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0月16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文学作品)
专栏:

  两个小孩子
  季羡林
  我喜欢小孩;但我不说那一句美丽到俗不可耐的程度的话:小孩子是祖国的花朵。我喜欢就是喜欢,我曾写过《三个小女孩》,现在又写《两个小孩子》。
  两个小孩子都姓杨,是叔伯姐弟,姐姐叫秋菊,六岁;弟弟叫秋红,两岁半。他们的祖母带着秋菊的父母,从河北某县的一个农村里,到北大来打工,当家庭助理,扫马路,清除垃圾。垃圾和马路都清除得一干二净,受到这一带居民的赞扬。
  去年秋天的一天,我同我们的保姆小张出门散步,门口停着一辆清扫垃圾的车。一个小女孩在车架和车把上盘旋攀登,片刻不停。她那一双黑亮的吊角眼,透露着动人的灵气。我们都觉得小孩异常可爱,便搭讪着同她说话。她毫不腼腆,边攀登,边同我们说话,有问必答。我们回家拿月饼给她吃,她伸手接了过去,咬了一口,便不再吃,似乎不太合口味。旁边一个青年男子,用簸箕把树叶和垃圾装入拖车的木箱里,看样子就是小女孩的父亲了。
  从此我们似乎就成了朋友。
  我们天天出去散步,十有八次碰上这个小女孩,我们问她叫什么名,她说:“叫秋菊。”有时候,秋菊见我们走来,从老远处就飞跑过来,欢迎我们。她总爱围着小张绕圈子转,我们问她为什么,她只嘿嘿地笑,什么话也不说,仍然围着小张绕圈子不停,两只吊角眼明亮闪光,满脸顽皮的神气。
  秋菊对她家里人的工作情况和所得的工资了若指掌。她说,爸爸在勺园值夜班,冬天烧锅炉,白天到朗润园来清掏垃圾,用板车运送,倒入垃圾桶中。奶奶服侍一个退休教师,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妈妈在一家当保姆,顺便扫扫马路。这些事大概都是大人闲聊时说出来的。她从旁边听到,记在心中。她同奶奶住在一间屋里,早餐吃方便面,还有包子什么的。奶奶照顾她显然很好,她那红润丰满的双颊就足以证明。秋菊是一个幸福的孩子。
  我们出来散步,也有偶尔碰不到秋菊的时候,此时我们真有点惘然若失。有时候,我们走到她奶奶住房的窗外,喊着秋菊的名字。在我们不注意间,她像一只小鹿连蹦带跳地从屋里跑了出来,又围着小张绕开了圈子,两只吊角眼明亮闪光,满脸顽皮的神气。
  有一天,我们问秋菊愿意吃什么东西。她说,她最喜欢吃带木棍的糖球。我们问:
  “把你卖了行不行?”
  “行!卖了我吃糖球。”
  “把你爸爸卖了行不行?”
  “行!卖了爸爸吃饼干。”
  “把你妈卖了行不行?”
  “行!卖了俺妈吃香蕉。”
  “把你奶奶卖了行不行?”我们正恭候他说卖了奶奶吃什么哩。她却说:
  “奶奶没有人要!”
  我们先是一惊,后来便放声大笑。秋菊也嘿嘿地笑个不停。她显然是了解这一句话的含义的。两只吊角大眼更明亮闪光,满脸顽皮的神气。
  今年春天,一连几天没有能碰到秋菊。我感到事情有点蹊跷。问她奶奶,才知道,秋菊已经被送回原籍上小学了。我同小张都颇有点黯然神伤的滋味。
  过了不久,我同小张又在秋菊奶奶主人的门前碰到这一位老妇人。她主人的轮椅的轱轳撒了气,我们帮她把气儿打上。旁边站着一个极小的男孩,一问才知道他叫秋红,两岁半,是秋菊的堂弟。小孩长的不是吊角眼,而是平平常常的眼睛,可也是灵动明亮。黑眼球仿佛特别大而黑,全身透着一股灵气。小孩也一点不腼腆,我们同他说话,他高声说:“爷爷好!阿姨好!”原来是秋菊走了以后,奶奶把他接来做伴的。
  从此我们又有了一个小伙伴。
  但是,秋红毕竟太小了,不能像秋菊那样走很远的路。可是,不管他同什么小孩玩,一见到我们,老远就高呼:“爷爷好!阿姨好!”铜铃般的童声带给我们极大的愉快。
  有一天,我同小张散步倦了,坐在秋红奶奶屋旁的长椅子上休息。此时水波不兴,湖光潋滟,杨柳垂丝,绿荷滴翠,我们顾而乐之,仿佛羽化登仙,遗世独立了。冷不防,小秋红从后面跑了过来,想跟我们玩。我们逗他跳舞,他真地把小腿一蹬,小胳膊一举,蹦跳起来。在舞蹈家眼中,这可能是非常幼稚可笑的,可是那天真无邪的模样,世界上哪一个舞蹈家能够有呢?我们又逗他唱歌。他毫不推辞,张开小嘴,边舞蹈,边哼唧起来。最初我们听不清他唱的是什么,经过几次重复,我才听出来,他唱的竟是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不禁大为惊叹:一个仅仅两岁半的乡村儿童竟能歌唱唐代大诗人李白的名篇,这情况谁能想象得到呢?
  又有一天,我同小张出去散步,坐在平常坐的椅子上,小秋红又找了我们来。我们又让他唱歌跳舞。他恭恭敬敬地站在我们眼前,先鞠了一大躬,然后又唱又舞,有时候竟用脚尖着地,作芭蕾舞状。舞蹈完毕,高声说:“大家好!”这一套仪式,我猜想,是他在家乡看歌舞演出时观察到的,那时他恐怕还不到两岁,至多两岁出头。又有一次,我们坐在椅子上,小秋红又跑了过来,嘴里喊着:“爷爷好!阿姨好!”小张教他背诵: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小张只念了一遍,秋红就能够背诵出来。这真让我大大地吃了一惊。古人说“过目成诵”,眼前这个两岁半的孩子是“过耳成诵”。一个仅仅两岁半的乡村儿童能达到这个水平,谁能不吃惊呢?相传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三岁识“之”、“无”,千古传为美谈。如今这一个仅仅两岁半的孩子在哪一方面比白居易逊色呢?
  中国是世界上的诗词大国,篇章之多,质量之高,宇内实罕有其俦。我国一向有利用诗词陶冶性灵,提高人品的传统,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提高人文素质。然而,由于种种原因,近半个世纪以来,此道不畅久矣。最近国家领导人以及各有识之士,大力提倡背诵诗词以提高审美能力,加强人文素质,达到让青年和国民能够完美全面地发展的目的,这会大大有利于祖国的建设事业。我原以为这是一件比较困难要长期努力的工作,我哪里会想到于无意间竟在一个才两岁半农村小孩子身上看到了曙光,看到了光辉灿烂的未来。我不禁狂喜,真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了。
  秋红到了二十一世纪不过才到三岁,二十一世纪是他们的世纪。如果全国农村和城市的小孩子都能像秋红这样从小就享有提高人文素质教育的机会,我们祖国前途真可以预卜了。我希望新闻界的朋友们能闻风而动,到秋红的农村里去采访一次。我相信,他们决不会空手而归的。
  现在,不像秋菊那样杳如黄鹤,秋红还在我的眼前。我每天半小时的散步就成了一天最幸福的时刻,特别是在碰到秋红的时候。


第7版(文学作品)
专栏:

  鲁迅背后的历史画卷
  赵发元
  自从踏入稽山镜水,我不仅轻快地领略着风光旖旎的山水图景,而且费力地翻动着这里色彩斑斓的历史画卷。绍兴不仅是泽国水乡,不仅是鱼米之乡,而且是文物之邦、名士之乡。顺着这条轴线,你稍微翻动历史的册页,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就会跳跃而出。治理洪水的夏禹曾在此大会诸侯,死后葬身会稽山下。至今巍然矗立的禹陵、禹庙,寄托着后世人民对这位远古英雄的怀念。春秋战国时期,这里成为越国的都城。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奋发图强,越国人民“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于洗雪国耻的历史故事为普通人耳熟能详。
  绍兴更是文人的天地,东汉的唯物主义思想家王充和著名学者严子陵,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书法家王羲之、王献之父子和山水诗人谢灵运,唐代的诗人贺知章,南宋爱国诗人陆放翁,明清时期的书画家徐渭、陈洪绶、赵之谦、任伯年和我国图书馆学先驱祁承邺、散文家张岱、理学家刘宗周、曲律学家王骥德、医学家张景岳、历史学家章学诚、现当代的原子弹之父钱三强、历史学家范文澜、数学家陈建功……群星灿烂,人才辈出,每一个人都是一本生动的教科书,一个切实的人生样板。
  市内青藤书屋的主人徐渭的故事颇耐咀嚼。徐渭爱慕青藤长于顽石之中而终年葱绿倔强孤傲的性格,以“青藤”作别号,名书屋。他擅长书法、绘画、诗文和戏曲。他死后没几年,当时的散文大家,吏部郎中袁宏道称他的诗文“一扫近代芜秽之习”,把他列为明代第一。后代对他的书画评价尤其高,清代郑板桥曾刻过一枚“青藤门下走狗”的印章,用来盖在自己的画上,以示对这位前辈的崇敬和仰慕。现代齐白石亦做诗说:“青藤、雪个(朱耷)远凡胎,缶老(吴昌硕)衰年别有才。我欲九原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他甚至说“……恨不生三百年前,为诸君磨墨理纸。诸君不纳,余于门外饿而不去,亦快事也。”就是这样一个徐文长,参加过抗击倭寇的战争,并立了功,又参加过反奸相严嵩的斗争,一再遭到打击。他鄙视权贵,“深恶诸富贵人”,具有嫉恶如仇的反抗精神。即使在贫困之中也不接见来拜访他的达官贵人,不给他们写字作画。这种耿直的性格,虽不为世俗之人所重,却给后世的鲁迅精神以营养。
  如果说古圣先贤对鲁迅的影响都是间接的话,那么,晚清民初,这里出现的一大批可歌可泣的革命志士和领袖人物,则给了鲁迅以直接影响。
  1868年1月11日,被毛泽东誉为“学界泰斗、人世楷模”的蔡元培诞生在绍兴笔飞弄十三号一座古老的台门里。他比鲁迅大十三岁。1912年南京临时政府成立,蔡元培出任教育总长,之后不久,蔡邀请鲁迅北上任职。袁世凯称帝失败后,蔡任北京大学校长,在校内推行“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方针,提倡学术自由,反对北洋军阀,同情学生运动,使北大成了新文化运动的摇篮。
  光复会领袖陶成章,1878年生于绍兴陶堰一贫苦农家,长鲁迅三岁。绍兴东湖陶社有一副长联:“半生奔走,有志竟成,开中华民主邦基,君子六千齐下拜;万古馨香,于今为烈,是吾越英雄人物,湖山八百并争光。”概括了陶从事反清革命斗争的一生。1911年武昌起义后,陶被刺杀于上海广慈医院,时年三十五岁。
  徐锡麟故居在绍兴东浦镇的徐氏祖宅。这位民主革命的活动家诞生于1873年,长鲁迅八岁。徐是光复会领导人之一,他从日本回国后,创办蒙学、书局,启迪民智,组织会社,宣传革命,后又创办大通学堂,培训军事人员。他与“鉴湖女侠”秋瑾相约,1907年7月19日皖浙同时起事,后因故被迫提前,致起义失败,以身殉志。
  “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与秋瑾、徐锡麟不同的是,鲁迅拿起的不是枪,而是笔,他以为救国的要着,首先在于改变国民的精神,而改变国民精神最有力的工具,他当时以为就是文艺。1907年7月15日当清朝反动派在绍兴古轩亭口,举起了罪恶的屠刀杀害秋瑾的时候,鲁迅在日本已经中止了学医。第二年,他结识了革命家章太炎,加入了“光复会”,继承了徐锡麟、秋瑾的遗志,投身到推翻清朝统治的革命运动之中。
  在鲁迅故居屋后的百草园里,我没有看见高大的皂角树,也没有找见桑树,倒是有不少桂花树,开满了米黄色的桂花,播放着浓郁的花香。我似乎朦朦胧胧看见了,年轻的鲁迅,怎样从故乡先贤的作品和革命实践中汲取民主思想和爱国精神的营养;怎样从故乡繁富的民间文艺和乡土文物中受到感情的熏陶;怎样从故乡的农村社会中了解农民的疾苦和他们勤劳淳朴的品质;怎样从自己家庭由小康堕入困顿中认识到当时世态的炎凉和社会的腐败;怎样从故乡丧失革命成果的悲剧中引出历史的深刻教训。
  没有这乌瓦粉墙的故居,没有绍兴这段生活,可以肯定地说,就没有鲁迅的精神和思想。


第7版(文学作品)
专栏:

  花之思
  黄静芬
  春节时,母亲的朋友携儿女来给她拜年,带来一只鲜花篮。朋友走后,母亲将花篮摆在客厅显眼处,不大的客厅立刻亮丽起来。
  第二日,母亲的花篮鲜艳如昨;第三日,各色花开始微露倦色;第四日,含苞欲放的红玫瑰未开放就萎了;第五日,百合的边卷了,康乃馨垂头了;第六日,黄菊白菊不灿烂了。母亲叫嚷起来:这些美丽的花怎么这么短命?
  鲜花都短命,母亲很明白,只是,止不住仍要声声叹息,叹息后,嘱我找个时间买些绢花或干花回来,让客厅明艳灿烂如昔。
  我素来不喜绢花,绢花是鲜花的假货,假蕊假瓣假叶假枝,旁枝斜逸插在花瓶里,毫无半丝生命力。我也不喜干花,干花是榨过汁的水果,水灵灵的生机已经消失,又如刚死的美人,不禁让人想起红颜薄命那四个字。而且,我不善养花,莳弄花草的细致,等待花开的耐心,我是没有的。除此,我的本事就是将娇滴滴鲜润润的闺中花儿折腾成一头风霜满面怨恨的少妇。前不久,在漳州一个著名兰花培育基地,面对十多万元一株的线艺兰的嫩芽,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花农养兰,胜过养孩子的处处用心。
  至今我仍不明白,几年前花市上能够把一株君子兰炒到令人咋舌的天价;目前稀罕品种的兰草价格,两片嫩叶,是穷人家十几年的饭金。那种基因变异病态的兰,鲜绿的叶子呈现白边,甚至褪去所有绿色变成半透明的白,人们引颈欣赏其叶其花时,会一波一波美感汹涌而至吗?
  外出旅游的日子里,常常我为一株生长在悬崖石缝中的小树在风里的自在招展而激动,为黄土漫漫的山坡上一丛雏菊适时开放的红白黄紫而惊叹,为一棵寄生在老树高高枝条上的春兰的清芬雅致而停下登山的双足,为在暴风雨中折断根茎俯伏倒地的一片小草而扼腕止步……每每这时,都确定我真正喜欢并且感叹不止的,其实就是大自然中那些生命力极其顽强的野花野草。
  天地广大,空气清新,阳光明亮,雨水充沛,寒风呼啸,冰雪暴烈,洪水浸泡,干旱连续,这样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环境里生长着的或长或短的一世生命,毫无疑问是健康和茁壮的。
  有什么比健康和茁壮更重要呢,对植物而言,对人而言,对人的审美观而言?
  可是,在嘈杂的城市生活中,大自然的勃勃生机已如高楼大厦栉比的夹缝中的那轮月亮,苍白、清冷、遥远、不可触及。于是人们把花草搬回家,美其名曰营造绿色,并在闲情逸趣时守着一个花篮、几枝绢花干花、三五盆开花不开花的娇弱植物,从中找着美感。这样,一朵朵鲜花在含苞欲放时被人们用剪子“咔嚓”剪下来,养在清水里,或被制成干燥的花,空运着来来去去,一棵棵小草小树被人从生长之地连根挖起,移植到难得有几丝阳光的高楼阳台,给城市人漂亮、芬芳、艳丽以及片刻好心情,让城市人在失意、孤独、寂寞时能够精神一振,以便重新投入喧嚣红尘,为各自的奋斗目标打拼。然而,生命原始的力量实实在在是从家居的盆花永远找不到的啊!热爱自然,回归自然,亲近自然,决不等于把自然的一草一木养成细细瘦瘦的植物!


第7版(文学作品)
专栏:

  战友
  雨城
  当代生活绚丽多姿,色彩斑斓,也许是习以为常真正留下印象、值得念叨的日子却不多。令我惊讶的是艰苦异常的从军生活,仅仅三年,却让我整整念叨了二十年。
  今夏去北京参加一个研讨班,最后一天已买好了离京的火车票,忽想起当年复员至北京市文物局的一战友。一同来京的妻说:“二十年了,人家还记得你吗?”
  我也有些犹豫,但我坚信,是战友,那就毕生忘不了,只要他还在文物局。
  电话打过去,文物局果然有王玉伟,而且王玉伟正好在办公室。
  “莫非你就是那个爱拉小提琴的张晓平?”对方亦觉得意外。
  “是啊!”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哇!”对方大叫起来。
  两个四十来岁的人一下子又仿佛回到二十年前。
  是的,二十年前,我与王玉伟一同在一个山沟里当无线电报务员。多少次我们一起上班下班,一同沿着山坡散步,谈家事,谈遥远的城市生活;多少次一盆病号饭(里面不过多了个鸡蛋)几个人分着享用;多少次改善生活吃饺子,先拼命打篮球把自己弄得很饿,然后拼命地大吃直至不能弯腰;多少次摸小鱼于溪水,捉松鼠于山头。
  电话那头,王玉伟让我立即到位于城东南的文物局去,可我一家三口,从“军博”附近赶到他那儿至少也要到十一点多,“这会不会让人觉得你是来混饭吃的?”妻子提醒我。然而我却是顾不得了,急于要见到这位二十年不见的战友。为了从快起见,我们选择了“打的”。然而欲速则不达,路上碰上塞车,到达北京市文物局时已是十二点多了。
  见到王玉伟了,我俩像熊瞎子打架似地相互拥抱表示我们重逢的喜悦。
  二十年不见,除了我们共同的那段过去,谁知道谁呢?即便我是王玉伟也会觉得:这外省小子带着女人和孩子来北京干什么的?是负案在逃?还是来借钱、借宿?这年头骗子实在太多。
  然而一切疑惑均被浓郁的战友情打消了。王玉伟亲自驾车把我们一家三口请到饭店,我俩尽情地吹、尽情地喝啤酒,直至有些酩酊了。他再三责备我到北京各大景点游玩为什么不找他,的确北京各景点的门票都贵得可以。我们一家单在北京几天的买门票钱就花去近千元。他再三问我还去不去,我说下午的火车,要回去了,吃完饭他坚持让我们到就近的寺庙去看看,在那儿我们看到一尊巨型独木雕塑的佛像,之高、之奇特已列入吉尼斯世界大全。
  王玉伟把我们送进寺庙,说他下午还有个会,否则真的要好好再叙叙。然后我们再三握手,似乎还有一肚子的话还没说完。
  火车上,妻说:“真不明白,人家凭什么要招待你一顿饭?”
  “你不懂!”我提高了声调说。
  回到小城镇江,我特意用快件寄了一份镇江香醋给王玉伟。当然,这绝非为了还他一顿饭的情。


第7版(文学作品)
专栏:共和国之庆

  踏着书的阶梯
  刘德安
  海口不大,书店却多。
  漫步椰城街头,摇曳的椰树下,不时会有一两间书店的招牌映入你的眼帘,或华丽,或雅致,杂在五光十色的商家店牌中透出一股文化气息。细瞧这些书店的名字都有一种书香味:知音、增智、育才、文萃、读者……这些书店闹中取静,大的有上千平方米,小的二三十平方米,无论大小都有浓浓的书香。信步走进这些书店,看到的是读书人在仔细挑选自己心仪的书,或是聚精会神看书。没有市井的喧哗,偶尔有交谈者也是慢声细语,内容绝对文化。在海口书店,你就是只看不买,也不会受到呵斥,店家都明白,虽然有人只看不买,说不定明天就是购买者,所以,店员脸上常常带着微笑,面对每一个踏入书店的读书人。海口天气炎热,白日酷暑,不少读书人常在华灯初上时,沐着习习椰风,携妻带子走进书店,为自己买一本早已想买的书,为儿女送几本少儿读物,为妻子买一本家庭实用类图书,心满意足后,才走出书店。夜里书店的灯光为热闹纷繁的都市夜生活增添了儒雅之气。
  海口的书店有国营的,更有集体的、股份制的、个体的。国营的新华书店历史悠久,牌子响,书的品种多,又多在繁华的闹市区,像解放西路的省新华书店门市部,自然是书迷们节假日购书的好去处。而那些小一点的书店规模上虽不能和大书店比,但以进书中间环节少,新书上市快,赢得了读者,经营得有声有色。那些专业性较强的科技、教育、少儿、音像书店更是以自身的特色拥有了固定的读者群。书店多了,少不了竞争,而且还很激烈。于是,各类书店想出不少招数,拉住读者。有的书店开办预订服务,读者只要将自己所需图书名称登记,书一到,书店就会派人送上门去。英特网给书店售书方式提供了新的条件。一家书店利用英特网售书,网民坐在家中就可购书,享受网上书店的服务,快捷方便。新近开业的一家大型书店,别出一格在营业厅辟出一块场地作为购书者的休息厅,供购书者小憩、饮茶,而且这家书店里书全部八折,让书迷们心里乐开了花。一般书店都是大厅式陈列销售图书,而海口一家书店,却别出心裁将大厅式改为房间式,每个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陈设一类图书,使购书者互不干扰,有一个更加安静自由的选书购书氛围。这在全国书店中也算一个新创意。
  有书有读者有书店就会有书市。椰城每年4月的椰子节书市和秋季书市已成为椰城读书人的节日。每到书市开幕那日,书店门前早早就聚集了许多人,等待书店开门,生怕晚了买不到自己需要的书。书市期间,书店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椰城人那种买书的热情令人感叹。书市里,书店还会请来在全国有影响的作家们来海口为读者签名售书,成为书店的一道风景。
  海口的书店多,海口人买书投入也多。书店已成为海口这个特区省会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书是阶梯,知识是力量。海口人正是踏着书的阶梯,以知识的力量去建设文明的滨海城市。这一切都离不开书店的“二传手”功能。


第7版(文学作品)
专栏:共和国之庆

  黑山湖,美丽的渴望
  瞿炜
  任马在大漠上狂奔,我像一个孤独的斗士,在没有对手的大地上,寻觅着一个可以消磨英雄意志的角落。戈壁滩一望无际,热风像要使你窒息,天空毫无云彩,而飞扬的尘土于是就成了唯一的风景,在马蹄奔过的地方,升起一串没有水分的雾,向你滚滚而来。是的,戈壁就像墓地一样,宁静而没有生机。我仿佛进入了死神的大门,正走向他深居的宫殿。
  渐渐地,在远处,我看见了地平线上升起一堵黑墙,就像长城一样地排开在我的面前,嶙峋的线条那样倔强地展开在阳光底下,没有一丝笑意,严肃得近乎残酷。随着我的迫近,它也逐渐地长大了,像巨人一般无情地挡住了我的去路。
  这就是黑山,没有树,没有草,听不见一声飞鸟的叫唤,在这不毛之地,只有坚硬的石头,向你展示着它不可征服的意志。它代表着死亡,抑或是不死的象征。它似乎早已忘却了生命的呼吸,于是我的到来,仿佛就成了它千年梦境中唯一看见的肉体,带着湿润的海的气息,迫近它的心脏,它像在期待着,静候着我走进它的怀里。
  可是不,我站住了。尽管在这戈壁的深处我受到了热风不可抵抗的逼迫,感到了生命的饥渴和孤独的恐惧。但是我如今站在黑山的面前,我并不想急于靠近它。我们对峙着,我们像展开了一场静默的格斗,一种意志的绝对的较量。
  黑山是无言的,我知道它必将获得不败的荣誉,没有人不会在它面前感到崩溃。此时,我多么想用一匹巨大的素绸,遮住它黑色的嶙峋的身躯;我多么想奏起人世的哀乐,为这大漠里的黑山送葬。但我最终知道,那结果一定是徒劳的,它只能预示着生命的无奈。就像千年前西夏王国的那场灾难,就在这黑山附近的大漠里,瘟疫使整个城市的居民一起死亡,当远方的旅人牵着骆驼路过时,看见了所有的店铺、居舍开着,人们全都沉睡着,那是一种怎样的恐怖!风沙在渐渐地掩埋这座城市,千百年的岁月流转着,如今我看见了坍塌的黄土堆,高大地屹立在沙漠中,那种苍凉,无以名状。我是再也看不见那些沉睡的人们了,但我仍可辨认出他们的城市、他们的街道。
  终于,我顺从了黑山的意志,在它的山脚一路踽行。我不想从它突兀的怪石上翻越它的峰巅,它的背后依然是死亡的城市,依然是无情、恐怖和孤独。
  就在此时,我看见山谷里有了宝石的光辉,以一种妩媚的柔情,向我召唤着,它胜过死亡的诱惑,而使我想起基达的帐篷,想起了牧羊女黑夜里的樱唇和爱的泪光。它使我听到了所罗门的歌,在纪元前的灯火中,映耀着无边的智慧。仿佛牧羊女在她的帐篷外,解下了单薄的衣裳,沐浴在月光里,迎着风唱起炽烈的爱情歌谣,呼唤着她的骑着骏马的心上人从遥远的东方一路飞奔而来,越过沙漠,越过那些死亡的城市。
  这是一片湖光,碧波粼粼,有着别样的明净。它沉睡着,在黑山的峡谷里,就像西王母失落的一枚铜镜,在这坟墓一样的大漠深处,映耀着天国的快乐,闪动着生命的灵性。年轻的西王母,这位西域的女王、绝代的佳人,不知她可曾为这失落的镜子而伤怀没有,或许,痴心的汉帝为着寻找她的香闺,扰醒了她的浅梦,在慌乱中,她遗下了她的珍爱仓皇而去。不知失望的汉帝如何面对这粼粼的波光,兴许,他会为此而放弃王者的尊严,在这黑山湖中洗涤一身的疲惫。
  但是我敢肯定,怀着同样的痴心西去求法的玄奘,一定在这湖边搭过一宿的帐篷,那堆孤独的篝火,在那一夜,燃红了黑山的脊梁,燃红了黑山湖所有的梦境。
  我坐在黑山湖边上,望着夕阳渐渐地失去它的光芒。热风开始冷却,沙漠变得更加玄奥起来。而此时的黑山湖,却像忽然醒来的舞女,在夜的诱惑中尽量地施展着她的蒙着面纱的魅力。
  黑山湖,你终究不是地狱的忘川,你使黑山感到了湿润。我不知道,究竟黑山是你的归宿,还是你是黑山唯一的依托?从你的波光中,我才了解到黑山内心的恐惧和依恋,而从黑山表面的坚定和残酷中,又看见了你的柔情和安抚。
  从远处看,这大漠真的只有死亡,谁还会知道,这里有一片没有芦苇的湖泊,涌动着美丽的渴望。我终于不得不退出了,我的离去,是因为我害怕扰乱他们这最初始的世界。
  是的,我惧怕这沉默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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