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9月5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神圣之光

  留住辉煌
  ——来自抗洪救灾第一线的诗报告
  谢亦森
  我们在电闪雷鸣天低云暗的时刻从四面八方向着一道道险象环生的堤岸火速出发。
  洪峰在咆哮。大地在呻吟。群山在颤抖。
  拍岸的涛声裂人心魄。呼啸的大风像一万只饿狼发出的恐怖的嗥叫声。
  长江疯了吗?
  松花江嫩江鄱阳湖洞庭湖都疯了吗!
  好像世界的末日已经来临!看吧:金色的禾苗倒伏在地。美丽的花瓣被撕得粉碎。废墟。老人们仰天长叹。女人们凄惨而绝望地举起双手哭喊。一排排汹涌大浪以无边的威力和蛮横的气势肆无忌惮地扑击着企图阻止它们耍野的无数道绿色堤岸……
  有些时候我们总是显得很渺小,不管你承认不承认。
  有些时候我们不得不慑服于某种力量,不管你愿意不愿意。
  而有些时候我们又不能不奋起较量!不管最后的辉煌会属于谁。
  但当我们把鲜艳的旗帜插在每一个出现险情的地方的时候,当我们的船只和冲锋舟劈开恶浪向着凄厉的呼救声飞驰而去的时候,我们所感觉到的,并不是末日即将来临的恐惧和黯淡。
  有一团火,在我们心中燃烧!
  有一种光,在我们眼前闪烁!
  这火,这光,来自防汛指挥部那彻夜不眠的灯,来自将军的眼泪和公仆们布满血丝的眼睛,来自解放军和武警战士那堵住决堤豁口的宽厚结实的胸膛;
  这火,这光,来自那一对对奔向险区的步履,一副副扛着沙袋和石块的肩膀,一双双分发着救济粮的温暖的手和一艘艘迎战洪峰而悲壮沉没的船;
  这火,这光,也来自下岗工人、大学生、个体老板们那搏风斗浪的身影,来自为了分洪而任凭洪水吞没家园的灾民们的心,来自母亲献出儿子和妻子献出丈夫慷慨赴难的博大的爱;
  这火,这光,还来自远方那关注着云聚云散潮起潮落的每一双忧郁的眼睛,来自满载救灾物资驰向灾区的滚滚车轮,来自千万只红色的捐款箱,来自赈灾义演晚会上那响彻云霄的爱的奉献之歌……
  来自灾难的深处!
  来自华夏大地的昨天和今天!
  来自每一道存与亡、兴与衰、生与死激烈较量的防线!
  看啊,那是辉煌——
  一种在无灾的日子里难得一见的辉煌!
  一种压倒一切狂风恶浪的辉煌!
  奔忙不息的人们啊,为这辉煌而欢呼吧!
  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此时敢于挺身而出,就有资格为这辉煌而骄傲!
  即便你并不是一个“完人”又有何妨呢?
  也许你曾有过世态炎凉的感叹,也许你曾为命运的不公而委顿不振,但当灾难来临的时候,你突然精神振作,一往无前!
  也许蔽日的风尘曾经迷蒙你的视线,也许你曾背朝太阳行走,两眼只顾盯着自我的影子,但当灾难来临的时候,你突然心明眼亮,正直无私!
  也许你曾伤害过不该伤害的人们,也许你曾在善与恶的交叉路口踯躅不前,但当灾难来临的时候,你突然是非分明,充满爱心!
  看啊,那是辉煌——
  一种驱散愁云惨雾的辉煌!
  一种展现人性精华的辉煌!
  真的,你再看看那些泪水涟涟无家可归的灾民们吧——
  当这辉煌照向他们破碎的生活的时候,当他们跳出苦难的漩涡登上堤岸走进明亮的帐篷的时候,那一对对泪眼里同样闪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
  也许,那眼神里所包容的——
  曾经是绝望,如今变成了希望;
  曾经是冷漠,如今变成了热烈;
  曾经是猜忌,如今变成了信赖;
  曾经是怨怒,如今变成了感戴!
  看啊,那是辉煌——
  一种推倒隔阂之墙的辉煌!
  一种弥合感情裂缝的辉煌!
  这时候一切的政令突然变得畅通无阻,
  这时候一切的人际关系都变得水乳交融,
  这时候一切的眼睛都没有阴影而充满阳光,
  这时候一切的心都不再狭隘而充满真诚和爱,
  这时候一切的人都用不着互相提防而亲如一家;
  看啊,看啊——
  这时候虽然有一些堤岸轰然坍塌却有另一些堤岸坚强地站起来,
  这时候虽然是浊浪排空惊涛拍岸却有一幅风平浪静丽日蓝天的壮丽风景横亘大地光照环宇,
  这时候虽然无情的洪水夺走了无数财富和欢笑却有另一种难以估量的宝贵财富脱颖而出熠熠生辉!
  灾难,我诅咒你!
  灾难,我感谢你!
  如果不是灾难我们是否能看见这辉煌?
  如果没有灾难我们是否能拥有这辉煌?
  为这伟大的拥有而仰天长笑吧!
  有了它,我们气宇轩昂顶天立地,我们视洪峰如泥丸履险滩如平川,我们能修补好所有堤岸的所有裂缝并使之千年万载屹立不倒;
  有了它,垂头丧气的果树将扬起头来继续走向金色的秋天,忧伤的花枝将揩去泪滴重新开放,失去家园的苦难的女人们将重现动人的微笑;
  有了它,我们就没有过不去的难关没有踏不平的坎坷没有战胜不了的灾难没有不可抵达的美丽的彼岸!
  看啊,那是辉煌——
  一种无与伦比不可匹敌的辉煌!
  一种赏心悦目而又似稍纵即逝的辉煌!
  哦,不,不,这辉煌难道只能与灾难同在吗?灾难之后我们就将失去它了吗?
  不,我们将留住辉煌!
  让这辉煌注满每一双眼睛每一颗心,让我们的胸膛变成绵延的堤岸变成屏障般的群山。
  这辉煌原本是从我们每一个人的心灵深处闪射出来的啊!只不过,在没有灾难的时候,也许它若隐若现,似有似无,像混杂于沙砾之中的金子,像隐匿于浮云之后的星光……
  没有灾难的时候是最容易麻木的时候。
  麻木的时候是最容易滋生灾难的时候。
  那末,让真、善、美在我们心中永远醒着吧,让掩藏这辉煌之光的一切杂质随着洪水退去吧——
  只将辉煌留下!
  我们将留住辉煌——
  一种让人人显得美丽纯洁的辉煌!
  一种让世界迎来和谐迎来兴旺的辉煌!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高山仰止

  一九九八:
  英雄挽歌
  聂茂
  谨以此诗献给“抗洪英雄”高建成及所有为抗洪救灾而献身的勇士们。
  ——题记
  从最高的静谧处,奔腾的脉搏
  停止了跳跃。花儿为爱情而死
  如同军人为信念献身
  他们站在生命的稻田
  泛滥的洪水直扑而下,他们被
  连泥带土,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们来不及看一眼最后的战友
  来不及向获救的老人和妇女说一声
  “再见”
  来不及向刈割的家园掬上一捧热泪
  他们就这样牵挂着
  带着残缺的遗憾去了
  他们是“抗洪英雄”高建成
  他化作一块岩石,活在家乡的堤坝上
  他坚强而消瘦的妻子正带着
  唯一的骨血在泥泞的路口久久张望
  白发苍苍的母亲,一脸沧桑的父亲
  以及刚刚学会喊“爸爸”的孩子
  都宁愿相信:亲人在风雨中睡去了
  他们是两块刚刚出炉的钢
  十九岁的新战士杨德文,和二十岁的
  小伙子叶华林,他们的笑容
  定格在波涛汹涌的水面上
  定格在初恋情人和父母最心痛的部位
  他们睡去了,可仍然梦着
  趴在漂浮的稻草上挣扎的小女孩
  抱着古槐的老大爷,不知姓名的大婶
  以及屋顶上大声呼救的父老乡亲
  他们是“尖刀班”的老班长
  “敢死队”的王小虎
  “突击连”的指导员
  他们都是农家的后代、庄稼的儿子
  在运砂石的车上,在打围堰的夯声中
  在管涌的皱褶,在子堤的挡风口
  到处闪动着他们的身影
  他们的肉体被洪水冲走了,而朴素的
  名字,刺穿所有的漩涡和激流
  垒成的墙壁,被太阳朗照
  被河水传颂,被人民记住和怀念
  因为他们的到来
  泥土变得更加沉重
  他们死于激烈的鏖战
  在庄严的死亡中死去
  在最值得的时候死去
  悲壮的洪水展示了死亡的全过程
  他们没有一丝胆怯,没有一丝
  悔恨和悲痛,而灵魂的最深处
  那古老得无法追忆的血已开始发黑
  那开始发黑的血成为战友前进的路标
  他们就是这样,把最醒目的标记
  留在人世,把军旗的一角
  缠在受伤的额头上,永不沉沦
  在到处飘浮的被洪水撕碎的时间的残
  简上
  他们充分领悟了“死的伟大”的全部
  含义
  没有葬礼,但他们听到了
  堤坝四周粗犷的号子
  没有墓碑,但永不倒下的
  村庄和河流记下了他们的名字
  没有悼词,也没有祈祷的十字架
  但他们已经感受了,沿着
  大地上升的“再生”的力量
  他们经历了永恒的氛围
  同祖国的荣誉、人民的利益联在一起
  他们并不孤独,早已与复苏的田园
  浮出泥土的阳光,静静的山谷
  以及永远唱不完的民谣融为一体
  而今,他们躺在一个看不见的地方
  在另一个战场,在浊浪滔天的走廊
  他们散发着泥味、汗味和水稻味
  那无法回归的血随河流奔腾
  在草丛中,在堤坝上
  在乡亲们的视线内
  他们的血像火焰
  被洪水释放,被大地吸纳
  成为丘陵上的红木棉
  而今,死亡彻底升华了他们
  时间像山谷中袅袅升起的白雾
  使他们于疲惫的睡眠中
  仍然飘出怀乡的忧郁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岁月游虹

  心在高原
  孙燕君
  离开黄土高原已经十分久远了。但高原的一沟一峁,乡亲的音容笑貌依然深埋在记忆里,时间愈久,距离愈远,反更清晰。那种魂牵梦绕的滋味是难以言传的,高原入梦来的次数早已不可数。
  当时我正在伦敦“洋插队”。来到伦敦不久,就领略了理想与现实间的距离。对于选择了自费留学道路的我,逃不脱边打工边学习的命运。时值英国经济萧条,找工之难难于上青天,一个月过去了,工作没找到,兜里的英镑已见底。前面一片迷雾,身后没有退路,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遇到生存危机。
  一个奇冷的下午,我踏着伦敦少见的大雪,沿着泰晤士河畔苦苦寻觅,几个小时过去了,仍无结果。夜色已浓,寒气逼人,独自站在雪地里,望着静静流淌的泰晤士河,望着幽暗萧瑟的伦敦城,我的思绪冻结了。猛然间,想起了二十年前陕北高原的一个夜晚,同样的大雪,同样的寒风,我们高里塬的六个知青到郝塬做客,大嚼一通之后(所谓大嚼,只是一盘久违了的炒鸡蛋),对着昏暗的油灯,开始“精神会餐”,开始海阔天空,仿佛又回到了学校。然而,陶醉是暂时的,第二天还要上工。于是,我们不得不踏雪而归。那是十几里的山路,我们六人一字排开,扯开嗓门合唱长征组歌:“雪皑皑,野茫茫,高原寒,炊断粮……”那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歌,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歌!歌声在辽阔的高原夜空久久荡漾,也不知吵醒了多少早已入梦的老乡。那时,我们虽然苦闷,但并不孤独,虽然迷惘,但并不颓废;理想的破灭,现实的冷酷,都挡不住我们青春的脚步。
  “雪皑皑,野茫茫……”站在泰晤士河畔的雪地里,我又唱起这支歌。忘记了寒冷,忘记了饥饿;数日来的幻灭感随风消散,一种孤身搏斗的快感浸透全身,一种与当年相似的英雄主义油然而生。“高原寒,炊断粮……”越唱声越大,越唱调越高,一任风雪扑面,无视路人奇异的目光……
  第二天,我终于敲开了一家英国人的餐馆。
  想当年,对于我们这些北京娃来说,过劳动关并非易事。但我们居然都闯过来了。一年以后,不但大多数农活都能拿得起来,有时也敢跟村里的后生比试比试了。不久,我们又当了队干部,劳动的压力就更大了。因为,在村里,干活干不到前面的干部是无权说别人的。平心而论,我们在村里的确做了不少有意义的事。诸如办夜校、办土广播、种实验田、推广杂交玉米……但我们没能根本改变村里的面貌。几年之后,当我们离开时,高里塬依然像从前一样贫困。在村里的那几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如牛负重,像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乡亲们一样,艰难地用双手向贫瘠的土地要一碗饭吃。我们把青春和汗水毫无保留地挥洒在黄土地上,但那块土地并没有开出鲜花来。许多年过去了,反思当年,谁能否认正是这块黄土地给了我们终生受用的东西?但一想起那又累又长的庄稼活,仍不寒而栗。当时,机械化对于我们是一个遥远又遥远的梦。读了许多书,却弄不明白是什么束缚了生产力。
  人的一生会有许多梦,也许只有极少的梦能变为现实。在黄土高原,我做过引水上塬的梦,做过改天换地的梦,结果都破灭了。在这个绿色的岛国,我没有做发财梦,也没有做绿卡梦,我的梦是那样地实实在在,实在得简直不像梦,然而它依然虚无飘渺。
  那是到伦敦半年之后,一个难得的晴空丽日(伦敦总是下雨)。我和朋友驱车来到伦敦郊外。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草莓地。人们可以随便进入,随便采摘,任意品尝,走时再把摘到的草莓过磅买走。我们在草莓地里漫步赏景,随心所欲地采摘,找到又大又红的自然是先放进嘴里。刚摘下来的草莓,蒙着一层胶质,晶莹透亮,鲜丽可爱,放在嘴里,酸甜可口,还带着清香。我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草莓!走时买了两磅,放在冰箱里,两天以后拿出来吃,早无当时的味道。以后在超级市场也买过,看起来很新鲜,吃起来味道与地里摘的相去甚远。
  由此我想起在村里吃青玉米的情景。当时村里尚未解决温饱,青玉米是舍不得吃的。玉米面倒是我们的主食。那是我们到村里的第二个秋天。一天,队长突然宣布:今晌午不用带饭了。到了晌午,只见几个后生钻进玉米地,几位老者把柴草堆点着了。原来今天是队长开恩让大家尝个鲜,柴草灰烧玉米就是大伙的午饭。那会儿,队里种的是一种叫“小火”的低产玉米,但味道比后来我们推广的杂交品种“反帝一号”好多了。不一会儿,玉米熟了,嚼在嘴里,又嫩又香,真是人间至味。记不得当时一气吃了多少个。只记得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玉米了!回到北京以后,倒是经常可以买到青玉米。但无论煮还是烧,再没有当年的味道了。
  苦也好,乐也好,最不好受的还是孤独的滋味。一年以后,当我站稳了脚跟,就把妻子女儿都接来了。家人团聚了,生活安定了,但我的内心仍然不能平静。一种不可名状的空虚不时袭来,而那黄沙漫天的高原越来越多地闯入梦中,似乎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眼前的青山绿水不是我的家,我的家是黄色的,我的家在黄土高坡。
  我终于还是带着妻子女儿回来了!生活再次平静下来,但我的心还是不能平静。终于,越来越多地想起伦敦的绿地,苏格兰的高原……终于,越来越急切地想念高里塬的窑洞,高里塬的乡亲……尽管商海沸腾,尽管寸阴寸“金”,重返高原的计划仍在筹划中。何时才能回到我的高原?我知道我的事业在北京,但我的心在高原!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真情如歌

  不败的雪莲花
  赵发元 贺苓
  一九六三年上高一时,全国统编语文教材中有篇小说叫《牧场雪莲花》,今天虽然已忘却了小说中具体的人物、情节和环境,可篇名依然记得真切。
  几十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得知小说的作者竟是电视台一位朋友的叔父,久埋心中的向往崇敬便油然而生。我对这位朋友说,什么时候领我见见你的叔父。
  可是一直没有机会。直到前不久,我们想到一个文题:陕西文坛,兄弟姐妹数人,父子祖孙数代,这种既有血缘关系,又有成就影响的文化人不少,避开前人所写,研究一下他们成才的奥妙,弄点有新意的文章,是件有意思的事情。在我们准备写的人当中,就有权宽洲、权宽浮、权裕三兄弟,其中权宽浮就是《牧场雪莲花》的作者。
  一个雨天的下午,我们见面了。这既是我们的相识,也是他们兄弟难得的相聚。权老大满头华发,满面红光。他退而不休,刚忙完西安市的“石榴花”大赛,又准备赴外省为今年的西安古文化艺术节选节目。权老二,即宽浮先生,虽然形容瘦削,性格内向,但旧事重提,心情也非常愉快。老四权裕,主编《公共关系》杂志,致力于公共关系的教学与研究,著述多,成果丰,他对我们这点子蛮高兴。
  那天谈得最多的话题是《牧场雪莲花》,我想竭力弄懂坐在我们对面这位十分瘦削的老人,有着一种何等样的“锦绣肝肠”,如何能够吐出那么美妙的锦绣华章。
  一九四九年五月,十八岁的权宽浮辞掉了小学教师的工作,跟随解放军向西北进发,解放兰州,进驻新疆,后来成了连队的文化教员。一九五一年他进了新疆军区文化部创作室。火红的年代,青春的年华,加上广袤的热土,权宽浮文思泉涌,一曲《解放军同志请你停一停》的歌词唱遍了三军。
  从此一发而不可收。《老英雄下山》、《春到准噶尔》、《火焰山的葡萄沟》、《白云深处是人家》……一篇接一篇,一本接一本,发表了,出版了,一颗文学新星升空了。一九五七年,权宽浮参加了中国青年作者全国代表大会,受到了周总理等中央领导的接见和鼓励。
  一九五八年七月,《牧场雪莲花》诞生在天山脚下。小说一面世,就受到文坛泰斗茅盾的好评,收入茅盾主编的《短篇小说的丰收》一书中,后来又收入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短篇小说选》,足以说明小说的影响和价值。
  我说:“够了,够了,张若虚一首《春江花月夜》,有孤篇盖全唐之誉,权先生一篇《牧场雪莲花》,进了中学课本,影响了整整一代学子,抵得上十本八本的平庸之作。”
  先生笑了,随即摇摇头:“那时只强调文学的教育意义,“左”的东西不少,不比现在思想、艺术这么多元化。其实那篇小说思想挖掘不够深刻,结构和表现手法上也有好多不足,只是景物描写有些诗情画意,故而被肯定了。”
  那天,权宽浮还讲了部队初进新疆时许多趣事,我心想,以后会有机会多聊,掏掏这位老人心中埋藏的“富矿”。孰料那次见面后不到两周,传来噩耗,先生竟于日前撒手人寰,大去不归了。
  第一次见面竟成永诀!我们为权氏三兄弟作的文章还在酝酿之中。那一面,有几多幸运,又有几多遗憾。
  今天,当我们从浩瀚的书库中找出《牧场雪莲花》时,虽然她的作者已经超然仙游了,可是那如歌如画的天山风光,那天山脚下纯朴的牧民,那活泼美丽、勇敢善良的“雪莲花”姑娘……都踏着那个并不陌生的时代足音,再次走进了我们的心海,我们仿佛真的看见了盛开在天山雪线上的圣人草——朵朵洁白的雪莲花。曹丕讲过:“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正是:牧场雪莲花常开不败,笔间丹心意绵延永怀。
  愿以此文吊祭先生在天之灵。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小城春秋

  初识扬州人
  鲁光
  此生只去过一回扬州,却记住了好几个扬州人。
  烟花三月下扬州,我去时却是寒意袭人的深秋。刚在瘦西湖度假村放下行装,就急不可待地打“的”上街一睹这座苏北小城的风貌。
  按习惯,头一家进的还是书店。我总有一种不进书店就好像没到过这个城市的感觉。扬州新华书店坐落在闹市街头,门面不大,进门就见琳琅满目的美术书刊。猛然见这么丰富的美术书刊真有些惊讶,但再一想,就全明白了。在清朝的康乾盛世,扬州是闻名的盐埠,商业发达,文人荟萃。石涛和尚云游到此下榻过,扬州八怪在此聚居过,小城的美术传统是很深厚的。这些年,我沉醉丹青,每到一处都要背回几本美术书籍。我挑选了一本心爱的图案画集,请一位年轻的服务员小姐暂为存放,等上二楼挑好文艺书刊后一并付款。等我从二楼下来,那位年轻的服务员小姐笑容可掬地走到我跟前,说:“先生,我又给你挑了几本内容相似的画集,你看买哪本更实用?”我刚才选好的一本画册,价值七十多元。可经过一番对比,我却选中了价值才二十多元的上海版画册。这意味着她的营业额要少去五十多元。虽然没有言明,但我心里有一种歉意油然而生。服务员小姐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很真诚地说:“没关系的,只要你满意就行。”
  我到过全国很多家书店,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热心而又真诚的服务员。付了款,我心满意足地走了。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先生,请稍等一下!”我回首,发现叫我的依然是那位服务员小姐。“这本书在外面放久了,有些脏,我去库房里给你找一本新的。”说完,转身去书库。
  这便是扬州人给我留下的头一个印象,一个淳朴而又真诚的印象!
  我打“的”回瘦西湖度假村时,司机是一位很秀气很清亮着装很入时的小姐。司机最熟悉自己的城市,和司机聊天简直是一种享受。
  司机小姐说:“我喜欢北京客人,大度大方。”
  “小姐,你们扬州的‘的士’宰客吗?”我随意问。
  “也有宰的,不过,我觉得为了几块钱那样做,太难为情了。”她一边回答,一边说她要带我走一条近路。
  谁知前头出了交通事故,车堵死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掉过车头走另一条路。
  “真对不起,本来要抄近路的,反而耽误你的时间了。”离度假村还有一段路,她就关掉了计价器,“绕路了,我不能多要先生的钱。”
  下了车,我一直目送她驾车离去,在夜色中,那车的尾灯一闪一闪的,仿佛是她怀着歉意向我道别。
  这是我见到的第二个扬州人,又是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扬州姑娘。
  我见到的第三位扬州人,是一位年逾花甲的退休老人。在离开扬州的头一天,我游览了江南名园———个园。我正对景写生,突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你的画法与众不同呀!”我抬头一看,是一位老人,便问道:“老先生也是搞艺术的吧?”他从包里拿出一幅树叶画,“这是我的作品。”
  树叶画装在一个精致的玻璃镜框里,很典雅。老人说,他是邮电局的退休人员,过去从事过邮票的刻制工作,退下来后就搞起印制树叶画来了。虽然产品刚问世不久,却已成为扬州的抢手旅游纪念品。他执意将手头的树叶画送给我,我却坚持以优惠价把它买下来。对比各地旅游点的那些千篇一律的纪念品,树叶画简直是太有个性、太有特色了。全国哪儿没有树叶,哪儿没有美景,大有开发前景。当晚,老人如约来到我下榻的度假村,几十幅树叶画被我的同行们抢购一空。为了满足大家的需要,他第二天一早又送来一批……他再三说:“你回北京捡几片香山红叶,寄给我,我为你做几幅作纪念。”在香山开会时,红叶倒珍藏了几片,但一直未寄给他,我不愿太麻烦一位年迈的老人……
  多让人惦念、记恋的一位扬州老人啊!
  瘦西湖,何园,个园,风味名菜,祖居小城的扬州人和客居小城的扬州人,使这座苏北小城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神秘而迷人的风采。
  何必非要“烟花三月下扬州”呢?什么时候走访都行。扬州和扬州人,随时都会让你沉迷忘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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