥路上,一步一滑。所谓“春雨如膏”决非夸张的形容词,路上的行人焉能不断魂呢?三舅那笔挺的裤脚溅满春泥,头发也淋上了烟雨。在祖先的坟前,他又不顾我们的劝阻,连连磕了两腿黄泥。他说,这太好了,他要带着这些春泥回美国去。
  从此,三舅每年“春雨绵绵动乡愁”的时候,他就“似曾相识燕归来”。作为我国几所大学的兼职教授,他频繁地穿梭于中美两国,把友谊的彩桥架设在两个半球。
  澳门回归之夜,他给家里打来足有一个小时的长途电话,话语之间,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他告诉我们,春节他会携同台湾的四舅一同回归故园,与我们阖家团圆,共庆千年。


第8版(周末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谁拎走了菜篮子
  大卫
  作为二十世纪的重大发明之一,塑料,确实大大方便了我们的生活,而它的衍生物塑料袋,就更与我们密不可分了。尤其上街买菜,不论豆腐、猪肉,还是茄子、土豆……这样说吧,除了卖菜的人不能用塑料袋拎回家之外,别的,你都能用它拎回来。
  现在,谁还能看到提着菜篮子上街的家庭主妇?倘若有,那也只能说“偶尔”。它出现的概率,不亚于你买了一张中奖的体育彩票。而以前,却是随处可见的。就连政府也把老百姓的吃菜问题提到重要的议事日程,并很形象地称之为:菜篮子工程。有句俗语叫拣到篮里都是菜。我看,这句话要改了:拣到袋里都是菜。
  塑料袋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不占地方,而且,更主要的,是用起来便捷。有一利,必有一弊,便捷是便捷了,环境却遭了污染。我敢说:只要有人居住的地方,就有塑料袋存在。这句话还可以作另一种理解:处处皆可见的白色污染,其实就是人造的孽。尤其刮大风的时候,满城可能看不见一只飞鸟,但你一定能够看到随风而舞的塑料袋,飘飘悠悠,到处乱飞,一不小心就飞你头上了,甚至,恰巧掉进你自行车篮里去。有一次我抱着孩子站在阳台上,只见她不安地在怀里扭动,两手一伸一缩的,我以为有什么重要发现,谁知顺她目光一瞅,原来是一只———是一只什么呢?在孩子眼里,肯定是一只能飞的、她从未见过的鸟;最不济,也是一片硕大的雪花。但当孩子懂事的时候,她肯定和我一样会发出一声喟叹:哪是鸟呀雪花呀什么的,是城市的一块又一块大大的头皮屑……
  也许你会说,不就几个塑料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我们可以这样算一笔账,假设每个家庭每天用三个(其实远大于此)塑料袋,以一个有着二十万户居民的城市为例,那么,每天消耗的塑料袋是六十万个,一年下来,就是两亿多个。你应该知道,这是最保守的算法,你也可以想象,一个五十万户、一百万户、三百万户的城市,一年到底要扔掉多少塑料袋?那么,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下来,地球这只胃要接纳多少塑料袋———即使接受了,怕也弄个消化不良。而塑料袋的完全分解,要经过数百年时间。土壤中有了塑料袋,当然和人的眼中进入木刺不可同日而语,但,被包裹起来的土壤,它的透气性能如何能够给植物生长提供保证?那我们人类只好把粮食种到月球上去。
  就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则新闻,说的是某省妇联大力提倡“妈妈环保”,在报纸的头版,白纸黑字地写着:省妇联今年将“以内带外”,大力发展妇女和家庭参与环保,首先就是摒弃塑料袋,重提菜篮子买菜……真为这则新闻高兴,看来,白色污染已引起足够的重视,并切实地付之行动了。那么,在此之前,谁从我们的手上拎走了菜篮子呢?是塑料袋?是生产塑料袋的工厂?是发明塑料的科学家?其实,谁也怨不得,那拎走你菜篮子的,只能是你自己。原先,你不是把它扔了,就是把它藏哪儿去了,说不定藏门后了,你去家找找,找到更好,找不到就再买一只。让塑料袋从我们的生活中彻底走开,这样的话,就能避免下面将要讲到的尴尬了———这样写你可别笑,这种尴尬极有可能发生。几百年后,子孙们就像我们现在凭借一堆陶罐发现古人遗迹一样,他们若在某一块工地,忽然也发现了一大堆塑料袋(其实那是我们人类的某个垃圾场),极有可能兴致勃勃地说,啊!这是二十世纪(二十一世纪?)人类活动的遗迹,快与考古工作者联系,看看有没有研究价值?


第8版(周末副刊)
专栏:大象书话

  难得的油印诗集
  赵龙江
  现今喜欢集存旧书的朋友常会发出好书难遇的感叹。的确,有价值的善本已登上拍卖殿堂,成为一种奢侈的高消费,而许多有眼光的藏家则把目光转向民间,在旧纸中寻珠探宝,其乐趣非内行人不能体会。我不及这些同好执着勤奋,但多年下来也算小有收获。比如手边的一本《铁云诗存》,就是我喜欢并珍爱的。
  这是一个油印小册,凡四卷,包括芬陀利室存稿、东游草、抱残守缺斋遗诗辑存及附录两种,共收诗一百零四首,长短句两首。正文后有刘蕙孙题跋一篇,并勘误表一纸。全书仅四十页,因其为自印本,故无版权页,不过跋语日期作1976年11月9日,即“四人帮”被粉碎后。作者丹徒人刘鹗(铁云),和他的小说《老残游记》一样,已为世人熟知。铁云一生著述宏富,涉猎广博,这当中包括大量诗作,只可惜他作诗不留稿。据铁云嫡孙刘蕙孙(厚滋)回忆,铁云作诗随意哼成,随手弃置。刘铁云本人在其所著《芬陀利室存稿》后《自题》也说:“惧文字之祸,自今不复存稿。”以铁云先生的丰富生活,奔放的感情,“性之所至,任意咏歌”,估计弃掉的诗会有很多。
  有关铁云诗的辑存情况,刘蕙孙在他的《我与〈老残游记·补篇〉》一文中记述颇详。据回忆,他十岁左右时,祖母茅太夫人去世,随后与其同住的叔父刘大经(涵九)经人介绍赴北京入京汉铁路局,在叔父走后留下的木箱中,他拣得练习本数册,其中有十几页抄录有《东游草》,经他父亲(刘大绅)辨认,系祖父铁云先生在日本时的诗作,由叔父抄存。从此蕙孙先生开始收集祖父遗诗。大约又过十一二年,全家自上海迁到天津,偶然机会又在书籍中找出两本锦套装济南文美斋笺纸,为铁云手写诗稿,共二十七首,题名《芬陀利室存稿》,其中并无《东游草》,后得知这些诗为铁云早年在北京时所作。此后蕙孙先生将两部诗稿保存身边,又从苏州张令贻先生处抄得几首,并录下谢石溪先生《对鸥馆图卷》及《愚园雅集图》上铁云先生题句,加上《老残游记》中诗词,汇抄于一册,得一百余首。最后用仿爱莲堂红格纸工楷缮写为《铁云诗存》,以便于保存。
  从刘蕙孙先生的跋语里获知,《诗存》的刻印操作与其子刘德威有直接关涉。经朋友介绍,我与在浙江的刘德威先生联系,他在信中所谈与其父刘蕙孙回忆大致无异,并详述了油印本的刻印经过。原来文革中铁云手写诗稿《芬陀利室存稿》被抄家时掠走,所幸刘蕙孙缮写的抄本并未失去,不过孤本总是危险的。1976年春,他回福州省亲时,父亲把抄本交给他,嘱托他择机刻印出来,分送亲友以便于留存。“四人帮”垮台后,他写信请父亲题写书名,并为《诗存》作跋。此后,他利用借来的刻印工具,并从印刷厂和百货店买来纸张,由他爱人和两个女儿协助油印、装订,大约是印了七八十册,寄他父亲五十册,余下分贻亲友。现在已知此油印本,是铁云诗最早的印本,而且我保存的这册《诗存》,还是刘蕙孙赠送江绍原的签名本,可称弥足珍贵。
  自八十年代始,刘鹗的诗开始正式在出版物上排印发表:1980年5月《文化娱乐》五月号选载部分铁云诗;1980年12月山东齐鲁书社出版刘蕙孙作注的《铁云诗存标注》,1983年1月修正后二版;1985年7月,全部诗收入四川人民出版社的《刘鹗及〈老残游记〉资料》;1998年3月,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将刘铁云抄本全部影印,收入《太谷学派遗书》第二辑第五册。此外,据刘德威先生说,目前他已编就刘氏四代人诗词集《余沤集》,其中除收入已发现的铁云全部诗作外,并收入其父(子恕)、其子(大绅)及孙子(蕙孙)诗作近千首。铁云先生地下有知,当该欣慰矣。


第8版(周末副刊)
专栏:路边拾翠

  女将军在塞北
  高凯明
  那年腊月的一天,一场大雪给多雪的佳木斯城披上了一层新的圣洁。雪还在纷纷扬扬地飘着。苍天是洁白的,大地是洁白的,就连天地之间也被洁白弥漫着。就在这银色的雪幕上倏地出现了一抹绿色:一位女将军进入了雪的画面。
  她来到一家商店里,在摆放毛衣的橱窗前认真地挑选着。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一件紫红色的丝绒毛衣上。
  此刻,她眼前闪现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丈夫是某边防部队的副参谋长,妻子是远在丈夫老家孝敬贫寒父母的普通妇女。就在前不久,妻子来部队探亲,在这严寒的隆冬里,她身上的衣着却还是单薄的。
  过程就是这样简单,女将军发现后,便自己掏钱来为她买毛衣。
  在边防部队欢迎总部慰问团的晚会上,年轻的副参谋长拿起话筒,说要唱一支《我爱你,塞北的雪》献给慰问团的同志们。然而,当他一抬眼看到了女将军那张慈祥而美丽的脸庞和妻子身上的红毛衣时,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刚唱了“我爱你,塞北的雪……”,歌声便变成了哽咽声。
  副参谋长一流泪,在场的战士也跟着一齐抹起眼泪来。
  望着这动人的一幕,随女将军一道来的几名慰问团的同志的眼前也出现了一幕幕熟悉的画面:每当飘雪的春节到来,女将军总是自己花钱为二十多名警卫战士每人买上一份像样的礼物,这已经坚持了十多年;在平时,在飘雪的夜晚,单位加班加点是常事,每当这时,女将军常常是回到自己家里,煮上一锅热气腾腾的小米粥送到大家面前,或者自己花钱请大家吃夜宵……
  室内歌声不断,窗外大雪纷纷。在这犹如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塞北的大雪天里,边防军人庆幸有机会一睹电影明星王晓棠将军的风采。


第8版(周末副刊)
专栏:

  艺文短波
  《跨世纪文丛》七年出满六十种随着《跨世纪文丛》第六辑的出版发行,由文学评论家陈骏涛主编的这套丛书已出至第六十本。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跨世纪文丛》始于1992年,其时纯文学图书市场正处于低迷,为了给纯文学寻求市场,为纯文学的发展探路,陈骏涛主编了这套旨在扶持纯文学的丛书,汇聚了国内众多名家和新秀的文学创作成果。这套丛书坚持高品位、高档次,又充分考虑到读者的阅读需求和阅读期待,为纯文学图书闯出了一个著名品牌。


第8版(周末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感受文化情怀
  ——读《月落集》
  方明
  在近来读过的一些散文随笔集中,陆昕的《月落集》颇有特色。
  作者的目光关注现实中的热点问题,并多有独到之处。例如他在《知识的尊严》一文中论述道:“知识有尊严吗?一般观点是肯定的。……然而我认为,单纯的知识本身并不存在尊严。比方说,在‘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年月里,知识被异化用来反知识,且头头是道……知识还有何尊严可谈。由此我觉得知识的尊严,实际是拥有、掌握知识的人的人品、人格的尊严。知识是双刃剑,这边是真理那边是歪理。挥剑的人,要看你是用良心还是用私心。以良心接受并运用知识,知识才有尊严。”又如作者在《“不受尊敬的文人”面对“没钱的日子”》、《文化的异化与异化的文化》、《世纪末的文化现象、群体与文化人格》、《从穷酸说开去》、《“措大”论》等等文章中,集中对当前文人的境遇、行为、思想作了颇有见地的分析与批评,予人多有启发。
  但我个人以为全书最精彩的,是作者在“往事漫忆”这一部分文章中表现出的对传统文化与民族生活的眷恋。这些文章不仅文字优美传神,而且包蕴着深沉炽热的情感,读来让人心动。
  如作者在《前尘梦影》中描写他居住过的琉璃厂时,说:“最美的是夏日的黄昏,尤其在细雨中,行人稀少,暮色低迷,街道显得那般空阔而幽长。高高低低的院墙绵延不断,抬头四望,这家院里,古槐浓荫蔽天,那家院里,白杨凌霄直上;这边,杏花伸过墙头,那边,竹叶飒然作响。天空中弥漫着一种被雨水濡湿的树叶的气息,清凉而芬芳。朦胧灯火里,大人们四处呼唤不肯回家的孩子,孩子们却和大人捉起了迷藏。在无风雨的日子,街边巷口,会飘来一声‘磨剪子咧抢菜刀’的吆喝或转出一位剃头匠弹着‘唤头’挑着挑子的身影。”正是有了这种对民族生活的爱,也就随之产生了对养育我们这个民族的土地的爱。
  作者在《聚》中这样描写他来到已被拆迁的老家:“眼前没有了房子,大地似乎重又恢复了它那原始之态,洋溢着自然的裸露之美。就像充满深沉之爱的母亲,使人心头凝聚起久久不散的依恋之情。在她的怀抱里,一代人讲述一代人的故事,一代人诉说一代人的悲欢,一代人经历一代人的生灭。千百年来,人们在她身上犁土为田,种树摘果,推倒旧屋,重建高楼,而她以博大深厚的爱默默承受这一切,哺育着一代代儿女。”作者在《话说北京人》中对民族文化的未来则作了这样的展望:“如今的北京高楼林立,处处狂歌劲舞,而胡同与院落则迅速被夷为废墟。每每见到断壁颓垣,我常驻足徘徊,心想,不知人们在迁入空中楼阁的同时,是否已将古老文化掷出窗外。转念想到,沧桑巨变而土地依然,一方水土一方文化,中华文化永系于中华大地,又何悲之有?于是照旧前行了。”
  《月落集》正是以如此情怀充分表达出作者对民族、对故乡、对传统文化的挚爱。也正是这种挚爱,维系着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繁荣昌盛,催促我们去创建美好的未来。


第8版(周末副刊)
专栏:多咪会

  粘粘
  奚川
  六十年代初,还是幼儿的我已被父母送到了晋东老家。姨姨姑姑逗我的时候常说:“都是爹妈不待见你!”然而姥姥奶奶却很待见,一待见就给弄好吃吃,那时的好吃吃就是这粘粘。
  何为“粘粘”?锅巴是也。锅巴粘附于锅底,故而乡人称为“粘粘”。家乡贫穷,没有细粮吃粗粮,每日早餐,家家户户全都是小米玉面粥,煮粥当然少不了锅巴。姥姥烧饭很会掌握火候,她煮的粥饭锅巴既多,又不至烧得焦黑,黄澄澄粘筋筋的一大片,看着就叫人嘴馋。姥姥自己不舍得吃,全饱了我的口福。
  可是到六七岁的时候,姥姥突然宣布,往后再不许吃粘粘了。那理由很特别,说是我快上学房念书了,再吃粘粘就要“退卷子”(至今不解何意),念不好书了。我那时哪知道念好书还有大用场,现实的问题是没有了好吃吃。姥姥一片好心,换得的是我的几次哭闹。幸好入学时我到了邻村的奶奶家,又幸好奶奶对这讨厌的禁忌好像全无所知,粘粘我照吃不误。而且书也念得蛮好,特别是算术课,一考一个满分。学房老师常夸奖,回家奶奶也欢喜。初中毕业那年,奶奶以七十九岁高龄无疾而终,我才又回到太原父母身边。尽管兄弟姊妹多,家境并不宽余,但在一个以粘粘为美食的山里娃看来简直是进了天堂:每天都有炒菜,每月都能吃到肉,还有饼干、冰糕等高级食品。再后来到市郊插队,上大学念书,进机关工作,为“立名立功”终日忙碌,粘粘这儿时的美食已被淡忘了吧。
  这回重提粘粘,是因了《世说新语》中的一则故事:南朝刘宋人陈遗之的老母喜食锅巴。遗之事母至孝,在外为官时,身边常备一不小的布袋,一有锅巴便存入袋内,以备省亲回家时送与母亲。后遇孙思、卢循起义造反,遗之受命征讨。锅巴积存甚多,无法送与老母,又不忍丢弃,遂带了从军。战争中官军大败,兵马溃散,逃进山泽,大半饿死。而陈遗之靠着锅巴充饥,得以幸存。事后人们都说他孝心感天地,故得此善报。这美丽动人的故事不仅使我想起了久已淡忘的粘粘,还因此找到一位一千多年前的古代同好。所不同的是,陈老太吃的是干锅巴,吾所食者乃是出锅新食品;她老领受了儿子的一片孝心,我独享着姥姥奶奶对我的融融爱意。
  如今人到中年的我已有了一个三口之家,当年的小米玉面粥早已为白面大米所取代。焖大米不免仍有锅巴,可儿时吃粘粘的兴奋和得意再也找不到了。小儿正值学龄,他好像还不曾尝过粘粘的味道。倒不是我遵了姥姥那可笑的遗训,担心孩子“念不好书”不给吃。你想,随时能吃到泡泡糖、脆脆香、康师傅、芝麻糊的“小皇帝”,哪还会像我一样把粘粘当宝贝呢!


第8版(周末副刊)
专栏:

  大地书讯
  △萧乾先生逝世一周年纪念专辑《微笑着离去》,已由辽海出版社出版。
  △徐开垒散文自选集《家在文缘村》由文汇出版社出版。


第8版(周末副刊)
专栏:

  大地书影
  弘一大师影集
  陈星 赵长春编撰
  弘一大师最完备的影集,收录了迄今为止所发现的弘一大师的照片近百幅,并采取一图一文的形式加以详细解说。这是大师最形象的生平写照,与以往所出版的多种关于他的研究著述和传记相映成辉,也可以说是别具一格。编撰者尤其注意了新发现的照片的收集和考证,注重照片的质量,但由于这些照片都是在不经意间拍摄和保留下来的,其影像效果原本就不够理想,此次尽可能进行了加工;然而,正因为不经意,大师的照片才更加生动和朴实,既有与人合影,也有生活起居,还有剪影和背影。这些照片是如何保留下来的呢?


第8版(周末副刊)
专栏:

  谐趣园 老会计 陈景国


第8版(周末副刊)
专栏:大地

  令人震惊三星堆
  奚学瑶
  初晤德阳,深深感受着德阳有着深厚的文化积淀。西南地区最大的孔庙沉静地坐落在市区之中,庄严厚重的牌坊,金碧辉煌的大殿,苍郁青翠的园林,构成了深沉的东方古典之美。虽经多次战乱与“文革”浩劫,这座孔庙依然完好无缺地存留在人世之间,存留在这个只有二十多万人的小城之中,不由得人感叹德阳人对传统文化的珍惜。讲解员告诉我们,这里有时还举行“仿古祭孔乐舞”表演,百余表演者身穿明代服装,用编钟、编磬、古筝、古琴、笙、笛、箫、埙等合奏古代的“韶乐”,人们朝拜如仪,舞姿翩翩……我们尽管未能躬逢其盛,但从讲解员的介绍中,也似乎感受到了习习古风从四围吹来。
  文化被尊奉在庙堂之上,亦流布在民众之间,绵竹年画博物馆丰厚的文化意蕴教人铭记难忘。绵竹年画与天津杨柳青、山东潍坊、江苏桃花坞的年画共同驰名于世。它既有传统的表达吉祥平安的人物造型,如门神尉迟敬德与秦琼、三国人物……亦有寓含民族趣味的长卷佳作。其中,光绪年间的代表作《迎春图》,洋洋大观,四百六十多个人物,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均在这里得到了表现,画面由“迎春”———“报春”———“游春”———“打春”连贯组成,系统地反映了德阳地区当时的民情风俗,被称作“四川的《清明上河图》”。最耐人寻味的则是《老鼠嫁女》这幅组画了,它辛辣地嘲讽了趋炎附势的势利小人:老鼠嫁女,要找最有权势者;先是找太阳,太阳说我不如乌云,乌云能遮住我;去找乌云,乌云说我不如大风,大风能把我刮跑;去找大风,大风说我不如大墙,大墙会挡住我;去找大墙,大墙说我不如老鼠,老鼠能在墙脚打洞。找来找去,还是把女儿嫁给了凶狠的猫,最终老鼠女儿成了猫的口中之物!还有一幅饶有趣味的年画叫做《三猴烫猪》:三只机灵的猴子与颟顸的猪八戒一起打牌,它们趁八戒与妇女调情而分神之际,在桌下偷换了纸牌。这两幅甚为通俗且幽默的年画,蕴含了人民群众朴素而鲜明的善恶观,它体现了民间千百年来约定俗成的一种道德戒律,一种民族生生不息赖以支撑的精神纲纪。这是深层次的文化,具有扬美抑丑、劝善惩恶的教化作用。它虽然古朴,却充盈着生命活力,对于我们当今的某些丑恶现象,何尝不具有强烈的讽刺意味?
  德阳的文化蕴含太丰富了,教我们目不暇接。祥符寺、三溪寺的佛教丛林,庞统、诸葛瞻父子的墓祠(即便在一个乡政府的走廊里,也保存着蜀国大将马岱的墓),北宋抗金英雄张浚的家祠,中江东汉崖墓的石刻艺术……三天时间,实在难以让人一一领受。虽然兵分两路,我们也不能全盘分享这些文化福荫。主人理解我们,临离开德阳地界之前,终于在辖区广汉,为我们全体端出了最丰盛的一道大菜———三星堆文化。
  三星堆,名震华夏的三星堆!百闻不如一见,见面则使我们震惊。三千多年前,碍于蜀道之难的四川盆地,竟然有如此精美的玉器,如此薄的金箔!尤其是大型青铜人像、人头像、人物面具,高鼻阔目,耳大面丰,外突的眼球,展示着独特的造型和神秘的文化。茫茫的川蜀历史,通过三星堆祭坑,为我们透出了一道光亮,展示了四川灿烂而神奇的世界。我们再也不用从幽眇的传说中去想象川蜀古代的状况,实证的文物比我们的传说更为丰厚辉煌。回溯川蜀文化,不只是三苏、李白,也不只是杨雄、司马,这里有着更为悠久的文化!沉浸在三星堆博物馆中,我感到阵阵晕眩,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氛围,一种美与神奇的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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