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7月23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看戏·演戏·说戏
  黄裳
  跟黄宗江一起看戏,说起来可有年头了。从1942年上海的兰心剧场开始,就是话剧戏曲两下锅。在黄金大戏院看盖五爷(叫天)、俞振飞、吴素秋的《秦淮河》、《贪欢报》、《大名府》;在宝鸡的野台子看江湖艺人做场;在成都的锦江剧场开始认识了川戏;一直到解放后第一届全国戏曲会演,见识了那许多精彩绝伦的名作;在总政越剧团里又饱看了徐玉兰、王文娟她们的“梁祝”和“西厢”。说起来都是五六十年前的旧事了。我自己在一卷《旧戏新谈》之后,虽然也断续地写了些看戏的随感,但实际从五十年代后期就已基本上告别了剧场,不再入迷地听戏。但宗江却不然,几十年来,一直是剧场的热客,既是脚本的作者,又是粉墨登场的演员,更是热心的观众。结识了多少名优,走过了多少舞台,领略了多少红氍毹边的欢乐与辛酸,于是才有了这一卷《剧痴丛谈》。
  宗江笔下依旧保持着写《卖艺人家》时的才气,不过出落得更粗犷、飘逸了。(这似乎是两种对立的风格,但他竟能兼具其美。)处处可以领会他对戏曲艺术、艺人无比的爱恋。看“人物篇”所列细目,他为不少艺人立了传,有时觉得他未免有点“泛爱”,可是细看仍是遗漏甚多。此中自有他的选择,一以个人的爱赏为准。老生行只有余周而不及“四大须生”;旦角只写了言慧珠、李玉茹而不及童芷龄;富连成人物写了毛世来而不及李世芳;硬里子只写了芙蓉草。读了真觉得会心不远。毛世来现在恐怕已经很少有人记得了,可是在当年的中学生如我辈心中,实在是光彩夺目的璧人,毛出科后不久即声华寂然。但一提起他依旧能唤醒儿时的温馨旧梦。芙蓉草是卓越的二路旦角,一辈子傍人为生,为内外行所钦服,可是声名未显,宗江为他特立专章,正是出于爱重前辈的心意。
  记得五十年代初,《十五贯》尚未得到重视之时,已经沦于草台班境地的浙江昆苏剧团流落上海,在苏州河畔一家小戏院演出。宗江拉了我去看戏,又到后台去慰问周传瑛、王传崧他们。穷窘的演出条件着实使我们唏嘘,更使我们为之不平。这种感情,在《卖艺人家》的许多篇章里都有流露。可以说是几十年一以贯之的。
  这本小书篇幅虽不多,可是跨度却不小。从广和楼说到今天的大剧场;从京剧、昆剧,说到川戏、越剧、粤剧;从谭鑫培说到小百花,大半个世纪来我国舞台上的光影约略体现在这里了。“不薄今人爱古人”,作者并未戴上一副陈年的花镜,对新出现的剧场风貌,涌现出来的新人,都寄以热情的期望。这都说明他不是一位食古不化过时的戏剧评论家。这种一贯到底的执著,是最可佩服的。怎么会有这一份难得的执著,因为作者是剧作家,同时也是演员和观众,人整个地都溶化在戏里的原故。记得1943年初,宗江在重庆演戏。一天,我从九龙坡乡下赶进城来看戏,戏散下装后一起回到他的住处。街头悄然有卖宵夜面的灯火,有窜来窜去的大老鼠。住处有一个风雅的名称,“天宝下院”是一所旧宅角落里的一间陋室。转来转去,一脚踏空,几乎落在人家的屋顶上。在摇摇的烛光中,相对无言。这时宗江忽然想起一句“知友畏言”:“闯江湖要闯成个大花脸,千万别闯成小花脸!”说罢,相与唏嘘。在江湖上闯荡的年轻人,心目中压根儿就不曾有正宗老生的位置。大约这就是所谓年少豪情吧。不知道他还记得这五十六年前的旧话否?宗江垂老编集,我垂老为之作序,回首往事,尚能不负斯言,当相视一笑也。
  1999年6月27日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金台随威

  “卦师”不灵
  郭振亚
  位居财务处长兼行政处长的周久林,笃信“卦师”的神机妙算,并从白云观请了一位“卦师”做自己的“工作助理”,常年陪伴左右。每月还给“卦师”开工资一千五百元。这位处长每有大小事情,必先卜之,只要“卦师”说个“吉”字,处长便放开手脚大干。结果,在短短三四年时间内瞒着主管领导将九百万元巨款从院里倒腾出去。但卦师的“吉”字,并没有堵住东窗事发,周被抓进了监狱,他还不知道触犯了哪条“忌讳”(5月7日《北京经济报》)。
  四川省彭山县青龙镇花二百万元盖的一座五层办公大楼,蓝色玻璃,铝合金门窗,楼顶还有一座多功能旋转厅。这么漂亮的办公大楼为什么弃之不用而租赁房子办公呢?因为风水先生说:“此楼近看像棺材,远看像坟墓,不能再住人,否则每年要死人。”风水先生的话,吓得该镇领导心惊胆颤,决定全部人员搬离此楼(6月12日《生活日报》)。
  看了这两则消息,有人说,这处长这镇长不知咋当的,凭着这水平,他们能搞好工作吗?愚昧得像赵树理先生笔下的三仙姑、二诸葛!对此,我要说声不!他们连三仙姑、二诸葛都不如。虽然三仙姑整天装神弄鬼去给人看病,但她只不过是把这一套骗人的封建迷信作为赚钱的工具罢了,其实她本人根本不信这一套。二诸葛虽然像“处长”、“镇长”一样,是死心塌地地相信“阴阳八卦”的,但他的“不宜栽种”等愚昧行为,只是坑害了自己,并没有伤害别人,更没坑害集体和国家。看来,带“长”字的迷信,比一般老百姓的迷信,危害大得多。
  让“卦师”做助理,处长倒腾掉了九百万元;让风水先生指点迷津,把五层豪华大楼弃之如敝屣。这样的干部显然是极少数。但是,在干部队伍中,特别是在党员干部中,不相信马列,不相信科学,却信鬼神,信命运,已不是个别现象。他们带来的影响,也不只限于他们本身。
  也许有人会发问:这些相信星占、卜筮、风水、命相的唯心主义的俘虏,有神论的信徒,怎么会混进我们崇尚科学、破除迷信的马列主义政党内来了?其实,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因为长期不学马列,不学科学,放松世界观的改造,被鬼神拉下了水。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深思和警惕!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

  一种被忘记的感激
  王小妮
  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每天要有平均八小时伏身在棉花下面!这是被忘记了几十年的一种发现。
  是晾晒棉被之后想到的,它在我的手上,温暖,有分量,像个大胖子。这是我们家里最后一张真正棉花的被子,其余的都不知道装了什么新物质,轻轻飘飘的,不再亲切。
  我要问一问北方人:你每天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和棉花为伴,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一首短诗,感激那使我们度过寒冷长夜的棉花?那些容易激动、喜好喝酒和拍案而起的北方人,你们都没感觉到棉花吗?
  人不可能每天用八个小时去吃饭。但是我们要盖八小时的被子。为什么诗人在诗中无数次只偏心地歌唱麦子?
  如果我们在夜里被石板和铁砧覆盖,肯定要大声呼叫压迫。先人们一生做着棉花下面的看守品,却没有人想到被沉重东西压迫的滋味。有着弹性和洁白的好棉花,像我们自己一样,它长时间地使我们舒服,舒服得习惯了,以致所有人都没有了感觉。
  很多年以前,我坐在地板上。老年人在缝一件新的棉袄。这个过程很复杂。要摊开一包白棉花,把它们又摘、又拍、又拆,直到变成松软的手掌那样大的薄片,一片一片地絮到布上。布已经剪裁好了,铺在地板上,像个“丌”字形。老年人站起来走动的时候,她简直是一个飘满了稀薄白云块的深蓝色天空!它们沾在她的身上,随着她到门外的太阳地儿里去。每一丝棉花的边缘,都闪着光。
  我没看见谁写到过这个絮棉袄的过程。对于我,它代表着早年的安静和美妙。
  我没亲手种过棉花,甚至不知道,在中国的最北方,有没有人种棉?在画报上、电影上,我见过太多的棉田,多数已经结了桃。粗糙的北方人还能喜欢什么呢?我想,那只能是土豆和棉花。
  不饿,又不冷,人经常求的就是温饱这两个字。土豆和棉花,有它们两个已经够了,然后就可以做任何大事情。
  在早晨,闪着像萤火虫微光的雪地里,向没有亮儿的粪堆走。我们迎着风,嘴唇和手指头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人在那个时候任何心思也没有。夏天我们在做什么?坐在臭的水泡子四周,我们唱歌。那种时候,“冷”被忘了。大声地,连喜马拉雅山都歌唱过。小声地唱“我是个精神病患者”。丝毫没有人想到,歌唱一下我们身上刚刚脱下去的棉衣裳。从来没人歌唱棉花。这是不公平。
  他们说,劳动者不讲究享乐,当然也不管什么棉花不棉花。我们只能歌唱河、山、土地,还有心情。棉花实在不值得歌唱。我回想了一下,的确,有歌唱葵花,歌唱丰收的,从没有一首歌去歌唱土豆。
  这两个链条:生命和活着,环扣在一起。人好高骛远,只愿意歌唱一个他并不很知道的阔大世界。十亿人中有五亿人没见过长江,另五亿人没见过黄河,但是十亿人都会反复地唱这两条江水。可有的人却忽略了,那江河的旁边,正在生长着望不到边的棉田。
  人只要睁开了眼睛,就想起了刚刚覆盖过他身体的棉花。但是,他刚刚想起马上就忘记了。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你请我,得由我”
  魏信德
  “明星”要高价已不是什么新闻,尽管人们一再表示了“不理解”、“不可思议”,甚至“愤愤不平”,认为是“社会分配不公”;舆论也一再曝光,对这种“要高价”现象不断“曝光”、质问,然而“明星”要高价是照要不误,且不断升级,包括临场加码,不然,就让你“没戏看”。
  我有时犯傻,“明星”们何以能如此趾高气扬地要高价?何以能一再升级加码?其身价何以能脱离社会实际坐火箭往直上蹿?对公众舆论何以能一概置之不理……这一连串的“?”,若追根究底答案似乎只有一个,就是“你请我,得由我”,奇货可居。
  想当年诸葛亮隆中高卧,是刘备要请他出山,先生当然可以“摆架子”———非要刘备请上三回不可。至于诸葛亮提出的要求,诸如“出山费”多少,刘备也是不敢不答应的。如果是诸葛亮撞上门去,刘备的态度毫无疑问会大不一样,那该轮到刘备“摆架子”了,韩信不就吃过这种亏吗?想韩信一开始投到项羽帐下,结果被项羽横竖看不起,只好滚蛋。后投到刘邦手下,又压根儿不被重用,由此就足见“请你去”与“撞上去”的区别。“请你去”,明明只有四位数的身价,可以猛蹿到五位数、六位数。“撞上去”明明有八位数、七位数的身价也会掉至二位数、三位数!凡“明星”走穴,“要高价”,都是有人去“请”,有的甚至三请四请才答应“赏脸”、“给面子”的,如此这般,不狠狠地“敲”一下才是傻瓜!
  “你请我,得由我”。何况你给的“价”,又不是割你身上的肉,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试问,如今付给“明星”们的钱,有哪一笔是掏个人腰包的?还不是从“羊”身上刮下来的———有的是抬高门票所得,有的是“逼”企业赞助(包括向企业推销门票)所得,有的是财政拨款所得……由于花的都是“人家”的钱,何乐而不“高”!这对“明星”来说,也算是一种“不要白不要,要了也白要”。
  由此可见,“明星”要高价,已不仅仅只是一个“身价”问题,而是一种社会不正之风。在这股不正之风中,“明星”尽管每每成为“众矢之的”,但矛盾的主要方面不在“明星”,而在“请”的那一边。一是,一些人为什么热衷于“请明星”,背后究竟有什么文章?值得调查研究。二是,“明星”为什么可以乱“请”,他们大多数都是有归属的,并非孔明先生那样的“山野之人”。如果光在指摘“明星”上做文章,恐难解决问题。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多味斋

  奶奶做的拌蒸菜
  刘渭福
  前几天,我到安徽淮北市出差,朋友请我吃饭,中间上一大盘拌蒸菜,是用芹菜叶做成的。这菜,不仅吊起了我的胃口,一会儿就被我扫了大半,而且使我想起了故乡,想起了那里有色有味的拌蒸菜。
  我的故乡在鲁西南,与豫皖苏交界处,所住村庄很小,只有十二户人家。小时候,家中很穷,总是“半年糠菜半年粮”。所以,用野菜、园菜“下脚料”充饥,是家常便饭。这些东西,有很多品种,更有很多吃法。我最喜欢吃的是拌蒸菜,特别是奶奶做的,最有味道,至今一想起来,就口生馋涎。
  拌蒸菜的菜料,四季随时有,因节令变换;而春天百草新绿,万木争荣,是最丰美的。每到此时,奶奶就大显身手,做午饭、晚饭时,总不忘做一盆拌蒸菜。她或从地里挖来荠菜、马兰头,或从菜园畦边掐来灰灰菜、扫帚苗,或捋些嫩榆叶、榆钱儿,或摘些洋槐花、紫藤花……变着花样儿做给我们吃。
  奶奶做拌蒸菜时,有时要我帮忙烧火。只见她麻利地拣菜,洗净,沥水;再放到案板上,洒干面,拌均匀;等烧开了锅,立马抄起拌好的生菜,放进锅内筚子上的笼布里。然后,她大声指挥我:“小子,大火烧!”我边加柴火,边拼命拉风箱。蹿出灶门的红火苗,把我的脸烤得生疼。
  这时,奶奶转身出门,伸手从屋檐下辣椒串上拽下几只红椒,又从旁边蒜辫上扯下一头大蒜。她把红椒靠近灶火边烤一烤,放在案板边,待凉变脆,又去剥蒜瓣儿。她一边干这些,一边不时地扫视锅盖。
  忽听她大喊一声:“好啦,熄火!”我赶快拿起烧火棍,把火扑灭,看到锅盖上呼呼地冒着白色蒸气。大约待了一两分钟。这当儿,只听咣当咣当一阵响,奶奶已用小石臼把红椒、蒜瓣儿捣烂了。她忽地站起,掀开锅盖,兜起笼布,一下子把蒸好的菜倾倒于案板上,再用筷子摊开。等蒸菜似凉还温的时候,奶奶把它装进盆内,先加盐,用筷子翻搅着,又把准备好的椒蒜泥洒在上面,再翻搅,最后淋几滴芝麻油,翻动几下,就大功告成了。
  每到这时,奶奶总是高兴地喊全家人:“快来吃噢,来晚就没有了!”真的,奶奶做的拌蒸菜,气味香喷喷的,菜色青丝丝的,松挺而不散,滑软而不粘;若用膳食业行话讲,可称其为色香味形俱佳。每次,我吃一碗后,还想再吃,可往往早见了盆底,只好指望下次了。
  在其他季节,奶奶还用马齿菜、芹菜叶、莴苣叶、红萝卜缨、胡萝卜缨等,做拌蒸菜。不管用啥菜料做的,我吃起来,都津津有味。
  我母亲也能做各种拌蒸菜,但开始时,不如奶奶做得地道、好吃。有几次,奶奶很认真地给母亲传授她的秘诀。几经点拨、实践,母亲拌蒸菜的技艺便大有长进。回想奶奶对母亲讲的“绝活”,要领大体有三点:菜洗后,水要滤净,又不能太干,洒的面粉,不能太多,以沾干水为度;上锅后火要猛,停火后,不能长时间焐,以防烂菜、粘结;出锅后不能马上拌,要等不热不凉时再拌以佐料。我想,奶奶的这手艺,也是长年过苦日子,从老辈儿那里学来,又经自己实践、提高的吧。
  岁月流逝,事物嬗变。当年的土菜———拌蒸菜,人们不得已而吃的充饥物,今天居然真的变成了“菜”,而且登堂入室———上了正儿八经的宴席,还受到普遍欢迎。当然,今天的拌蒸菜比我奶奶做的更讲究一些,主要在佐料上;但我的体味是,所差无几,不离其宗。据说,在我故乡一带,现在不少城镇,都有一两个“土菜馆”,专营包括拌蒸菜在内的许多土菜,生意都很红火。我反复想,这里面,所包含的意思是什么?人们是吃腻了油荤,转而去品尝新鲜野味,还是追求营养上的多样化,抑或是二者兼有,又含节约的成分?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路边拾翠

  招蜂引蝶
  陈泽仁
  家中养着许多野蜂与蝴蝶。
  家有一个院子,院子四四方方原本很呆板,一经种上花木后便腾出新的气象来。拥护这方景致的更是一组绿色围墙。围墙很简单,用钢筋焊成栏栅,栽种的杜鹃服服帖帖往上攀,经过约略修剪,形成一道绝好的屏障,茂密既能遮挡视线,扶疏正可空穴来风。
  杜鹃又叫叶子花,极易生长,四时花事不断并且别开生面,当每支枝茎长到一定程度后,顶端部分及分蘖处便不再长出叶子,而是演化成重重叠叠的花芽,渐渐地爆出一簇一簇的花朵,红的、黄的、紫的、多彩的,不舍昼夜地闹得热热烈烈。闹得最劲的还有一株何首乌,船缆般的主茎派生出纵横交错的藤蔓,密密匝匝爬满一间柴房。这种植物也是从顶端及分蘖处开出一串串红彤彤的小花,铺天盖地,灿烂极了。
  野蜂与蝴蝶是冲着这些花来的。
  野蜂最勤,一清早便瞧见它们的形影。有蜜蜂、红蜂、土蜂、黑蜂。蜜蜂是蜂农养的那一种,不过比较小,可能是野化和驯化的区别吧?虽然通体浑圆,辗转花间却也灵活自如。蜜蜂自古以来就被当做劳动者的化身,许多诗文都对它采花酿蜜给予颂扬,偏有诗人罗隐说得委婉,“采来百花成蜜后,不知辛苦为谁甜”。红蜂约有三厘米长,头大尾肥,中间连着一节细腰,像是组装上去的。黄色的土蜂同红蜂的形状差不多,就是用土垒巢抓毛毛虫名字叫得很霸道的蜾蠃。黑蜂从未见过,可能是蜾蠃的变种。它们虽然形态丑陋,飞起来却疾如箭。我有时静静伫立院中,看这些野蜂忙忙碌碌的真有趣。蜜蜂和红蜂总是成群结队,穿插于花丛之中,这儿亲亲,那儿吻吻,或干脆钻入花心中去又蹦跳了出来,也不见得把花朵糟蹋得七零八碎或损香折玉什么的。嗡嗡的声音虽小,连三接四地传出,也能把周边的空气震出许许多多皱纹来。这种劳动仿佛是一种娱乐,它们在为美丽鲜艳的花朵而歌,在为轻逸灵巧的花朵而舞。土蜂则独往独来,动作粗鲁之至,六个爪子抓住花心,伸出尖利的嘴,吮了花汁便振羽而去,黑蜂更差,简直是蒙面大盗。
  蝴蝶什么时候都是悠悠扬扬的,黑的、白的、红的、紫的、褐的,也有集各种颜色于一身的。它们展开各自的翅膀,在院子里尽情嬉戏着放胆欢飞着,横横斜斜,高高低低,像是一道道毕加索的笔意。在飞翔的生物中,没有什么比蝴蝶更能牵动人们的情思了。看蝴蝶飞得疲了,或伫立花间,或仰眠叶底,一切显得从从容容。风起的时候,总不免要吹落花花叶叶,一片片在地上翻滚,我也看不清哪些是花,哪些是蝴蝶。大自然的妙处尽在无言中。
  这些生活在野外的小精灵,现在流落在我的院子里,野蜂筑了巢,蝴蝶安了家,它们在做着长住下去的梦。环顾四周,云生起而色渐微,楼房稠而草木稀。在这个城区,人们视土如金,巴不得将所有的野草山花务须斩尽杀绝大兴土木而后快!野蜂何依?蝴蝶何依?一心种植花木以供观赏,不期然为它们拓出一方栖息之地,噫!天地之大,万物之众,一切皆非我擅有,而今非我擅有又属何人?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

 雨巷(摄影)韩露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大地书影

  田野图像
  ———我的人类学研究生涯
  李亦园著
  四十年代末,当李亦园成为考古人类学系第一届仅有的两名学生之一时,校长对他说:学考古学或人类学是很寂寞的事,做田野发掘或调查也是很辛苦的事,要耐得住寂寞和辛苦。李亦园铭记此训,埋头田野,像农夫一样躬身耕耘,终于收获了一生的理想,成为颇具代表性的人类学家。在本书中,他以二十多篇田野笔记和一百多幅照片,对自己跨越半个世纪的研究生涯作了回顾。其广阔的视野、人文情怀,以及对田野图景的描述、对文化现象的阐释,都能引起读者的兴味,并从中受到启迪。(附图片)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大象书话

  天下才子必读书
  贾文廷
  不是书香门第,加上家道清贫,很久很久我没有闲钱来买书,但是,博览群书,做个“天下才子”的梦始终未醒。
  我的父母身上泥土味是很重的,但是他们努力要培养我一些书香气,所以吃尽了苦头供我上到大学。这中间,我的全部藏书只是几摞卷了毛边儿的教科书。书虽然简陋,但它们使我懂得了书的宝贵,滋生了拥有一间“汗牛充栋”的书房的幻想,也使我知道了一种“书非借不能读也”的道理,有了无钱买书的慰藉。所以,一直到上大学我也没怎么买书,全靠借。在同学中间有些关于我“吝啬”的故事是很难听的,不少书摊老板对我也很熟悉,因为我在书摊上挑来拣去,磨磨蹭蹭,只看不买,是个顶讨厌的顾客。
  不说我小气,也不嫌我讨厌的是教古典文学的张先生。张先生年纪不大,那时刚结婚,居室十分狭窄,藏书也不算很多。他是一个很典型的清贫乐道而又愤世嫉俗的青年教师,然而对学生却和蔼可亲,特别喜欢到他那儿借书的学生。我常常上门打扰,一来二去,与张先生由熟悉到相知,彼此都喜欢上了。他不仅肯把自己珍爱的书借我,甚至还留我吃饭。我也十分敬重张先生,借书还书非常守约,而且凡经我借的书,都仔细地包了书皮。张先生不止一次说过,他也是农家子弟出身,工作之前没有闲钱买书,很理解像我这样的学生。
  就这样,我们既像师生又像朋友似地相处了四年,我几乎读遍了他小书架上所有的藏书。临毕业时,张先生说:“好了,你马上就可以有钱买书了。”
  一句话,说得我鼻子酸酸的,既为我的夙愿得偿,也为将要离开张先生这样的好人。我忽然想到,分别之际,应该送张先生一样东西,因为我内心一直感到欠张先生什么。想来想去,我决定送他一本书。跑遍了市内所有的书店,我终于选中了一本昂贵的、精装的《天下才子必读书》,这本书汇集了历代文人墨客的传世佳作。我当即在书的扉页题上“敬赠张先生”。
  我很得意于自己的眼光,“才子必读之,读之必才子”啊,张先生一定会喜欢的。
  当夜,我就冒雨给张先生送去。张先生果然喜欢,用手把书摸了又摸,但他坚决不受。我本来打算放下书再与他好好聊聊,但为了我的一份心意,也只好把书扔掉就跑。回到宿舍,我摸着湿淋淋的头发,感到非常惬意。
  第二天,送我去火车站的班车就要开动,一位同学忽然急匆匆跑来递给我一个报纸包着的东西,说:“张先生让给你的。”看着那方方正正的纸包,我已经想到那是什么东西了,但我不敢打开。车行出老远,我才慢慢拆开纸包,正是那本《天下才子必读书》。张先生在扉页上又加上了几句话,说:“你是我学生,一直以为我不够才子吗?我是你老师,当然希望你是才子了。必读!必读!”
  我的张老师朋友,他还开着玩笑,我却鼻子发酸,眼睛发湿,窗外的东西霎时模糊成一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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