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1月5日人民日报 第11版

第11版(作家文苑)
专栏:

  人的一生,都在路上
  柯岩
  人的一生,都在路上。在这漫漫的人生路上,无论是辉煌的,抑或是黯淡的,你都将遇到千千万万的人:有的长期交往,有的擦肩而过;有的令你赞叹,有的令你惶惑;有的令你鄙夷,有的令你无可如何;当然,其中也有许多或此事让你钦佩,或彼举令你心折的人;但是,能让你刻骨铭心、终生仰慕,每一念及即令你肃然起敬如涤心肺者,滚滚红尘中,也就屈指可数了。于我,曾志同志就是这其中的一个。
  记得初见曾志同志是在1962年夏天。广州会议刚开过不久,正是我们这些小知识分子兴高采烈、意气风发的时候,许多文友聚会在北戴河。郭小川同志一天忽然对我和敬之说:陶铸同志也在北戴河,咱们看他去呀!我忙问:曾志同志也在吗?小川说:你认识她?我说:哪儿呀,我只是想见她。小川点着头笑说:可陶铸同志会客,她一般是不出来的。我说:你说我们就是想见她嘛!陶铸同志谁还没见过呀!小川说:你为什么非见她不可呢?我说:她是传奇式的女红军嘛!小川磨不过我,用手挠着头说:嚯,还知道得不少呢!试试看吧……也不知小川是怎么试的,反正是联系成了。不但联系成了,而且说陶铸同志请我们吃晚饭。
  到了陶铸同志处,一看,只有陶铸和亮亮。我非常失望,又不甘心,就不断地和小川嘀咕,小川只好去走亮亮的后门。亮亮那会儿好像刚上军医大,一个大学生,又爱好文学,对我们十分热情,不一会儿,就把曾志同志请出来了。
  亮亮喜笑颜开地出来说:妈妈来了。她是那样满不在乎地一说,可我竟一下愣住了。因为虽早有准备,知道曾志同志很漂亮,也听说过陶铸同志在厦门第一次见到她时,吃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但总以为那是她年轻时候,在那血与火的年代,正是残酷的三年游击战争时期,她又是出名的勇将,是陶铸同志把她想象成“母大虫”的强烈反差的缘故。却原来,她真是这样的美!我一直在美女如云的文艺界工作,眼睛早就历练得很毒,自是和当年的陶铸不一样;而她,也青春早逝,已年过半百。记得那天,她身着一件极其普通的月白色衬衫,浅灰色长裤,可气度却那样不凡。坐在北戴河陈年旧绿的纱窗下,和我们轻言细语地话着家常,是那样纤柔秀丽,又那样优雅脱俗,直能令你目不转睛。既很难想象出她当年赤脚持枪奔走在福建的崇山峻岭叱咤风云的勃勃英姿,也很难看出现在是一个身居高位,是广州这样一个繁华都市日理万机的工业书记。
  那会儿我年轻,就那样很不礼貌地盯着她看,只间或瞟一眼风风火火的陶铸同志,席间说了些什么,竟完全不记得。回去后,可就抓住小川不放了,让他反反复复地叙述有关曾志的一切,他所说的,我至今记忆清晰。他说她是如何地英勇顽强,从年轻时就一直活跃在红军中,可谓身经百战;说她是如何地机智慧敏,在地下工作时怎样多次死里逃生,真是命如悬丝;说她是怎样自尊自强,因为陶铸同志一直身居领导岗位,整个战争年代,她几乎都和他分开各自工作;说她是怎样地情深义重,宁肯受处分也要把危险告诉被错误怀疑的同志;说她个人生活十分曲折不幸,但对革命却无限忠诚,无论是重病在身,还是被错误处分,都不计个人得失地默默为党工作,为革命丢失了几个亲生的儿子……他说得十分动情,我听得如醉如痴。之后,我又向多少革命前辈询问过有关她的情况啊!之后,我又曾和曾志同志有过多少接触啊!但是直到今天,直到此刻,直到我在含着眼泪一页页读着她这本回忆录时,我才知道:她哪里是什么丢失了儿子?!她是为了革命,亲手把他们都送了人,其中一个,甚至是为了给党筹措经费,心甘情愿地卖了一百块现大洋……
  我不禁掩卷痛哭了。我们这些后来者常常自认为很革命,可是,对于革命前辈,我们究竟了解多少?对于他们的艰辛困苦,他们的怀抱胸襟,我们更是体会不深!曾志同志很谦虚,她说她写这本书,只因为她是一个历史见证人。可是我们读着这本书的时候,当我们看着那位因伤残而不能重返前线的老红军背着小亮亮,历时两年,千山万水、顶风冒雪、忍饥挨饿甚至乞讨……终于把她送还父母的怀抱;当我们读到“文革”旋风陡起,一向极其自尊的曾志对挨斗回来的陶铸说“……我……以后……再不和你争论了”;当我们读到陶铸那首《赠曾志》:“重上战场我亦难,感君情厚逼云端;无情白发催寒暑,蒙垢余生抑苦酸,病马也知嘶枥晚,枯葵更觉怯霜残,无烟往事俱忘却,心底无私天地宽。”曾志把它深深地缝进衣角;直到陶铸病体支离被押解出京,明知是死别,却滴泪不掉,只含笑握手。陶铸头也不回,曾志目随万里……这是多么深重的同志情,多么崇高的革命义,何等澄澈的壮士情怀,何等刚烈的铮铮铁骨!看着他们,想着千千万万和他们一样的先行者,我们还能无动于衷地安享由于他们的奉献而得来的一切吗?还能高高在上地挑剔指责他们的历史局限性吗?是的,他们有他们的历史局限性,可是,即使由于时代的进步,我们之中的一些人,在某些方面比他们有了多少进步,但在我们的后人看来,我们不也会有我们的局限性吗?是的,他们是革命者。可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人。也是父亲和母亲。不妨试想一下,假如我们也处在他们当时的情况下,我们会比他们做得更好吗?能比他们做得更好吗?我们肯像他们一样,只是为了后来人,而心甘情愿地、毫无保留地奉献自己的一切吗?
  我年轻的时候,常常在面对曾志同志时,总是不由自主地把她和屠格涅夫《门槛》里那个少女叠印起来,无论她在对我说什么,我的耳际也都会叠响着文中那著名的充满诗意和哲理的问答:
  深暗的浓雾里吹着雪风,从建筑深处透出来一股冷气,同时还有一个缓慢的,重浊的声音:
  “呵,你想跨进门槛来做什么?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在等着你吗?”
  “我知道。”女郎回答。
  “寒冷,饥饿,憎恨,嘲笑,轻视,侮辱,监狱,疾病,甚至死亡?”
  “我知道。”
  “好。你准备着牺牲吗?”
  “是的。”
  “这是无名的牺牲!你会灭亡,甚至没有人———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尊崇地纪念你?”
  “我不要人感激,我不要人怜悯。我也不要声名。”
  “进来吧。”
  女郎跨进了门槛。
  “傻瓜!”有人在后面这样嘲骂。
  “一个圣人。”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这个回答。
  后来我也上了年纪,特别是经历了“文化大革命”之后,每当和曾妈妈面对时,我眼前呈现的画面和耳中响起的声音就要比那更为鲜明和浓烈。因为我懂得了:其实跨进这个门槛并不是很难,难的是在跨进这个门槛之后。多少人在跨进了这个门槛之后又退了出去;又有多少人在门槛里改变了初衷……
  而曾志同志,我们的曾大姐,曾妈妈!却不但跨进了门槛,而且矢志不渝。无论是慷慨悲歌,还是衣单被薄;无论是枪林弹雨,还是生离死别,她都面不改色。无论是身居高位,还是手握权杖,无论是升降荣辱,还是黄金如雨,她永远是那么谦虚谨慎,艰苦朴素,严格自律,从容澹定。从一个纤纤少女直到白发苍苍,她永远是那么的正!记得有一次我去看她,她正为了家人买了几样时令菜在批评他们,亮亮先还不服,见我进门,高兴地跳起来说“小柯阿姨来了,小柯阿姨来了!”可曾妈妈根本不容她转移,说:“小柯阿姨来了,你也跑不了。不要以为这是小事,百里大堤往往毁于蚁穴……”举了好几个腐化变质的实例,直说得满座肃然。又一次,她一个当空中小姐的亲戚随手带回了飞机上用剩下的咖啡和小毛巾,她居然为此专门给民航写了信,让他们注意对年轻人的教育……在她入党七十周年之际,许多敬慕她的老同志自发地为她举办了一个纪念会,她却在会上反复地讲述自己革命几十年中的教训和错误;在她临终时,叫亮亮帮她清理存款和现金,亮亮找出八十几个没用完的薪金袋,一共只有几万元。可她还反复叮嘱亮亮说:“袋子一定不要丢掉……因为它们能证明:这都是我的工资,是我的劳动所得,这钱……是干净的……每一笔都是清白的。上缴给中组部老干部局……留给外地来京……看病的……困难的老同志……用……”
  她过世后,亮亮在一只旧牛皮纸信袋上,看见妈妈写有这样一行字:“我生命熄灭时的交代”。打开信封,遗嘱写道:“死后不开追悼会;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不在家设灵堂;京外家里人不要来奔丧;北京的任何战友都不要通知打扰;遗体送医院解剖,有用的留下,没用的火化;骨灰一部分埋在井冈山一棵树下当肥料,另一部分埋在白云山有手印的那块大石头下。决不要搞什么仪式,静悄悄的,三个月后再发讣告,只发消息,不要写生平……”
  亮亮为了完成妈妈的遗愿,让妈妈死后真正成为一名彻底的丧事改革者,就真正让她这样走了。从从容容地、坦坦荡荡地走了,像清风明月一样静静地走了。于是,她也就像清风一样永远吹拂着我们,像明月一样永远照耀着我们,岁岁年年,直到永远……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能像屠格涅夫一样说她是“一个圣人”吗?不,我不能。我只能说:她是一个共产党员,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但愿我们每个共产党员在人生的路上都能像她一样既追求崇高,又甘于平凡;只执着于自己的信仰,而淡泊于功名利禄。这样,在我们临终的时候,也许我们也就能像她一样说:“我的一切所得都是干净的,是清白的,清清白白的。”


第11版(作家文苑)
专栏:

  挽住芳菲
  王充闾
  一台越野车把我们拉进了桓兴林海。片片槐杨,遮坡塞谷,负势竞上,繁枝密叶在空际摇荡着波涛。宿露犹凝,在晨曦映照下,叶片闪亮着辉光,不时地滴落下几颗玑珠。重重涧壑,大刀阔斧地裁剪着山骨。汽车沿着蜿蜒的林间小道吃力地向着一座叫“老秃顶子山”爬行着。随着地势渐高,丛林由阔叶变为针叶,气候也由炎炎盛夏转入凉爽的暮春。二十华里长的盘山道上,上下左右,尽是鲜活鼓胀的浓荫、翠影。绿,是夏日郊原的底色,此刻,那盈盈翠色更逼近到游人的面庞上、心窝里。我想起石涛和尚的两句诗:“不识年来梦,如何只近山。”许是山峦的淡远、宁静的体性在感染着我?其实,真正动人心魄的倒未必是那类声威赫赫的名山。同人一样,出了名的山屡经品题,最后往往是声华过实,为名所累;若再有众生焚香膜拜,镇日烟云缭绕,就更会加重它的俗浅。我最喜欢的是空山寂寂,微风习习,林峦似动不动,松涛若有若无,听到的只是自己脚步的回响,通体浸透着一番彻骨的宁静与灵澈。
  八月的时令,犹如人当壮年,原是早已告别花季的时光。可是,登上顶峰之后,却见花团锦簇,灿若云霞,到处嫣红姹紫,蝶舞蜂忙。石竹花一般盛开在六月,可是,现在这里却开得红红火火。让人想起白居易咏大林寺桃花一诗的意境:时当孟夏,已是众芳零落、绿暗红稀的时节;诗人正在为芳菲过尽而懊恼和憾恨,不期上得山来,却见寺里桃花方始盛开。原来,春光并没有飘逝,而是转移到了这里。一种惊愕、喜悦之情溢满胸臆。这时,像散了花的爆竹纸屑,随行的人们哗地撒放在浓密的鲜花碧草之中,伴着野鸟歌晴群虫噪夏,跑着跳着,笑着叫着,放浪形骸,完全泯灭了年龄的界限,霎时回复到了少年时代。古人有言:“嗜欲深者天机浅。”怡然自乐,忘怀得失,正是环境直接作用于心境的结果。在物欲喧杂的噪音中,是无法听得见智慧老人的叩门声的。
  生活在诗之谷画之廊里的人群,朝朝暮暮晤对着诗意的存在,固有的心灵美、艺术美被激活了。他们没有停留在对自然景观单纯欣赏的层面上,也不满足于山青一度草绿三春,而是设法实现自然美与生活的同化,实现美的生命的延续。这在桓仁,已有百余年的历史。县志记载,早在清末,多种美术创作活动即在民间开展,“谷泥人”的捏技,“辛画匠”的彩绘,“高师傅”的剪纸,遐迩闻名。新中国成立之后,特别是进入新的历史时期,群众发扬光大了优良的艺术传统,在积极发展摄影、绘画、剪纸、木刻艺术的同时,从事各种造型艺术,一些“艺术之家”、“版画之乡”陆续涌现,形成一个工艺美术的新兴产业。
  下山之后,我们先后走访了八里甸和普乐堡镇,考察了龙江草编工艺品厂和东林木雕工艺品厂。这两户民营企业的产品,全都行销国外。他们利用松针草茎、碎木枯枝,做成各种鲜活灵动、神态可掬的工艺品,诸如圣诞老人、白雪公主,大棕熊、小白兔,卓别林式的怪客,碧眼红发的精灵,都成批结伙地飘洋过海,涌入了西欧、北美,成为孩子们心爱的伴侣。
  这里的技术人员都是普通农民,并未接受过正规的艺术教育,可是,他们的创造力和对新生活、新知识的感受力却是惊人的。他们把东西方迥然各异的艺术风格、欣赏习惯大胆地加以融合,把现实主义与抽象画派的造型技巧统一起来。一些课题,有的专业人员也不易谈得十分清楚,可是,他们说起来却显得简单易懂。比如,他们说,现实主义画家画的人、物、山、水,都是能够具体命名的,都有特定的形象;而抽象派画的则是他们自己的感觉,反映的是一种思想情感、一种心理追求。
  应他们的要求,我题写了一首五绝,作为观后感:“万木寻机理,神工出匠心。花开荣四季,不必怯春深。”他们说,若讲“神工”,能够当得起的恐怕还得是那些“谷泥人”、“辛画匠”等老一辈艺人。我们之所以成了一点气候,皆因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光。


第11版(作家文苑)
专栏:

  众音贯耳
  王开林
  我所住的作协小院位于上大垅东风二村朝南的纵深处,坐计程车进来,你可以打一个盹儿,教司机开到走投无路时再喊醒你,保准没错。作协大门的左边是一座芬芳扑鼻的垃圾站,这正应了流沙河先生《Y先生语录》中连讽带刺的那句话,文学难有起色是因为作家协会总是离垃圾站太近,离出版社太远。作协总共两栋楼,小小院落里花木成荫,关起门来成一统当然没得说,可是周边却住了不少拆迁户,问题就出在这里,大抵作协爱静的人居多,周边的芳邻却是爱热闹的人为众。诸位近邻耐不住寂寞,每月总要举办至少一次“唐四郎告别演唱会”,听了这新鲜名目,不解其意的外地人也许会误认为“唐四郎”就是近似于“喜多郎”那样的日本音乐,那就真会笑掉本地人最后几颗虫牙。“唐四郎演唱会”的歌手比夜总会的歌手更起劲得多,真是要命,她们一亮嗓子,便能穿云裂帛,我们这些被迫加入“唐四郎歌友会”的成员照例要无条件地饱享三天三夜的“耳福”,直到两耳流油(幸亏还不是流脓)。鞭炮的地毯式轰炸更绝,足以让我体验一下科索沃的战争气氛,深感自己依然活着简直就是莫大的幸运和奇迹,至于因此损失了几千、万把字的文学创作,少读两三本古书新籍,那又算得了什么!
  作协藏形于居民区,纯属自讨苦吃,抱怨也无益,清静固然不可得,翻过来看吧,倒是充满了浓郁的烟火气。我天天听着南腔北调的叫卖声,起初也感觉聒噪,久而久之习惯了,习惯之后再听,便从那叫卖声中听出许多人间苦乐。磨刀的还是叫“磨剪子哎抢菜刀”,尾音悠长,多少带点过去艺人的苍凉感。卖臭干子的则用奔放的小喇叭召客:“味道不对,当面退;味道不好,当面斢。”他很聪明,用合辙合韵的顺口溜提出了质量保证。卖豆花的则在喉咙里搓出又尖又细的嗓音叫道:“豆腐脑,豆腐脑。”跟喊魂似的,早晨还好,黄昏时尤其吓人,如果说吃碗豆腐脑是为了压惊,这话恐怕没人肯信。此外卖水果的,卖大米的,卖竹席的,卖茶叶的,卖花木的,卖小菜的,收荒货的,修电器的,送煤气的,都间杂着用或粗钝或尖细的声音喊一嗓子,混音效果出来,便成了多声部的合唱。好热闹啊!
  我听着各色各样的声音,从中听出他们的疲惫和艰难,也听出他们对生活不舍不休的那份情意。当某位作家对这些扰耳的叫声表示反感,忿忿然要撰文如何如何时,我说:“他们在太阳底下辛辛苦苦喊上一天,也抵不过你轻轻松松摇笔杆子写几行字,你要封他们的嘴巴,这念头未免太残忍了吧。”他当场被我的话噎住了。
  一句新诗这样写:“有人在声音里筑窝/有人在沉默中啄壳。”它的意思是多解的,要我讲吧,那就是:这世界让我用耳朵听的时候就用耳朵听,让我用脑袋想的时候就用脑袋想。一旦想通了,我对“唐四郎告别演唱会”就不再那么抵触,对各色各样的叫卖声也就能够照单全收。


第11版(作家文苑)
专栏:

  索溪峪的风
  吴巧玲
  我曾在索溪峪风景区的环抱之中度过五年的青春年华。除了那沉默无语的群山,婉转鸣响的溪流,最让我感怀的就数索溪峪的山风了。山水秀色可以被画笔描走,被摄像机、照相机摄走,可每当夜幕降临之后那从群山深处吹出的山风呢?谁曾在意?匆匆过客们往往只能沉醉于触手可及的美丽,若不曾长久地与这些山水相守,你就无法带走对这山风的记忆。
  离别近十年,再访索溪峪。一路上,我想象着她的变化,回味着过去的时光,不禁兴奋莫名。回想皓月当空的夏夜,山外正热浪蒸腾,这里却太阳一下山就清风拂面,我和三五同事常常沿溪畔的简易公路结伴而行。那时没有电影、电视、卡拉OK,没有万家灯火闪亮在身边。空阔的索溪峪盆地里,只有群山的倒影像慵懒的美人扑倒在月光下休息;只有身旁的溪水在浅吟低哦;只有蛙鸣和土家的山歌飘散在夜雾里。弄不清是透明的月光净化了心灵,还是那野朴的山风拂净了尘虑,我们舒服而惬意。当时我们正年轻,有着纯净的心态和旺盛的精力,我们在月光下扯开嗓子边行边唱,山风将我们的歌声传得很远,我们这一代旅游开发者就是这样自得其乐,无怨无悔。我们知道山风无法将我们的歌声传送到山外,但山内一定会热闹起来。
  故地重游,化不开的是乡情。用一天的时间乘索道上天子山,步行下卧龙岭、十里画廊,再进黄龙洞,出洞时已太阳西斜。还得赶最后一班船游览人间仙境———宝峰湖,这是一个高峡平湖。从宝峰山侧面新开辟的游道翻上山,映入眼帘的是水随峰转九曲十弯的一湖碧绿。时近黄昏,有三两只游船泊在岸边,除了我们一行,不见有别的游人。艄公们正悠闲地坐在岸上对弈,见我们到来,招呼一声说等个十多分钟六点再开最后一班船。经过一天跋涉的我们疲累已极,一屁股坐在湖边的石阶上等着开船。四周峰顶正披着一层落日的金箔,我们藏在山腰守着一湖的静美。这时已有晚风徐徐生起,吹皱着湖面。我不经意地向同行客人聊起这个湖及湖后面村寨的情况,这时对弈的两个艄公突然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我,其中一个冲我憨笑着说:“我们认得你呢,你不记得我们了?”我看着他只觉得面熟,肯定是原来坐过他的船,忙说:“记得、记得,只是一直不知道你们姓什么。”他们即起身开船,我们便开始了船在水中行,人在画中游的美妙之旅。我坐在船上不时与艄公搭讪着,那艄公问我:“你只怕有上十年没回来了吧?”我笑着点头,又问他:“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开船?”他握着方向盘也点点头:“那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回来看看呢?”我想想,突然一乐:“出嫁了呀。”一船人顿时大笑。艄公认真了:“出嫁了也可以回来呀。”我忍不住跟他玩笑下去:“丈夫用一把大锁把我给锁住了,不让出来呢!”“那你就不知道自己开门?”“钥匙不在我手上呀,一直等到锁自己锈坏了,我才跑出来的。”艄公这次知道是玩笑了,忍不住开心的笑起来:“我给你们多开十分钟,让你们好好看看风景。”“那我下次回来你还让我等船么?”“你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开。”“谢谢!十年不见,难得你还认得出我,我变老了吧?”“不呢,你还是那么……潇洒。”他斟酌着,说出了潇洒这个形容词,又引起一船的笑声,同行的朋友说,你看他都不好意思用漂亮二字。听到这纯朴的赞美,我似乎满足于做小女子的虚荣,洒下了一船笑声飘荡在宝峰湖的晚风里。
  从湖上乘清风而下,已是傍晚,老友们早等着聚餐。原来的马路已被拓宽,路上游人如织,两边是万家灯火五彩缤纷,现代文明的风早已刮进山里。我们围成一席欢声笑语细说从前,原来的团委书记屈指掐算着原来的那帮年轻人谁离开了谁还在,最后欣慰地总结道:“没走好多,大多数都还在山里呢!”我听着马路上的喧闹声盖过了原来的溪流声,说起现在的变化,善良的朋友们生怕怀旧的我有失落感,都不约而同地跟我提起了索溪峪的风。老团委书记当一件大事似的郑重地对我说:“巧玲,你这次回来时间再紧,今夜也要去吴家峪口的桥上去吹吹风。风还是那个风呢,再去体验一下吧!”
  朋友,我已被这依旧纯朴的民风陶醉了,可这夜已太深,酒意已太浓,明天清晨我将陪远方的客人离开,那峪口的风就等着我这个山女下次来沐浴吧!只愿那风里依然流传着昨日的歌唱,依然保留着野朴的神韵!


第11版(作家文苑)
专栏:

  金顶之旅
  李仲恒
  到过“天府之国”而不登峨眉“金顶”,实在会让你遗憾一辈子的。峨眉山,确实是一座天下名山,一座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写不完吟不尽的雄伟而神奇的山!关于“金顶”的传说很玄很多,最集中的莫过于“佛光”了。
  “佛光”是真实存在的。高僧谈吐中有传说,旅游杂志上有照片,那冥冥蒙蒙混混沌沌中的七彩光晕,给峨眉“金顶”镀上了一层十分灿然神秘的梦幻般的色彩。这是大自然的给予。
  当晚就下榻在报国寺。登峨眉其法有二:一是从报国寺出游,拾级而上,循序渐进,最后经接引殿登金顶;二是从报国寺乘车直赴接引殿,捷足先登金顶,然后逐级而下,遍游各景点寺庙。同游者经过反复磋商,取捷足先登金顶法。
  及至天明,叫了一辆护山的吉普,直驱接引殿。到了接引殿,舍车步行,还有七公里半陡峭的山路。五月初的天气,江南正是“芒种忙忙插”的季节,温暖异常。而峨眉仙山,积雪未融,石级上有水的地方结满冰凌,滑如光油;路两旁许是头年留下的残雪,白皑皑的,生硬地向人们揭示着一种什么样的世情和哲理。满眼的高树,一概的都没了树梢,秃秃的,诉说着风的凛冽冬的严寒;只有那树下矮小的灌木丛,倒是簇簇拥拥,呈现出一派繁荣和生机。越是往上,越是感到步履维艰。越是步履维艰,越是死劲儿地扯拉登攀。头上便冒出了蒙蒙的雾气;额上、脸上和背上便爬满了豆粒般大的汗珠;喉管便有了几分干渴,像喝多了白酒辣辣的灼灼的呼哧呼哧的拉着风箱;偶尔有人失足跌倒,爬起来便又奋然前行……越往上,景物越是迥异,慢慢地便没了高树;接着是没了簇拥的灌木丛,只剩下茅草;最后连茅草也越来越矮小稀落,不觉“金顶”之既至。
  总算是登上了峨眉金顶!而且是凭两条腿爬上来的。其中的惬意,其中的满足,其中的幸运,是纸笔所难以表述的。尽管“金顶”之上既没有现代化的购物中心和娱乐城,也没有任何能与山腰和山麓相攀比的景点,但金顶就是金顶,它牵引着亿万颗平常人的心,而且是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向往它,景仰它!
  是夜,辗转难寐,心里总在祷告:上帝啊!千万让我见到“佛光”!越是想,就越是难以入睡;越是难以入睡,便越是奇思怪想。朦胧中便起了床;朦胧中便加入了观看“佛光”的行列。但“佛光”始终没有出现。连日出的景象也没看到,惟有茫茫的云和雾,将仙山幽谷填得个严严实实。旁边的人在议论,说是要有耐心等待,一天不行两天,一月不行两月,总有机会可以见到“佛光”的。
  下山的路上,发现上山的人比昨天还多,而且路被踩烂了,攀登更困难。我试着好心告诉上山的人,上面没有什么好看的,何不打转。但是没有一个人听,仍是兴致极高地踏着泥泞登攀,去朝拜金顶的“佛光”。


第11版(作家文苑)
专栏:

  澳门回归
  徐仁智
  睿智奇谋精运筹,
  一国两制雪耻羞。
  港九高歌庆团圆,
  澳门欢舞回神州。
  分裂焉能应众望,
  团结必定顺潮流。
  骨肉携手跨世纪,
  民族振兴炳千秋。


第11版(作家文苑)
专栏:

  草原之夜
  皇泯
  翻过山岗太阳远去了
  月亮拱破地平线
  奔过来
  不见缠绵的云丝
  不见苍白的银光
  热情与活力鼓圆一团金黄
  浓重的影子
  把天地染得浓浓的
  明亮的心犹如眼睛
  刺穿了夜障
  草原仅有一条小道么
  不论是南还是北
  只要认准了方向
  脚下的世界便会宽广
  谁说遥远的风吹走了民歌
  哈木
  竹芨
  马莲花
  挂满了奶香和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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