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7月31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文学作品)
专栏:1949-1999共和国之庆征文

  风正帆发
  李日新
  把生命交给事业,事业会循着生命的律动而异彩纷呈;把改革装入心胸,心胸会因改革的壮伟而变得无比宽广。——采访手记
  危难之际立下铮铮誓言
  九十年代初,我国经济改革又掀热潮。
  伴随改革热潮而起伏荡跃的,有激情、良知和智慧,也有阴谋、险恶和愚昧。一些金融从业人员,个别有权势的行政干部及经商人员,互相勾结,违章拆借资金,高息贷款,炒地皮,炒股票,索回扣……致使国有资金汩汩流失。银行一时出现了支付危机,“储蓄大战”蜂起……
  形势严峻,如不整治,必将危及国运。
  1993年7月6日,当时的国务院副总理朱镕基主持召开了全国金融工作会议,对金融系统的干部提出约法三章:立即停止和认真清理一切违章拆借,已违章拆出的资金要限期收回,自7月7日开始,谁再超过贷款规模乱拆借,银行行长一律撤职;不准用提高利率的办法搞“储蓄大战”,不得向贷款对象收取回扣;立即停止向银行自己兴办的各种经济实体注入信贷资金,并彻底脱钩。
  从7月中旬开始,国务院陆续向各省市派出检查工作组。一场惩恶治乱的斗争在我国金融界拉开了序幕。建设银行湖南省分行的清理整顿也随即开始。1994年冬季的一天,彭茂吾卸去湘西南地级市邵阳市市长的职务,驱车穿过湿重的寒雾,赶到省会长沙,接任建设银行湖南省分行行长一职。
  六十年代末,彭茂吾从湖南省财经学院毕业,分配在邵阳工作。从工厂的一般技术人员到担任这个市的市长,他把人生最宝贵的青春年华都奉献给了邵阳,无论在哪一个工作岗位,他都留下了激情,留下了业绩。但从市长到行长,彭茂吾并没有晋升。有些人认为彭茂吾具有管理才能和丰富经验,在党政领导岗位上工作更合适,更容易擢拔,何必去当行长!彭茂吾心中释然:我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或许,当行长是我一生中的最后一个驿站,我应该珍惜这个岗位,当好行长。
  在省建行陈旧的办公室里,彭茂吾见到一张张陌生而客气的面孔。当时主持工作的副行长肖业璋把省行工作交给彭茂吾,心情沉重地说:“由于时间短,行里还来不及全面整顿。目前资金紧,财务亏,管理乱,你任重道远呵……”一番话说得彭茂吾的心直往下沉。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将履行职责的单位是个亟须全面整治的烂摊子!当晚,彭茂吾失眠了。怎么办?现在已经没有退路。经验告诉他,摸清情况,再做决策。随后,他找省建行党组及机关二十多个处室的负责人一个个谈了话。一幅令人揪心的画面展现在他眼前:
  我国市场经济体制还不完善,经济运行结构的矛盾还比较突出,经济发展中一些深层次的问题尚未解决,经济增长速度与经济效益的反差越来越大,不少企业亏损额增加,拖欠建行本息的现象有增无减,企业在改制过程中,执行国家政策的偏差现象颇为严重,使建行资产保全的难度大大增加。省建行系统内部管理问题多,历史包袱大,到1994年底止,成了全国建行系统的亏损大户;全省十六个地市分行,多数发生亏损;资产质量差,超规模贷款和账外经营余额多,不良贷款率高;前几年的炒地皮风把全行数亿元资金卷进沿海一带,至今没有收回;诈骗、抢劫等案件频频发生,大量资金被犯罪分子吞噬……
  身临其境,彭茂吾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他所处的职位,并不像有些人想象的那样轻松。省建行这艘大船面临困境,充满了风险。彭茂吾越想越觉得担子重责任大。他仿佛走进了严肃的考场,必须作出令人满意的答案。这时,彭茂吾还没有住房,但他死活不肯去宾馆住八百八十元一晚的高级套房,在办公室里铺了一张活动床,白天就收起来。后来,快退休的副行长吕国治想方设法帮他找到的住房,也是建行湖南铁道分行的旧宿舍。
  省建行为什么负荷沉重,步履蹒跚?
  彭茂吾和行里其他的领导把省建行通体上下作了一番研究。问题就在于:有章不循,失之于宽;资金紧财务亏只是现象,根子在管理乱。如不采取严厉的措施,任其“宽”下去“乱”下去,省建行这艘大船非沉没不可。虽然困难是暂时的,但必须按照朱镕基副总理的指示,标本兼治,走规范经营的道路,建行才有前途。
  “行成于思”。思想的雷电已经击响,荡涤污泥浊水的暴风雨就要来临。
  从严治行万马军中无戏言
  省行党组下决心医治创伤,根除痼疾,以管理立行,以管理兴行,向管理要效益,这就是他们的结论。于是,“发展第一,稳健经营,以效益为中心”的指导思想确定了,“在业务发展上着力治散,内部管理上着力治松,工作作风上着力治浮”的管理思想出台了。尔后,以“不准搞账外账、假账、假表、假数”等纪律为内容的《十不准》,以“严禁趁改革之机,乱放贷款,分钱分物,转移现有资产和财物”等为内容的《铁纪十条》,分别与员工见面,并成为员工们必须遵守的铁则。
  有两个地市分行管理失控,业务停滞不前。彭茂吾当着各地市分行行长的面,狠狠地批评这两个分行:“国有银行在你们手上乱成这个样子,你们对得住建行的员工吗?”没过多久,他们就被免去行长职务。
  1995年底,长沙市分行把二支行行长作为先进个人上报省建行。省行党组审查时,发现二支行有违规贷款行为,便把二支行行长的名字从先进个人名单中划掉了。长沙市分行行长为此事抱不平,拨通了彭茂吾办公室的电话。彭茂吾在电话中毫不客气地说:“凡有违规行为的,不管他业务指标完成得怎么好,也要坚决从先进中抹掉。功是功,过是过,不能以功掩过。他有问题,你不处理,还来说情,你不感到羞愧……”彭茂吾一口气说了20分钟,说得对方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沉甸甸的。
  与长沙市分行二支行一起被抹掉先进称号的共有九个负有违规责任的行长和五个业务指标完成得好但有违规行为的支行,其中有被推荐出席全省金融系统质量工程、全国金融系统的先进单位和个人。一次性抹掉这么多预备“先进”,难道不怕伤感情,不怕得罪人?彭茂吾说:“得罪人也得辩证地看。被批评的同志一时有意见,想不通。不得罪少数违纪的人,就必然要得罪大多数,损害人民的利益。若干年以后,大家再回顾这段历史就会理解了。”
  没有铁的手腕,混乱岂能变成有序!
  1997年底,朱镕基副总理针对极少数银行的违规行为,下令“下重药,动杀手。”
  于是,省建行制定了严格的风险防范制度,彭茂吾是第一责任人,副行长邓振明、曾俭华,纪检书记杜甫田和后上任的副行长刘力耕各自分管几个部门,全行上下层层签订了责任状,以扭转案件高发之势。省建行还成立了五个执规检查组,每年两次分赴地市建行进行突袭式的检查,查出违规行为有一百多种。
  与严格的执规检查互补共促的,是有的放矢的排查,对重点人员、重点岗位、有前科劣迹人员的工作情况和八小时之外的生活、社交情况进行大范围“扫描”,以发现隐蔽的“病灶”。按规定又开除了三人,限期调离四人,六百六十多人受到经济处罚和通报批评。
  几年下来,全行系统逐步遏制了管理混乱的势头,刹住了违规歪风,全部清理了违规贷款,清退了高息存款,甩掉了泡沫经济的包袱。曾经蓬头垢面的湖南省建行终于清洗了容颜,又青春焕发地挺起了胸膛。
  从布满暗礁的险境中走出来,从伤痕累累的苦楚中走出来,从自查自纠的阵痛中走出来,湖南省建行实现了由粗放经营到集约经营的历史性进步。以效益为中心稳健经营的理念,管理是生产力的理念,管理无小事的理念,制度至高无上的理念和在制度面前人人平等的理念,深入人心,并在实践中得到检验和体现。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如何管理好国有商业银行,这里已初见成效。
  舟帆竞发涌起千层浪
  纵观华夏五千年文明史,其实是一部人文史。历史的更替,社会的兴衰,无不是由人的活动写成的。要使湖南建行这艘大船“直挂云帆济沧海”,领导是关键,有必要把一流的水手安排到最重要的岗位上。
  1995年丹桂飘香季节,湖南省建行机关举行了一次民主评议干部的活动,对干部实行末位淘汰,以此为契机,进行机构人事制度改革。机关全体员工经过逐项打分来评议副处级以上的干部。结果,分数最少的是一位行级领导的亲属。能淘汰他吗?
  那位副处长有一大笔烂账没有收回来,给建行造成了损失。这样的中层干部为什么不能淘汰?!为什么不能撤掉?!
  省行党组果断决定:群众评议算数,把分数最少的干部淘汰出局。
  这是省建行成立以来的第一次评议,使每一个部门的领导干部产生了紧迫感,激励他们珍惜今天创造卓越的力量!
  两年之后,又有一名得分最少的处级干部被淘汰。行机关公开竞聘了两名处级干部。
  改革的暴风雨冲刷着前进的航道,也洗涤着建行人的心灵。
  省行党组准备采取更大的改革动作——全体员工双向优化组合,竞聘上岗,对组合不上者分流下岗。
  1998年5月,省建行机关重新实行定机构定职责定人员的“三定”制度。二十多人“毛遂自荐”当处长,发表自荐演说。第一榜公布时,建行机关简直炸开了锅,上上下下议论纷纷。有六名副处长、九名一般干部没有被组合。他们找行领导求情,有的人哭着说:“我一定好好工作,把我组合进去吧!”四名处长感到形势逼人,主动提出退休。
  这次全员优化组合之后,人员减少到二百四十五人,减少百分之九点三。散漫浮躁的歪风得到遏制,工作效率明显提高。
  省建行机关这一次人事制度的改革在全省建行系统产生了强大的冲击波。长沙市分行率先仿效,电力分行、铁道分行和地市分行也进行了领导干部公开竞聘和员工优化组合,先后有二百九十二人竞聘一百八十八个中层领导岗位,四十人擢升职位,八人降职,八十九名一般干部未被组合,十一人下岗。
  干部交流,是湖南省建行党组发出的又一股冲击波。全省十四个地市分行和三十多个县支行的“一把手”都进行了交流,一批年轻人被安排到经营管理第一线。1998年,虽然受到特大洪水灾害和国际金融风暴的影响,而建行的喜讯却接二连三:长沙市分行、电力分行、铁道分行等分行纷纷盈利。张家界市分行和郴州市分行摘掉了连续五年的亏损帽。减亏五千万元以上的地市分行有七个,邵阳市分行实行工效挂钩,全行减亏七千万元,主要业务指标名列全省建行系统前茅。处于边远贫穷山区的新宁县支行1997年亏损五百四十八万元,中国建设银行总行拟撤销这个支行,支行领导与五十多名员工决心从“死亡”边缘站起来,齐心砥砺,一年时间,甩掉了亏损帽。
  如果说一个人是一支桨,那么一个部室一个支行便是一叶舟。万桨遏中流,千帆乘势发,竞逐在波澜壮阔的航道上……
  回首走过的路程,几多险阻几多艰辛,几多愁烦几多愤懑,几多惊诧几多喜悦……都过去了,都已融入了百折不回的滔滔江水。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个个闪光的里程碑一样的实绩——湖南省建行系统各项存款余额逐年递增,1995年突破二百亿元,1998年达到四百零八亿元;用一笔笔巨额资金为国家重点工程和大中型骨干项目,为湖南的交通、能源、邮电通讯等基础设施建设注入了巨大的活力,为全省建行系统建成了计算机综合业务大网络,培育了十多种储蓄卡。1998年隆冬,省行党组提出“不把亏损带入二十一世纪”的响亮口号,全行人马便大张旗鼓地进行世纪末的决战,朝着一个更高的目标冲刺……
  四年多的光阴过去了。这是励精图治的四年。峰回路转。大浪淘沙。波峰浪谷激励着敢为人先的勇者和智者。今年3月下旬,中国建设银行总行到湖南考察,省分行的干部员工一致赞誉道:我们有了一个团结坚强的行领导班子。面对员工的拥戴和敬重,省行领导的心情不无激动。彭茂吾对他的部下和朋友说:“我是贫苦农民的儿子,祖祖辈辈没人当官,我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应该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为官,扎扎实实办事。改革还在继续,我们还要义无反顾地抓下去。”
  把誓言埋在心底,让信念化成坚韧不拔的行动,用人格的力量去战胜重重困难,去开拓脚下的航道。建行湖南省分行党组成员彭茂吾、邓振明、刘力耕、杜甫田一班人正引领着省建行这艘大船驰骋搏击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海域。


第7版(文学作品)
专栏:八一献诗

  中华儿女
  冰洁
  共撑一片渐渐升起的苍穹
  同枕那片广袤无垠的大地
  用五十六朵花装扮神州
  把所有的雪地都当做路
  把所有的山峰都当做歌
  共有同一个母亲
  共有同一个灵魂的居所
  她的名字叫中国
  同在五星红旗的感召下
  用火的炽热海的深邃
  用长江黄河的浩浩激情
  高举镰刀和锤子
  踏着坚实的脚步
  并纷纷把目光放远
  与地平线永远亲近
  总被同一个太阳点燃黎明
  总被同一个月亮打湿裤脚
  一样的黄皮肤
  一样的黑眼睛
  一样的血液在臂膀上流淌
  一双抚摸过沧海桑田的手
  紧握着二十四个节气的秘密
  从八面来风中采集种子
  从岁月的花蕊中寻找芬芳
  脚下的泥土珍藏着祖先的祝福
  汗水抒写着坎坎坷坷的故事
  宁愿在丢失中获得忠实
  宁愿在奋斗中定格微笑
  因为香甜的人生
  历来只和风霜雨雪同行


第7版(文学作品)
专栏:八一献诗

  筑起新时代的壁垒
  峭岩
  当城市在卡拉OK的缤纷中酣睡
  当人们在晚风中清点一天的陶醉
  在边境,在一些储藏雷与火的地方
  在海岸,在一些被世俗冷落的地方
  有无数生动的灵魂悄然升起
  他们的光体与星月相映生辉
  他们用热血筑起新时代的壁垒
  一任春天在大地泼绿开花
  一任秋天在天空涂红挂翠
  一任商潮在岗前潮起潮落
  一任红男绿女身前身后鱼贯来回
  风雪大作红旗依然升上蓝天
  歌星狂放怎能撼动心灵的英伟
  他们持枪的姿势如高山永恒
  他们生命的奔流似长江之水
  他们有读解迪斯科旋律的能力
  他们有化解思念的强健的肠胃
  他们将绿色引进哨所的窗口
  他们将家信暖在青春的心扉
  士兵的清贫正是士兵的高贵
  士兵的简朴正是士兵的俊美
  惊蛰里你可曾听到远方的春潮
  佳肴中你可曾品尝到别一种滋味
  当新的一年大踏步光临华夏大地
  士兵们又进入了风雪战位
  红星映照着新世纪的太阳
  忠诚和热血续写着人生的丰碑


第7版(文学作品)
专栏:八一献诗

  走进发射场
  纪学
  多么宽阔健硕的身躯
  多么高大威武的形象
  挽着戈壁滔滔雄风
  顶着漫天如火的骄阳
  观测仪是它明亮的眼睛
  卫星导弹是它腾飞的翅膀
  那矫健的钢铁翎羽
  闪射灿烂的光芒
  虽然此刻没有呼啸响起
  没有云霞托起辉煌
  但我分明看到了
  这沉默里隐藏的惊雷
  托起一个民族如花的期冀
  在长空里绚丽地开放
  无声里包容的烈火
  有着怎样的力量


第7版(文学作品)
专栏:

  聆听水声
  耿林莽
  水声——流水的声音有什么好听的呢?
  诗人、文人、知识分子们对水似乎都有些好感。孔夫子便曾用“智者乐水”四个字做过概括,对着水,他还发出过“逝者如斯夫”的感慨。这位睿智的老人,想必也是水声的知音吧!
  水声,其实也并不是凡水皆有声的。喑哑之水,一潭死水,像闻一多《死水》诗中诅咒过的污水臭水,而今成为环境污染一大公害的工业废水,多是默默无声的。唯有纯洁的水,清亮的水,幽雅宁馨的水,活着的水,流动的水才发出声来,音乐般动听。流水不腐,流水有声,水声是水的生命力跃动的象征,沉默则是水趋向死亡的不祥之兆。
  水声对于我的第一次诱引是在南方的农村。夏日夜晚,戽水的水车在河边踏响了,水被抽上岸,沿着沟渠蛇一样蜿蜒着流向稻田,夜暗中闪闪地亮着的银色,是月光,水波,还是秧苗那浅嫩的芽呢?哗然的水声有着歌唱的格调,充满前仆后继跃奔而去的慷慨。土地和稻秧,兴奋地吮吸着,仿佛听到她们迫不及待地啜饮时的律动。
  以后便是在一条长河中了。聆听水声的最佳时机在深夜,在一艘古老的、幽幽亮着小风灯的夜行舟中。两岸灯火明明灭灭,昏茫的田野与村庄在动荡中退去,听得见河水拍岸的声响,听得见水从船板下流过去的细碎的呢喃。船夫拨动桨橹,不时哼出一串低沉的“喊号”,这时,水声便有点凄凉的况味了。也许,这次夜行船上水声对我心灵的击打留下的烙印太深,以致多年后在异乡一条小河中划舟时,还吟出了这样的诗句:
  听那河水拍岸的声响,
  简直就是我的故乡。
  水与水不同,船和船两样。那一年远行巴蜀,顺江流而下,过三峡越荆楚,坐在现代化的大轮船上,激流涌浪一阵阵向船上抛来,泼湿了甲板,溅在伫立船头的我的头发上,感到衣单不胜寒,却又不肯离去,任江风劲拂,排浪喷打。这时候,我听到的水声是激荡的,愤怒的,充满生命活力和昂扬的意气。雄奇,惊险,壮阔。这才是大江东去,这才是大浪淘沙的气势。水声的力度和奔放感,远非家乡小河的潺潺所能比拟的了。
  在山泉水清。山泉的清澈和明亮,使水声染上了出世的幽深气质。“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王维的诗将山泉水的“仙风道骨”写绝了。深山幽谷的宁静,白石青松的冷寂,穿行于曲折峡谷间的涧水之忽隐忽现,构成一种神秘与阴柔的美感。那一年我去到一处叫“迷魂涧”的地方,峰峦锯齿般参差,淡淡的雾霭隐约浮动,忽听得淙淙的声音传来,便有涧水从石缝间流出,走着走着,又似银色的箭似的消失,声音还留在耳边。走了一段,忽又冒了出来,捉迷藏似的调皮。及至深夜,那水声更清晰响亮了,一轮冷月临照,满山绿树生风,便觉彻骨的森凉,骤生出世的空灵之感。
  在电梯上下的高层建筑居住,在白天也打开灯挤在密不通风的写字间里上班的都市人,想要听一听水声是相当地难了。有些人,譬如问“流水的声音有什么好听的”忙人们,自然是不在乎的,我却常有对于水的怀旧感,或称“水的乡愁”之念。前几天,忽从晚报上看到一条新闻,说是有位美国商人名叫澳克的,周游了世界,用立体声录音机录下了千百条小溪流、小瀑布和小河的“潺潺水声”,准备“高价出售”,专供人们欣赏流水之声云云。这也许算一条好消息吧,它给予我的却是忧虑多于喜悦。看来,科技含量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比重愈来愈大,人造物取代自然物的速度在加快,而市场之手,商业的无孔不入的利润网络愈织愈密,这是现代社会发展难以回避的现实。一想到人们也许不得不以高价从录音中聆听小河的“潺潺水声”,不免有一点尴尬之感。为了减缓或改变人类与大自然的疏离之苦,为了减缓或改变生态环境被污染、恶化的困境,能否找到不依赖录音而能常置身于美好的自然,聆听水声的悠悠?也许,该是我们应该努力探求、争取与获致的,这大概不能算是一种现代人的桃源梦吧!


第7版(文学作品)
专栏:八一献诗

  伶仃洋上一翠岛
  杨匡汉
  我曾从“斜阳孤影叹伶仃”的诗句中谛听陆放翁灵魂的哀号,更从“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绝唱中,感受以诗明节的文天祥那生命的痛苦和壮怀的激烈。想象中的伶仃洋,是“身死魂飞扬”的兴汉之域,也是“弯弓挂扶桑”的梦想难以实现的地方。千百年过去,沧海桑田,那里该又是一番什么模样?
  夏季的一日,我终于有了伶仃洋之行。乘舟穿越伶仃洋上的万山群岛,来到位居伶仃洋中央的外伶仃岛。这里是珠海市东区担杆镇的所在地,管辖担杆列岛、佳蓬列岛、三门列岛共三十八个大小岛屿,海域浩茫辽阔。作为主岛,外伶仃的面积仅四平方公里,人口八百多人。指看外伶仃岛,郁郁葱葱,如同置于蓝丝绒上的翡翠,委实一个色彩的世界。在相思、青松的绿树掩映中,那褐色的是奇石,那金碧的是别墅,那乳白的是新村,那红顶的是山庄,那黄的、绿的、紫的是整装待发的渔船。这里没有喧哗的嘈杂,没有高耸的楼群,有的是阳光、海浪、沙滩、峭壁、栈道,还有古朴的小木屋,爽朗的“渔老大”。人们告诉我,外伶仃岛是出了名的“无癌岛”。有关部门对该岛的一次健康调查显示,这里的世代居民,迄今无一人患过癌症,究其原因,一是岛民祖祖辈辈以捕鱼为生,食鱼为主,勤劳健壮,抵抗力强;二是岛上生态未遭破坏,树木常青,水质优良,空气清新,无异于“世外桃源”。
  都说与海打交道的人有硬朗、爽快、憨厚的气质,因为海浪的洗礼铸造了岛上人的秉性。其实,如诗如画的外伶仃岛,三十年前还是没水没电少人烟的荒岛。潮起潮落,冬去春来,是改革开放的东风为这个边陲小岛插上了腾飞的翅膀。一位名叫何金发的“渔老大”敢吃第一只螃蟹,斗胆贷款数百万元买了第一艘新船,率先打了捕鱼、运货的翻身仗,接着又利用岛上资源,挑头办起石矿公司,效益直线上升。受“何百万”的鼓舞,渔家儿女齐踊跃,捕鱼的,运输的,网箱的,养殖的,畜牧的,加工的,石料、房产、旅游开发的,把一个小岛搞得热气腾腾。镇党委和镇政府因势利导,统筹规划,坚持在“海”字上做文章,制定了将外伶仃岛建设成旅游度假胜地的蓝图。短短几年,工渔业总产值已突破亿元大关,即使在东南亚金融风暴冲击下,仍保持良好发展势头。岛上人民生活富足,一九九八年的人均收入和劳均收入分别达到九千八百七十三元和一万八千三百八十九元,今年还可望上一个台阶。勤劳致富,诚如他们自编自唱的:渔家乐,改革变新天。
  这里有渔舟唱晚的悠情,也自有炽热的肝胆。一位老渔民对我说:“伶仃洋上亮明珠,连队是我们小岛的靠山,别忘了记上他们一笔。”是的,岛以兵贵。精武戍边的珠海警备区外伶仃岛守备二连,三十年前乘着渔民的木船来到这里,面对伶仃洋宣誓:掏心窝爱岛,洒血汗建岛。夏天温度高达四十摄氏度,烤得官兵们脸皮脱了一层又一层。台风一来,驻扎的草棚被卷进了汪洋大海。正是他们,靠双手双肩铺出了岛上第一条平整的盘山公路,修筑了第一个船只停泊的码头,盖起了岛史上第一所学校,挖出了第一口两亩见方的鱼塘,建起了规范的障碍场、器械场和标准的足球场,还以植树十多万株撑起了小岛一片绿荫。八十年代以来,二连一直是广东省军区的训练先行连,涌现出八十多名标兵和尖子。这是一个“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连队。去年秋天一个中午,邻近的三门岛突然大火冲天,浓烟滚滚。火光就是命令,全连官兵三分钟紧急集合,五分钟奔赴码头。乘船登岛后,没有灭火器材,就脱下衣服在海水里浸泡后,呼喊着挥舞着争先冲入火海。头发眉毛被火舌烧焦了,鞋底脚板被石块扎破了,裤管皮肤也被荆棘刺破了,奋战三小时终于将大火扑灭,人人都挂“花”,个个成黑脸。目睹此情此景的一位香港同胞如此描绘:“黑黝黝的士兵,就像迎接巨浪的礁盘,抗拒台风的柱石,是我们安全的屏障。”
  海风扑面,无边烟波相迎。外伶仃岛翠绿而鲜亮。翠绿的是一山一舟一木一石,鲜亮的是岛上渔民和官兵的心。这翠绿、这鲜亮,看去如滚珠一般,一颗一颗洒落到深深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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