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4月2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品书书札记

难忘西南联大
——读《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史料》有感
费孝通
1月下旬,北京大学王学珍教授托人给我捎来《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史料》。翻看这部古朴典雅、装帧精美的史料,我感慨万千。回眸世纪,凝望联大,如烟往事,历历在目。
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是在抗日战争时期由南迁至昆明的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南开大学联合组成的全国规模最大、成就显著、中外闻名的高等学府。
我与清华、北大和西南联大有割不断的亲缘与情愫:我在1933年毕业于燕京大学(1952年院系调整时并入北大),1935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研究院;赴英留学归国后,于1938—1946年先在云南大学任教授,1944—1946年兼在西南联大社会学系任教,讲授社会制度、民族学、社区研究等课程;1946年复员回京至1952年任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教授;改革开放后又兼任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我的一生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同清华、北大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也亲身经历了西南联大时期难忘的艰苦岁月。
西南联大名师云集,人文荟萃,三校虽有不同的历史,学风各异,但八年之间,同心协力,互相辉映,弦歌不辍,内树学术自由之风格,外有民主堡垒之称号,为国家培养了大批优秀人才,对促进我国的科学、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作出了杰出贡献。
西南联大与抗战相始终。虽然在抗日战争胜利后,西南联大已宣告结束,然而时至今日,西南联大的历史仍为中外教育界、学术界追忆和推崇。
鉴往知来。回顾西南联大的发展历程,不仅可以对过去办学的成败得失具备清明的省知,而且可以承祧优良传统,给当今高等教育以启示与借鉴。现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云南师范大学四校继承发扬昔日西南联大的精诚合作精神,经过六年努力,编辑完成《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史料》,由云南教育出版社出版发行,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史料》共有六卷,即总览卷、会议记录卷、教学科研卷、教职员卷、学生卷及经费、设备、校舍卷,展现出中国近代教育史上一幅绚丽而动人的画面。
迄今为止,出版的有关西南联大的书籍亦不算太少,然而多系回忆与纪念性文章或有关“一二·一”运动方面的史料。《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史料》追求史料的科学性与史学价值,收辑四校珍藏的档案均为第一手文书资料,真实地再现昔日西南联大的概貌,既为深入研究西南联大提供依据,亦可对流传的口碑材料进行校核,以避免某些回忆传闻失实,以讹传讹。
西南联大的历史虽然短暂,然而却以其卓著的业绩在中国近代教育史上矗立了一座丰碑,《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史料》恰似这座丰碑的长篇“铭文”。我相信,西南联大史料的出版,对于了解西南联大。研究西南联大。继承和发扬西南联大的办学经验与优良传统,推动我国高等教育的改革和发展,必将起应有的促进作用。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五味谭

我们去云南
王小妮
动身之前,兴致非常高。准备防寒的衣裳,买大包装的胶卷。在心里郑重地想:这是去云南呵。曾经看过一部配汉字字幕的外国影片,译者把云南译成了“云之南”。我们正是越过一切洁白的云彩,去了它澄蓝透明的南边。现在,我们回到了家,从滇西北高原上带回来的红色泥土在卫生间的地上,随着水流打转。
有朋友打电话来问:云南好玩吗?
现在,我这个去过云南的人,要再三斟酌语言。
第一眼看见雪山,它的顶峰在沉红色的早霞里边,当时的想法就是放下行李,马上去爬雪山。天空渐渐变深,变成紫蓝色,周围到处听到拿三角小旗的导游向人们介绍:有十七支登山队攀登雪山最高峰,没有一支成功,我们今天要去看的是一座处女峰。这个时候,再望到雪山的从容险峻,感觉它就是悬吊在天幕上的独立物体,攀爬是妄想,是大不敬。
雪山下面,古老街市里背背篓的老人,在篓中竖插了几支正要开放的红茶花,老人静静穿过游人带来的各种噪杂不清的方言。铺路的石板被越来越拥挤的人们登踩,滑亮好像凸圆的镜面。坐着旅游车向着雪山的是内地游客,骑着自行车向雪山的是外国游客。听说来高原湖泊度过冬天的鸟们,除了不怕当地穿黑衣裳的纳西族人,害怕一切外来人。
人们只会问:云南好玩吗?人永远带着人的角度。人绝不会去问云南的感觉。不只是作为一个省份的云南。真正的云南必然包括它的全部,这块地域内的全部山脉湖泊鸟兽林木,云彩以外的南方高远而静默。云南,仅仅是个供人游玩的地方吗?
某一天,在电视里看见报道安徽滁县农民的事情,我没去过滁县,所以,滁这名字多少年停在《醉翁亭记》里面,是宋欧阳修的滁。电视新闻用两分钟的时间,把停留在记忆里的“滁”给彻底破坏,它的景物人群,原来跟河南江西之类任何一个省份都没有区别。人们意识到了土质的退化,林木的过量砍伐,还没有足够地意识到旅游对山川民俗的改变。
总要有东西,让我们用全部的真诚去敬畏它,怵它。人不可能把鸟都无力到达的山峰也爬上去一游,拍照,做出象征征服的V型手式,再写一些散发酸腐气的文章。
我们要学会望而却步,有些地方可以望见不可以到达。比如滇的西北。我该怎么样把这些话转述给拨电话的询问者?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怀念邓云乡先生
韩府
每次通电话时,我问邓云乡先生这样是不是打扰了他,他总是很诚恳地说:“没关系的,这有什么呀,你那么老远打来电话,咱们聊聊不是挺好嘛!”但是,我还是尽可能少给他添麻烦,因为我知道他的应酬很多,稿债一定更不少,所以,过了春节,直到初四下午快五点多的时候我才拨通了先生家的电话,选择这个时间,是因为即使邓先生要午休这会儿也该醒来了。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听到老人家北京味儿很浓的“我是邓云乡啊”,接电话的是另一位陌生人。这人是邓先生的义子,他以沉重伤恸的语调告诉我:先生于2月9日中午离开人世了。听了这突降的噩耗,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放下电话,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邓先生的一举一动,言谈笑容,都呈现在我的眼前。这两三年来,我与先生通过许多次电话,每次照例都先听到先生底气十足京味儿浓郁的自报家门:“我是邓云乡啊。”然后,他就很亲热地和你聊起来了。我涉及的话题本来已经很杂乱了,老人更是无所不谈。从几十年前的物价,到近来上海的天气,从三联书店的新班子,到他本人的新作。每次通话,老是我说得少,先生说得多,因为先生是那样的健谈,他说起话来根本几乎没有停顿,没有你插话的机会。就像他的文章一样,滔滔不绝,一泻千里。我想请教他的问题,必须抢在先生换气的当口插入,否则,就只能一直被动下去了。
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去年夏天他在《人民日报》副刊《大地》上发表了关于老家灵邱的缸房的文章不久,我和先生通话,无意间提到了“酒篓”,先生便详详细细地介绍酒篓的制作方法:先用荆条编成篓子,再裱上一层一层的麻纸,然后上多少道桐油,篓子有弹性,比陶瓷的坛子更不容易碰烂,更宜于山路运输;一个酒篓可以装六十公斤,力气小的人抱不起来……所以,我非常喜欢和先生谈话,因为这样的谈话真是胜读十年书,能得到许多别处得不来的知识。
先生不光写信解答我的问题,还赠给我两幅他的书法作品,写的是先生自作的两首诗,其一是回忆大同的:
昔年塞上住,小邑亦风华。
院落青砖瓦,高台认外家。
端阳吃粽子,晨粥买麻花。
巷口逛云冈,红缨小骡车。
诗中有两处需要略作说明,一处是第二联,邓先生的姥姥家是在大同东南隅李怀角路东的一个高台阶院,故曰“高台认外家”;一处是末一联,先生与我交谈中,说起他当年第一次去云冈是乘着骡车去的,那时候,一出李怀角北口,十字路口就停着不少出租的骡车。
除了寄赠我墨宝,先生还送给我好几种他的大作,最早的是《文化古城旧事》,其后是《水流云在书话》,再后是《清代八股文》和《增补燕京乡土记》;还有一种是名人传记合集《青春似火》,内中有先生自撰的关于青年时代的生活的文章。值得一说的是后二种书,去年夏天与先生通电话时,先生说要送我一套新出版的增补修订过的《燕京乡土记》,我又乘机问先生还有什么多余的书,也赐我一本,先生爽快地答应了,说“等天凉些我就给你寄去”。一两个月后再与先生通话时,先生问我收到书没有,我说没有,先生说:“没关系的,我再寄给你好了。”入冬,我如期收到了先生挂号寄来的两种书。如今,先生赐赠的《增补燕京乡土记》我还差几页没有读完,原定要给先生写一封问许多问题的长信还没有动笔,先生却悄然离去,睹物思人,不胜悲痛。
古语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先生以七十五岁的高龄离开人世,按理说也不是太意外的事情,但是,先生的去世却还是让我觉得难以接受,一者是他平时身体那么健康,一个人南下香港,北归京都,甚至远涉重洋,直到他住院前几天,他还在家里配合中央电视台拍摄一部三集纪录片,怎么会突然而去?二者是先生这样的饱学而又勤奋的作家,多在人世几年,还会为世人留下许多部精美的著作的。———可是,现在说这些话还有什么用呢?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豆腐渣工程”析
斯雄
最近,“豆腐渣工程”这个词频频见诸报端,为世人瞩目,似有必要探究一下其来龙去脉。
大凡工程,程序上都差不多,先有项目建议书,再有可行性研究报告,待初步设计确立之后,就该物色施工承接单位了。市场经济时代,竞争者多了,关系多了,很难摆平。为公平起见,干脆向社会张榜公布,实行公开招标。这也是现在通行的做法。
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摸爬滚打多年之后,中国人的胆子似乎都大起来了。张榜消息一出,有条件没条件的人都敢来揭榜。这些人心里清楚,在工程本身上讨价还价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谈中标后能给对方多少好处。比较来比较去,或明或暗的君子协定敲定之后,冠冕堂皇的招标会就可举行了。
如今的招标会上,你死我活激烈争夺的场面往往很少出现。因为中标者在会前早就被内定好了,开会只不过是走个过场。有时候也会拉几个真真假假的承包商来滥竽充数,敷衍一下,装装门面,以貌似公允。假使有不明底细的,在招标会上竞争起来,也没关系,招标的条件会越来越苛刻,一直到把人吓退为止,你提供再优厚的条件也无济于事。比如,同一个工程,两家承包商答应的条件差不多,一家允诺只需六百万元就能把工程拿下,可中不了标,另一家要八百万元反倒中标了。这事听起来有点像是天方夜谭,天底下哪有干这样蠢事的?可事实就是这样,因为虽然可节省二百万元工程费,但于个人并没有多少好处;而多花国家二百万元,个人得到的实惠却要多得多。虽然损公,但能肥私!
当然,这里面有很多都是商业秘密,那些未中标者至少当时是不了解的,即使以后再知道了也只好叹自己“功夫”不到家。
中标商可能自己确实有实力,中标后自己就可以组织人开工了。但中标商更多的可能是皮包商,中标后还得分包或转包出去,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几次转手之后,八百万元的工程到最后可能只需二百万元就够了,而中间的六百万元就在这倒来倒去之中被中间商们瓜分了。
八百万元的工程二百万元建,表面上看,资金的窟窿很大,但承包商肯定仍然还会有钱赚。而二百万元一旦装入承包商的腰包,那他就得考虑节省了,因为现在省下来的可都归自己。节省总的原则是省钱、省力、省时,最常用的办法就是偷工减料。省钱省力好办,因为看不见摸不着,工期可是确定的,随随便便提前不好交代,也容易让人起疑。没关系,到时候,瞅个“五一”、“十一”之类的吉利日子,把它弄成个“献礼工程”,既好听又稳妥,别人也不便说三道四。
工程进行之中,如果能请几个头面人物视察一下工地,题题词什么的,那就更好了。
工程监理和质量验收也是很重要的一道关口,弄不好会前功尽弃,所以得提前把工作做好。只要工作做到位了,说不定还可让工程摇身一变而被树为“样板工程”,要拿个什么奖似乎也不难。
至此,竣工典礼上请领导剪个彩,再开个庆功会,就万事大吉了:该有效益的有了效益,该有政绩的也有了政绩。
“豆腐渣工程”之产生,情况大抵如此。
虽然是“豆腐渣工程”,但从外表上看都会漂漂亮亮、无疵无瑕,如无意外,一般短期内工程本身也不会出现大的质量问题。时间久了,即使再有问题,也早已物是人非,找谁也不好找了。
可惜好运不长。公开审理重庆綦江虹桥垮塌案,对那些“豆腐渣工程”的制造者敲响了警钟:这回脱不了爪爪!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

“去留肝胆两昆仑”新解
赵金九
望门投止思张俭,
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
去留肝胆两昆仑。
这首诗,是戊戌六君子中的主要成员谭嗣同的绝命诗。诗只四句,却慷慨激越,撼荡人心,历来受到人们的高度评价。但是,对诗中最后一句“去留肝胆两昆仑”中的“两昆仑”理解纷纭,迄无定论。梁启超说,“去留肝胆两昆仑”中的“两昆仑”一是指康有为,一是指侠客大刀王五;另有人说,“两昆仑”是指谭嗣同的两个仆人。因为古时仆人有昆仑奴之称;还有人说,“两昆仑”是指大刀王五和拳士胡七。因为他俩都教过谭嗣同学习昆仑派武术。这三种意见的一个基本观点都是把“两昆仑”当成了两个人。如果依了这种意见,这句诗说不通,就根本无法解释了。还有,在七十年代我曾看到一本书里选进了这首诗。但编者在解释这句诗时,干脆就写着“不可解”。这态度倒是诚实的。直到1997年1月16日《文艺报》上发表了范伟摘自《北京诗苑》1996年第四期符逸公的文章,还在就“两昆仑”进行解说。足见我国学术界和诗界至今对这个问题都很关注。符文说:“根据诗意分析,一‘去’一‘留’是指一生一死,即生也昆仑,死也昆仑;如果‘昆仑’是指什么人物的话,于诗意和文理都颇欠通。其实,诗中的‘昆仑’是高大巍峨之意,谭的意思是不论我是死是活,都像昆仑山一样屹立人间;与毛泽东赞扬刘胡兰‘生的伟大,死的光荣’一样,有异曲同工之妙。”我没有看到符的全文。但就范伟摘引的这些文字看,我认为符把诗中的“去留”二字解为生死;把“两昆仑”实解为昆仑山,是正确的。这无疑对前人是一大进步。但是,这里的去和留、生和死又是指谁呢?恰恰是在这至关重要的地方,符的解释也照样错了。因此,也并不能正确认识这首诗的本意。如果按照符的说法,去和留即生和死都是谭嗣同的自指,那么这首诗就是谭嗣同完全在自己赞扬自己“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这样理解,就与诗的原意相去甚远了。
我认为要正确认识这首诗,必须弄明白“两昆仑”的含义;要弄明白“两昆仑”的含义,就得先弄明白“去”和“留”的具体指向。“去”和“留”自然是指的一生一死。但这里的一生一死又是指谁呢?我的理解是“去”指的是戊戌政变之后准备逃亡日本的康有为和梁启超;“留”指的是在戊戌政变之后,准备慷慨就死的谭嗣同自己。这一“去”一“留”的具体指向弄明白了,“两昆仑”也就不解自明了。谭嗣同这句诗的意思是说:变法已经失败,大难即将临头,这时候,无论是择路而逃,还是慷慨就死,两者维新救国的赤胆忠心,都和巍巍昆仑山一样,永世长在。这也是这首诗的全部含义。而决不是谭嗣同自己在说自己的生和死都像昆仑山一样。这里的“两”字,是指逃亡的和就死的这两种行动,不是说有两个昆仑。这种遣词造句的方法,在前人的律诗与绝句中是常见的。
其实,这首诗的头两句已经点出了这个意思。“望门投止思张俭”。张俭是东汉名士,曾经当过山阳东路督邮。因为弹劾宦官侯览,受到迫害,长期逃亡在外,望门投止,老百姓破家相容。谭嗣同在诗里借思念张俭,意在说明这时候能逃则逃。逃也决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为了将以有为也。“忍死须臾待杜根。”杜根,亦东汉人,官居郎中。安帝时,邓太后执柄朝政,大权交给她哥哥独揽。杜根敢于在朝廷上指斥邓太后,要她还政于安帝。谭嗣同在诗里借杜根的故事,意在说明自己所以准备慷慨就刑、忍受须臾之间的杀头之痛,是为了用自己的死来激发后人,期待着像杜根这样的人物出现于朝廷。这两个典故,也已经明确无误地说明了谭嗣同对“去”、“留”二字的看法,即所谓两昆仑也!这最后一句诗,是在意蕴上对前两句诗的一种回应。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

《书屋》幽且深
张梦阳
在孤寂的书屋里,闲读湘中寄来的《书屋》杂志,从蕴藉深厚的文字、画页中获得文化的浸润和思想的启悟,已是我研究、写作之余的一大快事了。
《书屋》是湖南省新闻出版局主办的读书刊物,已经办了三年多了。它典雅厚朴,凝重隽永,越办越好,最突出的特色是:幽且深。
幽者,隐逸僻静也。《书屋》的编者甘于寂寞,不喜显山露水,其作者也多是不“阿世媚俗”的精气内敛、气度厚重之人。他们在红尘滚滚、物欲汹汹的世俗喧嚣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在通幽的曲径上悠然散步,怡然自得地入“书屋品茗”,于“史海钩沉”,找“人物访谈”,寻“名著重读”,有时伏案在“灯下随笔”,有时就现实“说长论短”。因为忘掉了赏罚毁誉,摒弃了私心杂念,排除了外界干扰,所以心灵空明、虚静。静则空,“空则灵气往来”,各个栏目中都时常冒出“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特立独行之作,给人以警示和震撼。
尤能显其独立见解的是对正红极一时的名人的公允之论。譬如在钱学炙手可热之时,它竟刊文指出钱钟书《管锥编》“最大的局限就在于它相当程度上不是‘以“问题”为中心’,而更多是高级资料汇编的性质,搜集之功多,发明之意少。而且它关注的基本是语辞和章句的层面,涉及‘理论’已少,更遑论‘思想’了。”然后又指出这决非因为钱钟书本人没有“思想”能力,而是一种著述方式。孙犁是德高望重的老作家,在庆贺他八十岁寿辰的赞贺声中,《书屋》却刊文专挑《荷花淀》的结构破绽。铁凝是如日中天的青年女作家,在其短篇小说《秀色》受到老编辑崔道怡先生激情赞许的时候,它却刊文指出铁凝创作上的失败与名人的误导。这些坦诚之言,并无损以上名家的成就,只是科学地评骘了他们的优劣长短,提高了读者的鉴赏力。与目前盛行的庸俗吹捧相比,《书屋》充分显示出了超凡绝俗的独立品格。
之所以能够洞幽烛微、卓尔不群,根本在于思想眼光的深邃。只有深,才能不唯他人马首是瞻,发些人云亦云的跟风之作;只有深,才能全局观照、多点透视,避免以偏概全的学术通病,占据理论的制高点。《书屋》中几篇论史评人的文章尤显其深。譬如智效民的《萧乾与杨刚》,通过两个人物的坎坷经历说明“重新梳理并进一步反思近百年的中国历史,实在是刻不容缓的事”,启悟读者跳出就人论事的窠臼,反省整个历史。钱伯城关于雍正《大义觉迷录》的读后感,从当时围绕政权问题的大辩论,说明仅着眼于民族矛盾,而无视于政权问题,并非科学的评史标准。余杰的《点评〈荣庆日记〉》,生动地概括了满清时代“愚人治理愚人国”的荒谬本质,读来发人深省。这些文章看似信手拈来、涉笔成趣,其实全是作者“极思研榷”而成。
《书屋》的封二连登漫画精粹,封三连载田原先生的《聊斋评点》文配画,风趣幽默,足堪把玩,为刊物增色不少,更平添些许幽深之感。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多味斋

“清明菜”粑粑
王中举
清明前后,三四月份的小春阳不温不火,懒洋洋地照着,大地正好舒筋活脉,全身上下痒酥酥的。那时节,田边地角的野菜恍如得了什么灵性,纷纷伸胳膊抻腿地往外疯长。在川北大巴山腹地,农家人因此心里也暖烘烘的。
我要说的这种清明菜,是野菜队伍中温润可人的小家碧玉,有村童玩的鸡毛毽一样大小,数量并不多,一小篼一小葩地散落在山野间。清明菜状如缩小了的玉兰,白中蕴碧,厚实的叶面上像有一层淡淡的蜡光,看上去有软玉之态,摸一摸有金丝绒般的手感,是山里人家上等的野菜食品,我们一班村童隔三岔五都要挖回一小篮子的。
母亲在靠山吃山这一点上似有变不完的戏法。她把糯谷在自家手磨上磨成极细的粉末,用罗布麻筛把糠壳筛去,米粉经轻微发酵处理,再将捣碎的茴香叶连同汁液一起拌和米粉调匀,奢侈的话,可再打一个鸡蛋。这一切准备停当,便把洗净的清明菜切成目今商店里出售的碎米芽菜一般粗细,从豆瓣缸中舀一匙豆瓣汁拌匀待命。
大火熊熊舔着锅底,油气在四周氤氲。母亲很投入地一勺一勺把米粉舀进去,锅里就自然摆放了一圈错落有致的粑粑。每一块粑上都拈一撮清明菜,上面再敷一薄层米粉。烙至双面金黄,一股清香便四处飘溢。
山里人好久不曾打过牙祭,所以吃起来显得格外珍惜。那清明菜粑粑金黄之中隐约得见几丝青葱碧绿,似有朦胧的透明感,因为很酥脆,一不小心就会掉渣。我们总是边吃边把玩,总是越品越有滋味。田舍之家,不轻易侈谈美味佳肴,那份留连不尽的余香,多数时候都是在那种欣然咂摸中用心品味出来的。
可爱的清明菜粑粑,童年时代,它不知带给我们多少快乐的好时光。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

山神(摄影)汪山渊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

野色吞山尽(中国画)胡立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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