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2月18日人民日报 第11版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迎澳门回归·迎接新世纪征文

  今天的这个夜晚是如此璀璨
  刘虔
  今天的这个夜晚是如此璀璨!
  四百年风雨催人老,
  四百年风风雨雨屈辱长路
  就要走完;
  澳门呵,
  这被人掳走离散最久的土地,
  我们华夏家族中
  最小最小的九妹,
  今夜,就要跨进
  母亲的门槛……
  今天的这个夜晚是如此璀璨!
  今天的璀璨
  是二十世纪人类最后的庆典。
  “回家吧!”
  “回家吧!”
  这含辱忍痛的期待
  如雷火的击打
  煎熬着一代代中国人的心肝;
  “到家了!”
  “到家了!”
  这如梦如幻的喜悦,
  终于让苍莽神州最后一寸土地
  又拥有了
  世间最高的尊严……
  今天的这个夜晚是如此璀璨!
  所有的灯光与星光
  已经被炽热空前的欢乐点燃……
  归来的九妹哟,
  我们多想为你拭去流浪的烟尘,
  母亲的祖国呵,
  我们要给你献上
  儿女们心中至纯至美的礼赞;
  但历史的声音
  最能启示深邃的未来,
  不曾熄灭的记忆的明灯
  将永远烛照永难太平的人寰!
  谁能忘怀
  女儿被劫难回的日子,
  谁能磨灭
  母亲任人宰割流血流泪的国难,
  而此刻,回荡激扬在胸的
  依然是那惊天撼地四百年
  不曾止息的呼喊,
  那是最小最小的九妹
  写给母亲生死不渝的宣言:
  “你可知‘Macau’不是我的真名姓,
  离开你太久了,母亲!
  但是他们掳去的是我的肉体,
  你依然保管我内心的灵魂。
  四百年来梦寐不忘的生母呵,
  请叫儿一声乳名:澳门!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呵,今天的这个夜晚是如此璀璨!
  只因为世上的风太狂,
  脚下蜿蜒的路太远,
  我们民族经历过太多太重的苦难……
  今夜,无人入眠。
  今夜,有浩然之气贯穿其间。
  我们的星球如一颗湛蓝的宝石,
  承受着人类绵延不绝的
  爱与恨、善与恶、和平与征战,
  在湛蓝幽远的苍穹里负重飞旋;
  每一刻都饱尝着
  崇高的欢乐、难言的艰辛
  以及真诚美丽的祝愿!
  而今夜,我们的心将伴随沉沉思考
  在一个最温馨的音程上
  轻轻地聆听,
  久久地盘桓:
  别了,我们民族最后的屈辱!
  别了,我们先祖最长的遗憾!
  归来的日子红灯高挂,
  归来的荣耀走遍梦里山川,
  归来的九妹和尊严
  将书写人类二十世纪
  最后的欢乐的诗篇。
  多么神妙的景观呵,
  这古老命运崭新的证言!
  二十世纪最后的笑声
  是属于东方的呀,
  新世纪的曙光
  也必将最先照亮东方最高的峰巅!
  敞开博大宽阔的胸襟,
  接纳着未来岁月变幻的风云!
  祖国呵,
  既然我们已经拥有
  今天的这个如此璀璨的夜晚,
  我们也一定会收获
  更加璀璨耀眼的明天……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长者清荫
  卞毓方
  短跑健儿的雄姿掠过电视屏幕,在书房卷起一股旋风。国际田联黄金大奖赛,男子四百米,人人的眼眶都盛开一朵金色的玫瑰。季羡林先生羡慕地盯着那些黑斑马、白斑马,恨不能也下场一比高低。倘若倒退七十年?他想。啊不,其实是我在想,是我在替先生想。拾起中断的思绪,我又回到梁实秋。也是在这间书房,也是在这样一个燠热的傍晚,谈天中,先生顺便提过当年的一桩公案:梁实秋和鲁迅之间的论战。前者时年二十五岁,后者时年四十七岁,一个是初生牛犊,一个是久经沙场的辣手。“委蜕大难求净土,伤心最是近高楼!”梁实秋因为这场恶战,留下终生不愈的创痛。晚年在台北,偶一提起,还耿耿于怀,未能恝然置之。他应该狠狠杀它一个回马枪的,因为鲁迅早已撒手西去。君子报仇,五十年不晚。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但是呢,不!梁实秋说起对手,竟然满怀敬意。“鲁迅的文章实在是写得好!”他曾向人慨叹,“老实讲,在左派阵营中还很难再找出第二个像他这样的人才。”
  画面转为女子跳高,喜剧和悲剧轮番交替。大喜大悲,亦喜亦悲。瞬间沧桑,顷刻玄黄。最后的一跃必然是悲,冠军也得在一个新的高度上栽倒。悲中亦有喜,最惨的失败总预示着最接近的希望。您是否设想自己也是场上的一员,不知您将横杆定格在哪一个高度?思维之舵急转,突然想起了胡适。仍是在这间书房,不过季节为隆冬,时间为午前,因为有出版社约请先生为胡适全集作序,自然而然,话题便转向这位四十年代的北大校长。胡适也挨过鲁迅的批评,先生说,困窘不亚于梁实秋。1936年10月,鲁迅病逝。11月,苏雪林致信胡适,迫不及待地想煽动一场对鲁迅的围剿。苏女士满以为胡适恨鲁迅恨得咬牙切齿,笃定会出面助她一臂之力。错了。完全错了!胡适回信,对苏女士的偏激给予毫不客气的批评。胡适说:“凡论一人,总须持平。爱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并强调:“鲁迅自有他的长处。如他的早年文学作品,如他的小说史研究……”
  画面又转为男子五千米。群雄相逐,脚跟翻飞。镜头锁定一群看台上的后生:一色的赤膊,花脸,前俯后仰,狂呼乱叫;跟着又锁定一个幼童:一边舞动彩旗,一边也学大人打出胜利的手势。倘若您也在看台上,起码也会年轻十岁。年轻多好。青春多好。须臾,镜头又转回跑道。第一方阵,全部是非洲雄狮。十来人,争先恐后地挤作一堆。直至半程而后,距离才渐次拉开,方显得骁者愈骁,勇者愈勇。瞬间蒙太奇,屏幕打出了梁漱溟。啊,不是电视画面,是我的大脑屏幕。地点是在隔壁的客厅,忘了是早春还是深秋,是午前抑或是午后,先生曾向我动情地描述过这位学林前辈。先生说,二十世纪的学人中,最让他钦佩且引为楷模的,就有梁漱溟。而梁一生最感动人的,首先是他的人品。梁漱溟和毛泽东是多年的至交,相互往来密切。1953年,因为农民问题,梁漱溟和毛泽东有了分歧。尔后,毛泽东公开点名批判梁漱溟,上纲上得很高,两人的友谊遂告结束。三十三年后,九十三岁的梁老回忆往事;这时,毛泽东已故世十年,梁老并没有像某些人想象的那样,趁机为自己出气,反而诚恳地作出检讨。梁老说,当日,是他态度不好,讲话不分场合,使毛泽东很为难。他更不应该伤了毛泽东的感情。如今,哲人其萎,大雅凋谢,“太息交游秋后叶,枝头曾见绿成荫”,他感到深深的深深的寂寞……
  而今先生是否也感到深深的寂寞,因为他一位多年的老友,不久前驾鹤西去。他俩曾经相识相知,相驰相逐。毋庸讳言,在学术的某些领域,二老既有共识,又存歧见。而我,正是看中这后一个因素,才冒着炎炎酷暑,从城里跑来。我特别想知道先生对此公学问的评价,它涉及我的一篇文章的立论。这里有三分好奇,更多的则是尊重。先生阅水成川,阅人为世,德齿俱尊,一言九鼎,哪怕说一句话,一个词,对我常常有实质性的意义。比如我写鲁迅、周作人、胡适、郭沫若,都曾得到先生的点化。那天,当我在电话中说明意图,先生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答说:“一言难尽。”但是他没有拒绝我登门面谈,既然可以登门,窃想先生一定会有所指教。然而,我估计错了。从头到尾,关于某公的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在讲。先生只是静静地听,既不插话,也不表态。唯一的声音,先生说,很多人谈到过同样的话题,他一律是无可奉告,答案应由他们自己去找。
  僵局,谈话难免陷入尴尬。我于是就随意打开电视,借以冲淡多少有点压抑的气氛。我不死心,总还想从先生的口中套出点什么。据我了解,先生是性情中人,平常很少掩饰自己的七情六欲;尤其当问题涉及学术上的是非正误。但是今天,先生却始终眸光似水,一澄到底,不杂半点尘埃。既然如此,先生,您为什么要让我大老远地跑来?在电话中一口拒绝岂不更好?有一刹那,我甚至起了埋怨。自从您那年为我的文集作序,不少人都把我当作您的弟子,甭管咱天分高低学问深浅,这师生的缘分毕竟是实在的。因此,难道看在师生面上,您就不能指拨一二,哪怕是暗示?
  最终,先生还是什么口风也没有露。沉默,当然本身就是表态,一种无须多说、不言自明的表态,但它极有分寸,起码不伤人,也不失长者的身份。我终于体悟:违心的话,先生不愿讲;在逝者的背后插上一刀,更为不屑。于是,先生便用一己清凉的沉默,熨贴灼热浮躁的红尘。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水城
  王剑冰
  很难想象海拔数千米的高原上会有一个极像江南水乡的地方,当后来我把照片一帧帧洗印出来,许多的景象与江南的同里和周庄都惊人地相似。潺潺的流水,老旧的石桥,灰色的民居,古朴的人家。中国幅员广大,相隔万水千山,不同的民族,不同的语言,不同的生活习性,如何相约一般造就两个秀美的水城?
  无疑,都是利用了水。同里和周庄利用了泱泱太湖水系,使湖水穿巷过廊,缠绕在小镇的生活里;丽江则利用了汩汩山泉,长年喷涌的黑龙潭水依地势被人们框在了一条条沟渠中,顺着这些沟渠建构成一条条小街和廊坊。初建者的构思是如此精到,实在是让人叹服。
  在我的感觉里,江南小镇展现出十足的秀意,丽江古城则带有更多的拙朴。小镇构屋多用砖,古城建房多用石;小镇的水柔而软,古镇的水凉而硬;小镇人说话吴侬细语,古城人出口浑厚粗声;小镇人性情温和,古城人肝胆火热;小镇四面环水,古城八面围山。现在想起来,连风都是不一样的,连太阳都是不一样的。因而我说,丽江古城是男性的,江南小镇是秀女型的。
  相同的是,这两个地方都过多地来了旅游者,过多地来了外国人。让人想起一首叫《蝶恋花》的歌子,让人想起“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谚语。在丽江,我甚至看见“老外”开起了“茶吧”。“茶吧”都不大,十几平方米的一间小屋,临水临街,“老外”怀抱一个吉他,很客气地迎你光临,想象不出,在这个地方能挣多少钱财。也许这是“老外”的一种享乐方式吧,在传说中的香格里拉的地方,静静地品味东方的古朴与神秘,相对于西方一片纷扰繁杂,无异于脱胎换骨后的幸福。丽江城内,这样悠闲自在的“老外”真是随处可见,或单个一人徜徉于街头小摊,或三两个人坐在小茶吧前品茗闲谈,他们在不慌不忙地利用时间,或者说在享受时间,比之国内的匆匆旅人来说。国内游人大多走马观花,吃上一顿小吃,买上一点特产,照上几帧照片就满足而归了。而很多“老外”的手里却拿着有关古城的书籍在夕阳中细细翻读,印得精美的地图也已被揉烂了。大概国内旅客游玩的是人文景观,“老外”们更注重了这里的文化内涵。
  许是路途的缘故,不管是国人还是“老外”到江南水乡都十分方便,到丽江古城则艰难得多。不要想着空中走廊,更多的人是通过铁路或公路去的,有的“老外”则靠了一辆山地车。正因为如此,同里和周庄的夜来得很早,很早就不见了什么人影,旅人们不是在当天打道回府或转到别处去了,就是寻了旅店早早安歇了。丽江古城则不然,由四方街辐射出去的小街,几乎整夜地亮着灯光。灯光都不很亮,幽幽恍恍的,像古城惺忪的目光。人们各取所需,相聚于各式各样的酒吧或茶吧,无需多要什么名贵菜肴,有的只要一壶茶,便可坐到夜的深处去,直听着吧前的流水淙淙流淌,流露些逝水流年的眷恋,流露些离人怀乡的愁绪,流露些世外桃源的感叹,或者什么都不想,只是尽情地占有今晚的时间,尽情地享受古城的神奇。我细心地观察过,几乎每一间茶吧、酒吧都座无虚席,尤其在九十点之后,一桌空了,立时就有人补上。不在吃喝,只在闲坐。一壶茶十元钱,加上一些小吃、烧烤也只是几十元钱,一桌平均每人不过几元钱即可享有一个古城夜色,对于疲惫的旅人们都是能够消受得起的。主人们也不在挣钱多少,在于细水长流,有一个好收入,有一个好心情。这里的人从不宰客,价钱公道;也从不争客拉人,随你选入谁家,随你在入座后又离去,来了欢迎,走了欢送,用语很友好。不少人还会外语,让“老外”也有个回家的感觉。没有大分贝的音箱,各小吧里飘出的有纳西古乐,也有西洋音乐。小吧设计得都不相同,各具特色,土得朴拙,洋得大器,象形的古东巴文字和西洋文字交相辉映,让人猛然感觉是在哪个文明古国里。
  这就是丽江古城与江南小镇的不同,江南小镇让人感觉还在民族的风味里泡着,大褂长衫一般,丽江古城可是现代得多了。江南小镇同里和周庄离上海和南京都是百十公里,通过水路也可四通八达,群山之中的丽江古城即使离省会昆明也有近千公里,距上海、南京这样的大都市更不用说了。是什么使这两个古老的水镇有此区别?我一时还难解出来。
  与友人在茶吧里坐到夜半时分,顺着潺潺河水,踏着石板古道往回走,依着记忆穿巷过桥,沿坡而上,竟致走迷了路径,拐回去重走,还是找不到记忆中的归路。水城的路,条条都相像。绕来绕去,绕出了这里那里的几声狗吠,绕出了一身冷汗。好不容易在半山坡的小巷口遇到一个老者,那般友好地将我们带到了要去的地方。这使我想到在周庄夜游时同样的遭遇。古地莫夜游啊!
  又一个相同的是,在丽江也遇了一场雨,清新温润的雨掠过灰色的屋顶,像谁在播撒音韵,屋檐下感觉是再美妙不过了,满街的石板都光光闪闪,阵阵笑声从哪里飘出,带着水音。一道道溪水更纯净了,细雨里能听出另一种水声。雨,对于两地倒是一样的韵致了。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精致的澳门风格
  孙绍振
  好像是亚里斯多德说过,人的手长在躯体上的时候,功能是很伟大的,但是一旦它脱离了人的躯体,手的功能就不但不复存在,而且变得很可怜了。大师的铭言,包含着母体与肢体的辩证关系的哲理,很使我震惊。可是,更使我震惊的是一个当医生的朋友的话,她有一个奇怪的发现:人体的任何一个部分,当它从属于人体的时候,是可爱的、美丽的;但是一旦从人体上割离出去,就不但失去了它原本的美妙,而且会变得相当可怕。我想到了:手臂、舌头、眼睛、乳房等等;可是我不敢想象头颅。朋友的说法似乎比之亚里斯多德更为令人惊心动魄。这显然是一种哲理,它帮助我们理解了许多现象;对于我们这个在近百年来饱受分裂之苦的民族来说,许多内心的困惑和痛苦都可以从中得到阐释。
  在台湾和朋友闲聊的时候,时常感到过量的客气,还有本来可以省略的礼貌。这固然表明我们这个礼仪之邦的传统源远流长,可是,在自家人面前如此彬彬有礼却掩饰不了疏远和挥之不去的隔膜,何况,还有不时提醒自己的语言上分寸的斟酌,某些敏感话语的回避,即使在热闹的开心的祝酒中,也无法驱逐潜在的惆怅。空间阻隔和时间的断裂,民族躯体的惨痛不在有声的语言中,却在突然无法找到共同语言的沉默中。这也许并不值得过分担忧,久别的亲人,并不是一下子就能消除心理的距离的。也许这就是规律。但是我到达澳门的时候,对这种规律的普遍性却产生了怀疑。接待我们的朋友虽然素昧平生,却没有生疏之感。不论是在福建同乡会的联欢会上,还是在签订望厦条约的石桌前小坐片刻,常常有一只手很自然地扶着我的肩膀,常常有眼光心领神会的交流,情感在无声之中积累,心理距离在默契中缩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种不过分讲究客套,说话没有忌讳的氛围就形成了。澳门人说普通话说得诘屈聱牙,和香港人一样;听的人却能以同情的微笑来暗示鼓励,敢于提示、纠正那刁难舌面和上颚的音节。甚至还调侃起澳门人的广东官话来了。明明是在做客,却没有多少心理的陌生。最难忘的不是宴会上的珍肴美味,而是在陌生人中间不拘形迹。还居然谈起政治;而且,心灵音响发出了和谐的共振。不论是在黄昏携手游览市容,还是清晨独自散步,每一步都有和谐的节奏,每一步,都成了回忆的乐谱上的音符。
  当然,也有我们陌生的东西:
  在葡京大酒店,有疯狂艳舞。虽然节目、演员和巴黎红磨坊相同,但是在巴黎,光怪陆离的灯光使我心烦意乱,而在这里,我欣赏着从舞场出来的人,他们的脸上有的是安详,没有任何神经不正常的痕迹。
  当然,赌场里冒险主义和偶然性的搏击,在香港都是禁止的。但是,站在拥挤的人群中,我的感觉同在美国拉斯维加斯和大西洋城老虎机面前的感觉完全不同。在那里我是在猎奇,在看美国人的疯狂,而在这里,却是感受着热闹。计算着从这里获得的税收,使我感到欣慰。
  从离岛酒店看联结三岛的大桥上华灯初上,当然是一种视觉的宴飨。蓝色的海面逐渐变暗;暮霭亲切地挨近,星空温柔地低垂,海啊,大楼啊,和初见朋友的情感一样,距离在次第消失。不用登高,不用披风当襟,从酒店的落地玻璃窗看过去,就是完全平视也能望到那桥上灯火,弧形的双曲金线粲然飞跃而来。此时不知是身在澳门,还是在海市蜃楼。多少美好的诗句也显得平淡了。
  在祖国大陆,并不是没有这样的海,这样的山;拱形大桥上的灿若星汉的灯火,在黄浦江、珠江乃至闽江上也都是常见的景观了。但是澳门仍然精彩。它是精致的,连山也小巧,海也玲珑,而大桥却在对比之下,有一种逼人的宏大的气魄,显得特别辉煌。小巧的山和玲珑的海把气质赋予了澳门人;而大桥却展示了澳门人心灵的壮观。
  也许,只有澳门人的精致和玲珑,才能在回归航道上,显示出如此的坚定、宏大的气魄。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澳门诗踪
  王忠范
  澳门半岛
  把天空拥进水里
  你在大海中奔游
  朝着12月的那个午夜
  那个凌晨
  浪花吻着乡思
  如温柔的舌头
  你享受着母爱
  岸树跟踪而来
  因为根
  大三巴牌坊
  沿石阶走近残壁
  徘徊历史的废墟
  一块伤疤很坚硬
  如占领者的创痕没法抹去
  只有荷花充满雨意
  盛开四百年的希望
  跟所有影子一起的挺立
  回家
  家并不遥远
  可归程那样漫长
  思念是条条皱纹
  带上独一无二的梦
  和眼泪上路
  心灵铺展着通途
  拥抱那故乡的太阳
  只准备了一声呼喊:娘
  雕像
  一尊雕像
  一个名字
  ——林则徐
  你在历史中挺立
  义律们早就扬长而去
  眼含澳门风云
  足迹刻在每个人的心里
  我们随你走进镜头
  身影永远贴在一起
  九龙壁
  在澳门大学
  在黎明
  九龙壁辉煌着天空
  如一缕来自祖国的风
  似几句母亲的叮咛
  黄皮肤的脸上尽是渴盼
  音箱高悬回归的歌声
  从北海移植来的吉祥
  读不够学子真诚的眼睛
  久盼的阳光
  久盼的阳光
  其实是一场透雨
  一滴滴渗进体内
  浸疼多少记忆
  眼泪是句句心语
  洗去所有的污迹
  刷亮世纪的晨曦
  厚厚的光芒无边无际
  有只水鸟飞起
  回到自己的阳光里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亲近土地
  黄葵
  土地微笑着
  从根须升起黎明
  从叶片滴落黑夜
  从百合花骨朵里
  把日子灿然盛开
  高山扬起土地的波涛
  大海却熟练地把土地覆盖
  一匹白马用尽毕生的脚力
  丈量土地的视线
  康乃馨站在人子的面前
  把目标火红地燃烧
  莫大的恩情朗诵花盆
  斟起来的土地
  候鸟南北飞越
  穿梭在土地高不可攀的年龄里
  土地远离化妆舞会的杯盏
  用完整的回声
  托起沉重的旋律
  从大理石里扬起脉搏
  让全世界所有的心脏与心脏
  会合
  土地亮丽犁头的欲望
  流水在土地上找到多少条河床
  只有土地知道
  马铃薯在土地里找到多少间居室
  只有土地知道
  有多少露珠与丁香做着新婚梦
  只有土地知道
  有多少绿色衬裙遮盖石榴的胸乳
  只有土地知道
  犁头亮丽的欲望多么深远
  只有土地知道
  炊烟可人的身材多么娇美
  只有土地知道
  叶脉里有多少条来自土地的激情
  只有土地知道
  大海里有多少滴来自土地的眼泪
  只有土地知道
  土地用远古的骨骼透视远古
  土地用未来的血肉思索未来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岁月的年轮
  李志勇
  老爸好酒,说来恐怕有五十年的历史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年轻时出海打鱼,呷两口酒驱驱寒气,不曾想就这样呷上了瘾,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去年他过七十岁生日,特地关照我那在电视台工作的二小子:“二孙喳,下次再来给爷爷带瓶把茅台,你爷爷这些年啥好酒都尝过了,就差那“顶尖高酒”茅台了。”二小子太忙,整天扛着个摄像机走东到西,前些日子我回老家,他抽空把刚买的两瓶茅台让我带给他爷爷。老爸见了,一边一迭连声地夸他二孙子孝顺,一边忙不迭地打开瓶盖,猛一口就下了肚,看那样子不会少于一两,然后咂咂嘴,缕缕笑意爬上条条棱角分明的皱纹——那是多年海上生活的风刀雪剑刻在他脸上的岁月印记。望着老爸那一脸的得意,使我不禁想起了他那充满着辛酸然而又是那么幸福的酒史。
  “大头嗡”——这是四十年前人们对一种老白酒的戏称。这种高度数的老白酒,没有一点酒量是难以对付它的,若是贪上几杯,轻则头“嗡嗡”作响,重则请你“退赔”(醉吐),渔民俗称“撵兔子”。老爸虽有些酒量,无奈常在水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在撵了几回“兔子”后,大发感慨:“这酒也真的不够意思,难吃不算,还常叫你出洋相,啥时能吃上好一点的酒,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老爸的感慨并没有使“大头嗡”退出“酒界”,相反,因为低下的生产力和那少得可怜的几个工分,价格便宜的“大头嗡”地位显得很是牢固,一直“统治”到一种山东产的郯城白酒问世,才从渔民的饭桌上消失。
  老爸对郯城白酒印象不好,认为它虽然价格便宜,也不大容易使人“撵兔子”,但酒质太飘,喝下去没劲,倒像是喝白开水。老爸的感觉大抵代表了渔民们的意见,于是当一种价格同郯城白酒相仿的苏酒———泗阳白酒摆上供销社货架时,郯城白酒便悲壮地打道回了老山东。
  劳动低收入,吃穿低水平,喝酒低档次的局面维持了差不多有三十年,直到一九八○年分船到户,才发生根本性的变化。破了“大呼隆”,老爸来了神,使出浑身解数,驾着他那漂亮的、油漆一新的渔船,迎风头,追风尾,汛汛满载而归,不到两年,老爸的腰包就鼓了起来。发了财的老爸对那些曾使他度过难熬酒瘾的低档酒不屑一顾了,竟也同时下的年轻人一样追逐起名牌来,先是汤沟红商标,当发现汤沟绿商标比汤沟红商标还要好喝,马上“喜新厌旧”,同绿汤沟打得火热。时隔不久,洋河大曲又闯进了他的生活。老爸说你不用喝,光瞧瞧人家那“仙女散花”的商标,就知道这酒决非等闲之辈。果然,洋河大曲迷住了老爸,上顿下顿少不了洋河,家中有事或来了亲朋好友,洋河成了当然的招待酒。等到绿瓦罐洋河酒成为喝酒者的时尚与荣耀时,老爸毫不犹豫地辞别了“天女散花”,同“绿瓦罐”成了莫逆之交。直到一九八九年,六十岁的老爸告别了大海,同他朝夕相处的除了老娘外,就是那“绿瓦罐”。
  “满足了,满足了”,酒足饭饱之后,老爸常自言自语。做儿女的都清楚,他这是在同“大头嗡”作比较。不料,使老爸意乱情迷的是这些年,随着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收入的增加,每逢回家,总要带上几瓶好酒,贡献给老爸,特曲、剑南春甚至五粮液,只要是好酒,老爸都一一笑纳。这些名牌酒老爸听说过,却很少喝过,一旦尝了,在喝酒的问题上一贯有主见的老爸竟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特曲好喝,剑南春更胜一筹,当问到喝了五粮液是啥滋味时,老爸竟孩子似的天真一笑:“胜似神仙!”
  老爸就差茅台酒没喝过了。过七十大寿那天,老爸神情庄重地对我说:“大儿喳,你老爸算是赶上了好日子。我寻思,酒太丑伤人,酒太好伤钱,我看这绿瓦罐洋河就挺适中。我有一个要求,把那高干喝的茅台酒也弄瓶把把我尝尝,以后嘛,我还是喝洋河。”说完,就把命令下给了他二孙子。
  尝过茅台的老爸真的把酒定位在绿瓦罐洋河上。我们带给他的好酒他也照例收下,不过,他却把这些好酒同村里的商店换成“绿瓦罐”。
  他们有君子协定:互利互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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