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4月9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国际副刊)
专栏:

为消灭贫困奋斗
——从一段石板铭文写起
马为民
去年10月17日,巴黎举行反对贫困日活动。在艾菲尔铁塔脚下搭起的帐篷里,人们热烈讨论世界的贫困问题。在夏乐宫当中的广场上,我第一次看到那块向贫困宣战的铭文石板,石板下方镌刻着沃雷辛斯基·约瑟夫神父的一段话:
“哪里有人注定生活在贫困中,哪里的人权就受到侵犯。团结起来使人权得到尊重是一项神圣责任。”(见图)
据活动组织者“救助一切不幸者——第四世界”介绍,1987年10月17日,这块铭文石板在一个隆重仪式上嵌入了《世界人权宣言》的诞生地。随后,它陆续被复制在马尼拉、里斯本、布基纳法索、柏林和欧洲议会所在地斯特拉斯堡最醒目的场所。联合国1992年定10月17日为世界反贫困日,1996年把复制的铭文石板正式嵌在纽约总部的花园里。
笔者最近采访了第四世界的国际执行秘书让·通格莱先生,聆听他对反贫困的见解,受益匪浅。
我原来望文生义,以为“第四世界”的说法是从西方80年代出现的“新穷人”这个概念派生出来的。其实,跟“第三世界”源于法国大革命时期的第三等级一样,“第四世界”源于当时的“第四等级”。据通格莱说,国王召开三级会议时,一个叫迪富尔尼·德维利埃的人主张要第四等级参加,以代表农村短工、老弱病残等最贫穷的阶层,但被拒绝。可见,资产阶级革命时期,最贫穷阶层的声音遭到封杀。30年前,约瑟夫神父为自己创立的运动重新命名时,特别加上“第四世界”几个字,以申明他们是大革命时期第四等级的后人,要继续反对贫困。然而,当代“第四等级”的呼声是否为人听取呢?通格莱说,去年日内瓦人权会议表决反对贫困的决议时,51国赞成,只有美国反对,它坚持说,贫困只是社会问题,不是人权问题。如此偏执,令人费解。
谈到已经谢世的约瑟夫神父,通格莱介绍说,他1917年生于法国,父亲是波兰移民,持德国护照。当时正值欧洲战争,他们这样的外籍人被视为潜在敌人,住在类似集中营的地方,生活极为艰苦。战后,父亲跑遍欧洲找工作,同家人失去联系,自此,她母亲拖扯着4个孩子苦度岁月。约瑟夫5岁起就给人家放羊,或到修道院干些杂活,挣几个小钱,13岁就当学徒了。他经受了生活在法国的波兰人所受到的一切屈辱。每天干活十五六个小时,所得微薄,他想不通。他本来跟宗教很疏远,此时则立志当神父,以效力于最贫穷阶层。他读书很晚,且是断续的,19岁时再度入学。二战期间,他参加抵抗运动,被俘,越狱,战后继续读神学,近30岁时才取得神父资格,担任巴黎郊区大诺瓦西这个最穷教区的神父。从此,他一直同贫穷的工人群众在一起,被某些人讥称为“贱民的教士”。
1954—1955年的冬季极为寒冷,大诺瓦西的穷人连住处都没有。在各界努力下,搭起美军二战时留下的帐篷,权作蔽体之所,后建起类似爱斯基摩人雪屋的大通屋。250户人家只有两股泉水,跟外界无路相通,邮差不来,医生不来,连警察也不想来,完全与世隔绝。戴高乐将军的侄女热娜维埃芙·戴高乐—安东尼奥曾来过这个贫民区。这位坐过集中营的抵抗战士说,她在这里“闻到了纳粹集中营的气味”。有的机构来舍粥,分发衣物或零钱,还有的来领小孩。通格莱解释说,欧洲人一度认为,把穷人的孩子交由富人或社会机构抚养,就会“根绝”贫困。这种“安排儿童”的做法在北欧尤其普遍。亲生骨肉被强行带走,酿成许多家庭悲剧。约瑟夫神父深知,这一切决不能克服贫困,他主张在贫民区建工厂,让年轻人有工作做,学门手艺,并且建立幼儿园、图书馆等,以从根本上同贫穷作斗争。为此,他于1956年创立了“救助一切不幸者”,10年后又更名为“救助一切不幸者——第四世界”。
约瑟夫虽是神父,可并不想把反贫困搞成天主教运动,而是向各界开放,并积极争取国际支持。他的第一批支持者中有新教徒、犹太人、无神论者,还有的人的父母是共产党人。热娜维埃芙女士50年代投身这个运动,担任它的法国主席长达34年,推动法国于去年制定了反对贫困的法律。她是法国迄今被授予荣誉军团大十字勋位的唯一女性。1960年,荷兰驻巴黎的外交官德沃斯女士了解到约瑟夫神父的行动,遂结束外交生涯,加入第四世界运动,担任它的国际主席至今,为它走向世界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努力。到80年代末,第四世界运动已遍及欧美日各国,成了联合国和欧盟等组织的主要对话人。德奎利亚尔任联合国秘书长期间,曾怀着感激的心情对约瑟夫神父说:“您是我在贫困世界的耳目。”目前,它在30个国家派有常驻代表,在100多个国家设有通讯员。
通格莱说,80年代初,第四世界组织50多位非洲人在巴黎讨论贫困问题。他们起初认为,西方人又想给别人上课。但是,通过走访法国的贫穷阶层,他们认识到,富国的确也存在贫困问题,应当交流经验,相互声援。据报道,今天世界1/5的人每天靠1美元活着,2/3的人不足2美元。而法国自1974年以来,社会财富增加了70%,失业人数却增加了6倍,贫困人口已占12%。美国的贫困人口比例在发达国家中最高,达16.5%。这显然不是经济问题,而是实实在在的政治问题。热娜维埃芙这样说过,人类在本世纪遭受过法西斯专制,如今正在经受“金钱专制”。
确实,当前社会财富在增加,极端贫困在发展,穷国富国,概莫能外,且历来如此。然而,历来如此就对吗?应当说,这是20世纪人类文明的耻辱。1994年,第四世界一个300人的代表团从联合国纽约总部,向世界发出一个振聋发聩的呼声:应当像当年废除奴隶制那样废除贫困。这乍听似乎不可思议,可是18世纪废除奴隶制时,事情难道不是更加不可思议?但是,前人勇敢地推动历史迈出了这巨大的一步。而今谁都承认,世界的总财富足以保障地球上的每个人免受饥寒之苦。所以,废除极端贫困的经济基础实际上已经具备,问题恐怕主要在于政治意志,尤其是富国当权者的政治意志。
废除贫困在今天或许属于理想主义。然而,人类社会的阶段性进步无一不是以理想为起点的,没有理想,人类社会该是多么俗气!令人鼓舞的是,有许多人正在为这个理想而默默无闻地奋斗。举例来说,第四世界在法国的工作人员,从秘书长如约瑟夫神父到刚加入的年轻人,除去住房外,都只领取3000法郎,两项相加约等于各行业最低工资。领取行业工资的人则把它交给运动,自己也领取3000法郎。通格莱说,这一是强调平等,二是体现同穷人共甘苦。他本人是比利时人,大学最后一年在第四世界实习,为这项事业所吸引,毕业后即正式加入,在马赛的贫民区工作过5年。他现年43岁,已经为反贫困奋斗了20年。他还说,他的法国妻子从事同样工作,两个读中学的子女也利用课余时间协助他们。
显然,这些普通人的行动体现着人类的良知,他们就像铭文石板上那只冲破禁锢的飞鸟,代表着消灭贫困的希望。(附图片)


第7版(国际副刊)
专栏:五洲茶亭

国家有难与民族精神
李新烽
3月3日是南非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是日,南非人民积极响应工会组织发出的号召,通过不同形式向“就业基金”捐款。从曼德拉总统、姆贝基副总统到一般公务员、普通工人,每人拿出自己一天的工资;无论大型工矿、中小型企业还是新闻机构、商业银行,每家贡献自己一天的利润。仅仅半个月,集资达到7亿兰特。此情此景,不禁令人思潮起伏。
新南非成立以来,高失业率一直是困扰政府的一大难题。尽管政府采取了发展劳动力密集型企业等一系列措施,由于受世界经济形势的影响和本国具体情况的制约,积重难返、收效甚微,失业率仍高达30%以上。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今年2月,南非工会大会等三个劳工组织发起成立“就业基金”,号召全民捐款,以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帮助失业者解决生活困难,减轻国家的失业压力。一声令出,全国响应。南非各界对这一活动给予高度评价,工会大会负责人感慨道:这再次证明“人民创造自己的历史”。
由此我想起新加坡。新加坡的失业率去年底上升为4.5%,是年中的两倍。在失业率增长和国家经济衰退的新形势下,吴作栋总理号召人民勇敢地面对“日后更加艰难的日子”,其中包括不可避免的减薪,以此来促进经济发展,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并要求高级公务员和企业管理人员“以身作则”,在减薪为国分忧中起带头作用。
而去岁东南亚金融风暴肆虐韩国之时,韩国人民的表现至今使人感动不已。在住宅银行遍布全国的各个分店里,络绎不绝的平民百姓拿着自己珍爱的黄金首饰自愿向国家出售。那中间有满头银发的老人,有新婚燕尔的青年,有失业下岗的工人,也有腰缠万贯的老板,有普通公务员,也有身居要职的高官,还有许多献出“私房钱”的家庭妇女。他们挺身而出为国分忧,克尽匹夫之微薄之力。按照常理,在韩币大幅度贬值的情况下,抛售韩币购买黄金乃是理财保值之道,实属人之常情。可是,以国家和民族利益为重的韩国人民,积极投入到民间团体发起的“爱国出售黄金”运动之中,舍小我为国家,以主人翁的态度,团结起来迎战困难,同舟共济渡过时艰。
列宁指出:爱国主义是千百年来巩固起来的对自己祖国的一种最深厚的感情。在南非、新加坡或韩国,百姓们无论是捐款、减薪还是出售黄金,体现的都是“位卑未敢忘忧国”的可贵的民族精神。有了这种精神,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就获得了战胜困难振兴国家的巨大力量。


第7版(国际副刊)
专栏:

在荷兰看花卉拍卖
孟赤兵
荷兰民谚说:“上帝创造了地球,荷兰人创造了荷兰。郁金香和风车是创造荷兰的伟大功臣。”荷兰是一个花卉大国,占有全世界花卉市场的60%,每年成交总额约50亿荷兰盾,80%的成交花卉在24小时内送达世界各地的花店。鹿特丹近郊的阿斯米尔是世界最大的鲜花拍卖市场,在荷兰现有的7个拍卖行中,以其占全国市场总量的43%而高居首位。
我们一行冒着晓雾,驱车在高速公路上奔驰。出了鹿特丹,就看到一串串运载花卉和观赏植物的车辆争相前进。在距阿斯米尔上百公里时,开始塞车。导游介绍:种植公司要上市的花卉,必须在前一天晚间或清晨运到拍卖行,观赏植物可在白天运到。车窗外历历可见,各种车辆排成长龙,鲜花、绿叶耸立其间,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大约9点钟,我们来到了阿斯米尔花卉拍卖行。主人说,它是由5000家园艺种植公司共同拥有的股份联合体,作为所有者和成员的义务是将自己的产品由拍卖行出售,并从销售额中提取5%—6%作为会员费,用作拍卖行的发展和工作人员费用,购买商也要在拍卖行登记注册,并从成交额中交纳一定的服务费。可见,拍卖行是股份制公司,也是购销双方汇聚和支撑的交易市场。
我们登上高层参观长廊,察看拍卖全过程。首先进入视野的是拍卖部。鲜花和植物源源不断来到拍卖行,工作人员立即将无数装载花卉的推车连接在一起,通过传送带送到冷藏库。在这里,质量检验师紧张有序地对每一批货物进行质量检验,并将结果填写在发货单上,从而待拍货物获得了拍卖通行“护照”。之后,工作人员又将每一批花卉和植物分类编号,送进拍卖大厅。
阿斯米尔拍卖行共有5个交易拍卖厅,每厅有3到4只电子拍卖大钟,每一个待拍卖品种都有固定的拍卖钟。因此,购销人员都清楚哪类品种在哪个钟下拍卖交易。每周5天,早晨6点半开市。每个交易厅有500—600个座位。
从长廊上看到,5个大厅已座无虚席,购买商坐在自己固定的席位上,插入自己的磁卡。每只钟下站着拍卖师,他不时从车上拿下花束,高高举起,助手便将货单上的信息输入电脑,包括种植公司、产品总数等,即刻一一显示在钟面上。同时,拍卖师高唱这批货物名称、种植公司、出售最小数量、质检结果,购货商即通过麦克风听价。拍卖钟倒转,购货商一旦确定自己可接受价和购买量,按下电钮,拍卖钟即停在那个价位上,即成交。剩余货则重新拍卖。据介绍,每小时可成交1500笔交易。
货物成交后,载货车便退出拍卖厅,经过大厅门外时打印出发货单,工作人员凭单清点货物。随之货物被包装、装车、发运。在拍卖厅的收银台附近设有4家银行办事处,拍卖行所有成交客户,都在当天收付两清。在发货中心,还专门设置了海关和植物检疫站,随时办理有关事宜。这样,满载鲜花和植物的集装箱或托盘的车辆,立即可从发货中心出发。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保证成交的花卉和植物,能在当天和次日清晨出现在欧美、加拿大、中东等世界各地的花店。离开前,我们还特别询问,如果供大于求怎么办?他们答复:每个品种都有约定的最低价,如果最低价卖不出去,就统统销毁,谁都不得自行降价竞争。
我们一面看,一面议论,深深为阿斯米尔拍卖行的规模化、产业化、现代化和高效、准确的工作折服。想到我们国内花卉养植业的发展,的确有不少值得我们借鉴之处。


第7版(国际副刊)
专栏:

在陶器上讲故事
陶器在人们的印象里,最多的是与出土文物联系在一起,它是历史的见证,讲述着远古的故事。
但正在北京云峰画苑展出的以色列艺术家艾丽·阿兹莫尼的“时代精粹”陶艺展,却用幻灯片在陶器上讲述现代人昨天和今天的故事。
在展厅内用幕布隔开的暗室里,一组白色陶器,在幻灯片咔嗒咔嗒的变换中,演幻出一幅幅立体的画面:古朴的土耳其古城、如诗的地中海蓝色海滩、阴森恐怖的奥斯维辛集中营、如画般的以色列基布兹农庄(见图)……陶器使幻灯片具有了实感,幻灯的光和色又赋予陶器以生命,每一幅画面既给人以身临其境的震撼,又让人浮想联翩。这种艺术构思真令人不禁叫绝。艾丽说,陶瓷艺术家把每一件作品与历史联系起来,因此,她把这些陶瓶看做是时间和地点的记忆。
1983年毕业于以色列海法大学的艾丽,与以色列许多同龄人一样,父母是法西斯对犹太人大屠杀的幸存者。因此,对法西斯暴行的憎恨和对和平生活的憧憬始终是她艺术创作的一个重要主题,这使她的作品时常表现出强烈的感情色彩。她的作品1984年起在以色列各地展出,1988年参加了法国第十一届国际陶艺展,作品被收入法国的一家毕加索博物馆。90年代,她的作品先后在波兰、美国、德国、日本、菲律宾、新加坡展出。此次在中国展出的都是她近2年的新作。她激动地说,中国是被世界认为的陶瓷之母的地方,她的文化艺术博大精深。她从老师那里知道了这一点,也把这一点告诉了她的学生。(晓慧)(附图片)


第7版(国际副刊)
专栏:

莎翁不朽
16—17世纪之交,莎士比亚为英国一个剧团写了37部戏剧,被同时代的剧作家本·琼森称之为“时代的灵魂”。但也被一些艺术家批评为“违反了亚里士多德关于戏剧时间、地点和剧情三统一原则”和缺少“艺术”。然而,在他身后500年,不仅几乎所有英国戏剧家都曾借助于他的创作来写戏,许多国外的戏剧家和导演也深受其影响,包括契诃夫和布莱希特。他是古往今来当之无愧的最伟大的作家之一。他的戏剧被改编成歌剧、芭蕾舞、电影和电视剧,在全世界打动着观众,而很多欧美演员也都靠演他的角色表现出自己最高成就。
恩格斯曾在批评一些文学创作“为了观念的东西而忘掉现实主义的东西”时,称赞“莎士比亚剧作的情节的生动性和丰富性完美的融合”。
在大不列颠百科全书中这样写着:“莎士比亚让哈姆莱特说,戏剧演出的目的是‘举起镜子反映自然’,他的剧作的历史,从它们最初上演直到现在,证明了他卓越地实现了这一目的。”
不是所有追求不朽的人都能不朽。莎翁的不朽,也许,正在于他的深入现实。
莎士比亚的作品被广泛地介绍到中国,是在五四运动前后。在中国戏剧舞台上演频率最高的莎剧,或许要数《罗密欧与朱丽叶》,虽然它在莎翁的作品中列于最著名的四大悲剧、八大历史剧及各具特色的喜剧之外,但它对追求纯洁爱情这一最高人性的表现,使它获得了超越国界的特殊力量,同时,它也应感谢《梁祝》爱情故事在中国的深入人心。
春光明媚的4月,世界一流的英国皇家芭蕾舞团将造访北京,将用经典的芭蕾肢体语言诠释他们心中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剧照见左图)。这一版本芭蕾的创作者麦克米兰,是一位哲学意味浓厚的大师。他的作品侧重对人的内心世界的探究,将飘逸大气的舞蹈动作与音乐、剧情融为一体。从中,人们可以领略用芭蕾阐释复杂心理矛盾的独特魅力。(佚名)(附图片)


第7版(国际副刊)
专栏:域外散记

废墟·棉堡
戴小华

当我徘徊于荒芜的以弗所废墟中(土耳其境内)时,不禁为4000年前就已拥有的高度文明而惊叹!
这座古城,显示了当时古希腊罗马人的智慧、创造力和价值。然而,旧日朝朝门前车马喧,夜夜笙歌宴飨欢的景况,已因战火的无情和人欲的贪婪而摧毁殆尽,今日的以弗所只能静默地以其倾颓的斑斑残景,提醒世人它曾拥有的辉煌和曾遭受的戕害。
相传以弗所城在公元前2000年就已存在。罗马帝政时期,圣约翰住于此地完成了福音书,这是基督教史上重要的事件。3世纪中期,哥特人攻占此地,阿耳台密斯神殿被破坏无遗。
阿耳台密斯神殿,根据罗马历史家普林尼的说法,这座神殿曾遭七次破坏,而且重建了七次。它第七次重建的豪华、壮丽的神殿,被指为世界七大奇景之一。神殿原由127根石柱围绕,其中36根有精彩的雕刻;然而现在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断柱。在灰蓝色的天空下,寂寞地俯视着这一片废墟。
到了基督社会,以弗所也和附近都市一样,希腊神殿被认为是异教徒的神殿,而惨遭遗弃,有一部分甚至用来作为新基督教堂的石材来源,像伊斯坦布尔的圣索菲亚大教堂使用的绿色大理石石柱就是从这儿运去的。15世纪以后,以弗所几乎从历史上消失,一直到19世纪后期被发掘出来,才重现人世。
现在,能容纳2.5万人的大剧院的拱形石门,依然卷着波涛;胜利女神的雕镂还是那样清晰,那样有力。人们还可以从这座曾有过25万人居住的城市里,去想象它昔日的繁华。
其实,人类的历史上曾出现过不少辉煌灿烂的城市,但能够保持长久生命力的又有几座呢?
城市的毁坏如是出于天灾,那怪不得谁,可悲的是,大多数城市的消失都是人类自身惹的祸!
早期,人类为了生存得同自然界拼搏斗争,进入社会形态后,人类自身之间却在残杀与流血。难道,人类生命的本质就是必然的悲剧?!
如今,片片瓦砾散落在荒草之间,断残的石柱在夕阳下站立。昔日的雕梁画栋,亭榭水阁已不复见,时间在这里,如石刻一般,停滞了,凝固了。
对着这一段凝固的历史,我只有怅然凝望。
我几乎是在一种祭奠的气氛中,边走边看着这座人类古老文明的遗迹。“断碣残碑,都附与苍烟落照。”在这种对过去美好的事物已被毁灭的痛感中,似乎也夹杂着创业的祖辈在寒风中的声声哽咽。

离开废墟,我去了不远的棉堡。
一到棉堡,我就仿佛落入一个白皑皑的冰雪世界之中了。霎时,我觉得风是白的、阳光是白的,连我这个人也都为洁净的白色所渗透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怎么也想象不出,大自然竟会创造出像棉堡这样的艺术品来!
我曾经领略过长江水的黄、故宫城墙的红、热带丛林的绿及现代大都会的五彩缤纷……可是此时,我却被这一片素净、恬雅的白所震慑。
从第一眼瞥见棉堡到和她告别,我一直沉默不语,我不愿用声音,来弹破这宁静。我只是默默地静坐着,任大脑在美中陶醉,任心潮在美中起伏。
它究竟是白雪?还是棉花?
其实,棉堡是由经历千百年的石灰岩沉积凝聚而成。她那自然形成的层层垒垒的水潭,像无瑕的白璧,布满整个山头,远看就像一座由雪白的棉花山建成的堡垒一样。清澈的泉水沿山势缓缓流下,黄昏时,绚烂的晚霞映在潭潭泉水中,分外美丽。
这样奇特的地貌世间少有。在中国四川的黄龙及新西兰的罗托鲁亚(可惜已于百多年前遭地震破坏)均有类似的美景,但规模及洁白程度都不及土耳其的棉堡。
面对着造化的神奇,我不禁想,人类实在太不自量,太不安分了。居然妄想超越实际的能力去企求一切!
历史上曾有过一些活得很愚蠢,死后却显得很伟大的人。这种人自然也只能活个几十年,可是他的言行,他的思想,他的文章,却可以永远长存在人类的记忆中。所以,人类最伟大的不朽,乃是在于精神性的创造成果。
这块土地就曾孕育了荷马这样伟大的诗人。他在所写的史诗中塑造了一位英雄阿喀琉斯。
阿喀琉斯把自己全部的热情,毕生的精力与生命献给了人类的历史。他在历史舞台上的精彩活动即是创造性的、前驱性的,因而他的毁灭也是悲壮的,令人神伤的。
然而,阿喀琉斯战死后,在阴间碰到早逝的英雄俄底修斯时惨然地说:“我宁愿在人世上做奴隶,也不愿在死者中享有大权。”
不是说:“不自由,毋宁死”吗?怎么,像阿喀琉斯这位能将生死置之于度外的英雄仍说出对生命如此热爱和眷恋的话?他对生命明明不舍,却仍勇敢赴死,于是,他的死就显得更加悲壮及可贵。但这似乎也证明了人类生命的悲剧意识,就是明知必死而求其生,明知生命有限而求其永久!即使英雄也不例外。
然而,比之于山川湖泊,大漠荒原,人类所创造的一切都是脆弱又短暂的。建造以弗所古城的人,即使拼尽全力,用尽心计想要追求生命的永恒性,最后,仍是一一作了尘土;而棉堡只是一派自然,一派纯清,就妩媚了几十万年,并将继续妩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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