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2月24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

  神奇的泡桐
  贺澜起
  泡桐是家乡的一大宝。
  家乡的泡桐是三十多年前焦裕禄书记带领乡亲们栽种的。
  那时焦书记是用“中医疗法”,把泡桐树当作治理风沙的“银针”,焦书记这个身患癌症的“赤脚医生”顶着风沙与肝痛,带着众乡亲把一根根银针扎在了重病缠身的兰考大地上。乡亲的田间地头、房前屋后全都栽满了泡桐。一棵棵、一排排挺直的泡桐苗,两三年便长成了一个个骁勇善战的绿色卫士,击退了风沙,赶走了盐碱,使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兰考,焕发了勃勃生机。
  泡桐挺拔,栽在家里,可美化庭园;种在路旁,可作行道树。它不与农作物争阳光,乡亲们把它们种在庄稼地里,一行行泡桐下,间种小麦、花生、棉花、玉米等。这样,既长了树,又长了庄稼,农忙时还可乘凉,可谓一举三得。
  一开春,性急的泡桐不等叶子长出来,便甩出一朵朵淡紫色的喇叭花,迎接春天的到来。夏天,则伸出宽大的叶子,为乡亲们或路人遮阳。秋天,妇女和孩子们便挎着篮子,拿着自制的竹签,把一片片晒干的桐叶捡回家,做烧饭用的柴火。冬天来了,连最勤快的老乡都回家休息了,而忠诚的泡桐树,仍然站在寒风里,守候着过冬的麦田和安详的村庄。
  回乡探家,每当看到那一行行一排排一望无际的泡桐树,我的心便被那泡桐的海、那泡桐的洋绿醉了。泡桐不但庇护我度过了天真烂漫的童年,还给了我向上的力量和一颗充满爱意和诗意的童心。记得我刚开始学写作时便写了一首名为《兰考泡桐》的诗,我在诗中写道:挺起伟岸身躯/饱满坚定信念/从粗砺黄沙中挤出生命之泉/于苍白盐碱中汲取诱人绿色/化干渴荒漠为一泓碧波。
  家乡的泡桐在多灾多难的岁月制服了狂暴的风沙,在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又一次大显身手。
  乡亲们从卖原木开始发展到办桐木加工厂、木器厂,产品由简单的桐木电料发展到桐木拼板、装饰材料等,一步步提高着泡桐的“含金量”。他们还搞起产品出口,让兰考泡桐飘洋过海,远销日本和欧美。这些世世代代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子,愣是和外国人做起了生意;这些曾靠返销粮过日子的庄稼人,愣是为国家赚回了大把大把的外汇。
  在这些做桐木生意的人中,一个叫戴士勇的农民又把桐木产品从粗加工提高到了精雕细琢的档次,再一次提高了泡桐的身价。戴士勇发现桐木板被外地客商买走加工成乐器音板后升值很高;他还在《乐器》杂志上看到:北京乐器研究所经过对全国十几个地区桐木板材料的研究鉴定,确认兰考泡桐是制作古筝、琵琶等乐器音板的最佳材料。他欣喜若狂,萌发了办乐器厂的念头。
  他满怀热望地去上海一家民族乐器厂请求联营办厂,不料对方兜头一瓢凉水:“你们那碱窝里有几个见过古筝的?你们镇连铁路都不通,还能办乐器厂?!”戴士勇头也不回地走了,扔下一句话掷地有声:“厂长你看着!兰考要办自己的乐器厂,乐器质量要比你们的好!”
  这个倔强的庄稼汉子,说到做到。他延请名师、筹集资金、组织乡亲,凭着老一辈当年跟着焦书记斗风沙战盐碱的拼劲,硬是把厂子办起来了。没见过乐器的人制作乐器到底有多难,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可凭着一股百折不回的倔劲和庄稼人特有的精明,乡亲们那摸惯了耧耙粗糙的大手终于拨动了海内外音乐界的心弦。中国琵琶研究会会长李石城先生来厂一口气弹了十五把琵琶后赞不绝口;1990年6月在文化部委托中国音乐学院举办的国际比赛结束后,他们送去供参赛者借用的五十七把琵琶、古筝被抢购一空。仅用短短几年的时间,乐器厂便发展成为全国六大古筝、琵琶生产厂家之一。在他们的带动下,全县办起了十多家民族乐器厂。最近,在大量生产胡琴、古筝的基础上,又研制成功了钢琴音板,使家乡的泡桐加工跨入了高科技领域。几年前,国家有关部门就把兰考定为民族乐器音板生产基地。
  每当想起家乡那高大挺拔、迎风而立的泡桐树,我的耳边便响起焦书记带领乡亲们栽种泡桐时高唱《南泥湾》那慷慨激昂的歌声、曾肆虐一时的风沙溃逃时的悲鸣声以及乐器厂那如甘泉般清冽的古乐声,这些声音经过泡桐树的传唱,变得越来越神奇、越来越美丽。


第12版(副刊)
专栏:

  重走山路
  马威
  我的老家虽然离市区充其量只有四五里路,但却要翻越两座山。有人说,北方的山不过是放大了的土丘而已,这是不了解三十多年前我家乡的山。诚然,我家门前的大山没有庐山、黄山之险峻、挺拔,也没有泰山、武夷山之雄浑、清秀,但在儿时的我的眼里,却也是山势陡峭,望而生畏的。从我上大学离开故乡起,至今已经三十余年,故乡人早已视我为游子。山路迢迢,乡情依依,每有故乡人来京,细聆乡音,沐浴乡情,既解我乡愁,又慰我乡思。去年的初秋,应鞍山市作家协会的邀请,我回到了阔别多年、日夜思念的故乡,参加“新时期散文创作研讨会”。
  几次回故乡,都是来去匆匆。原先,母亲还健在,思母心切,一下火车便急着坐汽车往家赶,恨不得一下子飞到家里,也就一直没有机会重走山路。这次会上有一天组织大家去游览千山,我则利用这个时机去寻找山路。那天清晨,天下着蒙蒙细雨,空气分外清新、温馨。我独自穿过“二·一九”公园,走上了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山路。我已二十年没走了,现在还有没有路呢?当我循着记忆中的山路走过去时,第一眼便看到山变了,原来那么险峻的山,那么陡峭的岭,怎么突然间变得矮小了呢?!是大自然的风化杰作吗?还是山下边的高楼大厦反衬的呢?我又往东走去,但不论我怎样绞尽脑汁,搜寻记忆,还是找不到过去那条荆棘丛生、野草遍地的山路了。我索性登上山顶,向西南眺望,与我们村一山之隔的大石头村,已经“旧貌换新颜”了。当年那低矮破旧的茅屋农舍,已经变成了一片片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过去那条沿村中小河边上的泥泞小道,已变成了一条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一辆辆各式各样的出租车穿梭而过,一幢幢多姿多彩的小楼,镶嵌在半山腰处,错落有致,赏心悦目,楼旁有葱茏的绿树,楼后有秀丽的山景,犹如一幅色彩鲜明的风景画。再往西看,远眺市区,不禁神清目爽,心情激荡起来:鞍山真是大变样了。鞍钢水沸火烫,城市风茂气聚,充满了生机,充满了活力。
  我最初知道山路的险峻、走山路的艰辛,不是用眼睛看到的,而是伏在父母亲的脊背上,从他们那汗流浃背的气味中和极度疲惫的沉重喘息声中感觉到的。我上小学后,为了家里的日用生活开支和每年交学杂费,在放暑假或星期天,母亲便和我一起挑着自家房前屋后种的蔬菜到城里去卖,这才使我真切地看到并感到了山路的形貌。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年我只有十一二岁,挑着两只北方常见的小土筐,母亲则挑一副大土篮子,一大早便踏着露水起程了。一双鞋和裤腿都被露水打湿了。越走越难走,我心里怨恨起路来。这哪里有什么路啊?山路本来难行,我又挑着担子,还没有登上第一座山的山顶,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两腿发抖,心里犯怵。许多年以后,我读到鲁迅先生关于路的一段名言:“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结合自己的经历,很容易理解了字面上的内容,但对其深刻的思想内蕴的理解,那还是以后的事了。母亲见我累得满头大汗,心疼地对我说:“歇歇吧。”母亲找了一块石头,把她披在肩上的一小块蓝布铺在上面,我和母亲就都坐下了。母亲用袖口给我额头擦了擦汗,我望着母亲的头发挽成了一个髻,虽已有些斑白,但脸庞仍然秀丽端庄,她那双美丽的眸子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温柔而疼爱备至,似乎在鼓励我不要怕,要挺住,再努一把劲,再过一个山头就到了城里。俗话说:“七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阳光灿烂,忽然间,乌云飞,雷声响。我和母亲赶紧挑起担子赶路。山越走越高,坡越走越陡,路越走越窄,担子也越来越重。当我们紧赶慢赶,翻过了第一座山,走过了谷底,正往第二座山登攀时,突然天黑似墨,闪电惊雷,灰白色的雨幕,铺天盖地,翻山越岭追赶我们而来。大雨化作亿万条垂天的鞭子,在狂风的鼓动下,发出恐怖的喧嚣,山路也被雨水淋得溜滑。我第一次挑着担子走山路,又经历这场急风骤雨,心中说不怕是假的,精神格外紧张,甚至不敢喘大气,生怕脚下一滑,连人带筐一齐滚落谷底。母亲在我的后面,她让我用双手抓牢前后两个筐,两脚踏稳,并大声对我说:“不要怕!要挺住!往前走!”我照母亲的话做了,咬着牙走完了这关键的一段路,迎着风雨,踏出泥泞,终于登上了山顶。这时雨也停了,太阳也出来了,放眼望去,真有“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之感,心情畅达,神怡意远。
  小时候走山路的经历,是一笔特殊的财富,给了我许多教益和人生启迪。人生如登山,山路崎岖绵长,“天道”,即人生之路,也不会是笔直平坦的,而是曲曲折折,坎坎坷坷。走山路,不仅能健身益智,而且能锻炼毅力,强壮灵魂。山路的特点在于弯曲,在于不平,但弯路不是绝路,不是死路,恰恰相反,弯路连着大路,连着光明,通向胜利。山路的价值在于它默默无言地揭示着人生的奥秘。有人说,从小遭受过磨难的孩子,比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似乎更懂得生活,更懂得人生。几十年来,不论我走到哪里,我都十分珍惜走山路这段经历的特殊价值。每当我在人生之途上遇到挫折、遭到失败时,我就想起了小时候走过的山路,耳边响起了母亲的九字箴言:“不要怕!要挺住!往前走!”脑海里浮现出那弯弯曲曲、荆棘丛生的山路,立时全身涌出一股克服困难,战胜挫折的力量,产生一种不畏艰险、登攀向上的豪情。


第12版(副刊)
专栏:

  灶火的变迁
  门福通
  小时候,我家的东厢房里摆放着一架香炉,逢年过节,娘就要到它跟前燃上一炷香,磕上几个头。记得娘常对我说:香炉是供奉灶王的,好让灶王爷保佑咱家一年到头有柴火烧。话虽这样讲,可一家人并不能摆脱吃“夹生饭”的困境。每到秋季,娘总是拖着带病的身子到几十里外的一片名曰“石桥”的荒洼,打野蒿、黄蓿菜棵一类的东西,晒干后弄回家,以接济冬春断柴的困难。最难忘的是我上小学五年级的那年冬天,当家里再度没柴烧的时候,年近半百的爹一咬牙推起独轮车去了油田。在爹走后的第七天上,娘估算着爹快回来了,就差我去接接,并大致指给了我要走的道儿,于是我独自一人朝东南方向走去,当走了大约二三十里路的时候,真的接上了爹。望着那一车子黑乎乎的石油和爹疲惫不堪的样子,我既惊喜又心疼,无奈我年幼力薄,不能接过车把推一程,只好在车子前方拴一根绳,用力帮爹拉回家。那一回,爹累得足足躺了半个月。可就这样的代价,也不够我们一家烧两个月的。
  生产责任制后,我们全家和其他乡邻一样,充分开发利用耕地,土地的产出率达到了历史的极致。秋收之后,玉米秸、豆秸、棉花柴小山似地垛满了房前屋后,除去牲畜饲草,光下脚料铺着盖着也烧不完。冬天里,炕头总是烧得热热的;洗涮,再也不用那带冰碴的冷水,温一温,热一热,就连给牲畜拌草料、给鸡鸭和食都要加温。这时我又想起了那架香炉,就向娘建议说:“娘,如今咱已不缺烧的,再也不用灶王爷帮忙了,就把香炉撤了吧!”娘开始有些想不通,后来由于盖了新房迁新居,就把那玩意儿丢在老宅里了。
  去年春节前夕,我携老婆孩子回老家。远远地,我就隔着车窗朝家乡的村庄眺望,然而,直到走进村子,还是见不到往日那“炊烟袅袅”的景象,我心里犯嘀咕:莫非“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来到家门口,竟有一股浓郁的菜香扑鼻而来。进得屋里,我不禁惊呆了:嗬!三弟正身扎围裙在煤气灶上掌勺烹炒呢!那神态,俨然一位大师傅。三弟想必是猜出了我的心思,打趣地说:“咋样?比你那城里的机关灶也不赖吧?”“不赖!不赖!”我心悦诚服地说,“我那煤气灶是人工起火的,陈旧了,瞧瞧你这个,一启用就是电打火,先进得多哩!”
  土砌坯垒的灶门被冷落了,烟熏火燎的日子结束了,传承了几千年的生存方式就此画上了句号。


第12版(副刊)
专栏:

  喜看喀什
  张百顺
  从走进军营的那一天起,我这个当兵的人就开始咀嚼“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哪里去,哪里需要哪安家……”的蕴含。十几年来,虽说走南闯北地变换了若干岗位,这首歌总还是陪伴着我。不同的岗位、不同的地域与相对规范化的军营生活的相融和碰撞,使我对“军人家园”的认识也就处于一个不断深化的过程之中。1997年4月,当我重新回到祖国最西边的城市喀什的时候,方才感悟到“边疆就是我的家”的真谛。喀什,一个让我魂牵梦绕多年的边城,你是我心目中永远的圣地。
  “不到喀什不算到新疆”。最早听说这句话的时候,对喀什丰厚的历史积淀还只是一种“浮光掠影”式的感受:大街小巷中,任何一个蒙着面纱匆匆而过的维吾尔族姑娘都会令我凝目驻足;喧哗热闹的集市上,卖烤肉串的吆喝声,犹如一曲曲美妙动人的乐章,准能激起我无尽的遐思;那赶着小毛驴进城的一望无尽的队伍,总会燃起我心灵的火花。“香妃墓”、“穆罕默德墓”、“班超公园”,还有那许许多多兼融了东西方文化艺术的建筑物,使我在一种精神的陶醉中不止一次地默默自语:呵!这就是维吾尔族的生活,这就是我要为之献身的“边关家园”。
  对喀什认识的深化是伴随着改革进程的加快逐步开始的。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陪同来南疆军营的几位女作家到喀什最古老的几条巷子采风。绵延不已的、完全封闭的走廊式的胡同、弄堂,既有南方园林的清秀,也有北方“王府”的傲气,还有西洋文化的艳丽。一位曾经在南疆生活了多年的女作家边欣赏边述说:“历史总是在兼融和反思中前进的,在这一点上,维吾尔族堪称中华民族的典范。你看,在这个原始的而又同时洋溢着现代气息的维吾尔族家园,已经很难看到蒙着面纱的女性了,那修长的身材,披肩的秀发,一双大而乌黑的明眸,那一抹什么时候都可以看到的浅浅的笑容,再加上绚丽多彩的民族服装,不正可以体现出维吾尔族女性固有的干练自如、娉婷婀娜的神韵吗……”“是啊!时常看到一些新疆的风情片,蒙着面纱的女性很多,时间长了脑海中也就烙下了维吾尔族女性的这样一个特征,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另一位以写北大荒知青部落而闻名的女作家,也冒出了这么一句。这使得此前一直以“家园主人”自居的我不免有点尴尬。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听着两位女作家的感慨,方才意识到蒙着面纱的维吾尔族女性着实是不多见了。走出胡同,便来到了我们国家最大的艾提尕尔清真寺,夹裹着清真寺的两条街道商贾云集,人山人海,几位从事国际商贸的维吾尔族姑娘用流利的英语同来访者谈笑着,我不禁为眼前这些泛舟商海的维吾尔族女性而自豪。据说,像她们这样从事国际商贸活动的维吾尔族女性在整个喀什地区已有一千五百多人,足迹遍及沿边五个国家和地区。
  同全国总体发展形势一样,这几年喀什在日渐繁荣中变得更加漂亮了。喀什市人民广场的变迁就是一个很好的佐证。往昔四周低矮的楼房已被几座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所取代,恢宏壮观的主席台加上无数喷泉、鲜花和激光照明的点缀,使不少初到喀什的外地人都有一种恍惚间来到天安门广场的感觉。如今,每天你都可以看到许许多多的维吾尔族群众,站在广场主席台前高大的毛主席塑像前,同“老人家”合影留念的情景。
  喀什的明天是灿烂的。扩建后的喀什机场可以起降包括“波音737”在内的大型客机,每天都有无数的客商、游人从祖国的四面八方、从世界各地到喀什观光旅游。在新的世纪共和国五十一岁生日的时候,即2000年的10月1日,南疆铁路将延伸到喀什。据说国家将开设喀什到北京的专列,这将是我国境内到达首都北京最远的专列。随着喀什同内地联系的更加密切,随着喀什陆、空港口的日益繁荣,我们这些长期生活在喀什的人都会有一种“日新月异”的欣喜。


第12版(副刊)
专栏: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书法)李广桐


第12版(副刊)
专栏:

  黄桷树作证
  向求纬
  黄桷树是长江三峡一种常见的树种。它随处可见,毫不起眼,生命力极强,岩缝中只要有一抹泥土,它的根须便可以抓泥附石攀援而上,趁势而下,展现它蓬勃的生机和顽强的意志。黄桷树同时又是一种高贵的树,它面临大江,背靠山岩,探视长空,迎送风雨,始终保持它墨绿的色调和苍劲的身姿,和三峡别的事物一起,站成一道引人注目的独特风景。
  三峡岩上村、玉罗村这一带,十六平方公里的移民迁建区域内,还保留着数十株黄桷树,它们成为三峡移民的历史见证。几年前,三峡要修大水库,淹没线以下的农民要搬迁,搬到后山坡高高的、宽宽的江岩上。那段日子,黄桷树旁边的院坝里,连墙的平房或独立的小楼内,村民们议论纷纷。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田地做熟了,连一块石头都煨热了,牵筋动脉地难割舍呀。
  眼看着,以村口那一排排黄桷树作支架,临时窝棚一字儿排开,花花绿绿地搭了起来。移民要搬到那里面暂时住上一年半载,等人民政府统一规划设计修建的还房大楼修好了再搬进去。岩上村党支部是三峡闻名的先进党支部,共产党的新鲜事儿总是先拿到这儿“预演预演”,心里有了底再到别处“全面推开”。而这江岩之上从来是“政令畅通”,从来没令党和群众失望过。有了事情,那位作为优秀村党支部书记的谭邦银总是先召集党员,后召集村民往那些黄桷树荫下一坐,三下五除二就解决问题。可这次却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而且时间紧迫,不容迟疑!
  一家一家、一遍一遍地做工作。统计田地、房产、林木,落实移民补偿金……
  吵闹,哭泣,示威,躲避……
  嘴皮磨破,好话说尽,脚杆跑断……
  大年初一,预定的搬迁日子就要来到。寒冬腊月里的黄桷树沉默不语。
  腊月三十,雨夹雪。两辆大卡车停在我们前面叙述的那株大黄桷树下,谭支书抹着脸上的雨水雪水汗水泪水,凶神恶煞地指挥别人搬他家的家具,拆他家的房子———里面可全是用料考究、价值不菲的房屋建筑材料和淋不得雨、摔打不得的家用电器、组合家具呀!接下来是搬他妹妹———中共预备党员谭邦琼的家……
  早就吃过团年饭了,村民们趴在门缝看着,呆在屋里听着,谁也不出声,谁也不说话。世世代代的兴衰荣辱、祖祖辈辈的悲欢离合,在岩上村孕育出这样一个刻骨铭心的大年夜……
  大年初一,全村人谁也不搭理谁,疯了一般忙乱着往外搬东西,拆房子,搬进那排黄桷树支撑着、荫庇着的临时窝棚。这一住就是一年多。说不上安居乐业,倒也平安无事。炊烟缕缕,鸡鸭追逐,有人还学着城里“休闲族”,在黄桷树丫枝上挂起了鸟笼。
  眼见着漂亮结实的移民新楼一天天盖起来,无意间以这株就势保留的黄桷树为参照物东南西北形成了新街,移民们时不时叼着叶子烟、牵着小孩去看热闹,出主意,当“参谋”。建房单位果然采纳了移民许多好建议。这些房屋要求设计一流,质量最佳,外观最美,除外部结构统一,内部分别按三人间、四人间、五人间、六人间设计,寝室、客厅、厨房、卫生间、阳台配套,饰壁装顶,沼气池、炉灶、洗衣池、壁柜、安空调处、挂钩、晾衣竿等等一应俱全。
  如今岩上村一带的移民许多已经搬进了新楼,开始进一步精心美化家园,开始了一种崭新的生活。当然困难还多,譬如移民补偿金、土地调配、子女入学就业、寻找致富门路等等,都需要我们移民大楼的新户主们去思考,去谋划,去安排,去奔忙。然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个理,已被三峡移民认了个准。
  古老的黄桷树,可以作证……


第12版(副刊)
专栏:我的家园征文

  不可不睇的羊城
  黄咏梅
  在这个城市住下,眼睛很易发酸,也许因为要看和该看的东西太多的缘故。广州人说看是“睇”,广州城不折不扣地是一个不可不“睇”的城市。
  站在横七竖八的大街上,任何一条路都复杂地通向了你所未知的去处,那些小出租车“庖丁解牛”般游刃有余地把马路大卸成一块又一块,但总不能出门老是“打的”吧,“找吃艰难”,能省即省吧。于是,你从地图上找到你打算去的地方,什么区什么路,然后找公共汽车。始发现在公共汽车站台上,有许多和你一样的人,仰着脖子在密密麻麻的站牌上寻找站名,由于阳光猛烈不得不眯缝着双眼。即便从线一般的眼域中,你还是顺便看了看这个城市的天空,眼睑外它是那样宽阔得令人惊讶,在如此宽阔的天空下形形色色的人越来越多,南来北往。
  公共汽车的路线太多太密,像看手上的命运线一样难以看懂它们。
  一个广州人感叹地说:“广州真是让人住也住不厌。”或许那包括了看不清记不清的公车站牌,它们醒目地标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看也看不完因而走也走不厌。
  挑选一个周末,一个人背着包上街,北京路、天河城,平日里多人的地方更多人了,平日里不多人的地方也多人了。从一出门得到的第一张传销单开始,一路逛一路接,不接就硬塞在你手里。那些写满让利优惠的花花绿绿的传单,不可抗拒地进入你眼中,即便你对那充满诱惑的字眼已然麻木,但那执著、努力的促销人员满脸微笑地发送给你,叫你不忍无动于衷。而在步行街搭起的临时舞台上,更有促销的一场场SHOW,搞笑、动情、哗众取宠在这里成为一个成功的境界。欢声笑语里隐藏着的是一只伸向消费者口袋的手,每个人都深知这个游戏的规则,但仍是不可不“睇”,仿佛这两种角色便完全构成了固定的都市舞台。
  就这样从白天逛到了夜晚,精力耗尽了,而广州城的魅力一点儿未消减,反倒是更为精神了。依次亮起的霓虹灯使这个不夜之城如一个个披金带银、唇彩浓艳的女人,随着“的士”的行驶而袅娜地晃入了你舍不得小憩一下的双眼。近处街边的灯光亮得足以把你的意识扩张为零,远处摩天大楼的灯光如宝剑直插入望不到顶的云霄。要不是灯光提醒,你几乎意识不到这是喧嚣了一整天之后的广州之夜,因为它和清晨的忙碌、朝气没什么两样。这个城市是一个永远不懂夜的黑的城市,仿佛生活总处于开始的状态。
  逛了一天一夜回家后,舒服地倚着沙发,打开电视机,节目多得令你调这不是调那不是。明珠台、翡翠台、珠江台……都是些别的城市看不到的频道,五花八门得又让你舍不得立即睡去。新闻、娱乐、专题、剧场……都是活生生地从你白天的生活中摘录下来的,自然真切,新鲜有趣。你注定要过一个不可不“睇”的夜晚。
  同住的一位来自北京的女孩,对粤语一窍不通,几天下来,学到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埋边睇睇”(过来看看),这是广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商店、专卖店门口的售货员的习惯用语。“睇睇”,要看的总也看不完,当一天一夜地“睇”过之后,你不知不觉地睡在这个很热的城中,你的梦也睁大了双眼,看着一个逐渐陌生了的女孩,她握着一盏易碎的灯笼,正欲横越车流不断的马路……


第12版(副刊)
专栏:

  虾(中国画)
  马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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