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0月28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人物纪实)
专栏:

  岸英伯父,让我握住你的手
  毛新宇
  为祭奠伯父毛岸英的英灵,我曾两次去朝鲜扫墓。
  当我踏上友好邻邦的土地,穿过一扇圆门,迈过一条三叠条石铺就的台阶,走进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时,双腿像灌满了铅水,沉重得难迈脚步……
  我想平稳一下“咚咚”作响的心跳,但我不能!是我的心脏太刚劲、太有力而热血充盈?还是心脏太脆弱、太悸动,此时出现早搏?
  此时的我,只觉得血撞头颅,胸膛里像塞满了棉花、泪水有些迷蒙。我揩抹了一下沾在额头、流进眼角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水珠,凝神屏息地向上望去———
  “毛岸英同志之墓”
  这就是我思念已久的伯父墓地,我的血怎能不热得沸腾!因为,我的血脉里流淌着与他相同的血液。
  我肃立在瑟瑟的秋风里,心随着被山风掠过的苍松翠柏的枝头而抖动,望着那三尺高的大理石墓碑;望着伯父那嘴角挂着永恒微笑的半身塑像;望着那一排、二排、三排、四排共一百三十三位烈士的墓碑,我深深地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1986年初,在我十六岁之际,妈妈邵华对我说:“毛毛,你已经长大了,在今天的和平年代里,你的童年是在没经历过坎坷之中度过的,你是在糖里蜜里梦里鲜花里长大的孩子,你是毛主席唯一的嫡传子孙。爸爸妈妈想了很久,想送你一件弥足珍贵的礼物,你自己去趟朝鲜。妈妈、爸爸和家里人都不陪你,你参加中国青年代表团访朝,去给你自己崇拜的岸英伯伯扫墓,告诉他侄儿毛新宇来看你了!侄儿毛新宇长大成人要独立地走路了!”
  我听从父母的话,接受了这份沉甸甸的生日礼物。1986年8月20日,我随中国青年代表团开始了访问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行程。在丹东集训时,抽出闲暇时间,我去找寻伯父的足迹。因为我知道1950年10月10日,伯父入朝鲜参战前,也曾在丹东(那时叫安东)逗留。
  我来到了丹东市的中山公园,找到了山坡下一块伯父小憩过的石条凳。
  我抚摸着这块条凳,仿佛看到了岸英伯父和彭总的秘书张养吾伯伯两人正在热烈地谈哲学、人生、历史。思想的交流,知识的探讨,使他们的感情加深了,心贴近了。我的思想、意识也在向他们走近,犹如加入到他们的亲密交流中……
  短暂的集训结束了,我们坐上了开往朝鲜的列车,“轰隆隆,轰隆隆”,伴随着节奏明快的车轮声,我把目光向车窗外投去。
  此时的鸭绿江弥漫着一层梦幻般的雾霭。驳船,江鸥。矗立的元宝山、镇江山、老洼岭。
  山的倒影。锦江山上的亭子。鸭绿江大桥。
  移动的列车拉扯着我绵延的思绪在海市蜃楼中飞奔:
  ———我的岸英伯父随彭总来到桥下。在北岸,他们向南眺望,那是彭总在选择渡江的地点。时间是1950年10月19日。
  ———黑黝黝的人影,急匆匆的脚步,低沉的“跟上”的口令似飓风和铁流每隔三十分钟,就从桥上快速地滚动闪过。那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第13兵团第40军第118师的前卫团作为入朝参战的先头部队奔赴朝鲜。
  ———随后,第13兵团及所属的38军、39军、40军、42军及边防炮兵司令部与所属炮兵1师、2师、8师,分东、中、西三路,从辑安、长甸河口、安东,雄赳赳、气昂昂跨过了鸭绿江。时间是1950年10月19日晚至20日晨。
  …………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拜战友、祭亲人,中朝友谊长……”
  车厢里不知谁带头唱起了这熟悉的歌。细听,旋律依旧,可是歌词却改动了。“祭亲人!”我的心弦又被强烈地拨动了……
  我们中国青年访朝代表团,一共八百余人,一个总团下设八个分团,团长是宋德福。在团里有两男两女的身份比较特殊,两个男的是毛岸英烈士和罗盛教烈士的侄子;两个女的是黄继光烈士和邱少云烈士的侄女。我们的亲人都是牺牲在朝鲜,他们的英雄事迹不仅在国内广为传颂,在朝鲜亦是妇孺皆知。我们每到一处,都受到了朝鲜地方党政领导同志和朝鲜人民的热烈欢迎和照顾。
  我和罗盛教的侄子刚到朝鲜就感冒发烧,朝鲜的阿妈妮特意烧好香喷喷的热粥,用朝鲜的瓦罐装好给我们送来,一勺一勺地要看着我们吃下……
  在朝鲜的每一天,我们都强烈地感受到什么是中朝人民用鲜血凝成的友谊,什么是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
  在庄严、肃穆、神圣的万寿台议事堂,金日成爷爷接见了我们。那时,他已经是七十三岁高龄。他站在那里,一个一个地与我们握手。那天参加接见的有三百多人,我真怕他身体吃不消。当我的手被他紧紧握住的时候,我冲动极了,我想起了自己的爷爷毛泽东。我想从金爷爷的脸上追寻他们共同的理想、共同的追求和革命的征途中结成的牢不可破的战斗友谊。
  “在朝鲜能见到你,我很高兴!”金日成爷爷说,他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我的手背。
  啊!我这是怎么了?我差一点儿忘掉了临行前妈妈对我的千叮咛万嘱咐:“见了金日成爷爷,一定不要忘了代表我们全家向他问好!”
  我连忙说:“金日成爷爷,我代表全家人向您问好,祝您健康长寿!”
  “好!好!谢谢你们全家!向他们问好!”金爷爷回答说。
  随后,我们团里的十五名成员,围着金日成在小会见室内坐下。金日成爷爷谈起了中朝人民的友谊,又谈到伯父毛岸英和罗盛教、邱少云、黄继光烈士。他说千千万万个中国人民的好儿女在朝鲜牺牲了,朝鲜人民会世世代代缅怀他们的。说着,金日成爷爷动了感情,他说:“毛泽东同志是伟大的国际主义的典范和楷模,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他牺牲了包括妻子在内至亲至爱的五位亲人;为了朝鲜人民的反侵略和保卫世界和平,他又把最疼爱的长子毛岸英送来朝鲜……”
  “岸英牺牲了……我们会永远怀念他!”金日成爷爷目光投向我,说“要到烈士的墓地去看看,要祭奠他们,永远不要忘了他们!”
  我来到了朝鲜平安南道的桧仓郡,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就坐落在这里。听说我们来扫墓,当地的道、郡党政领导同志都来了,有几百人,他们准备了许多的鲜花。他们问我“红、白两种花是不是都献上了?”我征询了随团的秘书长卢昌华的意见,回答说:“对!都要,都献上!”我想,作为毛岸英烈士的侄子,我这次来,不仅仅是来看望我的伯父,为他扫墓,我还要为与他一同长眠在这里的一百三十三名中国人民志愿军的英灵扫墓,为千千万万个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为了维护世界和平而英勇献身的英烈扫墓!
  我掏出我的祭品———一首缅怀伯父,悼念烈士的诗,声音哽咽地念道:
  悼岸英伯父
  我不能与你握手,
  虽然近在咫尺,
  可是关山飞度,
  中间相隔长长的隧道———
  我不能与你握手,
  但见你正在早操,
  一排军人,一排士兵,
  是一百三十三个英灵铸成的群雕再现。
  你从中南海家中走出,
  怎么就溶进了这桧仓的小道?
  我摸不到你血肉的躯体,
  却分明见证了生命的永恒!
  有一条线把你我紧紧相连,
  那就是一脉相承的“恰同学少年!”
  “毛毛”两个字里有一个是你,
  是你我相依相随相并肩!
  我掏出火柴,“哧”地擦着,把这首和着我的热泪、蘸着我的心血写成的诗篇点燃,看着那蓝色的、橙色的、红色的火焰在跳动,冥冥之间我的手触摸到、听到了伯父那年轻旺盛的、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的跳动的心脏,发出铿锵有力的“咚咚”跳声……
  我哭了!我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痛哭起来!一位阿妈妮紧紧地抱着我与我相拥而泣,这位阿妈妮当年参加了岸英伯父遗骨的安葬。她一边安慰我一边说“孩子,光荣啊,我们都为能有岸英这样的英雄,为能日夜守护着岸英而自豪!”她说:“你知道吗?当初金日成首相听说毛主席的儿子受了伤,正在志愿军的医院里救护,他立即驱车三百里去探望。后来,他才得知毛岸英已经牺牲……”
  阿妈妮说:“岸英的半身塑像,就是按金首相的指示建起来的。”
  到了向烈士道别的时候,我又围着伯父的墓地绕了三圈。此刻,我的泪水已干,我似乎一下子成熟、坚强了,变成了一个信念如铁、意志如钢的男子汉。此刻,我的胸膛间被一种情意填满,我知道那是墓碑上的文字已经占据了我的心:
  毛岸英同志原籍湖南省湘潭县韶山冲,是中国人民领袖毛泽东同志的长子,一九五○年他坚决请求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于一九五○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光荣牺牲。
  毛岸英同志的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精神将永远教育和鼓舞着年轻的一代。
  毛岸英烈士永垂不朽!
  再见了,伯父!我会再来看望你的!


第7版(人物纪实)
专栏:

  放歌坛子岭
  杨尚聘
  坛子岭,几年前还是一个在县级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三峡工程开工以前,这个位于左岸临时船闸和永久性船闸之间的制高点,被三峡工程设计者作为工地上唯一保留的山头保护下来,作为三峡工程永久性的参观点。
  第一位登上坛子岭的党和国家领导人是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江泽民。
  1994年10月16日下午,细雨纷纷,壮丽的西陵峡云雾缭绕。江总书记乘快艇从中堡岛来到左岸,准备登上坛子岭接见在那里施工的武警水电部队的战士们。这时的坛子岭还是一个荒山头,连日阴雨,坡陡路滑,随行人员劝总书记不要上去了。江总书记却说,既然到这里了,走也要走上去。坚持上山亲切会见了武警官兵。
  时隔五年,1999年秋,我们沿着总书记的脚步登上坛子岭。山间泥泞小路变成了宽阔的水泥盘山公路,昔日的荒山头变成了山顶花园,形如大坛子的制高点周围是巨大的浮雕。中外游客如织。我们沿着“坛子”边的阶梯,登上海拔二百六十多米的制高点。
  向东看:远处高高耸起的大楼是中国三峡接待中心;横过滔滔长江的那道彩虹是西陵长江大桥;宽阔的沿江高速公路边是三峡环保公园,江泽民、李鹏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在这里种下的雪松周围,是一片绿茵;街心花园里鲜花盛开。大江南岸的黄牛山巍峨挺立,山形是堪称奇观的毛泽东卧像。
  向南看:南岸山头上“建设三峡开发长江”八个巨幅大字下,便是三峡大坝的施工现场。
  美丽的中堡岛在哪里?中堡岛是周恩来、刘少奇、江泽民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亲自视察过的地方。1958年3月1日,周总理登上中堡岛,把三峡的岩芯带给毛主席。1960年5月16日,刘少奇同志来到中堡岛视察,把“从三峡看中国,从三峡看世界”的豪情留在中堡岛上,把一颗从江边捡到的形如骏马的三峡石带回北京。
  1989年7月21日和1994年10月16日,江泽民总书记两次登上中堡岛视察。第一次上岛时,三峡工程还未开工。第二次上岛时,中堡岛完全变样。江总书记在岛上豪情满怀,面对滔滔长江说:“五年前,我到中堡岛,长江在脚下滚滚东去;如今,中堡岛已经不翼而飞,长江已在头上滔滔东流。变化真大啊!”
  如今,中堡岛没有了,变成了固若金汤的一期围垸,变成了一泻千里的导流明渠。将来,这里还要变,将变成三峡电厂右部厂房,巨大的电流从这里输往全国各地。
  滔滔东流的大江在哪里?1997年11月8日,随着最后一车石料倾入江中,举世瞩目的三峡工程胜利地实现了大江截流。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江泽民洪亮的声音响彻三峡:“这是我国现代化建设的一件大事,也是人类改造和利用自然史上的一个壮举。”昔日大江,如今江底朝天,成了繁忙的工地。1999年,三峡大坝浇筑全线铺开,年浇注混凝土四百多万立方米,为世界之最。到2003年,大江中耸起的左岸电厂将开始发电,泄水闸正式启用。
  向西看:江南老镇茅坪不见了,她迁到了凤凰山下。凤凰山头,崛起了一座新城,那是库区移民第一座县城———秭归新城。这是一座令来往的中外客人惊奇的新城。宽阔的街道,崭新的楼房,美丽的广场,是老县城无法比拟的。那高高的凤凰山头,将是伟大诗人屈原的新居———新屈原祠。屈原的铜像将矗立山头,面对巍巍大坝,“极目楚天舒”!
  向北看:脚下便是永久性船闸。永久性船闸工地上武警官兵们将坚硬的花岗岩像切豆腐一样,切成五级闸室,他们要在这里铺就一道连接川鄂的新航道,让万吨级船队自由升降,上达重庆九龙坡,下连上海黄浦港。
  三峡工程大江截流时,新华社一位记者满怀深情,写下了《中南海情系大三峡》的长篇通讯,记载了党中央三代领导人情注三峡的动人故事。今天,我们站在坛子岭上,想起了北京的中华世纪坛。其实,我们脚下的坛子岭,不是又一座世纪坛嘛。


第7版(人物纪实)
专栏:

  先锋人
  王剑冰
  今年8月,在《大河报》上看到一则消息:省少年先锋学校组织的少儿探险队挺进太行山原始森林。接下来《大河报》在“焦点新闻·连载”版连续跟踪报道了此次活动。深不可测的渊漭、滚落的巨石、塌方、咆哮的洪流、悄然而至的蚂蟥、凄风和冷雨……当这些八岁至十岁的孩子带着伤痕和泪水、带着欣喜与欢乐回到城市后,引起了社会不同方面的强烈反响。看着报道,使我想起去年,同样是《大河报》,连载了九十三个孩子在开封进行生存训练的事。到资料室一查,竟又是先锋学校组织的。两则消息使我对这个学校刮目相看,同时想知道是谁有如此超前的意识与胆识。就这样,任晓林走进了我的视野。
  应当说,最先走进我视野的是一所风景优美、设施一流的现代化学校,欢快的孩子与风度优雅的教师们浴在阳光里。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奔左跑右地忙碌着,我认定,他当是位主事的,果然,他就是督教任晓林。少年先锋学校本是省妇女儿童活动中心开办的,任晓林由中心派驻负责学校的工作。学校自1998年初建,短短两年时间,发展速度超出了想象。不断地扩班,而后又开办了初中部。人多了,事多了,任晓林更忙了,但他内心里却存着说不出的欣慰。毕竟为国家教育事业尽了些力,按任晓林的话说,毕竟实现了某种个人抱负。
  这些年,基于国家教育的改革,很多民办学校蜂拥而起,学生家长有了更多的给孩子择校的机会。但是不要忘了,取决于一个学校教育质量好坏的不仅仅是分数,而在于教育观念。这是潜性的,也是最难于实施的。任晓林说:“先锋教育首先是让学生学会求知、学会生存、学会共处、学会做人。先锋教育应把普通孩子培养成不平凡的人。”任晓林无时不感到时间的紧迫。建立网络系统时,到处买不到路由器,经过网上查询,说北京中关村有。任晓林亲自驾车带上一位老师到北京,费了多少腿脚多少口舌,终于在中关村找到了。立即调试,然后连夜往回赶,第二天教职工上班时,任晓林已经带着路由器在机房门口等着安装了。“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任晓林在老师们的感叹中说。
  任晓林明白,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集体的智慧方能推进全校的发展。他倡导老师要不遗余力地关心学生,学校不遗余力地关心老师;要给孩子一个温馨的家,让他们在爱与被爱中度过金色的童年;给老师一个家长的地位,在愉快的工作中施展才华。有一个二年级的女孩,放学的时候妈妈没来,妈妈在来的路上遭遇了车祸。班主任马志英将孩子留下了。任晓林同马老师商定了方案,在关爱孩子的过程中,慢慢将真情透给孩子。马老师给孩子以无微不至的关怀,给她讲故事,陪她散步。学校还以日托生的收费标准,让她享受全托生待遇,直至毕业。这个孩子后来成为了全优生。这就是先锋人的教育意识。在太行山原始森林遇险回撤时,一个八岁女孩不甘心地提出想看到黑龙湾大峡谷。任晓林觉得应当鼓励孩子的精神,培养孩子的坚强个性,毅然决定,留下几个大人,陪这个孩子单独行动,直至她达到目的。风雨交加的路途,大人和孩子不停地跌跤,但幼小的心灵里,必会埋下闪亮的种子。任晓林说,未来是头脑的帝国,教育是通向成功的唯一途径,是学生步入现实世界的素质准备。两年多来,先锋学校成为河南省唯一的专线并入国际互联网的学校。今年暑假,先锋举办了全国首届少儿网络生存训练大赛,孩子们在互联网上打开了通往世界的窗口。
  先锋学校创办两年多来,许多孩子在多方面崭露头角。任晓林希望这里培养出来的学生,未来都会为母校“少年先锋”感到骄傲。因为这是一所围绕学生未来而不断调整、不断设计、不断更新的学校。


第7版(人物纪实)
专栏:大地之子征文

  玉龙雪山白求恩
  沙蠡
  玉龙雪山天下绝,这是元朝诗人李京的名句。
  如今的玉龙雪山白沙乡三元村,有一个名播四方的纳西族老土医,名唤和士秀,现年七十七岁,被一些中外新闻媒体称为“活着的雷锋”、“纳西族的白求恩”和“当代李时珍”。和士秀在一座叫做“十里桥”的桥边,办了个“玉龙雪山本草诊所”,专门为国内外游客和病人治病。这是1985年4月7日开始的故事。从1992年冰岛国的某杂志把和士秀的银须笑脸作为十英寸的封面并作数万字的报道开始,如今,丽江纳西族老中医和士秀与他的小诊所的稀奇事迹,被各种“特镜”和大小“剧照”,用几十种语言,在一些国家的报纸杂志、电台电视上反复传颂。
  和士秀出生于地道的纳西族农耕人家,1947年考入上海海军机械学院,后因身体不适,转入南京国立语专。1949年6月在南京参加解放军。1953年因病转到地方,尔后又回到故乡。
  回乡的和士秀病情更加重了,同时还遇到了人所共知的风雨交加的坎坷日子。他以顽强的毅力,抵住了死亡和不幸的来临。他用超人的智慧,在艰难的时日里摸索和掌握了种种民间土医土药和丽江中草药。
  其间,和士秀曾被特邀当英语教师,但他一直坚持上山采药,下地种药,救死扶伤。和士秀的诊所有个特殊的准则:只问病,不谈钱;不管来者高低穷富,远近生熟,一律笑脸相迎,真诚相待,热茶相敬;诊脉配药后,病人随意给一点钱,他也接受,病人不出钱,他也从来不要。病人有困难的,他决不收钱。1992年,德国柏林医科学生罗茜在雪山诊所学习了两个月,她回国时,手头拮据,和士秀一家慷慨解囊,资助她顺利返回德国。1990年3月底,香港影星鲍浩芹在丽江突发胃病,经和士秀推拿治疗而愈。鲍浩芹提笔写下“慕名而来,名不虚传”八个大字。4月22日,英国原驻华大使唐纳德和原加拿大驻华大使欧尔·拉克来丽旅游。唐纳德夫人的坐骨神经痛发作,不能动弹,也因和士秀的治疗而获得满意的效果。
  和士秀与英国人的友谊,还可以追溯得更早。1988年秋天,英国女皇的一位堂妹夫慕名神奇的玉龙雪山和雪山下的神医而专程来到丽江。他只身一人骑着单车,穿过叫做“老课”的无人荒原来到白沙,找到了雪山脚下的小诊所。和士秀问明情况后,赠给他足够的雪山草药。女皇的堂妹夫回国后,寄来了热情洋溢的感谢信,还邮赠一本《牛津英汉双解大辞典》,并说,要赠送一辆高级小轿车。和大夫谢绝了英国朋友的好意,希望对方永远成为中国人民的好朋友。
  1995年11月,中央电视台播放了和士秀的专题片。
  今年3月11日,中央电视台在“纪录片之窗”又播出了《和士秀和本草诊所》。于是乎,每天上门求医问病的中外游客以及记者文人,络绎不绝。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专家哈利姆博士来丽江观光考察,也慕名到雪山诊所登门拜访和士秀,并开玩笑说今后有机会也要学一学中草药。
  和士秀奉行“有医无类,问病不问钱”的信条,有上百次在未收到汇款的情况下,就自费邮寄药品给国外的求医者,树立起一个高尚的中国人的完美形象。
  他对亲属说:“治病如救火,等收到汇款才寄药,岂不把人家的病耽误了?”
  难怪,德国的一家大杂志称和士秀为“中国的白求恩大夫”。


第7版(人物纪实)
专栏:

  我的乡下学生
  周同宾
  三十多年前,我在乡村教书,他是我的学生。人聪明,却调皮,算不上好学生。他爱文学,作文写得出色,曾得到我的表扬。“文革”中,我沦为“黑帮”,多少好学生都斗我,只他为我不平,曾背过恶人,递给我一张纸条,上写“老师,努力加餐”。后来,我离开那所学校,他也回乡种田,音讯两杳然。十多年前,为采写《皇天后土》,特去访问他。他穷,一身寒碜相,只那双机灵的眼睛仿佛当年。他老母卧病,孩子尚小,地里的出产不够开销,日子艰难,心情郁悒,早冷落了文学。在他的四壁洇满屋漏痕的旧瓦房里,吃了顿捞面条,我就回了,文章没做成,留下几多牵挂。
  去年夏天,他给我捎信说,上次招待不周,慢待了老师,让我再去,好好叙叙。我就前往了。
  那个濒河小村,罩在桐树的浓荫里。树树蝉声,唱出了乡野的清寂。他的小楼,屋顶苫蓝瓦,落几只灰鹁鸽。我叩门,先惊动狗,汪汪叫,后惊动他,斥责狗一声,狗就向我摇尾巴了。院子好大,青砖铺地,留了几方,露出黄土,长弯腰的枣树,叶大如席的芭蕉,擀面杖粗的葡萄藤爬成满架葱茏。枣树根,一只母鸡的羽翼下钻一群鸡雏,一片啾啾声。鸡窝里,至少两只鸡下了蛋,叫声震耳朵。我就想,凡农家,都该有鸡狗,最好是土鸡土狗;鸡鸣狗吠,是乡村应有的音响。他迎我进屋。室内虽不整洁,却显出充实,陈设虽不高档,却并不破旧。吃罢农村人传统待客的荷包蛋,他吩咐妻子准备饭食,引我进了另一间屋。一窗绿荫下,安放写字桌,桌上竟有一本当月的《收获》。靠墙两个书架,文学书远多于农业科技书。这是他的书房。他说,在村中,论收入,他是中等,但只他有书房;忙过一天,灯下读书,很是享受。我想,农家有间书房,生活便有了新意。别人富在物质,他更富在精神。往前走,精神富有似乎越来越重要。他说,不打算发财,有饭吃,有书读,就满足。我说不对,能发财,就发财;腰里有钱,读书时心里才踏实,也更能读出滋味,岂不闻书香还需铜臭换吗?
  午餐丰盛,当然是农村特色的丰盛,比如那盘咸腊肉,每一块都肥大,夹起来颤嗖嗖,沉甸甸的。一壶烧酒,我俩对酌,频频举杯,兴致都高。顷刻间,我醉了。醉眼矇眬看他,似又看见了当年那个不随大流的毛头小子。我动了感情,含泪述说危难中的事。他说,那时并不懂啥,只觉着老师亏。继续饮,他也动了感情,说,老师的学生,有的做官,有的经商,有的教书,有的弄文,都混出了名堂,惟独自己没出息,愧对老师教导。我说,干啥都是职业,谁也不比谁高贵;无论干啥,只要能活出一个真正的人,就不枉来到世上走一遭。
  晚饭后,月色甚白,满院绿荫尽贴地上,好似剪纸。他要领我去看他的藕池。他正是种藕脱贫的。
  田野里,风景柔媚。禾苗、阡陌、远村、近树,都有朦胧美。绵软的小南风,带着庄稼的青气,轻轻吻遍人全身,舒爽极了。一路漫步,感觉特美好。心想,城市人绝无这福分,那么多电器,创造不出一片自然。走到河滩,见荷塘连成串。最远处,有他两方,每方都有半亩。看荷塘,像欣赏巨幅彩墨画。莲叶高擎如翠盖,反射绿色的月光。荷花出水,粉瓣儿妩媚,宛若女郎的笑靥。蛙声和各种虫声,更把画中的意境唱浓。这地方,生长着美,酝酿着艺术的氛围。他说,侍弄藕池,虽然苦累,却有诗意。这话说得好。我想,他在这儿干活时,不只想到淤泥中的藕,藕能卖多少钱,还可能想到汉乐府“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想到周敦颐的《爱莲说》,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便多一份收获,多一份慰藉,这就有别于其他农夫了。他说,还想搞创作。我劝他不可太执著,时下文坛,想挤进,殊不易。倒不如只当爱好,劳作之余,读读写写,不奢求成名成家,只为了心灵安妥。这样,就少了烦恼,多了快乐。
  月儿西斜,我们才归去,真舍不了无边风月。他说,今天最高兴,和老师在一起,像又回到少年。我说,我也高兴,见到旧日的学生,忘掉了老之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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