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2月18日人民日报 第11版

第11版(大地周刊·文学观察)
专栏:每期话题

  新诗:世纪之交的沉思
  ——全国诗歌座谈会(张家港诗会)述评
  张同吾
  蒹葭苍苍,秋水茫茫,锦绣江南别有一番秋光诗境。1998年11月12日至16日,来自祖国各地的一百位诗人和诗歌理论家,汇聚于江苏张家港,在这片经济腾飞充满生机的土地上,在这座梦幻般生长出琼楼玉宇的新兴城市,举行了全国诗歌座谈会。也许无法否认,随着文化疆域的不断开拓,文化载体和艺术形式的日趋多样化,诗歌失去了在文学殿堂的中心位置。然而,我们同样无法否认,诗永远是人类文化的精粹,永远是一个民族智慧的象征,永远是时代精神的火炬,何况中国是诗的国度,理应出现诗的再度辉煌,何况我们正置身于中华民族全面复兴的伟大时代,诗人理应更充分地发挥诗的功能,满怀激情以绚丽的色彩描绘壮阔的时代画卷。出于这种认知和责任,中国作家协会和江苏省委宣传部选择世纪之交联合主办了这次大型诗歌学术会议。
  从本质意义来理解,诗是情感的艺术凝聚,是心灵之花的绽放,它既需要生活沃土的培植,又需要美妙情思的熏染与感召。中国作协党组书记翟泰丰和江苏省委副书记顾浩,共同以诗家风采拉开了这次诗会的帷幕。他们诗意盎然的讲话,阐释了诗会宗旨:高举邓小平理论的伟大旗帜,继承我国诗歌的优良传统,弘扬“五四”以来直至改革开放的二十年间新诗面向时代、面向生活、面向人民的优良传统,促进新诗的繁荣与发展。这足以让与会的诗人们在诗意融融之中,引发关于我国新诗发展的世纪之思。
  几天的讨论是严肃认真的学术对话,也是生动活泼的艺术交流,诗人们从不同角度以不同的感受,回顾了我国新诗发展峥嵘曲折的历程,肯定成就指陈不足,总结艺术经验,展望光辉前景。对于种种创作现象的看法乃至对于当前新诗的创作态势,诗人和诗歌理论家们从不同视角和不同层面作出评估,在见仁见智的看法中,透露出诗学观念和审美情趣的差异,这是很正常的学术现象,它以聚光的方式构成了我国当前诗坛的缩影。其中一种很有代表性的看法,是有感于诗歌疏离读者的现象,有感于内容细琐、情思苍白、故弄玄虚的现象,因而更加强调诗的社会功能和群众性,倡导诗人面向生活深入生活,同时在创作中要有正确的指导思想。诗虽然是富有强烈主观色彩和情感化的语言艺术,却不能排除理性,在捕捉灵感和营造意象的过程中,必然渗透着自己的思想感情和审美理想,也包容着诗人的哲学观和艺术观,从而影响着他反映生活的深度和广度,甚至决定着一首诗的社会意义和审美价值。另一种很有代表性的看法,是有感于诗思平庸艺术粗糙而流于概念化、口号式的现象,更加强调诗作为精英文化的品格和诗独有的审美特征。诗既然是意绪化的语言艺术,它便是内在有序而形似无序的意象组合,它不该是对生活的感观描述和对类型化认知的解说,因此,诗只能是一种“私语方式”的“个人化写作”。我认为,面向生活和深入生活是无可置疑的,重要的是我们应不断深化对生活的理解,不是从表层去拾取生活的碎片,也不是浅白空泛地去赞美生活,而应以哲人般的慧眼,发现潜藏于生活中的真善美,发现富有时代特征的物象、景象和心象。尊重诗的精英文化的品格和它的审美特征,同样是无可置疑的,我们也要重视诗的美学意义,不是任何真实的都是美丽的,不是任何一种心灵的流光掠影都具有审美意义,当私语只能独听而不能拨动读者心弦的时候,诗也就黯然失色了。诗人应重视崭新的审美发现,并以具体而不泥实、空灵而不飘玄的抒情方式加以表现,从而共同绘制伟大时代的绚丽画卷,唯此方能显现新诗的生命力。
  事实证明我国新诗是有强大生命力的,它在“科学”和“民主”的时代洪流中诞生,在东西方文化相交汇的文化背景下诞生。当二十世纪的曙光刚刚吐露在东方的地平线上,以郭沫若为代表的新诗的先驱们,便从现代物质文明和现代精神文明的最新信息中捕捉美妙的灵感,以绚丽多彩的笔致描绘了崭新时代的风貌和它的本质特征。嗣后各个历史时期都不断涌现优秀的诗人,从冰心、闻一多、臧克家、艾青、徐志摩、戴望舒、穆旦、田间、何其芳到贺敬之、郭小川、李季、闻捷、蔡其矫、邹荻帆、张志民、李瑛、公刘、牛汉、绿原、曾卓、郑敏以及当前许多才华纵横的中青年诗人们,他们以各不相同的艺术风格和审美个性,创作出独具风采的优秀诗篇,从而共同绘制了这个世纪中华民族的心灵史。我们的庄严职责,是站在当今时代的峰峦上,总结新诗的艺术经验,创作出无愧于时代的能够震撼灵魂的优秀作品。
  当我们回顾新时期以来新诗的创作道路的时候,不能不怀着激动的心情重温一段峥嵘岁月。全国人民在邓小平理论的指引下,进一步深化改革扩大开放,逐步冲破思想禁锢和闭关锁国的局面,在建立和健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过程中,逐步解放了生产力,从而实现了历史性飞跃。每一位诗人都会从深刻的历史变革和鲜活的生活实践中,深切地感受到一个伟大时代的来临。在这个伟大时代,新诗有了长足的发展:其一,一大批老诗人们焕发了艺术青春,创作出许多思想深邃笔致圆融的优秀诗篇;老中青三代诗人,从多角度多侧面表现了崭新时代我国人民的心理特质和精神风貌。其二,现实主义精神的光辉,辐照诗歌创作的广阔道路。诗人们继承和发扬了我国传统诗歌美学的忧患意识和参与精神,以生活亲历者的血肉之躯,感受了中华民族的历史沧桑,不仅绘制了丰富多彩的生活图像,而且让诗的触角向历史和文化的纵深延展,让人们从文化源流和历史功过中去思考历史规律和人类命运。其三,诗人的精神视野和文化视野日渐开阔,诗的题材空前广阔。其四,主旋律与多样化的统一,并形成了一种较为稳定的创作格局。当然,当前诗歌创作还有诸多尚未尽如人意之处,只能通过理论探索和艺术实践逐渐认识,逐渐矫正。我国新诗从发轫至今不足百年,尚未形成稳定的艺术法则和成熟的美学规范,需要长期的孕育和反复的磨砺,方能形成崭新而完整的中华民族的新诗美学体系。为了提高诗歌质量和促进诗歌繁荣,诗人和理论家们,都必须深化理解并且能够在艺术实践中正确把握诗与时代的关系、诗与人民的关系、诗与生活的关系、继承与借鉴的关系、内容与形式的关系、进行艺术探索与尊重艺术规律的关系、提高诗人素质与繁荣诗歌的关系。这既是宏大的理论课题,又是精微的实践课题,谁以有血有肉的作品做出生动的回答,谁便有可能成为无愧于伟大时代的优秀诗人。
  就诗的文本和诗的内部规律而言,至为重要的是如何把握继承与借鉴的关系,这在新诗发展过程中一直为人们所重视,然而又一直缺乏精当的理论阐释和准确的艺术把握。所谓继承,主要是指继承我国古典诗词的优良传统,吸取其宝贵的文化营养和艺术营养,也是指继承“五四”以来新诗的优良传统,吸取其思想精华和艺术精华。古典诗词经历世代的锤炼和时光的汰选,已成为我国文化的精粹,它以精湛的语言、优美的意境、和谐的音韵、深邃的哲理形成了稳定的审美特征和艺术规范。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民族的语言文字,像汉字汉语这样以形神合一的魅力包容着极其丰富的精神内蕴和美学内涵。我们的前人正是在这种稳定的艺术形式和语言规范中,表现热烈的爱国情愫、崇高的人格精神、诚挚的道德操守和忠贞的爱情观念,以其神奇的潜在力量雕塑着中华民族文化性格。因此阅读和吟诵诗词,已成为世代中国人自觉的文化需求和心理需求,这是作为诗的国度的一个重要标志。汉语的文化脉命和精神风韵,都源于中华民族的文化江河,传统的诗歌语言,也像先秦的青铜、盛唐的书法、宋代的彩雕和明清的绘画一样,都以其文化精髓规范着中国人的审美心理。李白奔腾倾泻的黄河、陶渊明疏淡清雅的菊花、张若虚永恒迷人的明月,都是作为一种文化性格的象征,长存在我们的心中,陶冶着我们的性灵。时间和空间、暂时和永恒、有限和无限、无形和有形、具体和抽象都在语言中浸润,在语言中包容。新诗的局限,曾使我们仅仅把语言视为情感的载体和灵魂的外壳,殊不知语言是文化的江河,靠它的流动和浇灌,诗人心灵的原野上才会花红草绿水碧山青;语言是生命之光,靠它的辐照,诗人才会风情万种。因此,进入语言和重铸语言,是新诗继承传统的开阔而又漫长的通道。历史把一个庄严而又凝重的使命留给今天和未来,让我们以知性的升华和艺术的锤炼,既完成对缺憾的补偿,又进行对新诗的丰富和拓展。当然,文化是发展的,语言也是发展的,我们不能师古不化刻板摹拟,而应取其文化内蕴,熔冶崭新的精神风骨。借鉴更不是唯洋是崇,拾人牙慧,而应从人类一切先进的文化成果和艺术宝库中汲取营养,从而建构我国新诗的辉煌殿堂。
  我们站立在诞生过张若虚、范仲淹、秦观、吴承恩、归有光、董其昌、顾炎武、郑板桥和柳亚子的土地上,“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何止让人情也悠悠意也陶然,每一位富有艺术良知和时代责任感的诗人,此时此刻都会浮想联翩诗绪升腾,誓为建构宏伟的诗学殿堂作出奉献。然而愿望往往是美丽的,而实践却何等艰辛,我们必须正视时代对诗人的汰选是严峻而无情的。时代在发展,诗歌美学也随着时代发展而发展,一切富有艺术敏感的诗人,都该意识到让自己的心理结构、价值取向、审美判断和抒情方式与改革开放的时代精神相融合,方能摆脱平庸,摆脱浮泛,摆脱类型化和概念化。诗歌永远不是教义的浓缩,而是时代之光富有个性的折射,诗人和诗永远以鲜明个性方式存在,恰如马克思所说的,任何一种指定的表现方式只不过意味着强颜欢笑而已,你们赞美大自然悦人心目的千变万化和无穷无尽的丰富宝藏,你们并不要求玫瑰花和紫罗兰散发同样的芳香,但你们为什么却要求世界上最丰富的东西———精神,只能有一种存在形式呢?看来,艺术辩证法同自然辩证法在哲人的心中汇融,能给予我们多少深层的启迪啊!
  现在我们正站在世纪之交的门槛上,回望峥嵘岁月世纪风云,迎接新世纪霞光璀璨的黎明。伟大的时代和丰富的生活为诗人施展艺术才华,提供了广阔的疆域,任其纵横驰骋和发展个性,人民期待着出现更多更好的诗篇,期待着产生气势磅礴思想厚重的诗篇,期待着产生感人肺腑抚慰灵魂的诗篇,期待着伟大诗人的诞生,从而谱写出中华民族恢宏的英雄交响诗。让我们以优异的实绩回答时代的选择和新世纪的召唤!


第11版(大地周刊·文学观察)
专栏:金台文论

  诗国的呼唤
  仝小改
  中国是一个诗歌的国度,自“关关雎鸠”到“床前明月光”,从“飞流直下三千尺”到“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诗歌的语言和节奏深深地沉潜于我们血脉灵魂的深处。“诗人”这一称号在人们内心享有神圣的光荣,享有这一光荣的人们使世界以语言的形式发出了节奏、韵律和声音。
  诗歌在诸多艺术形式中有着特殊的地位,许多艺术门类都以达到了“诗”的境界而臻于完美。诗歌在艺术史上也确曾起到过引领风潮的先导作用,她以其旗帜般的敏锐预感到了那寂静远处的风暴和大海深处的激动。享有和希求享有“诗人”这一称号的人们都应该有责任担当这仿佛先天赋予这一艺术形式的责任。但毋庸讳言的是,诗歌在今天也面临着相当程度的挑战。
  要直面时代对于诗歌的挑战,诗人们必须直面这个时代。走向大众、走向生活、走向时代是诗人们的必然选择,诗歌的内容要建立在诗人对自己生活的时代的熟知确认之上,任何单纯构建在知识、理念甚至虚幻的想象之上的诗歌都会在内容上失去了对时代发言的权利。诗人们需要以辛劳而充满热情地对时代的关注、了解和参与而赢得自己的发言席位。老诗人臧克家因年事已高,没能参加日前在张家港召开的全国诗歌座谈会,他给大会书面发言的第一句话就是:“生活———诗的土壤。生活越深,表现力越强。”
  诗歌以其特有的艺术形式独异于其他艺术门类,诗歌的形式在其艺术表达中占有和内容同样重要的地位。从四言、五言、七言,以至到五四时期林庚先生尝试的九言,从古风、骚体、格律到自由体、民歌、新格律……诗歌在今天面对着丰厚的文化传统该如何创新发展自己的形式?每一个诗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回答,每一位有作为的诗人都在以自己的实力和勇气来进行着这一尝试。诗的精魂在哪里?汉语的精髓在哪里?中华民族的血脉如何在诗中延续?诗体创造的自由度和可能性有多大?每一个诗人以自己的创造而发现的诗体形式能否在历史中存留下来?完成从格律诗到新诗间融合、转化的过程能否在我们这几代人的手中来完成?唐诗的精炼形式能否再次在我们这个时代达到?有没有重新回到格律的必要?从文言到白话的转变中诗获得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每一个诗人都是在这茫茫无际探索路上的前行者,他们抱定着信念,依靠辛劳和智慧,在生活和时代的托举之上,披荆斩棘,尝试着每一种创造的可能。也许再没有一个时代能像我们这个时代,在诗歌形式的创新上有如此之多的探险和尝试,也没有哪一个时代的诗人在诗歌形式的创新压力下有如此巨大的重负和责任。这需要几代甚至更多代人的劳动甚至是牺牲,但诗歌永存,诗魂永存,所有谦逊真诚地为之劳作过的诗人们将会在诗歌的长河中得以永生。
  民间是诗人的出发点,也应该是诗歌安稳的归宿地,最优秀的诗篇总是在民间获得其粗壮的主根和无比细微的须根,最优秀的诗篇也必定会在民间获得深沉广泛的回应。《诗经》中“坎坎伐檀”的劳动节奏,白居易“诗成读于老妪听”的虔诚,李太白若耶溪边清丽的诗句,杜拾遗“堂前扑枣任西邻”的关怀,以及荷马不绝于耳的吟唱,《格萨尔王》在世代艺人口耳之间的流传……无数的诗篇命运向诗人们兆示着这样一个事理:诗歌被民间接纳,不是所谓的下降沉落,而是真正的上升飞翔,这不仅需要永恒的诗美形式,更需要与天地共永恒的博大内容。每一位杰出的诗人应该企慕着在民间找到自己的诗歌源泉,屏息着在民间听到自己诗篇的宏伟回响。有人说,也许每个诗人最终留在时间之河中的诗句只有一句,那么,当一个诗人的诗句被一个真正的劳动者在不自觉间顺口吟出的时候,那才是对诗人的最高奖赏,诗人应该虔诚地匍伏于大地之上,感谢这深沉如大地的民间终于对他的诗歌发出了回应。
  《诗经》永存,“关关雎鸠”的节奏永远回应着我们的心跳脉搏,李白永存,“千里江陵一日还”的诗句还奔流在祖国的峡谷之间,杜甫永存,“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忧戚仍在现代化的钢筋混凝土建筑间回荡……诗人在诗的国度里永存,诗国永远敞开怀抱接纳每一位称得其名的诗人。我们分明听到了诗国的呼唤,呼唤着勇敢、智慧、杰出、辛勤的诗人的出现,呼唤着诗人们用千百年来祖先们就已熟稔的语言,使诗的国度在今天重新向世人传达出她的节奏、韵律和声响!


第11版(大地周刊·文学观察)
专栏:文摘卡

文摘卡
  ●李瑛在《文艺理论与批评》1998年第6期著文,认为对于诗人来说,他总要站在时代的前面,以强有力的感情和燃烧的文字,表现自己所感知的社会情绪,创造的艰辛,表现对人的高尚心灵与力量的赞美,呈现人们灵魂的真实和对生活的热爱。希腊文中,“诗人”这个词就是“创造者”这一含意,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诗人塔索也曾说过,“谁配享受‘创造者’的称号,唯有上帝与诗人。”上帝是不存在的,那么就只有诗人了。但是,今天,我们的诗人们在多大程度上配享受这种崇高的荣誉呢?(石文摘)
  ●关敏在《文学评论》1998年第4期撰文,指出后新诗潮的某些艺术问题。从艺术风格来讲,自白派曾引起女性诗人的强烈反应。普拉斯之风曾盛,但缺少普拉斯深刻的历史内涵。垮掉派在中国后新诗潮中留下了咒骂和诗丑之风,以冲击典雅诗美的传统,借以宣泄自己的某种情绪,近又有反抒情的写庸俗生活的倾向。问题在于诗丑得到宣泄后能给读者带来什么震动和启发?假玫瑰被抛入垃圾桶后,诗人还要不要种上真玫瑰呢?如果代之以真垃圾,其效果又当如何?诗人在现实中应当是一只高空中的鹰,为我们找出真美、真崇高。诗歌有义务为煎熬在幽暗中的心灵带来真的美与爱的潜流。(张文摘)


第11版(大地周刊·文学观察)
专栏:

  百年梦寻
  ——周大新《第二十幕》简评
  张忠
  周大新的长篇小说三部曲《第二十幕》,从一个独特的角度,切近百年中国的时代脉搏。南阳市的一家名为“尚吉利”的老字号丝绸厂,其从事丝织业的历史,可以上溯到唐代贞观年间,始于唐,兴于宋,曾经以“霸王绸”饮誉海内外。可是,当历史掀开了二十世纪的篇章的时候,尚家的后人所能够继承的,只是世代相传下来的复兴祖业的梦想和沉重不堪的现实。你不能不佩服尚家父子祖孙们的坚韧和忍耐,他们忍辱负重,屡败屡战,为了重现昔日的辉煌,付出了常人难以承受的代价:为了能够立身于本乡地面,能够平安地发展自家的产业,尚安业逼迫儿子尚达志放弃了自己的爱情,将未婚妻云纬拱手相让于南阳通判晋金存为妾;达志为了凑足购置纺织机的费用,把自己六岁的女儿绫绫卖给别人当童养媳;立世和他的先后两个妻子,在不同的年代里,为了保护丝织厂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尚氏家族的百年梦寻,是以血泪和生命为代价而艰难地前行的。
  在这样的沧桑变幻中,凸现出一群鲜活的、各色各样的人物,尤其是云纬、容容、栗丽、宁贞等一群女性。马克思曾经说过,只要观测一个时代的妇女生活,就可以知道这个社会的文明发展程度。周大新一向是善于刻画年轻女性形象的,而且,二十世纪的沉重,其最惨痛的牺牲,最深重的苦难,又往往是由这些年轻、善良而又充满了柔情爱意的女子来承担的。如果说,尚氏丝织业的兴衰,重新织出“霸王绸”的梦想,对于尚安业、尚达志和他们的儿孙们,是和家族的荣誉、家族的信念联系在一起的,那么,这些走进尚家或者未曾走进尚家的女人们,未必会在承受苦难和超越苦难中得到分享这份荣耀的资格;如果说,对于尚氏家族的男子们,他们的牺牲,往往是局部的、物质的贫困,感情的割舍,对他们固然是创深痛剧,但是,他们的生命中,毕竟还有着另一半,更加重要的另一半,即他们对于事业的追求,并且从中得到某种补偿,那么,对于这些女性来说,她们往往需要付出自己全部的一生,付出自己的肉体和灵魂,付出自己的生命和情感,来为这个动荡不已的时代和苦难中的追求作牺牲。云纬和宁贞两个女性,可以说是倾注了作家的最多心血最多情感的,也最让人感叹。她们分别处于世纪之初和世纪之末,可是,她们的命运却仍然无法摆脱悲剧色彩。甚至,宁贞这位离尚家最远的女性,却是最为不幸的,年轻生命的死亡已经令人叹息,何况她的死去,还包含着无耻的流言和她所爱慕的尚昌盛的误解与仇视。而且,即使是在三部曲结束之际,“霸王绸”仍然没有能够织出,仍然只是处于人们的期待和探寻之中。作家对于当代现实的审视,使他没有为作品安排一个“光明的尾巴”,而是以宁贞之死作为结局,并且是在流言和诽谤、自私(尤其是尚昌盛的自私)和冷酷的社会环境下死去。百年梦寻的终结,竟然这样收场,其冷峻和严厉,恐怕与作家对生活的感悟分不开吧。
  《第二十幕》在展现世纪风云的同时,又充分地发掘出南阳的地方文化特色———地处中原腹地的南阳,占天时,得地利,拥有丰厚的文化传统,从记载刘秀故事的安留岗,诸葛亮的卧龙岗,到流落民间的汉画像砖;从地面上为一代名医张仲景所立的“医圣祠”,到地下丰富的墓葬和文物;从名声远扬的南阳玉,到乡间发达的蚕桑养殖,林林总总,构成了作品的丰厚底蕴,也为南阳古地绘出了一幅浓郁的民俗风情长卷。


第11版(大地周刊·文学观察)
专栏:

  文学期刊最新小说月报
  《真太阳》
  作者 孙春平
  1998年第12期
  7月里的故事,其实在6月就拉开了序幕。女儿晓云的中考调动了我和妻子的一切精神心力。
  为了八百米能有六十分的成绩,我拐弯抹角找到了体育考官秦老师,送出了二百元的礼物“处女作”。为使离分数线半分之差的女儿能进入重点高中,又忍痛请客,目睹了席间舞池中一班人的丑陋嘴脸。纯洁的女儿面对着吵嚷喧嚣的世事,用自己的稚嫩纯真进行着执拗的对抗。女儿在八百米跑中坚持规则,女儿在考场中热心帮助昏倒的同学,女儿在夏日的深夜向我和妻子郑重递上了她的决定:亲爱的爸爸妈妈,我不去市第一高中就读。
  “不要问我太阳有多高,我会告诉你我有多真。不要问我星星有几颗,我会告诉你很多,很多……”流行歌曲的轻浅唱词在此刻听来也有了几分沉实和温暖的意味。(晓琴)
  《鸡王》
  作者 赵国栋
  1998年第6期
  谢倩虹的爹是个玩家,玩鸟、玩鱼、玩鸽子、玩狗,尤其喜欢玩斗鸡。谢老爷子是名闻汴城的“鸡王”。
  谢老爷子在训练自己的斗鸡时安然谢世,女儿谢倩虹就称起“王”来。谢倩虹斗鸡之术打遍天下无敌手,还漂洋过海来到了遥遥路远的“吕爪国”。四省七市斗鸡大赛如期举行,斗鸡坑内谢家的“杨排风”一路连胜,人群里闪出山东口音的小老头,麻袋里放出的“木鸡”却斗败了谢家的“杨排风”。“鸡王”谢倩虹首次败绩,山东小老头一脚踩死自己的斗鸡,满眼含泪,弓着背,慢慢走出了斗鸡场。
  荒诞不经的故事背后是什么样的人生滋味,幽默智慧的语言深处是如何的一个情缘故事?作者用畅如流水的叙述节奏为我们营造了一个独异的古城文化氛围。(杨博)
  《开往瓷厂的班车》
  作者 苏童
  1998年第6期
  瓷厂的班车在早晨七点左右途经花庄,散居在城北地带的瓷厂工人都在花庄等候厂里的班车。
  一高一矮的两个人追上了瓷厂的班车,来路不明的这两个人奇怪的言语行动使班车上的人倍感疑惑。他们相互取笑,谈论刑场,谈论七点钟的行刑,他们若有其事地谈论指点着仿佛只有他们两个才能看见知晓的事。多年来平静而规律的瓷厂班车上充满着诡异的气氛。这两个人是瓷厂的工人吗?他们倏来倏逝的样子是正常活人的举动吗?
  小说的叙述使我们不禁想起“文革”中许多怪异的侦破故事,京城远郊375公共汽车的惊耸传说也在叙述背后出现,幽灵一般毫无来由的个人生活是作者叙述的圈套,还是特定年代里人们生活的常态?!读罢掩卷,瓷厂班车叮叮当当震动的声响一直在耳边可疑地回荡。(江雪薇)
  《兄弟》
  作者 陈家桥
  1998年第12期
  我赶回六安是因为听说弟弟出了事情。我和弟弟同时爱恋的女子黄琴是我离开六安的直接原因。
  回到六安,见到警察高明,我们共同一步步地分析追溯案情发生的细节和原因。翠泉公园的约会,球柏路的车祸,以及案子最终豁亮的解决,都不过是为潜入人们内心寻找的依托和根据。我和弟弟、和黄琴、和弟媳、和高明繁复细微的关系在叙述中层层呈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都无法拒绝别人的精神世界,精神是大家共同的家园。
  小说如福尔摩斯与华生式的娓娓叙讲和博尔赫斯式的冷静细剖,使我们看到了小说的另一种表达可能性。小说不仅仅能叙写现实可触的东西,对丰富幽深的精神世界,小说也同样具有开掘和描摹的能力。(田岚)
  《战争开始了吗》
  作者 郝炜
  1998年第6期
  美国和伊拉克的核查危机使战争的气味弥散在人们中间,要打仗了。
  丧妻后的丙和离婚的虹的关系在冬日的阳光中逐渐发展,等丙和虹都突然直接面对对方时,世界安宁平静的秩序在一瞬间坍塌。美伊动武的气氛越来越热,大家情绪热烈,都变得开朗和兴奋起来,好像那场遥远的战争能改变些什么。
  丙的女儿乔交上了和丙年龄差不多的秃头男友,乔说那人能给乔办理加拿大移民的资助。丙疯狂的样子像一头困兽。乔出国的事迟迟没有办下来,那个秃头也不知去向。丙再见到女儿乔的时候,乔在监狱里等待判决,她把那个秃头男人杀死在床上,据说连剁了二十几刀。
  战争并没有像人们预料的那样打起来,由于安南的斡旋成功,美伊核查危机又暂告一个段落。(剑波)


第11版(大地周刊·文学观察)
专栏:文艺信息

  文艺信息
  ●《红楼梦之谜》出版赵国栋新著《红楼梦之谜》由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作者在博大渊深的“红学”研究领域不惮艰险,积数十年之功撰成此书,其中有些篇章业已发表过并引起了广泛关注。(卯文)
  ●长篇纪实文学《世纪情结———侯光炯的人生道路》出版作家余德庄的这部作品由重庆出版社出版。十六万余字的长篇纪实文学不仅叙述了一位著名科学家的人生轨迹、科研成就和学术思想,而且还展现了老一辈科学家为改变我国农业科学的落后状况而奋斗的艰苦历程和矢志不移的爱国奉献精神。(山城)
  ●长篇纪实文学《死罪难逃》研讨会在京举行作家杨道金撰写、群众出版社出版的纪实文学《死罪难逃———震惊中外的千岛湖“3·31”惨案》研讨会日前在京举行。该书不仅以翔实的史料,再现了公安民警历经千辛万苦破获此案的真实过程,而且形象地塑造了我公安指挥员、侦查员无私奉献、不怕牺牲的英雄群像。(文一)
  ●《小说月报》注重文学与读者的联系《小说月报》五年来发行量持续上升,突破三十万册。《小说月报》五年来的实绩,表明了读者没有远离文学,读者需要的是可读性、趣味性、思想性、艺术性俱佳的精品。(马文)
  ●华文出版社隆重推出《都市情缘小说系列》华文出版社隆重推出《都市情缘小说系列》,首批面世的包括《早熟》、《春尽》、《焦点》、《他们的故事》、《女大当嫁》、《墙里墙外》等八册,这是台湾女作家郭良蕙的作品在祖国大陆的集中亮相。(李庆)
  ●《散文选刊》推出“一九九八年中国散文排行榜”为了总结一九九八年的散文创作,《散文选刊》特邀四十余位散文家、评论家和编辑组成推选委员会,推选出“一九九八年中国散文排行榜”,其中有:《大无大有周恩来》(梁衡)、《怀念曹禺》(巴金)、《一百年的青春》(谢冕)、《虎年抒怀》(季羡林)、《煌煌上庠》(卞毓方)、《关于友情》(余秋雨)、《进山东》(贾平凹)等篇目。(散文)
  ●恒利集团与河北省作协联手筑《长城》在文学期刊接连停办、财政“断奶”呼声频起的一九九八年岁末,大型文学双月刊《长城》命运却出现了转机。河北省作协和河北恒利集团公司达成了共同主办《长城》的协议。签字仪式日前在河北会堂举行。(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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