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1月12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

  秋林(中国画)张清智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

  八旬艺人的《民间佚失故事集》
  李仲春
  为使一部佚失多年的民间文学精品重见天日,由一字不识而又历遭磨难的八旬文盲艺人沈恒志,呕心沥血二十年口授,殷昭利、殷亮帮助记录整理的二十八万字的《民间佚失故事集》,近日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据民俗学专家考证:这些风雨漂泊几百年的民间文学作品,多是明末清初“说书”艺人的“话本”,全靠历代艺人“脑记口说”才流传下来。尤其是那些已失传的篇目,“不亚于出土文物”。我国著名学者、北京大学博士生导师季羡林教授为该书题写了书名;我国民俗文学泰斗、九十七岁高龄的钟敬文教授欣然作序,并题词赞之为“民俗文化瑰宝”。
  现年八十岁的“故事老人”沈恒志,祖居山东省微山湖东北岸京杭大运河重要的水旱码头———夏镇箭道口。旧时这里舟楫往来,商贾云集,大小说书场星罗棋布。特别是那些“说书唱曲”的民间艺人,更是南腔北调,三教九流,文化沉积很厚。沈恒志出身贫寒,靠打铁为生,没上过学,更不会写字。但他自幼酷爱民间文学,从七八岁就随家人到街头巷尾“听书”,全凭“脑记口说”,竟能“过耳成诵”,从而接受民间文化的滋养。
  钟敬文先生在序言中说,这本故事集“是沈恒志在六七十年前,听民间艺人口授的:上起女娲补天、三皇五帝;中跨秦汉;下至戊戌变法;正史、野史、神话、故事、传说均有涉猎。然后再经其反复提炼,增改编删,不断加工润饰。其中有鲜为人知的‘野史’;有忠正不谀的清官、节义仁志的名士,侠肝义胆、除暴安良的侠客;也有旧时男女追慕爱恋的悲喜剧;亦有庙宇庵寺的灵怪志异、村场瓦舍的小品文等。据考证:此作品构体严谨,辞章华丽,大俗大雅,是真正的民俗文艺,并能填补佚失故事的空白。由于年代久远,且历经朝代更迭,使此类故事或佚失、或失传、或湮没于民间,难以找寻。该书真实地记录了所述时代的特征及面貌,对今人真切地了解那段历史,具有很大的认识价值,也是难得的珍贵遗产和文化瑰宝……”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多味斋

  兰州拉面
  葛昌永
  中国的名吃可多了,譬如山东的大葱煎饼,西安的羊肉泡馍,四川的麻辣豆腐,都是地方特色。甘肃最有名气的特色之吃当数拉面了。现时代经济融通加强,兰州拉面馆也像正宗川味馆一样神州四处能见,可是吃不出好来。
  有一次我们在兰宁路边拣一个小店歇脚。公路在这里盘上一带高坡,小吃店和几家房舍不经意地散布在这里,放眼望去万山丛中黄河自南而来又向东而去,另一边是隐隐藏匿在青山之间的八盘峡水库。店主人问我们吃什么,当然是吃拉面。到了拉面的正宗产地,此时错过,再有半日路程就跑到了西宁,不是要留遗憾么?况且我们面对好景又有好心情呢!
  其实,我所谓吃拉面,实际上是想看拉面。听说拉面是人用手拉出来的,其实没见过。我们跟店老爹打过招呼,便进作业间去看做拉面。老大娘在收拾灶火,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正在拉面。只见她两手捏一块面团,搓成条,忽啦啦在案上摔抛甩打,在手中悠悠抖动,两手还不时交叉重叠,一会儿工夫,她手中便握了一大把银丝。我们惊讶不已。姑娘稳住气,略显拘谨地告诉我们,拉面拉得好,关键在和面。面和得好,拉起来就容易,也就拉得细拉得均匀。我洗洗手想试一试,姑娘便当我的指导老师。我初上案子不怕丑,模仿姑娘的样子也是拍也是甩,忙乎半天,弄得气喘臂痛,拉了毁、毁了拉,结果拉出来的还是那一大捧小蝌蚪。
  姑娘做的拉面煮好了,热气腾腾地端上来。面好还要有好佐菜好汤料,据说有的料还得前一天准备好呢。我们只是吃客,不是美食家,只会欣赏吃起来的口感和做法上的新异,不知道用料之奥妙,当时问了,可一转身就忘了,又没有掏出小本记下,太马虎,写这篇文章时记不大全,便不敢妄自开列,怕弄出错来,有渎拉面。我们只感觉味道极好,吃得极馋,以为这才是真正的正宗拉面呢。在这一带这种汤面一定是家常饭,像我们这样看时大惊小怪,动手做也大惊小怪,吃起来又惊呼妙哉,会不会惹人家好笑?我们身边有些看似很平常的事物,我们不在意它,是因为我们对它太司空见惯了,如果换一种新人新眼光去看,也许就很是有意义的了。店家没有笑我们,他们虽然远居荒野,可一定遇到不少我们这样的人,只有我们自己吃着笑着,乐在其中。店老爹吸着西北的旱烟,姑娘脸上洋溢着笑意,一边给我们添饭,一边插话:“先生们对这面有兴趣,可你们知道这面的来历么?”
  “不知道。”
  “你们中原吃面用擀面杖擀,这一带很久以前是草原,人们吃腥餐膻,或吃炒面。姜子牙在渭水钓鱼之前做过商人,曾卖面到这一带,可姜子牙背时,卖盐盐罐生蛆,卖面面里长虫,眼看无盘缠回家,姜子牙急了,便将面筛筛,做成面条卖,因为这一带的人没吃过面条啊,可是到处找不到和面案和擀面杖,他便将面和好,用手拉起面条来,又宣传这面吃了能长生不老。大家一吃味道不错,于是销情很好,姜子牙这才赚了点钱,回去安顿好家小,又买了一根钓鱼竿,这才来到渭水河畔去钓鱼。这种面的做法就在这一带流传下来了,直到如今。”
  “那么,你们是姜子牙的传人了!”我们又笑。
  “不信你们看,这脚下是黄河,眼前是青山,手能触白云,头上是蓝天,在这里垂钓,又能吃上你们这么爱吃的拉面,既比姜子牙清静又比姜子牙享福,难道你们还不想留下来么?”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

  慎政娴文笔如椽
  ——纪念楚图南同志诞辰百年
  马少波
  楚图南同志乃我国杰出的革命家、文学家、翻译家、书法家。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曾先后当选为第一届政协委员,中国人民对外文化协会会长,民盟中央常务委员、中央主席、中央名誉主席,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等职,1994年4月以九十五岁高龄在北京病逝。
  我和楚老相识于1949年8月间,亦师亦友,引为知己。1955年6月,我率中国青年艺术团赴波兰华沙参加第五届世界青年与学生和平友谊联欢节。8月联欢节刚刚闭幕,楚老奉周恩来总理之命,赶到华沙,从中国青年艺术团选拔组成了以楚老为团长、我和任虹为副团长的以京剧为主、歌舞为辅的中国古典艺术团,径自华沙出发赴芬兰、瑞典、挪威、丹麦、冰岛访问演出,历时五个月。朝夕相处,加深了我和楚老之间的深厚友谊。1957年6月6日,国际舞蹈协会主席海格尔来华授赠楚老、我和任虹同志功勋奖章,周总理出席了授奖仪式。此后我和楚老除十年内乱中天各一方外,一直时相过从、吟和,如1989年4月当他看了我和老伴的诗词后,当即赠诗相勉:“天马行空玉女词,寒窗展卷总深思。神州万类开新境,应有华章报盛时。”1993年10月愚夫妇访日回京后趋谒楚老,他极为欣慰,我曾以小诗记此欢聚:“瀛岛游归月季鲜,双双折取谒高贤。笑谈促膝天涯近,历历豪情北极边。”
  今逢楚老诞辰百年,谨再咏句以抒怀思:
  慎政娴文笔如椽,同游北极近其边。
  小词驽马深承爱,国际功勋万世传。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大地书影

  大地书影
  莒南之忆睹画思往录之一
  王伟君裘沙画并文
  1957年9月至1958年8月,裘沙、王伟君夫妇下放来到了山东莒南农村锻炼、改造。当时,裘沙任中国青年报社美术组组长,王伟君在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任美术编辑。对知识分子来说,那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年份,但这两位刚结婚的青年美术工作者,怀着对艺术的向往和对农民的真挚情感,真可称为“打成了一片”。在莒南,他们画了大量速写,伟君还写了许多日记,这些画、这些日记,还有他们的回忆文章,展现出那一特殊年代的真实情状,讲述了画家与农民相濡以沫的动人故事,有些细节感人泪下。(附图片)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艺文短波

  艺文短波
  ▲由太原日报、《诗刊》联合举办的太行诗会不久前在太原举行。来自全国的诗人、评论家、学者畅谈了对诗歌的现状和发展的看法。(闻原)
  ▲中国作家协会“沙汀文学创作生活基地”近日在沙汀故里四川安县挂牌。(江)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尧舜是几人?
  靳朝济
  时下提倡领导干部要多学习,提高素养,这是对的。但是,提高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诗人书家非一蹴而就者。因此,领导干部在学识和书法未达到较高层次者,在发表文作、诗作、书作时应该慎之又慎。能够“今日把示君”,必须要有“十年磨一剑”的基础功夫。否则,不但不能提高你的声望,反而会降低你的威信。
  韩愈说过,“术业有专攻”,现代社会的分工越来越细,一个人不大可能样样在行。你是管文化的领导,当然文学艺术应该在行,但这“在行”也不一定非要达到专家的程度,“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嘛。但是,你若是一个管工业、交通的领导,完全不必以文艺不在行而惭愧,更没有必要在这方面去和人较量高下。古代以文取士,一般文官在题诗作字上贻笑大方的机会自然要少一些。但以武功封官的鲍超却也要想表现文采,他的做法就是把家乡历代名人题诗作文的碑刻题名部分的署名磨去,改刻为自己(找人捉刀)的署名。四川奉节的碑文下款处多有凹进去半寸左右者,即此公所为。这样一搞,他的长项———武功反而淡化,而他的短项———文采,却贻笑千载了,实在值不得。
  中国古人很讲究扬长避短,这避短又叫“藏拙”、“惜名”。五代王定保著《唐摭言》,专门列有“惜名”一卷。在诗坛才高誉隆的李白到了黄鹤楼,本想写诗,抬头见壁上有崔颢《黄鹤楼》诗(昔人已乘黄鹤去……),自量不能出此诗之上,遂打消念头,并感慨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反而成了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李白真是善于“藏拙”的“惜名”者。
  如果不“藏拙”,结果会怎么样呢?明朝张岱的《夜航船》上讲了一个故事,足以说明问题:一个和尚与一贵家公子乘一条夜航船,同卧一处,贵公子高谈阔论,似乎满腹经纶。和尚顿生敬畏,生怕侮慢了贵公子,只好抱膝屈身而卧。谁知贵公子越讲越离题,其学问深浅已被和尚摸清。和尚问贵公子:“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春秋时人名)是一人还是两人?”相公答:“当然是两人。”僧又问:“尧舜是几人?”相公答:“是一人。”和尚笑着说:“这等说来,老僧该伸伸脚了。”你看,这个卖弄儒雅的贵公子,最后却落得自降身价了。
  笔者身处下僚,粗通文墨。由于工作关系,千里逢迎、冠盖如云的场合也见了不少。在这些场合中,“请领导赐留墨宝”是常有的内容。每当我见到某些领导者题写平仄不合、言韵不谐、文理不通、别字参差的“墨宝”,下属随员鼓掌如仪,连声叫好时,心里就难过。
  当然,道理不仅限于题诗题字。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

  回归的庆典
  刘一航
  回归是母亲的呼唤
  在耳边响了许多年
  回归是妻儿的相思
  朝朝暮暮望眼欲穿
  回归是亲朋的期盼
  经历几世纪的风雨
  回归是老友的思念
  相知的酒杯空叹归途遥远
  回归是几辈人的愿望
  年年岁岁月缺月圆梦绕魂牵
  回归是黄土地的眷恋
  潮涨潮落草飞木凋亘古不变
  当国旗终于在澳门升起
  所有的白天和夜晚
  所有的相思和呼唤
  所有的期盼和思念
  所有的愿望和眷恋
  都是中国人带泪的笑颜
  注视百年的双眼
  记下历史的伟大时刻
  所有的山林,所有的江河
  所有的心,所有的手
  都举起渴盼已久的酒杯
  欢庆团圆
  终于回家了———澳门
  在二十世纪最后的冬季
  相聚围炉话旧时
  却更能感受
  举家团圆的温暖
  乡情乡音驱寒冷
  让你体味
  故土酒水的甘甜
  来,澳门
  请挽起我的手臂
  让我们一同推开冰雪
  送去旧世纪的严冬
  走进新纪元的春天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大象书话

  《燕山夜话》之话
  路润学
  当我小心翼翼剪开远方书友寄来的邮件,取出久违的1997版《燕山夜话》时,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涌向心头———这书在我与书的感情历程中太特殊了。
  六十年代初,读初二的我偶然在同学家翻读《北京晚报》,突然发现三版右上角的《燕山夜话》栏目有一篇文章《生命的三分之一》,写得太好了。文中所引的资料我半懂不懂,可“认真对待业余三分之一的生命”深深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并帮我走上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求知生涯。之后的每一期《燕山夜话》我不仅反复琢磨,而且都一字不漏地抄了下来。这些引经据典、谈古论今、信手拈来的短文大大扩展了我求知的视野。不久,我破季订的第四季度《北京晚报》终于使我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夜话》。为了集中阅读,也便于珍藏,我把所有的《夜话》文章剪下粘贴在一本旧杂志上。(是这第一本剪贴,拉开了我近四十年来剪报近千册的序幕。)这样,我的“手抄本”变成了“剪贴本”。1961年秋天我托人买到了辑有三十篇文章的第一集《燕山夜话》,第二年又陆续买到了二、三、四集。后来《北京晚报》的《夜话》栏取消了。半年之后我到北京探亲时,惊奇地发现了从《历下漫话》、《滇云漫谭》等外省报栏目中选辑的邓拓文章编成的第二集。之后又邮购了出版已一年的《燕山夜话》一至五合集版本。至此,“手抄本”、“剪贴本”、“分集版”、“合集版”的四种“版本”的拥有使我充满了自豪感,也以邓拓的崇拜者小有了“名气”。由于我的宣传和影响,有几位志同道合的同龄人也对《燕山夜话》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交流中由衷地感谢这位未能谋面的启蒙老师。
  令我吃惊的倒还不是排山倒海的文化大革命的浪涌。这之前的批判“三家村”已经使我这“黑店小伙计”吃尽了莫名其妙的苦头。我一边被“审查”,一边要做自我批判,一边上交了所有涉嫌的各种“版本”的“毒草”。很快,越来越推向高峰的“大好形势”汹涌而来,邓拓也饮恨九泉,“燕山”只有红旗如海,“夜话”自然销声匿迹了。
  七十年代后期,随着“四人帮”的退出历史舞台,《燕山夜话》又出了新版的合集本,我一下买了十本《燕山夜话》。我留了两本,其余给了我的几位得意门生———我当时已是拥有两个班高中学生的语文教师了。在我的倡导下,课外小组展开了近一个学期的以读《燕山夜话》为主的“读好书”、“评好书”活动。
  岁月无情,却没有夺去记忆深处的那本书。我有时看着自己架满橱盈的排放了各种版本的书房,真想第三次通读那本在我感情历程中非同寻常的《燕山夜话》。可记忆中仅存的两本“新版”早已借丢多时了。去年,偶尔在《旧书交流信息》报上读到一则南京书友要转让《燕山夜话》的消息,我十分兴奋,马上寄去了书款。两个多星期的期待,盼来的是贴有“书已售出”的退汇单。上个月,我又发现了同一栏目中的转让消息,并附有联系的宅电,我马上拨通了长途,令人诧异的是接电话的女同胞简捷、反感地答话:你打错了,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第二天我思索再三,宁可再退汇,我还是要抢先寄去汇款再说。
  终于盼来了书友转让的新版《燕山夜话》。我习惯地拿出“路氏藏书”的藏书印选择盖的地方,扉页上版权页上分明已有了两位书主的钤章签名了,刹那间,我终于放弃了多年来买书后钤印的举动。我想,还是那些盖“暂得于己”藏书印的前人比我辈聪明得多。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

  父亲与土地
  蔡庆荣
  父亲一辈子在和土地打交道,也一辈子视土地如命。
  父亲酷爱土地,一言一行都让我敬仰。土地承包前,父亲当时在生产队当队长,就从不让荒下土地,只要能种上庄稼的地方,都让她披上绿装。有时生产队里的社员插秧不注意,个别角角落落插得稀稀拉拉,父亲都不依。当面批一通后,还得让人补上。那时我不懂事,社员对父亲的做法也不理解,背地里嘟哝:少插一棵算个啥。没想到父亲竟然在一次社员大会上把这事当回事点了。他说,我们种地人不心疼土地,还心疼什么?不心疼土地的种地人,还算什么种地人?
  七十年代兴起造“大寨田”的热潮,有的人背地里认为没有必要再去费劲造新田,而父亲却不这么认为,他说:“我们够种了,下一代够不够种?人越来越多,修桥修路造房的越来越多,到那时没有了土地,大家都去吃什么?”父亲为土地想得很远,看得很远。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在替后人忧虑。虽然说不上是高瞻远瞩,但这种忧虑,不正是潜藏在农民心中“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最朴实的本质吗?
  实行土地承包后,父亲细心地侍弄着属于自己经营的土地,产量总比别人的高。秘诀就在于勤快,舍得投入。去年我回家探亲,母亲说父亲又换了一块田,我满以为是一块好田,没想到是别人都不愿意要的一块。为啥要这么办?我百思不得其解,还是母亲道出了个中原委。一个,是父亲年岁大了,就近图个方便;另一个,是这块田平时别人种的时候杂草多、产量低,属于半种半荒,这次分配的时候村里以二作一优惠调换,就这政策,一度时间也没人肯要。父亲怕地再被荒着,便用“一换二”得到了这块地的使用权。不理解的人以为父亲想赚便宜,而父亲的内心根本没有这种赚便宜的念头。一次,我帮他去田间锄草的时候,他跟我说,没有种不好的地,只有不好好种地的人。他还说,人要是哄了地皮,地皮可就要哄人的肚皮。我在体会着父亲种地的“哲理”,也捕捉到了其中闪烁的中国农民思想的精华。
  父亲把种地视为一种以苦为乐的事业,一辈子在面朝黄土,他从没有奢望过自己要当个什么官之类而离开土地,也从没有自怨是个种地人,是个农民,更没有认为种地人没出息。他时常跟身边的农民兄弟开玩笑,“大官”们吃的粮食都是我们种的,种地人有啥不好。他总是把种地引以自豪。
  这些年政策宽松,外出做工的也多了,令父亲心里不安的是有的地荒了。有时他走到荒地跟前,明显地放慢了脚步,眼光总是望着荒地,愁眉不展的样子,看得出荒地上的野草,似乎在直刺扎着他的惜地之心。他时而感叹自己要是再年轻二十岁、三十岁该多好,别人不想种的地,自己都可以承包过来。尽管年岁不饶人,然而,父亲还是不遗余力,他承包的自留山,只要能种上东西的“巴掌地”,都被他开垦了出来。荒地变成了沃土,变成了粮仓。我那次带着孩子回去探亲,十来岁的孙子似懂非懂,见爷爷这么大岁数还在吃力地侍弄着田地,也经常听我叨咕这些事,当面见我劝他爷爷少种一些田地不管用,就跟他爷爷发出了最后的“通牒”:“爷爷,你再不顾身体去种地,可不让我爸、妈再寄钱给你了。”父亲装着听了孙子一回话,事后照样还是“我行我素”。孙子年小还不懂事,但我理解父亲对土地的痴情,理解他对土地这种执拗的“本性”。
  土地是父亲的命根子,他种了一辈子的地,为土地倾洒了一辈子的汗水,年复一年播种了生生不息的希望。去年,他大病一场的时候,他告诉我母亲,如果到了那一天不行的时候,就放个炮,把他埋在石头窝上,千万别占了好地,要不然,“睡”在那里心也不安。父亲病到这种程度,他还眷恋着土地,想着后代人吃饭的大事。每当想起这件事,回忆着那些话,都让人感到鼻子阵阵发酸,愈发对他肃然起敬。
  父亲属于土地。在土地上累弯了腰,双手结下了厚茧,每一块他辛勤耕耘过的土地上都留下深深的脚窝。在吸吮着土地乳汁的同时,他用干瘪的躯体“养育”出了生生不息、相厮相守的沃土。他在披星戴月、早出晚归中收获着五谷杂粮,收获着希望,收获着一代农民对土地的执着追求和风雨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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