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3月12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冰心老人遗札
  ——一个编辑的哀悼和思念
  袁鹰
  一位经历了百年风雨的世纪老人安详地远行了。
  一位将全部爱心留给人间的伟大母亲离我们而去了。
  那天早晨,我们全家人都陷入沉重的哀恸中。冰心是我们家三代人都熟悉和尊敬的名字,三代人先后都是她的小读者和老读者。她以真挚真诚的爱心哺育了一代又一代,还将哺育下一世纪的读者。
  我从五十年代中就结识冰心先生,从此常常沐浴在和煦温馨的春风细雨中。近十多年,更时时感受到老人关注国家进步、民族振兴、人民苦乐的博大胸怀。“老当益壮,宁知白首之心?”更使我们感奋不已。我谨捡出老人的几封遗札,用它们穿起一串伴随着泪水的哀悼和思念。
  一
  袁鹰同志:
  好久不通信了。人民日报约我写我与副刊的关系。我记得这关系是您联系起来的。我不记得什么时候了(大概很早)?第一篇文章是什么?我也忘了。
  电话真难打!您的现在住处和电话都请告我,最好写信来。您如能来一谈,更是荣幸!我还好,一时死不了,连我自己也奇怪!很想您。
  祝好!
  冰心
  五、廿三,一九八八
  老人这封信引起我许多亲切的回忆。
  冰心先生同人民日报的关系确实很早,可以追溯到四十多年前。她在报上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是1955年9月27日刊登的《访日观感》。以后两三年里陆续又发表几篇,这是她同人民日报建立联系的开始。我们编辑记得最清楚的是她一点没有大作家的架子,总是诚恳亲切,平易近人,如同她在信上必定用“您”字那样,处处表现老一辈文人的风范。
  我同冰心先生来往较多始于1958年。那年初,文艺部讨论副刊应有新面貌,有的同志建议请些老作家撰写一批能吸引读者又能保证质量的稿件,最好设些固定的专栏。我便给冰心先生去信,希望她将三十多年的名作、获得千千万万读者喜爱的《寄小读者》延续下去。很快,就得她欣然同意,随即寄来《再寄小读者》的第一篇。信一开头沿用三十多年的称呼“似曾相识的小朋友”,顿时唤起早已成为父母辈和祖父母辈的当年小读者的亲切感。她在信里激动地写道:“如今我再拿起这支笔来,给你们写通讯。不论我走到哪里,我要把热爱你们的心带到那里!我要不断地写,好好地写,把我看到想到听到的事情,只要我觉得你们会感到兴趣、会对你们有益的,我都要尽量对你们倾吐。”果然,在这个专栏里,她同三十多年前一样,将满腔的热情和爱意,奉献给五十年代的少年读者,带他们走到祖国的山山水水,走向遥远的亚非拉,让他们像我们少年时代那样,从一封封信里听到慈母心怀的跳动。
  陪冰心先生访问长城脚下青龙桥是我一次难忘的事。1922年“双十节”,年轻的女大学生冰心与同学们游长城,写了名篇《到青龙桥去》。三十七年后的1959年9月,为了庆祝建国十周年,我们请冰心先生再去一次青龙桥,去写写那里的新貌。9月的一个清晨,我和文艺部编辑李叔方到冰心先生寓所,接她赶往西直门车站。我们再三致歉,由于汽油紧张,不能用小轿车送她去。她摆摆手说:“不用不用,那一年是坐火车去的,这次也得坐火车。”
  到青龙桥站下车,按冰心先生的主意,先到派出所打听到生产队长李景祥的家,也没有事先打招呼,进门就坐在炕上,同李景祥一家人娓娓交谈,询问生产队的发展和他家庭妻儿的生活。她一面问,一面不停地记。那位质朴的青年基层干部虽经听到我们的简单介绍,可能始终也没有弄清眼前这位和蔼可亲的老奶奶是何许人。他老老实实地同我们谈话,回答问题,既不忸怩,更没有夸夸其谈,给冰心先生留下很好的印象。她像走亲戚似的叙家常,看时间不早,就抬头对我们说:“我们告辞吧,不要耽误他吃饭,更不要耽误他工作。”离开李景祥家时,她恋恋地一再回头。看到溪水边小桥下一个穿粉红褂子的姑娘正在洗衣服,就笑笑说:“你们看,小桥流水人家,多美的一幅画面!”她那笑声话语,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六十年代初,思想文化战线的气氛渐渐紧张,作家们手中的笔也渐渐枯涩,人人头上似乎都悬着一柄随时会落下的剑。冰心先生也只写了些有关国际题材和文化交流的应时稿件。接着就是十年疯狂混乱的岁月。风雨如晦,使人惦念。后来传来她去“五七干校”劳动的消息,也很难想象她瘦小羸弱的身躯,如何应付沉重的田间劳动和凶神恶煞的呵责批斗。大约1975年,我已从干校回来参加一些编辑工作,有一次去中央民族学院组织什么稿件,接待我的同志谈完正事之后,悄悄地问:“谢冰心回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我心头一热,顿时涌出一阵意外的欣喜,随他走到一间大办公室,只见冰心老人同吴文藻先生伏案相对,正埋头校译一本外文学术著作。她摘下老花眼镜,连忙站起来紧紧抓住我的手,连说:“好,好,好!”许许多多话都在这三个“好”字里了。黯然握别时,她仍然抓住我的手不放。我强忍住泪水,退出那间寂静无声的屋子。
  十年动乱结束,为“天安门事件”平反,我们着手《丙辰清明纪事》的征文。我立即想到冰心老人,她也果然很快就寄来一篇《等待》(刊载于1979年7月18日)。细致地叙述女儿带着孩子去天安门广场,她和老伴在紫竹院公园等待孩子们回来的心情。他们俩在长椅上坐下,“谁也没有开口,但是我知道他也和我一样,一颗心已经飞到天安门广场上去了!那里不但有我们的孩子,还有许许多多天下人的孩子。就是这些孩子,给我们画出了一幅幅壮丽庄严的场面,唱出一首首高亢入云的战歌……”读到这里,我感到她的爱心已经同民族的命运融在一起了。
  进入历史新时期,冰心老人同许多老作家一样,犹如枯木逢春,重新焕发新的光彩。直到九十年代她因病卧床,仅仅在人民日报上先后就发表了四十多篇文章。那篇为教师请命的《我请求》(1987年11月14日),获得广大教师的热烈反响,许多素不相识的教师从远道来信向这位敬爱的老作家表示由衷的感激。她在我们文艺部编的《万叶散文丛刊》上先后发表的《绿的歌》和《霞》,更成为新时期散文的典范之作。
  寄来这封信后不几天,她就写了《我感谢》一文(1988年6月30日发表),向人民日报创刊四十周年“呼唤出最诚挚的感谢”,“感谢人民日报文艺部的诸位编辑同志,这四十年来,让我在副刊的版面上,印上许多我当时的欢乐和忧思!”
  捧着这一纸薄薄的稿笺,我们都像捧着一团火、一颗赤诚的心!敬爱的冰心老人,报纸的编辑和读者,不是更应该深深地感谢您吗?
  二
  袁鹰同志:
  得您信,特别想您,有空来谈谈,好不好?
  您让我为《散文世界》写文章,看精神吧。我痊愈后一定写。风、花、雪、月,久已厌闻厌看,而报纸副刊上多是这种东西,真没意思!
  近体复原否?至念。我那七十年的会,不看更好,看了使我愧死。
  祝好!
  冰心
  九、十九,一九八八
  八十年代后期,老人已到耄耋高龄,身体逐渐衰弱,住在西郊寓所,深居简出,很少参加社会活动,也不大出席文艺界的会。但她绝不是离群索居的隐士,她的心仍如一团烈火,关怀着国家民族的前途和改革大业的得失,关怀着人民群众和下一代的苦乐。她总是希望有人去看她,同她谈谈见闻观感。给我的信上也常写着“真想你来谈谈”。见面晤谈时,她抱着那只宠爱的小白猫咪咪,静静地听着我们说话,不时插问一两句。她并不发表长篇大论,却时而针对时弊说一两句入木三分的话。
  1987年初我离开工作岗位后,参加《散文世界》的编辑工作。《散文世界》请冰心、吴组缃两位老散文家担任顾问,本意主要是借重前辈的声望,但他们两位却都十分认真。开编委会时,组缃先生必从西郊赶来参加,而且必定认真发言。对冰心老人这位顾问我们自然不敢奢望她亲临编委会议,但在事前事后也常去请教,而她也总是说些中肯的意见。她希望《散文世界》多发表些有真情实感、有血有肉的散文,摒弃那些虚情假意、矫揉造作、堆砌辞藻的东西。这次在信上说:“风、花、雪、月,久已厌闻厌看”,另一次谈起某一刊物,她直率地说:“我不爱看,尽是些小花小草,没意思!”我领会她批评的“风花雪月”,并不是反对讴歌山光水色、赞美大自然,她“厌闻厌看”的是无病呻吟,如旧时文人那样见花落泪、对月伤怀。她常说那是散文的大忌。老人自己晚年所作,以散文随笔居多,朴实自然,娓娓清谈,行文风格同青年时代有所不同,绚烂归于平淡,却充盈着真挚、深沉的爱心和情意:亲情、友情、祖国情、民族情直到对自然万物之情。有时指陈时弊,嫉恶如仇,平和的语调中也使人感受到她对人民疾苦的关切。
  1988年7月,北京图书馆为她举行“冰心文学创作七十年展览”,我正因事离京,未能去参观瞻仰,后来看到报道和照片,很觉遗憾,去信问候时顺便表达未能到会场上当面祝贺的歉意。老人一贯谦逊恬淡的品德,永远是我们后辈人的典范。(上)


第12版(副刊)
专栏:

  妈祖情结
  吴建华(全国人大代表)
  记不清多少趟畅游湄洲岛,记不清多少回瞻仰妈祖庙,也记不清多少次登临祖庙山。但是,每一趟畅游,都有崭新的感受;每一回瞻仰,都有崇敬的氛围;每一次登临,都有神圣的洗礼。我的身心,已深深地凝聚着妈祖情结。
  妈祖祖庙,是世界上最早的妈祖宫。“灵妃一女子,瓣香起湄洲。”莆田籍著名词人刘克庄的诗句,生动地作了印证。
  每一年,数百万的信众,从世界各地,像倔强的候鸟一样,千里迢迢来到湄洲,来到他们魂牵梦萦的圣地———妈祖祖庙。
  每一次,他们带着虔诚,带着崇拜,带着钦敬,献上真诚的心愿。归途时,他们带走一帧珍贵的留影,带走一个吉祥的香袋,带走一尊神圣的分灵妈祖,也带走了一份难忘的妈祖情结。
  每一个妈祖诞生日和羽化日,人们如湄洲的潮水奔涌而至,不顾劳顿,不管风雨,争取向妈祖金身献上第一炷香,争取点燃第一挂鞭炮,争取第一个向妈祖诉说自己美好的心愿。
  妈祖情结,不仅把全球上亿信众的心连在一起,也在莆田湄洲和世界各地之间架起友谊的桥梁。
  无论是欧洲、南北美洲,还是东南亚,无论是香港、澳门,还是台湾,一千五百多座从湄洲祖庙分灵出去的妈祖庙,成为了传播妈祖文化的友好使者。马六甲海峡云亭的妈祖殿上,如今仍悬挂着乾隆年代立的“海国安澜”的匾额,昭示着妈祖助人为乐的美德。马来西亚和安宫的铜钟上,镌刻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八个大字,祈愿妈祖保佑万民平安。
  妈祖文化,成为沟通海峡两岸亲情的纽带。近十年来,到湄洲祖庙朝拜妈祖的台湾信众达百万人次。去年1月23日,湄洲祖庙妈祖金身从湄洲祖庙起驾,24日飞抵台湾,在台湾进行为期一百多天的巡游活动。每到一处,当地万人空巷,人们纷纷争睹妈祖金身的风采;每到一个宫庙驻跸,当地进香的民众顶礼膜拜,彻夜不断。可见,妈祖信仰已成为台湾最具影响力的民间信仰,已成为台湾同胞的一种精神支柱。
  在澳门妈祖阁前,我曾亲历目睹当地连演三天妈祖戏的壮观场面;在吉隆坡的妈祖庙,民众争相朝拜妈祖的情景,也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妈祖之所以能够超越国界,产生巨大的影响;之所以能够在亿万人的心中,刻下不灭的印记,是因为她“护国庇民”的神迹,是因为她舍己救人的义举。于是,人们崇拜她、敬仰她、纪念她,传播她的美德,钦仰她的精神,弘扬她的文化。我想,这就是千千万万的人们和我一样,都有深深的妈祖情结的缘故吧。


第12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热爱自然 珍惜动物
  赵忠祥(全国政协委员)
  辽阔的大草原充满生命的绿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为我们送来生命之歌。
  当我打开这本精美的《世界珍稀动物》书稿时,仿佛又回到了《动物世界》演播室,面前浮现着那些让我怜爱、让我惊喜、让我悲叹、让我牵挂的动物们。十余年来,通过荧屏画面,用我的声音和我的情感与这些大自然的精灵们相濡以沫,每当涉及到与动物有关的话题,我都会难以释怀、激动不已!
  猎豹那矫健优美快如闪电的奔跑、蜂鸟那稍纵即逝的玲珑身影、角马迁徙时威武壮观撼人魂魄的场面、懒猴在热带雨林夜晚眨动的大大的圆眼、西班牙山林的金雕、澳大利亚的考拉、蓝色海洋中通晓人意的海豚、远游三十年仍重归故里的大海龟,一切一切都活生生地在我们眼前跳动……
  ———我曾在“赞美大自然的生灵”一文中所描述的生动画面,如今,又凝聚在这本《世界珍稀动物》之中。
  展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些可爱的珍稀动物,用它们的目光,用它们的形体,用它们的声音,向我们诉说着它们的智慧勇猛,诉说着它们的喜怒哀乐,诉说着它们对大自然的依恋之情,也诉说着它们对迄今为止从地球上永远灭绝的无数同类的追思!
  只要看一看,只要想一想,在今天的世界上,无时不在发生着的一些人为谋取暴利和贪欲而滥捕滥杀、偷猎盗猎动物的悲剧;
  只要看一看,只要想一想,在今天的世界上,无时不在发生着的人类现代文明带来的战火硝烟、工业污染、乱采滥伐以及人口膨胀而引发的全球性生态环境的种种危机……
  这就是本世纪以来,提前灭绝了5400多种动物的根源。
  我们已经失去很多,而且永远不可能再生。
  加拿大作家法利·莫厄特,在他的《被捕杀的困鲸》一书里写下了这样一段发人深省的话:
  “文明人类远离大自然,靠复杂的技巧谋生,透过知识的眼镜观察其他生灵,看到的只是皮毛,完整的形象却失真不堪。我们庇护动物,是认为它们的生命形式还不完美,以为它们劣于我们因而命运悲惨,然而,我们错了,并且大错特错。人不该以自己来衡量动物。大自然的历史远远超过人类历史,各种动物的进化程度更加完美。它们具有的敏锐感觉我们已经退化或者从未获得。它们发出的某些声音我们永远无法听到。它们与我们并非同辈兄弟,但也不在我们之下。它们是一个物种,属于另一个国度,与我们在空间和时间的坐标上相遇,共同生活在这个充满辉煌与痛苦的世界上。”
  是啊,今天,当我们开始清醒地认识到这个世界充满“辉煌与痛苦”的时候,一方面我们悲愤地谴责那些破坏自然、毁灭动物的罪恶行径,另一方面我们也以喜悦和充满希望的心情,看到世界各国政府和众多组织与个人正积极呼吁并积极行动起来,为还天空以蔚蓝、还河流以清澈、还森林以茂盛、还草原以丰美而付出巨大努力!
  这一切还大自然以本来面目的爱心与行为,不但给我们人类创造美好的空间,同时也给人类的动物朋友带来希望。珍惜动物,已成为具有善良之心和深刻文明意识的人们的共同心声。有多少人为研究动物和保护动物在呕心沥血,又有多少人为捍卫动物的生存权利而英勇献身。他们的这种可贵精神,将受到子孙后代的敬仰!
  热爱生灵,珍惜动物,也就是热爱与珍惜我们的家园。


第12版(副刊)
专栏:

  3·15新曲颂正气
  ——喜看3·15戏曲晚会《冤家·亲家》
  商泽军
  在3·15前夕,一台由中国保护消费者基金会、安徽省阜阳市文化局主办,阜阳市曲剧团演出的“3·15戏曲晚会”———大型现代曲剧《冤家·亲家》在北京全国政协礼堂拉开帷幕。
  《冤家·亲家》说的是,在某酒楼开业宴会上,宾客们喝出了假酒。工商局经检分局局长万亚鸿不动声色、顺藤摸瓜,挖出了以他亲家母为首的售假酒窝点,并抵住了来自家庭、社会各方面的说情风和压力,坚持按章处罚,终于教育了亲家,塑造了不徇私情、廉洁奉公的工商干部形象。
  该剧由梁如云、徐达路共同创作,取材于现实生活,剧情曲折复杂,人物亲切可信,受到专家和广大观众好评。
  这台反映保护消费者权益内容的现代曲剧,在晋京之前,已下乡巡回演出百余场,观众近二十万人次。尤其是春节前,中国保护消费者基金会和阜阳市文化局组织开展了消费教育活动,在宿州、滁州、蚌埠、巢湖、铜陵等地市演出更是场场爆满,掌声不断。
  这台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剧目,从群众中走上了首都舞台,为今年3·15又增添一支新曲。该剧在编剧、导演、作曲、舞美、表演等各方面都有新的探索,有较强的观赏性。


第12版(副刊)
专栏:五味谭

  散文这一种作物
  周国平
  读河南作家曲令敏的散文,我常常会感到羡慕。我羡慕她与自然的那种亲密联系。对于她来说,自然不是一个概念,而就是——至少曾经是——最熟悉的生活,是朝夕相处的亲人,是人生基本的氛围和旋律。这当然得益于她生于乡野长于乡野,得益于乡野之美对她的长年浸润和陶冶。在她的眼中和笔下,风、树、阳光、河水都有自己的性格,自己的故事。譬如说,她看见春天的风怎样把田土吹得松软,让青草芽和庄稼苗一棵棵顶着种子壳钻出,她知道柳、槐、杏、杨开花或生长时不同的节奏、形态和不同的动人处,她能从稻菽瓜果草树身上闻到阳光的味道……
  这一切对于我是新鲜而陌生的。我肯定写不出来,因为我没有这样的观察和体验。我一直认为,自小在远离自然的大城市里生活,是我的精神成长历程中的一个缺陷,甚至是一种先天不足。精神的健康成长离不开土地和天空,土地贡献了来源和质料,天空则指示了目标和形式。比较起来,土地应该是第一位的。人来自泥土而归于泥土,其实也是土地上的作物。土地是家,天空只是辽远的风景。我甚至相信,古往今来哲人们对天空的沉思,那所谓形而上的关切,也只有在向土地的回归之中,在一种万物一体的亲密感之中,方能获得不言的解决。然而,如果说阅读和思考可以使一个人懂得仰望天空,那么,要亲近土地却不能单凭阅读和思考,而必须依靠最实在的经历。一个人倘若未曾像一棵真正的作物那样在土地上生长,则他与土地的联系就始终是抽象的。这正是我的悲哀之所在。
  但是,更加可悲的事情正在发生。即使对于曲令敏这样在农村长大的人,土地也已经成了一个越来越遥远的回忆。正因为如此,在她的散文中,乡野的美都只在过去时态中出现,都被怀念的忧伤笼罩着。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见证,亲眼目睹金钱的力量如何在驱逐着残存的自然。自然丧失了自身的权利,不论耕地、树林、荒野、山岭,都被带到金钱这唯一的判官面前,视其收益之大小而决定其存亡。我家附近有一片果园,不久前的一天,满园花事正盛的桃树梨树突然被砍伐一空,一家房地产公司成了这里的新主人。哪怕是隐藏在深山中的一处风景,一旦被开发商看中,就立即沦为旅游资源。在曲令敏的生命中至少还有一个皱褶,其中珍藏着那条家乡的河,成为她的回忆和创作的不尽的源泉,而对于我们的子孙来说,倘若生命自始至终都在远离自然的人工环境中行进,土地成为人皆陌生之物,连对土地的回忆也不复存在,那会是一种怎样贫瘠的情景呢?
  我常常被视为一个写哲理散文的作家,坦率地说,我自己对此并不引以为荣,而只感到无奈和遗憾。以我之见,土地的吟唱比天空的玄思更加符合散文的品格,真正的好散文应该是亲近自然的,它也是土地上的作物,饱含着阳光和泥土的芳香。今日散文的现状却是上不及天,下不着地,同时失去了空灵和质朴。我的担心是,有一天,梭罗、普利什文、沈从文都将成为人们读不懂因而也不感兴趣的古董,散文家们纷纷大谈网上奇遇、高速驾车的快感或者都市里的夜生活,那必是散文的末日。


第12版(副刊)
专栏:

  “百年树木”
  晏彪
  回首过去的一年,最令人难以忘怀的莫过于中国南方的长江,北方的松花江发生的特大洪水了。今天想起来仍然有些心有余悸,因为这是大自然向我们人类发出的一个强烈的信号:不要乱砍滥伐森林,要保护自然,尤其要保护原始森林,不然人类在破坏大自然的同时,也在为自己掘坟!
  错已铸,灾已降,为了不让我们的军民白白流血流汗,白白失去宝贵的生命,政府在抗洪救灾的紧要关头发布了扩大沿海地区的禁渔范围和禁止砍伐森林的法令。尽管这两条措施来得晚点,但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只要我们放下手中的斧头,少砍树,多植树,保护生态环境,爱护大自然,我想大自然也一定会给我们以回报的。
  说到植树,有两件小事让我感受颇深。
  第一件事情发生在一年秋天,我的一位朋友从加拿大来。他虽然祖籍北京,但自幼生长在加拿大,这次是来京寻根,本来准备住上一个月,但却只住了一个星期。临走时对我说道:“首都的古文化令我难忘,咱们中国人太伟大了;但北京的风沙太大,我感到很难受。”他走了。不仅生活在外国的朋友,但凡来过北京的人,特别是南方人对北京的风沙之大可谓“深有体会”。前几年京城的那一场“黄雨”,给我们的北京人敲响警钟。那天,正值下班时间,走在街上举目四望,天地浑沌一片,“黄雨”自天而降,行人奔跑着,衣服上都是黄泥点,用手一抹脸,全是黄水,再环视四周,来来往往的车辆无不由黄泥点装饰着。
  记得一九九六年秋天,我们产业文联的一行人到了佳木斯的小兴安岭。当地的作家朋友说要领我们去原始森林看看时,我们都很兴奋。因为,在我的想象中原始森林应该是大树参天,无边无际;一旦你走进大森林,脚下是一层绿绒绒的小草,阳光从树的缝隙中射进来,展现在面前的是一片五光十色……然而当我真正走进小兴安岭的时候,面对的只是可怜的几株古树,哪里有一点原始森林味道。
  得到的回答令我震惊不已:“小兴安岭原来的确很美,但是年年在伐树,天天在砍林,而新种的小树生长得太慢,一般说来一棵红松或是云杉树长大成材需要大约一百年的时间……”
  一百年!这沉甸甸的数字使我再次感到震惊。面对小兴安岭,面对洪水滔滔,面对我们的绿色植物一天天地减少,以及我们的生命在一天天地受到威胁的现实,“百年树木”这四个字,让我们警醒!


第12版(副刊)
专栏:

  喜报春来(中国画)
  王少卿(全国人大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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