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5月22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文学作品)
专栏:

  一个父亲的心
  周克玉
  当我看到朱颖的父亲
  在女儿遗体前悲愤的神情
  我的心碎了
  血和泪一齐涌向南斯拉夫
  愤怒之箭直指罪恶制造商
  “北约”指挥中心
  人类最最神圣的是
  母亲
  父亲心中最最疼爱的是
  膝下“千金”
  女儿——母亲的化身
  母亲——由女儿代代继承
  我也曾赴死沙场
  只是为了母亲的崇高尊严、生命
  为了我心中的花蕊——
  女儿的微笑、成长、安宁
  我也曾有过失去女儿的极度悲怆
  我痛恨的是病魔这个恶狼
  今天,又是谁夺去了
  我们最优秀女儿的生命?
  刽子手啊!你们也有女儿
  你这个父亲怎么当!
  五角大楼——“北约”指挥中心
  在你们的导弹炸弹里
  都包藏着一颗黑心
  高唱人权人道的“君子”
  却原来是
  侵害人权惨无人道的真正孽根


第7版(文学作品)
专栏:

  有一位母亲匆匆离去
  王晓波
  谨以此诗献给为和平、为正义在贝城被美国为首的北约野蛮屠杀的邵云环母亲、许杏虎朱颖夫妇。
  “我们做错了什么事吗?
  他们为什么要轰炸我们?”(一)
  可爱的阿族孩子
  记录你这段话控诉
  “人权”主义者暴行的中国母亲
  母亲节前的一个深夜
  强盗闯进了她的家园
  为封住正义的喉舌
  砍杀了这位可敬的母亲
  “他们还能说什么!
  还不又是“一次意外失误!””(二)
  春天里渴望耕种的阿族兄弟姐妹
  记录你们这段话控诉
  “霸权”主义者种族屠杀罪行的和平使者
  初夏的一个深夜
  豺狼又“一次意外失误!”
  四枚面目狰狞的导弹不偏不倚
  射杀她于自家的门前
  今天母亲节
  有一位母亲匆匆离去
  有一位母亲泪眼盈盈
  有一位年轻的妻子还来不及成为母亲
  注释:(一)摘自邵云环烈士首篇战地报道《悲壮笼罩贝尔格莱德》。(二)摘自邵云环烈士绝笔战地报道《北约“意外失误”几时休》。


第7版(文学作品)
专栏:

  父辈的年轮
  孟宪杰
  进了汉正街,往前走不多远,便是汉口谦祥益。凝视着饱经沧桑的百年老店,我不由得想起了在这里过了四十多年店员生活的父亲。
  我与父亲接触的日子并不多,记得1961年(他大概五十九岁),他扛着两个背包回家,恰恰这年我为了生计不能再上学。那段日子我们虽是朝夕相处,但缺乏心理沟通,大家都为了填饱肚子奔忙,面对父亲那副阴沉的面孔,我还能说什么呢。
  不单是我,我的姊妹们在回忆中也少见父亲的笑脸。是沉重的家庭负担压得他无法再笑,是战乱的忧伤侵袭了他的心灵,还是世态炎凉使他过于悲伤,反正总是皱着眉头,脸阴得很沉。一次当我对母亲说起此事,她摇头:“不,生下你时他说过,最后是一个胖小子,撮了一下你的腮,又看了看我,笑了。”母亲告诉我,父亲十七岁就去了汉口学徒,一去便三年。早晨8点,开门,晚上8点,上门,结完账就10点多了,还要给掌柜的放铺盖、倒痰盂,11点后在柜台上打铺睡觉,第二天6点便要起床干活,一天十几个小时直站得腿痛腰酸,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怎么还笑得出来?后来改为两年回一趟家,但乘轮船,换火车,少则七日,多则十天,舟车劳顿,回到家中已是疲惫不堪。是的,每次回家,看到他布满血丝的眼珠,浮肿的双腿和一个破得不能再破的大褥套,便知旅途的艰辛。听大姐说,那年日本鬼子进山东,车船不通,父亲和几个师兄弟徒步到汉口,走了四十多天,其辛劳可想而知。
  后来,在清理父亲遗物时我发现了一封信,是写给当时在济南读书的三姐的。信中写道:“捎去三元钱,给你二妹买双丝袜,买二斤粉丝送到家中,余者留给你母亲过春节用。”我把这封信拿给孩子们看,他们笑了起来,似是觉得爷爷太吝啬了一些。
  父亲虽身无长物,却爱资助那些家境不如我们的人家。那时大家庭里免不了有些议论,有时母亲也唠叨两句,父亲听了常常要发脾气,也免不了再骂几句。
  父亲主张物尽其用。家里用不着的便到集上去卖。我记得“穷汉市”很长,旧衣、旧家具什么都有,要卖掉也不容易。我上初小时,碰上父亲回家探亲,要我一同去集上卖一些破旧的东西,在那里坐了半天也无人问津,我有些着急,但父亲沉住气,坐在机撑子上一动不动。
  别看家境不好,父亲还特别爱干净,每逢回家总把屋里院内打扫得干干净净。长期的店员生活使他有了一种闲不住的习惯,街头的垃圾,胡同里的砖石瓦块都由他打扫清理。谁如果把刚打扫净的街面弄脏,他会发火的,瞪起眼来,非让你收拾干净不可。
  供我们姊妹六人读书是父亲最大的精神压力和经济负担。他总觉得,当父亲的供孩子念书是不可推卸的责任,而力不从心又使他苦恼。我初中毕业时,哥哥已是大学二年级,一天,父亲摸着我的头,说:“我不能再供你上学了。”当时,我发现他的脸色不好,眼睛有点湿,我理解父亲的苦衷,便说:“不念就不念吧,在家里也一样读书。”后来,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使我苦读不辍。晚上只有一盏煤油灯,既要供屋里照明,又要供我读书,有时,父亲情不自禁地把灯推到我这边,而且眉心一亮,刹那间,那副阴沉的面孔才泛出些暖意。
  哥哥有了女儿后,父亲的脾气一下子变了。有空就把孙女抱在怀里,常常被尿湿了衣衫,还是笑哈哈的。高兴了,便去揪孙女的小辫,逗得大家笑个不止。
  不久,父亲就病了。先是脑血栓,经全力抢救,精心护理,总算站了起来。第二次病倒,就再也没起来。
  他在医院里治疗,哥哥也从外地赶来护理。父亲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太累了,应该好好地休息,不是病魔缠身,他是撑不住了。然而,我们却突然感到,他应该再站起来,再走几步,哪怕蹒跚着走几步——他那永远走不完的路……


第7版(文学作品)
专栏:

  绝版的周庄
  王剑冰
  你可以说不算太美,你是以自然朴实动人的。粗布的灰色上衣,白色的裙裾,缀以些许红色白色的小花及绿色的柳枝。清凌的流水柔成你的肌肤,双桥的钥匙恰到好处地挂在腰间,最紧要的还在于眼睛的窗子,仲春时节半开半闭,掩不住招人的妩媚。仍是明代的晨阳吧,斜斜地照在你的肩头,将你半晦半明地写意出来。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那里等我,等我好久好久。我今天才来,我来晚了,以致使你这样沧桑。而你依然很美,周身透着迷人的韵致。真的,你还是那样纯秀、古典。只是不再含羞,大方地看着每一位来人。周庄,我呼唤着你的名字,呼唤好久了,却不知你在这里。周庄,我叫着你的名字,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动人。我真想揽你入怀。只是扑向你的人太多太多,你有些猝不及防,你本来已习惯的清静与孤寂被打破了。我看得出来,你已经有些厌倦与无奈。周庄,我来晚了。
  有人说,周庄是以苏州的毁灭为代价的。眼前即刻闪现出古苏州的模样。是的,苏州脱掉了罗衫长褂,苏州现代得多了。尽管手里还拿着丝绣的团扇,已远不是躲在深闺的旧模样。这样,周庄这位江南的古典秀女便名播四海了。然而,霓虹闪烁的舞厅和酒楼正在周庄四周崛起,周庄的操守能持久吗?
  参加“富贵茶庄”奠基仪式。颇负盛名的富贵企业与颇负盛名的周庄联姻。而周庄的代表人物沈万三也名富,真是巧合。代表富贵茶庄讲话的,是一位长发飘逸的女郎,周庄的首席则是位短发女子,又是巧合。富贵、茶、周庄、女子,几个字词在濛濛春雨中格外亮丽。回头望去,白蚬湖正闪着粼粼波光。
  想起了台湾作家三毛,三毛爱浪游,三毛的足迹遍布全世界,三毛的长发沾得什么风都有。三毛一来到周庄就哭了,三毛搂着周庄像搂着久别的祖国。三毛心里其实很孤独。三毛没日没夜地跟周庄唠叨,吃着周庄做的小吃。三毛说,我还会来的,我一定会来的。三毛是哭着离去的,三毛离去时最后亲了亲黄黄的油菜花,那是周庄递给她的黄手帕。周庄的遗憾在于没让三毛久久留下,三毛一离开周庄便陷入了更大的孤独,终于把自己交给了一双袜子。三毛临死时还念叨了一声周庄,周庄知道,周庄总这么说。
  入夜,乘一只小船,让桨轻轻划拨。时间刚过九点,周庄就早早睡了,是从没有电的明清时代养成的习惯?没有喧闹的声音,没有电视的声音,没有狗吠的声音。
  周庄睡在水上。水便是周庄的床。床很柔软,有时轻微地晃荡两下,那是周庄变换了一下姿势。周庄睡得很沉实。一只只船儿,是周庄摆放的鞋子。鞋子多半旧了,沾满了岁月的征尘。我为周庄守夜,守夜的还有桥头一株灿然的樱花。这花原本不是周庄的,如同我。我知道,打着鼾息的周庄,民族味儿很浓。
  忽就闻到了一股股沁心润肺的芳香。幽幽长长的经过斜风细雨的过滤,纯净而湿润。这是油菜花。早上来时,一片一片的黄花浓浓地包裹了古老的周庄。远远望去,色彩的反差那般强烈。现在这种香气正氤氲着周庄的梦境,那梦必也是有颜色的。
  坐在桥上,我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周庄,从一块石板、一株小树、一只灯笼,到一幢老屋、一道流水。这么看着的时候,就慢慢沉入进去,感到时间的走动。感到水巷深处,哪家屋门开启,走出一位苍髯老者或纤秀女子,那是沈万三还是迷楼的阿金姑娘?周庄的夜,太容易让人生出幻觉。


第7版(文学作品)
专栏:

  达妮耶拉
  高洪波
  达妮耶拉是一位塞尔维亚姑娘,全名叫做达妮耶拉·斯坦西奇,是贝尔格莱德电台第一套节目的主持人。1995年10月我认识她时,她刚二十三岁,一个年轻美丽而又敬业乐群的女记者。
  达妮耶拉对中国极友好,她是文化参赞刘永宏的朋友,我们一行中国作家刚到贝市,自然而然地由永宏出面接待,于是,我们也成了达妮耶拉的朋友。从始至终,达妮耶拉几乎有时间就来采访我们。
  达妮耶拉请来自中国四川的藏族作家意西泽仁谈少数民族写作,请来自中国杭州的诗人谢鲁渤谈访南观感和诗意写作的体会,请我谈中国的儿童文学现状和中国作家协会的情况,我们都一一回答。在采访鲁渤后,鲁渤赠她一块杭州丝巾,达妮耶拉十分高兴,情不自禁地上前吻了一下素来腼腆的鲁渤,于是鲁渤的腮上顿时显现了两点鲜红的唇印。我大笑,达妮耶拉也笑,唯有鲁渤一头雾水,不明白我们笑什么。当知道原因后,鲁渤也笑,我相信这一吻将永远地留在诗人的记忆中。
  一个开朗又有几分调皮的女记者。
  在这次采访中,我知道达妮耶拉不久前刚从波黑前线归来,便请她谈谈实际情况,于是,从达妮耶拉口中,我多少了解了一些关于波黑的背景情况。我印象最深的是,达妮耶拉说:“我们在历史上,苦难深重,先是土耳其统治五百年,后来又被德国法西斯占领,快进入二十一世纪了,国际社会还来羞辱我们,不可理解!这么大的世界,为什么不让我们这个小民族生存下去?”
  达妮耶拉语气沉重,有泪光在眼睛里闪动,脸上浮现出与她年龄不太相称的忧戚之情。她的责问铿锵有力,可惜无人能够回答。
  有人回答了。是在1999年3月24日,用无耻而放肆的巡航导弹,用激光导弹,用一架又一架从云端里抛掷罪恶的轰炸机。
  这一次炸的不再是波黑和克宁,而是贝尔格莱德所有引起公众关注的建筑物,是电厂、桥梁、电视台和平民车队,真像达妮耶拉四年前感受的那样:毁灭一个民族的阴谋正在阳光下全面铺开,在全世界的关注下有条不紊地进行;屠杀的快感在北约指挥官的心灵中一阵阵悸动,揿动按钮的死亡之手,每动一下,溅起的都是一片浓烟和废墟,尸体和血块,哭声和悲哀,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就是这样回答了达妮耶拉。
  也同样回答了中国人民。那座美丽、宽敞、华贵的中国大使馆已被四枚导弹摧毁,那一处充满温馨和诗意的所在,那让我们品过李子酒和蒙古奶茶的外交官们的乐园,那拥有着珍贵红木家具和乾隆官窑瓷器的大使官邸,瞬间成为屠场和地狱,五星红旗在垂泪,为无辜遇难的邵云环、许杏虎和朱颖,为世间被粗暴践踏的公理、正义和良知。
  达妮耶拉,如今你在何处?你的同龄人、同样年轻美丽的中国姑娘朱颖已把灵魂留在了贝尔格莱德,留在那片她挚爱的土地上,而你,一个信奉金话筒事业的新闻战士,一定不会被云端里隐蔽的飞弹所吓倒,你注定会身着靶衣,骄傲而高贵地向着那无形的魔手投以蔑视的一瞥:只要春天和绿色还存在,只要多瑙河还流淌,只要贝尔格莱德还飞翔着最后一只鸽子,塞尔维亚人就不会中断音乐和诗歌、反抗和战斗!
  达妮耶拉,一定要战斗到底!


第7版(文学作品)
专栏:共和国之庆征文

  架起高雅音乐的彩虹
  卞毓方 林荣芝
  让每一盏路灯都亮起来,这里,更重要的是服务
  夜,月色朦胧。我们离开广州,穿越番禺大桥,驰向中山。
  这条路,十年前曾经走过,那是为了去珠海,去斗门。留下的是江河横截、泥泞满途的痛苦记忆。如今,早已是“天堑变通途”了。国道宽阔、坦荡,路灯晶莹、柔和,衬上四周黑阒阒的田野和不时闪过的果林、民居,别具一派南国仲夏夜的风情。
  约一个小时,座车进入中山市境内。不是主人告知,而是越来越平整的路面,以及愈来愈明亮的路灯,和道路两旁愈来愈整齐的绿化带,泄露给我们的。
  “你们中山的电很充足。”卞说。
  “珠江三角洲的电力都很充足,”今晚亲自开车接我们的中山市桥梁公路建设公司总经理肖和焕解释,“让每一盏路灯都亮起来,这里,更重要的是服务。”
  “也是形象,实力。”卞想,“仅此一项,每年怕还要支付几百万元电费。”
  掉头细看路旁的绿化带,前排是一簇又一簇的夜来香,衬着贴地而生的小黄菊;后排是一株株麻楝,间或夹杂着几株木棉;转眼又变成一棵棵大叶榕,挽着一棵又一棵的芒果。
  “芒果树长在路旁,不怕人偷吗?”林问。
  “不怕。”肖和焕说,“当地有句俗话,‘路通财通’,‘大路大富’,‘小路小富’,中山人普遍已经富裕,不会再去偷芒果。另外,我们也有专人管理。”
  车行到一处,忽然停下来。肖和焕走到道边,他看到一株桉树被人砍伤,随即掏出手机,通知维护队派人来检查。“唉,我们每年花在绿化上的费用,都不下百万,可就是有人仍不自觉!”感觉得出,他有点愤怒。
  车过中山港大桥,肖和焕在支桥拐弯处,泊了车,然后指引我们观看周围夜景。
  此地为珠江入海口,桥呈南北走势,凌空跨越两道河流。我们是从北侧来,凭着栏杆眺望,东侧是中山港,西侧是沙洲,南侧是中山市,夜幕下,但见四面八方的灯火,熠熠乱人眼目。
  一辆载重卡车经过,大桥的接缝处发出了哐当哐当的震动。肖和焕又掏出手机,与公司的助手通话。我们听他说到哪里哪里的第几盏路灯黑了,哪里哪里的路面有轻微颠簸,明天要派人来修理。末了又加重语气,强调大桥的“橡胶伸缩缝”日趋老化,今后要加强维护。
  这工作单调、枯燥,而又必须精力高度集中
  这儿是深湾路桥管理所。
  说它是管理所,不如说像植物园。如茵的绿草,如篱的福建茶;这边亭亭着棕榈、丹竹,那边蓊郁着荔枝、龙眼;美人蕉花红似火,杜鹃花粉中带俏。中间坐落着办公楼,后首是两栋宿舍楼。宿舍楼高七层,走进一处,外间是健身房,各式器械齐备,里间是阅览室,陈列着流行的书报。此外,还有卡拉OK室、乒乓球室,等等。管理所的主要业务,就是向过往车辆收取费用。这工作单调、枯燥,而又必须精力高度集中,用职工自己的话来说,“仿佛连喘气都要警惕是否走了神。”因此,职工一天六小时干下来,难免精神困乏,腰腿酸痛,所以,就需要有一个适宜的环境来消解疲劳,吸取营养。办公楼的底层连着食堂,敞亮、清洁。二楼有会议室,墙上挂着公司第一届职工运动会的锦旗。三楼设监控室,通过闭路电视,不远处收费站的情景历历在目。
  我们看到前方一辆轿车过来,售票员迅捷按下电钮,收钱,出票,找零。一旁的洪天赐副总经理说:“完成这一切动作,省交通厅规定是十秒,我们规定是八秒。”
  八秒?局外人可能不大理解这一时间概念,它是实实在在的“争分夺秒”。比如说,远远见车辆过来,就要迅速判断车型,决定钱数,然后按动确认键。这是电脑记账,按下就不能改。又比如,从司机手里接过钞票,在那一刹那,就得鉴别真伪。不凭验钞机,甚至也不用眼看,完全凭手感。再比如……
  “倘若碰上态度别扭的司机,有时要耽搁很多时间。”洪副总说,“有次,一辆出租车进入第三车道,女司机递上五十元面额的大钞。售票员找不开,问她是否有零钱。她明明有,就是不给,反而无理指责。临走,还动粗骂人。售票员忍不住,也还了一句骂。结果遭到车主投诉。”
  “投诉怎么处理?”
  “司机骂人不对,售票员以牙还牙同样不对,因为它违背了公司文明服务的宗旨,因此要受到惩罚。”
  “你看这个小伙子,”洪副总又指着一位年轻人介绍,“他叫陈伟权,今年只有二十岁,1996年参加工作,在公司三百多位售票员中,第一个达到‘百万元售票无差错’。”
  “这需要连续干多长时间?”
  “十个月。”
  我们是代表政府办事的,一举一动,都涉及政府的形象
  沙朗路桥管理所。
  在这儿,我们重点了解围绕收费站发生的一系列矛盾、冲突。
  首先是与当地百姓的矛盾。该站原设在城区,根据公路发展需要,迁来沙朗镇。这样一来,与当地镇民、村民的矛盾,迅速突出。你想,收费站原先设在城里,跟咱老百姓没多大相关。而搬到这里,不仅每天上工、上班,就连去菜场买菜,去商店购物,去邻村走亲戚,接送小孩放学、上学,都变得要留下“买路钱”。这算哪门子“服务”?他们能不有意见?
  再就是与特权思想的交锋。有那么一些部门的人员,因为岗位的特殊性,过站时,总是不想交费。不是在乎那钱,是在乎那面子,好像一交费,脸上就没了光彩。还有一些部门的人员,按规定,所乘的公车,过站免费,然而,他们在乘私车办私事时,也要求免费。要求得不到满足,就耍态度,缠歪理,甚至公然冲卡。
  日常最大量的摩擦,还是发生在与一般司机之间。司机来自全国各地,心理、心态不一。他们或因疲劳,或因生活中的挫折,或因某些意外事件——譬如缴费的钞票被判定为伪钞等等,常常与售票员发生顶撞。对此,公司规定了《售票操作规范管理细则》、《文明礼貌用语ABC》,以及《日常事务处理33个怎么办》。所有这些细则,都强调了一个道理:严格按照规章制度办事。其中令我印象最深的一条,就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这一条最具政策性,执行起来也最难。一些新上岗的职工,往往想不通。“人家打我,也不让还手,我岂不成了傻瓜?!”有人抱怨。
  “这种事最见真章。”年轻的刘所长说,“所里日常工作,有一半精力,就是花在员工的思想教育上。要让大家认识到,我们是代表政府办事的,一举一动,都涉及政府的形象。”
  售票站还要经常应付某些突发事件,比如火灾、交通事故,以及配合公安部门执行公务等。刘所长给我们拿来一份剪报:据《南方日报》消息,今年3月11日,六名绑架人质的歹徒驾驶一辆白色面包车经过深湾收费站,售票员、保安员事先已经得到公安局通知,所以,当那辆面包车进入车道,他们一面假装电脑出了故障,需暂时关闭修理,一面打“110”报警。结果,歹徒在毫无察觉之际,就已被赶来的公安人员抓获。
  刘所长带我们下收费站参观。迎面过来的几位司机,都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他说,这是当地村民,经过长期耐心、细致的磨合,收费站和当地居民已融为一体,亲如一家。刚才你在会议室看到的那些锦旗,有几面就是他们赠送的。
  员工的文章,不仅让我们看到了他们优美的文笔,还让我们看到了他们多彩的内心世界
  如约来到路桥公司总部,恰值肖总巡视线路还没有回,我们便坐在他的办公室,随便翻阅公司的内刊《路桥通讯》。
  没想到这一翻,让我们这些“老记”大吃一惊。
  叫我们吃惊的是员工们的文章。如这篇礼赞中山港大桥的:“碧海蓝天,白鹤飞翔,一条绚丽的彩虹腾空而起,飞架在东河与白花海之间。它曾摘取全省桥梁最长的桂冠,时至如今,仍雄踞中山桥梁的榜首。大桥全长二千零二十三米,宽十五米。两边支桥与母桥紧紧连成一体,气势十分磅礴。入夜,华灯齐放,整座大桥照耀得如同白昼,真有‘银河落九天’之概。……”(周展鹏)
  如这篇记叙员工业余读书生活的:“每当夜幕降临,阅览室就会灯火通明。在这里,你可以看到有的人在伏案疾书,有的人捧书细读。公司办的各式培训班,提高了他们求知的欲望,而读书不仅能增长知识,还能明心修性,在道德上提高和完善自己。良好的道德品质,不是与生俱来的,着重在于后天修养。修养当然离不开读书。古人曾用金子比喻品德,金子的纯度越提炼越高,人的品德也是越锤炼越好。而学习理论,钻研文化,正是修炼品德的内动力。……”(唐秀兰)
  再如这篇阐述微笑服务的:“我们生存在这大千世界,我们注定要面对世界的博大与苍茫。偶有痛楚爬满心藤,偶有忧虑萦绕心房,但如果我们心若洞箫,微笑就如歌伴我们穿越世态炎凉;如果我们情似烈火,快乐会同我们共度哀伤。
  “一个微笑就是开启心锁时那清脆的一响,一个微笑就是打开心窗时那豁然的一亮,微笑是你快乐的语言,是你生活的阳光。只要心存一份坦然,面对世界的一切,那如歌的微笑,就会成为你生命腾飞的一双翅膀。”(梁锦斌)
  够了,限于篇幅,我们就引到这里。员工的文章,不仅让我们看到了他们优美的文笔,还让我们看到了他们多彩的内心世界。同时也让我们对该公司的“三化”(绿化、美化、净化)指标,有了进一步的体察与联想。
  他不仅能从某些费用的些微变化,把握下属的工作状态,还能进而洞悉他们的精神生活
  线路可能发生情况,直到晚上6点,还不见肖总露面。
  等待,正好把这两天的采访加以梳理。
  肖总是1956年生人。那个年头出生的,有一个共同烙印,就是读书不多。由于“文革”影响,他只念到初中毕业。所以,他深知读书的金贵。对于公司的员工,凡有条件深造的,他都支持他们去读中专、大专,以至本科。他自己也以身作则,早在十多年前就取得了中国语言函授大学的大专毕业证,这两年又在攻读省党校函授学院的经济管理专业。
  初中毕业后,为了谋生,他做过锅炉工、拆船工、木工、电工、钳工。1985年,迈进桥梁公路建设公司。九十年代初,走上领导岗位。由于他是从基层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和群众有着天然的紧密联系。他心里搁着每一个员工;只要见过一次面,不管隔了多久,下次碰头,总能脱口叫出对方的名字。他熟知大伙儿的疾苦;常常能从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察知员工的思想状况和心理波动。
  路桥公司的任务,不外三大块:建、管、收。建,是建设;管,是管理;收,是收费。而对于总经理,日常的主要职责,就是管理。肖总的管理,抓得很紧,很细。举一个例子:有个管理所的水费,比前月上涨了几百元。换了旁人,也许会轻轻放过。肖总不然,他当即打电话给所长,要他弄清这几百元水费是怎么涨上来的。对方回答,大概因为天热,冲凉的人多了,水费自然跟着涨。他马上和对方算账,你们一共多少人,平均每人每天冲凉几次,每月加起来统共是多少次,折合水费应该是多少,无论如何也到不了目前这个数字。于是,他告诉对方,肯定是哪儿水管漏了。不信,你给我查。对方经过认真查找,果然发现,是水管漏了。
  这就为财务堵住了一个漏洞。
  再比如电费、电话费,情况也和这类似。他不仅能从某些费用的些微变化把握下属的工作状态,还能进而洞悉他们的精神生活。
  6点半了,肖总还没有回。我们起身在他的办公室来回踱步。肖总的办公室,像是书房,案上、桌上、椅上,堆满了书;又像是一座围城,他的坐椅就陷在这书的重围之中。我们看到靠墙的台子上,立着一块铜匾,上面刻着一行红色大字:“架起高雅音乐的彩虹”。那是他们公司参与举办一场交响音乐会的纪念品。蓦地心头一亮,恍惚觉得肖总及路桥公司的全体员工,他们日日奋斗不息的,正是为了在中山大地,架起一道“高雅音乐的彩虹”。
  这“音乐”究竟如何“高雅”,你得用心仔细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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