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4月23日人民日报 第11版

第11版(文学观察)
专栏:每期话题

对于发生于八十年前的五四运动,人们常常用“震古烁今”来形容它对整个历史长河的深远影响。爱国、进步、民主、科学,五四运动的精神光芒穿越八十年光阴到达今天。文学的革命是五四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值五四运动八十周年来临之际,我们约请作家、评论家一起,共同对五四时期的文学进行——
八十年的回望
杨少波王辟长
五四不仅是中国历史和文化的转折点,也是许多作家人生命运的转折点,五四直接影响之下的一代作家以切身经历述说着五四对他们的巨大影响。
刘白羽说,五四对于他们八十来岁的这一代人影响是很大的,他之所以走上文学道路,与五四文学革命有着直接的关系。当时的中国是一片黑沉沉的大地,在这黑沉沉的大地上出现的一道曙光就是五四精神的光芒。国破家亡之恨,民族危难关头,是五四时期以鲁迅为主的一大批作家影响着他年轻时写起了小说。五四的引领使这一代人在精神上迈过了一个“门槛”。
陆文夫回忆他受的教育过程,中学时期鲁迅、巴金、冰心等作家的作品对他们那一代人影响深远。虽然自己处于旧的社会之中,但对那个时代却没有足够的自知和清晰的了解,是五四运动唤醒了一代知识分子对于旧的社会的认识,是以鲁迅为主将的一大批五四时期作家的作品打开了旧中国“铁屋子”的门窗。
八十年的时光流逝似乎使五四在世纪之交的今天越来越清晰,在中国千年文化传统大背景下的五四正在成为新的传统的源头和出发点。五四光芒直接辉映下的一代作家,无不在精神上接受过五四的洗礼。五四的影响也会在一代又一代作家迢递的继承关系中不断延续传承。李敬泽认为,五四放在数千年的中国历史背景中,也仍然有其重大意义。它对我们的影响怎么估计也不过分。
五四文学精神的特征之一就是对社会的勇于担当精神和强烈的责任感,对国家、民族命运的关切和忧患是那一代作家精神中的母题。从个人的关怀走向对于普遍和社会的关注似乎成为中国作家的命运。
陆文夫说,五四时期的文学对动员一代知识分子和传播新思想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那时的文学不仅仅是文学,简直就是革命思想的传播者,中国文学有着深远的教育传统,五四发扬了这一源远流长的教育传统。当时知识分子中普遍的忧患意识十分突出,虽然今天时代不同了,文学的功能随着物质生活的发展肯定会有所改变,但文学发展中有可变的部分,也有永恒不变的部分。
刘白羽认为,文学不仅仅是文学自身,在国破家亡之痛和五四文学感召下走上文学道路后,就有一种精神一直贯穿到自己的创作之中,那是自五四发源的精神,是受鲁迅影响之下的精神,是与民族国家息息相关的精神。
王晓明指出,五四新文化运动,是在民国建立后,知识界对社会普遍的悲观失望和激愤之情下酝酿产生的,知识分子是在黑暗重压下还力求有所作为的悲愤之情下勉力向前,勇猛进取,向旧的传统势力发起冲击的。作家、知识分子并没有因为自己对社会的失望,就放弃自己的努力。这时的文学,自然就有着沉重的担当责任和社会功用。用鲁迅先生的话说,就是要“呐喊”,要“遵命”,用以“引起疗救的注意”。所有伟大的作家,对人类有伟大贡献的作家,都对社会人类的命运有着强烈的关心和担当精神。五四时期的一代作家正是以其对国家、民族现实命运的关怀和担当而获得其历史的分量。作家这种对于社会的担当精神,到今天看来,仍然是一种非常难得的品质。更为可贵的是,那一代作家对现实社会的担当并没有影响他们对于社会的独立思考和创造性的认识方式。如同在鲁迅先生身上所体现的一样,作家的社会担当是以他独立思考的立场来介入社会,参与现实的。这两者相辅相成,使作家参与社会,作用历史,进而发现和理解着生活的多样性和丰富性。鲁迅先生正是以其冷峻的思考和独特的认知方式深刻地理解关照着中国的命运。
余华认为,五四时期的一代知识分子是中国最优秀的一代知识分子。他们以国家和民族命运为重,而把自我和个人始终放在次要的位置。对知识分子一个最基本的衡量标准,那就是责任感。五四时期鲁迅、郭沫若和巴金等都是有着强烈责任感和使命感的一代知识分子。
西川认为五四时期作家从个人主义个性解放的追求到民族国家关怀的集体主义归结,给予我们意义深远的启示,也许从个人的关怀走向对于普遍的社会关注从来就是中国作家和知识分子的命运。
鲁迅和以鲁迅为主将的五四一代作家以文学的实绩创造了五四文学的光辉成果。我们一次又一次把回望的目光集中在了鲁迅先生的身上。
刘白羽说,五四是一个巨人出现的时代,对我来说,影响最大的还是鲁迅先生。我是读着鲁迅的作品走上文学道路的,也是一直在鲁迅先生精神的影响下走到今天的。
余华认为,鲁迅的出现极大地改变了现代文学的面貌,现代文学如果没有鲁迅这面旗帜,人们对它可能会有另外的看法。鲁迅身上有一种能够跨越时代的精神,他的独特和深刻,使他仿佛高蹈独异,不属于任何一个时代,但同时又属于任何一个时代。他生前可能有许多不为时代所容的品质,但身后的作品作为一种精神,一代一代地激励着后人。
王安忆谈到五四时期最喜爱的作家时说:鲁迅肯定是第一位的。鲁迅的作品就像是锤打出来的东西,又锤打得那么完美。鲁迅像一个战士,他的确是一个有话要说的作家,但他还是把要说的话归纳到一个艺术的范围,他的阿Q、孔乙己、《伤逝》,都有一种很美的东西在其中。
李敬泽认为,鲁迅对我们现当代文学的影响是至深且剧的,我们至今仍能在诸多关键问题上与鲁迅产生共鸣。鲁迅在文学上确立的感时忧国的写作传统为我们指出了一条重要的文脉方向;他代表的中国知识分子在现代化焦虑中的激进姿态仍给我们提供某种宿命式的指引和警示;鲁迅已构成我们重要的精神资源,我们将在更长的历史进程中与鲁迅先生不断相遇。
从文言到白话的转变使文学的载体——语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由此带来的一系列变化影响着文化和文学乃至整个社会的思维和观念形态。
陆文夫说,五四时期白话文的推广带来一代文风的转变。文言向与口语接近的白话的转变对人类思想与文化的传播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它使近现代科学与文化的发展向广大民间的普及推广成为可能,使知识离开少数人的狭小圈子向民间传播。如果没有五四,没有白话文的推行,这实在是不可想象的事。
西川认为五四早期的诗歌从古典文学走出时,面临着多重的选择,白话、口语和诗歌的关系始终是新诗面临的课题,五四以后对形式的苦恼是每个诗人都要遇到的。中国的语言本身具有形而上的意义,五四运动以后我们使用的语言的形式上意义是怎样一种状态,是我们必须思考的问题。五四以后的新诗是在不断的尝试和实验中一点点摸索着向前发展的,如何合理吸收传统语言中的精华,使其真正成为我们创造力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使语言的外壳成为人们外在修养的一部分,都是五四给我们新诗语言提出的课题。
李冯着重指出五四前后白话文初创时期尖锐、扎实,不避粗糙的那种气势,它虽然不是精致完美的,但却有着创造伊始的明确和有力。一种新鲜而有力的文体就在前朝文学的虚弱之体上产生出来了。单从当时人们提出的文学主张就可见一斑。陈独秀在《新青年》中提出:要推倒雕琢的,阿谀的贵族的文学;建设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推倒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建设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推倒迂晦的,艰涩的山林文学;建设明了的,通俗的社会文学。这些铿锵有力的文学主张中有着文风初开之时的雄浑和大气。
自《狂人日记》而产生的白话小说,初创了现代小说的结构形式。五四对小说形式的变革一直影响到我们今天作家的写作。时至今日,现实的发展和小说这种文体的发展,都为小说充分发展其表现的可能性,展现其多层本质结构创造着客观条件。
王安忆认为,我们现在所写的小说,应该说是从五四传统来的。虽然我们常举《红楼梦》等例子,说明我们中国小说有着更为久远的传统,但我们今天小说文体对于现实的贴近程度,对人生的关切态度,都是从五四而来的。所以从渊源上讲,我们现在的写作摆脱不了和五四的感情的深层联系。我们的小说自五四以来,常常对生活参与得非常深入,具有自觉的历史责任感,这是我们的长处。但小说作为一种较成熟的艺术门类,它自己是什么呢?它有别于同样关注、参与现实的新闻报道的特殊性和独立本质在哪里呢?我们对小说自身和现实间的界限与关系总是缺乏更切实贴切的界划。鲁迅是参与生活非常深刻的作家,他像战士一样,一直在努力地参与到现实之中,但他仍在艺术的范围中把握他的结构和人物,他笔下的阿Q、孔乙己都有着某种相对独立的审美品格,经过他提炼或典型化而达到的小说境界仍然有某种相对独立和完美的东西。鲁迅和现实间的关系调整应该对我们今天的写作有所启示。他的许多小说如《伤逝》、《孔乙己》等,是非常深刻、冷静的,但同时,也写得非常细心、谨慎,一点也不粗暴。这不仅仅是把握的“微妙”问题,还是一项很艰苦劳动的结果。
王晓明认为,五四给我们贡献对社会勇于担当的文学的同时,也给我们提供着另一方面的贡献,那个时期的作家们同时也在对社会、文化和个人提供着独特的看法,对中国现代社会创造性地给予了多种观照可能性。与我们今天的文学比照,很可能我们两样都有所欠缺,我们不仅缺少那种以天下为己任的担当,也缺少对现实社会和人生的独特看法。回顾梳理新文学的历史,应该从中找到对于我们今天写作的某种训戒。
陆文夫谈到小说的诸多作用,他认为随着时代的变化,小说中会有增加改变的因素,随着社会的逐渐安定和不断发展,除社会历史的忧患意识、责任感之外,文学的娱乐和审美意识也会有所增加,这在小说的发展过程中,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五四已然成为我们本世纪建立的文化传统和精神资源,我们在前进的路上不断地回到这一新的源头。八十载岁月,对于人生已称耄耋,对于亘古长远的历史,却仍然是匆匆行程中的短短一瞬。在五四的界碑前,我们可汲取新鲜生动的活水营养,也可以向丰厚渊深的千年历史回望,因为有太多太多的现实关键问题,都是在这一界碑前被勾连生起。
李敬泽说,五四的遗产是丰富的,我们应该力求回到当时的语境中,充分考虑到文学在当时原初的复杂性和丰富性。在丰富多彩的五四文化传统中,直面它所提出的问题和所回答的问题,因为这些问题是我们今天仍然面临和必须回答的问题。具体到文学上,我们与传统文学的关系,在世界文学的格局中如何确立我们的汉语写作方向……等等,都是由五四提出,而我们至今依然面临着这些问题。
西川和王晓明都谈到了五四所引出的许多现实问题,如现代化问题下的科学与民主问题,自由的问题,面对国外强权国家的命运问题等等,这些问题今天不仅依然存在,而且随着社会和经济的发展,随着全球化时代的到来,有的还会更加尖锐突出,更具迫切的现实性。还有其他一系列问题,也许并不是五四时提出,而是五四整个新文化运动本身呈现引发的问题,也对我们今天具有现实针对性。
透过八十年风雨回望1919年那场年轻而热烈的运动,我们如同看到了这个世纪初的朝阳青春时期。在那场震古烁今的变革之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个年轻的身影:五四时期任天津学生联合会演讲部长的邓颖超年仅十六岁,周恩来二十一岁,许德珩二十四岁,胡适二十六岁,李大钊二十九岁,钱玄同三十岁,鲁迅三十六岁,陈独秀三十八岁……这是杲杲如朝阳初升的时期,这是朝气勃发的青春。二十世纪,我们这个世纪乃至更为久远的道路由这里肇始起源,我们将在这一群永远停留在世纪青春时期的巨匠大师的光芒照耀下向前行进。
爱国、进步、民主、科学,五四精神不老,五四精神常新。


第11版(文学观察)
专栏:金台文论

小议鲁迅文学精神
张学昕
当新世纪钟声即将敲响的时候,面对中国当代文学走过的历程,我们再次回眸以“民族魂”鲁迅为代表的世纪之初的文化巨匠们,感受着“五四”时期新文化、新文学精神对现当代中国文学的深远影响。鲁迅先生以他那博大雄浑的文化气度及其所开创的一代文学精神,在创作意识、精神气质、文化观念以及包括语言在内的审美表现形式上,给中国当代作家以无穷的滋养和灵魂的启迪。鲁迅以他的写作创造了一个时代,鲁迅的思想精神和作品仍然是我们一次次努力出发又安心回返的“归宿地”,然而我们的当代文学如何才能真正在鲁迅的目光中建立起自己坚实博大的出发回返地呢?
中华民族的千年沉重和百年沧桑的历史文化积淀,使鲁迅及其同时代的作家们置身于特殊的精神环境中。鲁迅在理想和现实的双重作用下,顽强地致力于文学对社会现实的关怀与担当。鲁迅先生坚信,没有历史责任感、使命感的作家是没有良知的作家。因此,忧患成为鲁迅及其时代的文学主题。这一点对当代作家尤其新时期中国作家的影响是深刻的。面对当代中国的社会历史、生活现实,面对中国人民前赴后继的奋斗与变革道路上的艰辛和挫折,作家的写作仍然需要进行“民族精神的重铸”和“表现的深切”,需要忧患苦难,负载、承受文学的“不能承受之重”,需要直面现实的文学精神。在这个时代,作家的写作仍不是奢侈的游戏,写作的品格应该是对社会、人生价值的追问与重新定位。
当代文学创作的实绩表明,作家的写作既表现出对现实苦难与人生困境的忧虑与担当,同时,也显示了对积极人生态度和人的内在精神力量的高扬。作家在作品中正视现实、直面人生,深入表现民族在时代的奋进中走出生存困境、走向希望与光明的举步维艰。当代文学出现的许多优秀之作中,有相当一批是对农民困苦处境的某种总结性思考。如果说鲁迅是百年中国作家中对我们民族自身的生存境遇和生存环境中的荒谬进行直面描写的大师的话,那么,当代的一些优秀作家则创造性地继承了鲁迅敢于从荒谬的深处去拯救生命的尊严和意义的勇气。一些作品表现出超越现实的强烈的反讽意味,在对生活进行文学变形的处理中揭示一个时代一个民族的精神存在状况。
鲁迅在“五四”时代所执著的启蒙意识、忧患意识在当代作家的写作中获得进一步的深入和发展。鲁迅给当代作家留下了更大的追寻与反思的空间。这就要求我们必须学会真诚地面对时代和社会人生,提升自身言说与写作的意义,在中国这块坚实而厚重的大地上,发出自己真实的生命的内在之音。
鲁迅对中国文学的又一重要贡献就是以其创造“新形式”的不懈努力,在小说中运用现代形式实现了白话文的写作,从而确立了现代小说在文学殿堂中的显赫地位。一方面,鲁迅完全自觉地借鉴西方近现代小说表现形式和中国文学传统,通过自己的感悟、转化、发展和独特的个人创造,建立起中国现代小说的新形式。另一方面,作为现代汉语写作范式的创建人,鲁迅先生在小说写作中寻求汉语的新生。他探索主体渗入小说的形式,使语言熔叙述、议论、刻画、虚拟、感觉、想象、激情、梦幻于一炉,使汉语写作尽可能充分表现心灵的丰富层面。可以说,鲁迅作品表达的含蓄、节制、简约、凝炼的语言风格所蕴藏的表达可能性与中国人的生活最为切近,构成了鲁迅作品的哲学诗性内涵、独特的文体形式,也构成了鲁迅的文学创造精神。
鲁迅的感召和影响是巨大的。当代作家们致力于在汉语写作中追求中国文学的自觉与成熟。他们或捕捉自己独特的表述方式和语感;或留意古代文学的创造性光芒,并对其进行富于当代感的“创造”和“激活”;或在写作中重视汉语作为母语的“尊严感”,以充满自信的汉语写作与世界文学平等对话。有的作家还认为,在对本民族生活的表现中,文学语言一旦深入到它所表达着的民族的心境、情绪、特定意识、独有的生活,基于传统和文化的深层心理时,作家的写作就会在鲁迅开创的现代写作中,在汉语文学变幻无尽的表现力和包容力中,获得对祖国语言的净化、自信和自豪。
我认为,鲁迅的意义在于以宽广的胸怀,用极富包容性的文体说出一个时代的复杂性,他的作品是丰富而深邃的,是我们眺望世界、认识人生的一扇雄阔窗口,因为鲁迅不仅仅属于他那个时代,而是属于所有的时代。那么,让我们在鲁迅先生的光耀之下,面对时代,吐露我们的心声,打通我们和世界之间相互沟通的渠道,倾听生活的呼唤。如鲁迅先生所言,以“有直抒己见的诚心和勇气”,将自己的写作融入时代,向着最高的精神境界,创作出面向社会现实,直面历史人生的充满激情的文学。


第11版(文学观察)
专栏:

走进“珠三角”
缪俊杰
长期生活在珠江三角洲的广东作家余松岩(其实他是江西籍人士),最近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长篇新著《虹霓》,不仅为读者提供了“珠三角”地区二十年巨变的大量信息,而且为我们塑造了一批活跃在改革开放第一线的“弄潮儿”的生动形象,展示了这群在没有硝烟的商战中累得“死去活来”的男男女女复杂的心灵世界。读了这部作品,深感它比我多次采访所了解的“珠三角”的人和事(包括风土人情、经济细节,特别是人们的心灵世界)的总和都要多不知多少倍。这也许正是作家的特殊能耐和文艺作品特有的魅力所在。
在长篇小说《虹霓》的封面上,印了这样三行诠释性文字:“虹霓者,阴阳之精,雄曰虹,雌曰霓。”“慷慨则气成虹霓”。“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单独看来,似无深意,加在一起,却可以理解为作者对本书深邃内涵和多彩画面的一种昭示。
改革开放的一声春雷,震撼了中国大地,更震动了珠江三角洲。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那么不可思议,在偶然中又那么必然。作家把他所描写的典型环境设置在珠江三角洲的一处叫昌隆镇的地方。改革开放之风吹来以后,这个原来贫瘠的小镇,真的很快昌盛兴隆起来。由于乡镇企业的兴起,外资(包括港、澳、台资)的不断注入,境内外人员的进进出出,这块刚刚走上市场经济轨道的小镇,展开了一场没有硝烟却异常激烈火爆的商战。在这场尖锐复杂的商战中,硝烟隐没在灯红酒绿的酒楼茶肆,交锋在熠熠生辉的霓虹灯下进行。我们透过各种各样的人物的活动,既看到了披荆斩棘的改革先行者们的风采,也看到了在改革开放幌子下,政治上的勾心斗角,官场的腐败作风,世俗的物欲横流,人们心理的变异,等等。围绕着乡镇企业的兴起以及随之而来的商战,所展示的人与人之间的聚聚散散,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赤橙黄绿青蓝紫,生活的各种色调,多彩多姿。作家为我们提供了一幅珠江三角洲农村的新风俗画,一个观照多彩生活的万花筒,难得的多色调,难得的丰富多彩,在近些年描写改革开放的长篇小说,特别是描写珠江三角洲的作品中,《虹霓》有强烈的现实感,也有相当的历史厚重感,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人们常说,一部现实主义的小说,能在广大读者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甚至成为传世之作,固然由多方面的因素构成,但其中最重要、最关键的,还是塑造了成功的艺术形象或典型人物。在《虹霓》中,余松岩发挥了自己的艺术特色,把塑造人物放在艺术创造的首位,比较成功地塑造了章凤君、万棣斌、乔芳姝、黄衍良、郭斯昶、卓弘仁、曾一璞等人物形象,作品通过他们之间的矛盾冲突,包括商战上的斗智斗勇、情场上的感情角逐,展示了各自的人生经历和性格特色。
章凤君是作家塑造的具有艺术光彩的人物。她天生丽质,楚楚动人,但命运不济,红颜薄命。她本有一个值得夸耀的“革命家庭”,属于“根正苗红”的革命后代,但一场政治风暴使她跌入命运的低谷。她不得不顺从时流屈从命运,嫁人、生孩子,挣扎在生活的底层。她的丈夫曾一璞携情人逃港,离婚后的章凤君带着儿子,在贫困交加上苦度人生。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珠江三角洲之后,人们的思想观念价值取向发生了巨大变化,章凤君的心灵复苏了,她很快想到要“换一种活法”。她“调动”了过去的各种关系,很快办起了制衣厂,并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勤奋精神。为了抓住商机、抓住战机,章凤君左冲右突,百折不回,有时也不得不委曲求全、违心从事。她在与既是她过去的情敌,又是今日商战中的对手乔芳姝的角逐中,充分显示了她的智慧、才干和性格。在商品大潮中,章凤君的价值观念、处世哲学都不同于她的“革命老太太”那一辈人了。她不再维护女人“操守”一类的传统的道德观念,而是在自己的价值取向指导下,把旧日的关系发挥得淋漓尽致。人们看来,在事业上她是成功者,但在爱情上她却是个失败者。她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人万棣斌,经历过感情曲折之后,疏离了她,而选择了她的妹妹章孝蓝。章凤君最后决定与她的老师郭斯昶结合,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她在灵魂孤寂无可奈何中寻找的一个“家园”。章凤君是事业的成功者,但并不是时代的英雄。我们不必把她看成英雄,似乎才能更准确地评价这个人物的艺术价值。
除了章凤君,作品着墨最多的也许是万棣斌了。这位由省机关的“副处级”到家乡当镇委书记的青年干部,他的气质、学识、才干和魄力,都具有时代特色和典型意义。我们在珠江三角洲的乡镇干部中可以找到许许多多万棣斌式的人物。他在明争暗斗的官场斗争和作风腐败的时流中,可算“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在对待旧日情人章凤君这位民营企业家时,政策上作一些倾斜,也在情理之中。他同章凤君的感情纠葛,总是伴随着他在政治上的升迁,具有浓重的政治色彩,打上了明显的时代的烙印。在道义上很难作出判断的问题上,也许正是造成章凤君爱情悲剧性的重要原因。
余松岩属于传统的现实主义作家,重视生活的真实和手法的严谨。但与其十年前的《地火侠魂》相比,作家思想观念和表现手法,都更加开放了,视野更加开阔,手法更为灵活。叙事如行云流水,抒情则诗意盎然。整部小说,令人爱读和耐读。它像向导,带着我们走进“珠三角”。在目前写改革开放,写商战的长篇小说中,《虹霓》是有突出成就的一部,值得我们关注。


第11版(文学观察)
专栏:文艺信息

文艺信息
●刘白羽新作《风风雨雨太平洋》出版座谈会召开当代著名文学家刘白羽的长篇小说《风风雨雨太平洋》出版座谈会日前在京举行。
这是一部国际题材的小说,也是作者半个多世纪创作生涯中第一部以女性为主角的言情小说,全书八十五万多字。作者用多线条运行、多视点转换等艺术手法,从五十年前的抗美援朝战场辐射开去,通过女主角王亚芳与于飞的爱情主线的贯穿,将中国人民志愿军与朝鲜人民军并肩作战所表现出的奋不顾身、出生入死的革命英雄主义和牺牲精神展现给读者。同时大跨度地描写了中国的革命进程、社会主义建设特别是改革开放后的新面貌,并且追述了一个世纪前华工被贩运到美国修铁路的历史以及中美两国社会生活和社会变迁的不同。作者还通过王亚芳这个传奇女性及其他人物形象的塑造,展现了中华民族的伟大魂魄,说明“人可以战胜一切,创造一切”的道理,启迪人们“应当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道路”。(辟长)
●中国诗歌创作态势与理论建设研讨会召开由北京作家协会、中国社科院文学所当代室、《北京文学》杂志社、《诗探索》杂志社联合举办的“世纪之交中国诗歌创作态势与理论建设研讨会”日前在京郊平谷举行。来自北京及全国各地的四十多位诗人、诗评家共同就中国诗歌的创作及诸多理论问题展开讨论。议题涉及诗歌的“知识资源”、“民间资源”、“原创性和学理化的关系”以及“诗歌的民族化”等诗坛长久存在的争论主题。这次世纪之交诗人和诗评家关于诗歌创作及理论建设的会议对中国新诗的发展具有深远的意义。(平谷)
●《文学引论》座谈会在京召开部分专家学者近日在京对萧君和主编的高校文艺理论教材《文学引论》(黑龙江教育出版社出版)进行了座谈。与会专家认为该书在整体建构上突破了影响我国文学理论界近半个世纪的前苏联季摩非耶夫《文学原理》体系,运用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和系统论建构了一个新的、有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体系,它以“文学是以语言为实现手段的艺术系统”为基点,把人对文学的需要作为文学理论体系的逻辑起点,构建了一个较为完整严密的结构框架。(王刚)
●小说集《废都遗笑》由学苑出版社出版近日,山西作家范明乐创作的《废都遗笑》由学苑出版社出版。该书共二十万字,是作者的中篇选萃,所收的四部中篇《倔老头》、《鸠抢鹊巢》、《王混外传》、《雪国里破灭的天堂梦》,均为滑稽嘲讽小说,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和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折射出许多看似平常却富涵哲理的文化底蕴。(巴方)
●诗集《心灵的脚印》由华艺出版社出版《心灵的脚印》是军旅诗人殷德江一本新诗集,最近由华艺出版社出版发行,收入作者在《诗刊》、《解放军文艺》、《中国文化报》等报刊发表的诗作九十余首,融艺术性、抒情性、哲理性于一体,是一本朴素真诚的诗集。(石龙)
●长篇小说《铁魂曲》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作家张法贵用三年时间创作的长篇小说《铁魂曲》,近日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这部三十万字的小说以九十年代为背景,通过三家锻造厂在各自发展过程中错综复杂矛盾的描写,反映了改革时期著名的章丘铁匠业的变迁,折射了社会生活对人们心路历程的影响。作者高屋建瓴,立意高远。小说语言生动流畅,格调明快,人物形象感人。(伯成)
●《古诗词赋观止》出版南京大学出版社最近推出由匡亚明任总顾问,程千帆、钱仲联、霍松林等任顾问,张颢瀚教授主编的《古诗词赋观止》一书。该书历时十载完成,入选先秦至清五百二十八位诗人和无名氏的作品八百七十八首(篇),详加注释,并有精短评析。(实言)


第11版(文学观察)
专栏:新作一瞥

《白色心迹》
作者:田中禾
1999年第二期
《莽原》
五十年不长,似也不短,却仍然未能打开书华心中的无奈。
逃离了被日军占领的家乡,书华与二哥以及二哥的朋友健夫来到了回水镇。六天飘零,书华的心也发生了游移,摇摆于未婚夫孙士浩与李健夫之间。守着责任的堤坝,想着感情的潮水,五十年后的书华一页一页小心翻晒着往事:最初的心灵悸动、自我否定式的感情深藏、因《救亡之声》而生发的心心相印……不经意间,被唤醒在重返的旧地上,尽管那回水镇早已换了模样。
笔下淡抹如烟,时空切空如错,意识的流动、往复于一片白色的氛围,仿佛漫行于时光的隧道。
“人的一生就像午间摇着扇子打盹儿,噗啦一响,扇子从手中脱落,惊醒来人就老了。”书华看着池塘对岸,喃喃地说:我们都老了,健夫。
(周明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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