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7月13日人民日报 第9版

第9版(经济周刊)
专栏:

  沈秋娟:眼泪不是饭碗
  本报记者 吴焰
  7月6日一大早,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下岗女工沈秋娟就与丈夫樊乾耀一起,抹着汗,从普陀区的家中出来,换乘几辆公共汽车,穿过大半个上海,赶到宝山区职业技术学校。8时30分,为期两天的“非正规就业培训学校”开班。
  沈秋娟1996年从申新九厂下岗,进入“再就业服务中心”转眼就满两年了。按政策规定,下岗工人在“中心”的托管期是两年,两年中,由“中心”发给下岗职工生活保障工资,负责养老金与医疗保险的缴款,还至少提供两次上岗机会,以及就业培训。眼看8月份就要离开“中心”正式走入社会,厂里、中心不再管了,生活保障费要没了,而工作还没个着落。几个月来,沈秋娟就一直在奔波寻找。
  今天讲课的是宝山区劳动局的一位负责人,他非常耐心地给台下100多名下岗工人逐一解释非正规就业政策的有关规定,沈秋娟和丈夫仔细地听着,还不时记下来。老实说,走非正规就业这条路,早几个月前,他俩还不曾想过,毕竟,通过组织渠道正规介绍的单位保险些。所以,尽管沈秋娟左托关系右托人情去干过临时工,守过摊,卖过VCD,一天赚20元钱,但一旦“中心”介绍单位,哪怕工资少一点,她也会去。
  中午,边吃着饭,边与其他下岗职工聊天,你一言我一语,又勾起了沈秋娟苦涩的感觉。她丈夫早在1991年因身体原因就失业了,如今在一家单位做保安,还有一个马上要读初三的女儿,三口之家每月700元,过起日子来紧紧巴巴。水、电、煤费还得由并不宽裕的公婆支付。以前,一想起这,她就忍不住流泪,但是,毕竟“哭不能当饭吃”啊。
  在下岗职工中,沈秋娟属于那种“不幸的一群”:42岁,无法内退,用工单位又嫌她太“老”,初中毕业,又没啥技术。要命的是,她还有胃病,人很瘦,就因为这“瘦”,去许多单位一面试就被“刷”下来。“他们怎么不考虑,我一向干活认认真真!”可人家说得更义正辞严:“一样都是招下岗工人,我干嘛不要那些身体好、条件好的,而要冒险用你呢?”这年头,怎么找工作都跟选美一样呢?沈秋娟实在想不通。
  沈秋娟伸出双手,看着。在纺织厂干了17年,除了挡车、落纱,其他真是一无所长。她也想去学技术,可这般年龄了又能学什么呢?厂里请人来教她们织毛衣。她去了。上个月,她一边在纺织系统办的一个婴幼儿喂养培训班学习,一边又自个儿到长宁区家政服务中心参加培训。不过,学出来还是得等着别人来面试、录用,还是被动。沈秋娟和丈夫商量:“干脆,谁也不求,自谋出路吧。”上海在鼓励非正规就业,在贷款、社会保障方面有些优惠,沈秋娟心眼有些活了。听家政服务中心的老师说起劳动局还有专门的非正规就业培训学校,上星期她就报名了。今儿赶来听课。
  尽管办早点铺有一大堆问题,沈秋娟心底还是萌生出兴奋和希望……


第9版(经济周刊)
专栏:

  非正规就业道路宽
  本报记者 韩国飚
  对66岁的老人陈发荣来说,7月6日这天是个好日子。一大早,他就走进了上海卢湾区兴仪社区家电维修中心。老人的来意十分清楚。相依为命的老伴不久前过世了。小儿子结婚又欠下一大笔债。倔强的老人久闻上海“非正规再就业”第一号人物张文龙的大名,要找一份工作度过家庭的“经济危机”。只是来过几次都没碰上,工作难找着呢!……张文龙听着老人不善言辞的絮叨,恻隐之心顿起,当场拍板让老人去桂林西街分店看门。老人感激不尽……
  正是这份常有的恻隐之心,促使张文龙在1997年2月,毅然辞去了当时自己还颇为稳固的“铁饭碗”,自断退路,带领几位下岗工人,创办了上海市第一家非正规就业劳动组织——上海兴仪社区家电维修服务社。
  1996年,上海无线电十八厂与金星电视机厂合并,张文龙这位老党员、彩电装配车间主任调到下岗分流安置办工作。“安置办近一年的工作,让我深刻地感受到了下岗工人的苦楚,从观念到个人素质,大多数人要在现有的行业中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岗位非常困难。”张文龙说。
  张文龙办社区家电维修服务社,不为赚钱,就是要改变一些下岗职工的观念。他现在至少已使往日的同事们明白了:并非只有在厂里、单位里才是工作,只要能养活自己就是工作。
  当了总经理后,张文龙每周7天天天上班,再没机会睡午觉了。短短一年多,张文龙已在卢湾、徐汇、虹口、杨浦开了4个维修中心、15个分店,吸纳下岗工人130多名。张文龙靠优质服务,靠干劲,名声越来越响。金星、长虹、星宝电视都授予了张文龙特约维修权。到年底,家电维修中心将达到12个,最后形成各区县一个维修中心、若干分店的全市性家电维修网络,吸纳更多的下岗职工、社会失业人员。雄心勃勃的张文龙还在谋划着兼并上海电子产品维修服务中心,打算把它改制成企业,大干一场。


第9版(经济周刊)
专栏:

  政府该忙什么
  祝均一
  去年,上海地方国有、集体企业分流下岗待工人员30余万人次。到年底,下岗待工人员积存20万左右,与1996年底基本持平。失业人员15万人,失业率约2.8%。今年的目标是,年末国有、集体企业下岗未就业人数控制在16万人左右,其中国有企业下岗未就业人员在10万左右。
  创建行业性的再就业服务中心,作为下岗职工从企业到社会的过渡地带,这被称作是“上海再就业模式”中的重要特点。今年,要加大服务中心分流托管人员的力度。全年服务中心托管的规模定为25万人。当年新进中心的托管人员分流安置率要达到60%以上。年末滞留中心人员不超过7万人。此外,有关再就业服务中心分流安置下岗人员的试点政策(如协议保留劳动关系、培训费用补贴等)将扩大到面上9个行业单位及区县属企业。
  上海正在加大培训的力度,完善职业介绍和就业培训融合的社会化培训体制。以政府出资购买培训成果的形式开展针对性更强的就业培训。年内投入1亿元对10万名下岗、失业人员进行再就业培训。目前开展的“企业创办者”培训(俗称“培训小老板”)是培训工作的重点之一。
  上海还在推进非正规就业、社区服务业、城市工业、家庭手工业等方面进行探索,特别是发展公益性劳动组织,为就业困难对象提供一个托底帮困的基地。这些基地是具有以工代赈性质的劳动组织,不涉及向市民收费的项目,目前从“保安、保洁、保绿、保养”起步。这些劳动组织重点安置再就业特困人员、长期失业人员、协议保留劳动关系的就业困难人员。这样,只要就业困难对象不拒绝从事力所能及的工作,政府马上就可以安排其就业,并保证其收入不低于职工“定补”标准。
  到现在为止,上海原有的360万工人,已向第三产业等转移了120万,以后每年再转移20万,到2000年,上海工业系统将不再有大量的结构性下岗现象,只有“失业工人”而没有“下岗工人”。这就要求上海的再就业工作重点有几个转变。如从大规模的下岗转化为更多的培训上岗,由无目标的培训上岗转化为针对市场需要而进行的培训。
  到2000年后,上海就业和社会保障工作主要在社区层面上开展,上海将尽快建立就业和社会保障相融合的服务网络。各网点具有以下功能:岗位开发功能、职业指导功能、就业培训功能、特困群体安置功能、失业救济功能、社会保障功能(包括民政救助、养老医疗代办及咨询)等,它可以为全社会所有的劳动者提供较完备的就业和社会保障服务。
  (作者为上海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局长)


第9版(经济周刊)
专栏:

  就业指导 蒋蓉妹
  本报记者 励漪
  7月6日上午9时,上海市黄浦区职业介绍所像往常一样敞开大门,与全市职介所联网的电脑随之开始运转。
  坐在电脑前为下岗工人和社会失业人员提供职业指导的蒋蓉妹,两年前从上海一家棉纺厂下岗,那年她40岁。去年3月,当黄浦区职介所面向下岗职工招聘职业指导员时,小蒋成了6个幸运者之一。“我挺能理解那些到这里来的人,也总是尽量耐心地帮助他们,开导他们。”
  上班后不到半小时,她就已接待了四个求职者,而一台之隔处,还有四五双企盼的目光在注视着她。小蒋又接过一张登记表输入。
  在电脑处理信息的间隙,她抓紧时间问下一个:“老黄,上次介绍你去的那家国际货运公司怎样?为啥不想去呀?那你等一等,我再帮你调调资料看。”来职业介绍所的,常有不少熟面孔,一次两次不成,再来就可以称名道姓了,这时尤其需要有耐性,不能怕麻烦。“换个工种试试?就业的天地很广,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至少先解决温饱再说。”
  中国纺织大学涉外文秘专科的应届毕业生张浩为自己是个男孩子找不到对口的职业犯愁,蒋蓉妹柔声细语地开导他说:“现在搞营销很需要人,你还年轻,应该去闯一闯。”小蒋为张浩推荐了一个广告业务员的工作,小伙子拿着应聘通知书高高兴兴地走了。
  10时30分左右,蒋蓉妹接听一个来电后,表示马上赶过去。她跟等候着的求职者一一打招呼:“你们去找旁边的老师登记好吗?都一样的。”
  烈日炎炎,蒋蓉妹骑上自行车来到苏州河边的华隆大厦。刚到门口,一名保安笑呵呵地与她打招呼:“蒋老师,我上班了!”“哎呀,怎么也不来告诉我一声?”“实在抽不出时间呀!”“好好干吧!”坐电梯到24楼,华隆房产公司人事部提供了两个岗位。
  回到职介所已11时30分。小蒋吃过饭,午休时间也顾不上打个盹,抱起一本厚厚的《办公自动化》,对照着电脑“啃”起来。
  13时30分。一位中年男子走到蒋蓉妹面前:“蒋老师,麻烦你查一查,我去应聘的那家银行有没有回音?”“好的,你稍等。”小蒋在电脑键盘上嘀嘀嗒嗒敲开了,虽然手势还不很熟练……


第9版(经济周刊)
专栏:

  做啥都得有本事
  本报记者 谢卫群
  穿着大花的背心和短裤,姚小梅在屋子里忙乎着。抹桌子、擦沙发、拖地、整理玩具,一个多小时后,三室二厅的屋子变得焕然一新。在这个家里,主人叫她阿姨,而在上海长宁区常帮家政服务中心,大伙叫她家庭服务员。
  像每天一样,7月6日,姚小梅7时离开家,骑半个多小时车,来到位于虹桥区的君悦花园一户人家。从早上8时一直干到下午5时。搞卫生、买菜、做饭、洗衣服、陪孩子玩,主人家里的所有家务,她都包了。
  1995年5月,姚小梅从上海第二天平仪器厂下岗时,正好40岁。她倒愿意重新找新工作,但由于没有技能,处处受限制。最初,朋友介绍她到面包店当营业员,由于整个店销售不理想,3个月后,她再一次下岗。1996年,她又一次去百货店当推销员,一年之后,因为厂家撤点,她第三次下岗。
  1996年9月,姚小梅惴惴地走进了上海西区劳动力市场,报名参加了第九期家政服务培训班。学期结束后,姚小梅拿到了结业证书,但是担心技能不熟练,先是在君悦花园烫衣服。园内一位新加坡太太,将她请进了家门。“最初,我不是将菜烧糊了,就是把菜烧咸了。”她决心尽最大的努力学到更多的本领。打那以后,她参加了三级厨师培训班,白天工作,晚上学烧菜。3个月后,获得了三级厨师证书。也是从那时起,她每天随身带一个笔记本,报纸上、电视里,有什么好菜,她都随时记下来,她相信,只要肯学,年龄再大都来得及。最近,西区劳动力市场组织家庭服务员等级考试,首批12名获中级资格,她是其中一个。在她天天背的包里,又多了一个证书。
  “现在,我再也不怕下岗了。凭自己的技术,总能找到活干,而且能让人满意。”现在,她同时为两家干,一家是新加坡人,一家是美国人。而且主人都很满意。
  家人、朋友都说,姚小梅变了,变得能干了。姚小梅深有感触:“学无止境,不管做啥都得有本事。”这话她不仅对自己说,也反复对孩子讲。


第9版(经济周刊)
专栏:

  第二次学习
  本报记者 田泓
  7月6日是上海女子教育培训中心第五期服装设计制作班学员领取技术等级证书的日子。不到9时,30多位“嫂子”身穿自己缝制的衣裙,漂漂亮亮地赶到学校。这次,班里90%的学员通过了市劳动局组织的考试,有的还考出了90多分的高分。班主任向大家祝贺:“不容易,不容易。”的确,对于这群平均年龄41岁的下岗女工,今天也许意味着就业之路又一个起点。这半年里,她们重回课堂,并又一次向社会证明:自己仍对社会有用!
  教室里,几位学员正对着模特身上的新式礼服仔细琢磨。一位学员说:“服装款式变化快,我还要继续学习。”
  说话间,服装班的老学员李德兰“回娘家”来了。两个月前,在学校和市慈善基金会帮助下,她在桂林西街办了“德兰服饰社”。学校有个好传统,老学员“模范”都要回家给新学员讲讲创业体会。
  李德兰的小店虽刚开张,慕名而来的顾客却不少,新招收的两个下岗女工又都是新手,要手把手地教。她常常忙得腰酸背痛。不过,她的脸上始终挂着自信的微笑:“重新找回独立,真的很开心。”等有点积累,她还想把小店搞成前店后厂,让更多的下岗妇女受益。
  学员们也议论开了。有的说,现在租个门面太贵,不如先在家里接些亲戚邻居的活做。有的说,客源最重要,先找几家服装厂挂上钩,批点活。
  虽然大家都知道再就业的路并不好走,但让记者感动的是,这些下岗女工却没有埋怨。一旁的赵苹和校长揭开奥秘:学校有一门特殊的“四自”教育课。每个班开学,她都会亲自告诉学员“自尊自信自立自强”的道理。当走出课堂时,每个学员都开始正视下岗,积极面对新的挑战。难怪前不久美国总统克林顿夫人希拉里在参观学校时称赞:“这是一句对任何人都很有用的格言。”


第9版(经济周刊)
专栏:

  下岗职工在想什么?他们如何寻找新的岗位?政府和有关方面如何帮助下岗职工再就业?7月6日,本报记者在上海专门做了采访。请看—
  上海再就业一日
  我们什么要求都没有,就想尽快有工作做
  7月6日,上午10时,一群上海毛纺公司下岗女工来到纺织职业介绍所宁波路办事处应聘营业员,她们说:“我们什么要求都没有,就想尽快有工作做!”半年来,职介所已为2000多下岗工人找到新岗位。
  郭一江 摄


第9版(经济周刊)
专栏:

  四川北路街道招聘马路清洁工,来了20多名应聘者。他们说:只要转变观念,就业的岗位还是很多的。郭一江 摄


第9版(经济周刊)
专栏:

  7月6日,闻名沪上的由纺织系统20多名下岗女工组建的女子管乐队来到外滩招商银行营业部门口演奏,为其作企业形象宣传。这些从未摸过洋乐器的女工们克服重重困难,终于以特殊的方式走上再就业岗位。郭一江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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