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1月21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

  故乡的诗篇
  管桦
  像云雀从开花的草原振翅飞天,高唱着故乡之歌,国庆节前夕,我和妻子来到碧波滔滔的还乡河。我觉着下面船只的动荡,觉到故乡山间的野风吹拂着我。我凝视着捕鱼人抡开圆圆的网,落进水里的悠然姿态。忽然听到从对岸山岗的杨树林里,传出的叫喊声:“不管打多少鱼,饭店全要了!”
  “这里还有饭店吗?”我问,惊讶地环视着四外的山野。陪我们的同志,手指着对岸白杨林和果树遮掩不住的一排砖瓦房红漆门窗,说:这是乡镇企业的工人休养所,现在对游人开放了。船靠了岸,我们兴奋得发狂地奔了过去。喝!每套房间,都是大城市高级饭店的规模款式。我想到整个故乡的变化,也就不足为奇了。十八年前,我们曾经访问过的沙流河镇,那时,在一间小黑屋里座谈。农民还在吃“返销粮”。现在已经是高楼大厦里宽敞阔绰,现代化的大会客室了。村长们都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联产承包和科学种田,使农民过上富裕生活,仅沙流河生产队,就举办了全县的农民运动会。镇党委书记领我们参观了沙流河村兴建的有电子科学设备的现代化小学校和有城市气派的商业一条街。生产队把孩子们从小学到大学的一切费用都包了下来。
  饱餐一顿还乡河鲜美的花鲫鱼以后,当我们坐船游览四外山野风光的时候,过去的生活,蓦地闯入我从未消失的记忆里:那正是“大跃进”时代,大雪纷纷扬扬,在我们的前后左右飞舞。冰冷的雪花旋转着,扑向我的眉毛、鼻子和脸颊,还直往脖子里钻,环顾四周,但见纷纷扬扬一片白茫茫。除了朦胧的亮光和白皑皑的积雪,大地一无所有。我们在飞旋的风雪中,在山间崎岖小道上,一擦一滑地走着。前几天参观完了“亩产十二万斤”高粱的“模范队”,今天冒雪参观亩产一百二十万斤红薯的“红旗村”。但是我很快便看见农民在被空话大话编织的虚妄的噩梦里,辗转在死亡与饥饿的泥淖里。
  有时我想象那个时代,是一匹烈马,要冲出贫穷羁绊,奔向幻想出来的自由富足的沿着前人没有走过的独特的蹊径疾驰,结果却陷进了更加贫困的泥沼。这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另一番景象了。于是,在这国庆节前夕,我们向那在荒草滩上开发了二十六万亩稻田的大草原进发。
  我们乘兴参观了一幢幢别墅式的居民小楼,已经令人惊叹,再看看二十年来荒原上出现的大规模冷冻厂、化纤厂等十几座建筑工地的高楼。一所包括专科和职业高中在内的综合大学,九个月建成。现在学生已开始报到。为庆祝国庆,锣鼓声中体育馆广场上,正排练大型歌舞。年轻美丽的农村姑娘们,在染花机旁,从她们手上奔流出五彩长河,在陶瓷车间制作精美的陶器;轧钢厂的小伙子们,从熊熊的炉火中,抽出长长通红的钢条,或是裁剪钢板。过去的泥墙草屋、荒村野店,已成为古老的传说。
  我问村长,“这一带是最贫困地区,怎么抽冷子就富成这么堂皇?”村长带着深知一切的笑容说:“我们农民在自己承包的土地上有了种植权和经营自主权!”镇党委书记在旁边插嘴说:“乡镇企业支持农民开发稻田。农民用粮食支持乡镇企业!”
  我们沿着宽广闪亮的柏油路奔向草原的深处。我爱这空气清新,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使我沉醉地承受着大自然抚慰的风啊,交错着稻田的芦苇,摇曳反映着阳光的花穗。万流纵横,妖娆的大草原,金黄色的稻浪,流向我的目光所不能达到的远方。粮食、鱼虾螃蟹,一切富足,芦花稻浪,似乎是为了节日已近的兴奋而摇颤,阳光飘浮在含有稻香的空气里。海风抚摸摇荡着稻田芦苇的无边起伏的秋原。其间一块块在阳光下发亮的水池,在那里养殖着鱼虾和螃蟹。而更使人神往的是灌溉稻田的天然河流。大自然恩赐的螃蟹,硕大而肥美。我们在这里和一个钓螃蟹的妇女交谈。她将螃蟹一个个装进篓子里时,带着得意的笑容说:她三万元承包了一条清澈的小河。螃蟹运到北京四十元一斤。谈话间,忽然芦苇里一阵翅膀的拍击声音,接着,一群仙鹤从稻田的水洼里飞起,在蓝空中闪耀着它们银白色的羽毛,向远处悠然地飞去,好像海面上泼溅起来的雪白的浪花。左边一群刚刚消失,右边又飞起一群,一阵悠长嘹亮的叫声,似乎在呼唤着我们同它们一起飞入仙境。在头上回旋时,芦苇中间急流的溪中,掠过它们的倒影。仰望着空中的鹤群我兴奋地说:“芦荡仙鹤留胜迹,鱼蟹出水兆丰年!”
  一切丰足,浩无边际,稻田、芦苇、鹤群和天空、太阳、行云合为一体,故乡,已是一首新的欢乐的诗歌。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二十年间

  无锡芭蕉树
  张化
  无锡汤巷四十五号,是张闻天离世前一年住过的地方。1975年8月,“文化大革命”还未结束时,张闻天在多次申请回北京生活的愿望破灭后,从广东肇庆迁居到这里,直到一年后悄然离世。
  这是在喧嚣的市中心、被高楼环绕的一个小院落。从院门进去十几步,便是一幢两层的红砖小楼。当年,张闻天夫妇就住在楼上。二十多年过去了,小楼依然保持着当年主人居住时的宁静和简朴。不同的是,二十年后的今天,楼前矗立着张闻天的半身汉白玉雕像;雕像两侧,是高大的芭蕉树。挺拔的芭蕉迎风起舞,绿叶舒展,像是撑开一把大绿伞,把这红色小楼、白玉雕像映衬得错落有致,鲜明悦目。
  无锡“党史办”的同志告诉我:张闻天爱芭蕉。他在被遣送到广东肇庆时,就在房前伺弄过芭蕉。这芭蕉是专门从园林局移过来的。看着芭蕉,我不禁心动:张闻天爱芭蕉,这是人们的新发现。虽然在他留下的文字中,未见到对芭蕉有什么咏赞的话语,但是当年他与亲手培植的芭蕉树的合影不也可以作为某种根据吗?
  那张照片是与张闻天在肇庆度过的六年时光联系在一起的。1969年10月,当张闻天和夫人刘英被遣送到肇庆时,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了。当时,“上面”规定:张闻天的名字要停止使用,另取化名;不准与外界接触,等等。在冷清的牛岗山坡上,张闻天说:既然我们是普通劳动者了,我就叫“张普”吧。从这时起,直到他去世,“张普”便是他的公开称呼。在肇庆的小屋里,张闻天不停地读书、写作,一刻也没有停止关于社会主义基本理论的思考。累了,他便出屋活动一下身体。当时,名贵花草不易得到,芭蕉却在房前屋后、路口沟边,到处可见。他随手栽下一棵芭蕉,转眼就一棵、一棵地繁殖开来。芭蕉给他带来清凉的浓荫和生活的喜悦,使他孤寂的生活又多了一个支点。春去冬来,大地由绿变黄,芭蕉却郁郁葱葱,不分寒暑地陪伴着他。在芭蕉摇曳的树影中,张闻天写下了自己对社会主义的深入思考和对“左”倾错误的尖锐反驳。虽然在庐山会议上,他因讲了不少人想讲而不敢讲的话,论了一些人想论而论不清的理,受到错误的打击,被迫离开政治舞台。“文革”中,他又因在刘少奇和“六十一人叛徒集团”的问题上“不能说假话”,而被监禁在密封的黑房中达五百二十三天。以后遣送到肇庆。但是,他对自己的境遇似乎并不在意,不趋时,不随俗,坚守着年轻时树立的理想,要在实现社会主义的过程中做“一个小卒”。他的肇庆文稿凝结着他的心血,是他以坎坷一生作养料在理论领域培育的常青树。
  无锡的人们知道,迁居无锡后,他仍是在孤独、寂寞中度过最后的时光的。在这里,他没有种芭蕉,这也许与江南一带不常见到芭蕉有关。人们常常看到,他戴着深度眼镜,拄着拐杖,走过菜场、商店、田头、猪圈……边走,边看,边问:城市有什么发展?农民收入如何?能不能搞副业?干群关系怎样?不认识他的人,对他提出的问题感到好奇。了解“张普”真实身份的人,有的则躲避他、远离他,害怕他头上那些令人听而生畏的政治帽子。在那个政治高于一切的年代里,敢于接近他的人实在有限,当然也就没有人知道,这位穿戴如同农民的老人在思考着当代社会的重大问题,修改着他的文稿。他始终坚信自己的观点:“也许有一天能在哪次会上谈谈,不然,就让它们藏之名山,传之后人吧。”
  遗憾的是,他在世时一直没能公开地谈谈自己的看法。他的遗体告别仪式冷冷清清,甚至不让他的真实名字出现。在刘英送的花圈上也只写着:“献给老张同志”。各大新闻媒体都对这位中国共产党一个较长时期的领导人的去世保持着沉默。似乎有人害怕他的存在,更何况他那些针对性极强、振聋发聩的观点呢。他的肇庆文稿也就被一位亲戚埋在了地下。
  然而,真理的声音是封锁不住的。他当年在庐山会议提出的意见和后来对于社会主义的思考,是党探索中国社会主义道路的宝贵思想财富。党郑重地为他洗清冤屈,对他作出了公正的评价。他关于社会主义要发展生产力,要丰富人民物质文化生活等认识,如今已经融入历史变革的大潮之中,化为亿万人活生生的社会实践。今天的中国,不再盲目地把某一名人的某一段话当作衡量是否的唯一标准,也不再简单地把现成书本上没有的认识视为“异端邪说”。符不符合实际?敢不敢讲真话?成了人们判断是与非、评论人和事时,一杆无形的“秤”。
  如今,“张普”老人那“藏之地下”的文稿被印了一版又一版。人们被他的真知灼见所折服,更被他一生的执著追求所感动。人民重新认识了这位真正的共产党人。为了深深的怀念,人们在楼前种上了芭蕉,让芭蕉日夜守候着这位老人生前住过的小院……我忽然意识到,人们说,张闻天爱芭蕉,把处于逆境之中、迟暮之年的张闻天与不择贫瘠、常绿不衰的芭蕉联在一起,有着何等丰富的寓意啊!人们对一位伟人的认识和沟通,是超越时空、超越语言的,可以在日月星辰、宇宙万物中找到心灵对话的传导物。我站在芭蕉树下,听着风吹芭蕉叶发出的沙沙声,像在重复着张闻天的那句话:“历史最公正,是非、忠奸,这一切,历史终将作出判断。”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

  烟囱和石头
  凌愉
  珠海很美。美丽的市容,清新的空气,迷人的景点。还有那大海、阳光、鲜花,给每一个来过珠海的人都留下深深的美好印象。
  要说偌大的一个珠海市见不到一个冒黑烟的烟囱,这可决不是哗众取宠。这是事实。
  当然,还有一个已经十几年没有冒过烟的烟囱,至今还立在很不起眼的地方。它是作为一种纪念一种见证一种历史而有意留存下来的。这个唯一保存下来已经成为历史见证物的烟囱,建造于六十年代末期。当时这里是一个地名叫湾仔沙的小渔村,渔民们出海打鱼,每天都有可喜的收获。那时没有现代的储存冷藏设备,鱼虾打上来便送到香洲菜市场销售,从早到晚,几乎每隔一两个小时降一次价,鱼虾也总是销售不完。这时,渔民们想到在村子里建起一个水产品综合加工场,可以加工鱼粉,鱼粉是抢手的饲料。于是,一个小规模的简陋厂房盖起来了,厂房中央便立起了这个烟囱。烟囱冒出来的不仅是浓浓的黑烟,还散发着百米之外都可闻到的臭气。城市开始大发展大建设,这个综合加工场被勒令停产关闭,然后迁移到郊区重新建起了一座设备齐全非常现代化的综合加工厂。现在这个烟囱已经被周围拔地而起的建筑群所淹没。我们的汽车穿街走巷,拐了许多地方,最后才停靠在这个烟囱面前。
  烟囱很小很矮,很土很丑,是渔民们用一种自己烧制的土砖垒砌而成,砌成后连一层薄薄的水泥也没有抹。笔者站在这个烟囱面前,凝思良久,因为笔者知道,在这个烟囱建起后,在珠海市曾经相继也建起过一些烟囱。这些烟囱可就非同一般了,几乎都是又高又大又美观,有花瓶式的,有圆肚子式的,烟囱周围围着栏杆围着花圃甚至围着亭阁,或贴瓷砖,或镶铜匾,或架着盘旋式的或者直上直下式的铁梯,铁梯左右还有扶手。这些烟囱曾经都有短暂的风光和炫耀,但它们今天已不复存在,在珠海大地上已永远消失。
  这样的烟囱短短几年拆除了九个。
  珠海市区决不容许冒黑烟。
  拆除了的这些烟囱当时的主人是水泥厂、玻璃厂、食品厂、罐头厂、火葬厂等等,这些厂矿企业今天在市区内也不复存在,它们或停或迁或转产,告别了珠海市区。
  正因为如此,当年小小湾仔沙渔村建起的这个简陋的土砖烟囱,保存至今也就更显得珍贵了。它静悄悄地立在那里,供人们瞻望供人们评说,它引发人们回忆起许多往事。其实这个饱经风雨的烟囱并不寂寞,如今陪伴着它的有高楼大厦有绿地鲜花有蓝天白云,还有那善于叙说历史的滔滔大海。
  与烟囱相比,珠海的石头便是幸运儿了。
  诸君留意了吗?不管每天涌流着多少南来北往的人在珠海参观游玩,他们拍摄的许多精彩照片,背景往往便是大海以及那多姿多彩千奇百怪的石头。
  当然,石头也曾经有过厄运。
  特区刚刚创建时,到处都需要石料。珠海的山并不多,山上却到处是石头。见石头有利可图,短短日子便一窝蜂开了四十多个石场,连澳门的人也过来办石场,一时间,很多山脚下常常响起隆隆的炸石声。珠海不少的石山一夜之间变得千疮百孔,市民们很痛心,山野受到破坏,但卖出的一方石头还买不到一个芒果。市政府听取了市民的意见,立即采取措施,刹住办石场风,谁炸石炸山便是犯罪。政府先后花了八亿多元,整治石场,并且一个个恢复植被。仅封闭板樟山隧道口的石场,政府赔了四千多万元,又大规模地搞了绿化,高高的板樟山终于恢复了绿色。
  今天,细心的游人也许会注意到,在情侣大道,在公园,在游乐场所,甚至在街边码头,都竖立着许多各种形态的巨形石头,成为引人瞩目的景物,有些石头便竖立在大道的中间,或者路旁海边。著名书画家刘海粟来到珠海,他为许多这样的大石头而惊叹。他站在情侣大道上被一块伸向大海的巨石所吸引,蹲在大石旁画了一幅速写,并在一张白纸上写下“海天砥柱”四个大字,如今被雕刻在这块海边的大石上,大字涂了一层红色的油漆,在灿烂的阳光下红光闪烁。
  为了充分利用这些工艺品和雕塑品,珠海市围绕着这些可爱的石头,先后建起了景山公园、海滨公园、白莲洞公园,以及圆明新园。在所有这些公园中,处处都可以见到以石头为主体的景点。
  如果石头会说话,它一定会向你诉说它所享受的优厚的待遇以及它度过的美好的日子。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

  大海雕像
  洪山 李万龙
  1995年5月,新华社发布一条消息:长海渔村家家安上了程控电话,所有岛屿均实现通讯程控化、传输微波化,被国家有关部门命名为“中国电话第一岛”,被辽宁省邮电管理局授予“辽宁电信第一县”……
  这是怎样一种富于深意的跨越啊……
  长海县位于长山群岛。
  1993年年末,刚刚升任邮电局局长的孙连锋到这里的小长山岛去搞调研。小长山岛乡的乡长看到他,没有热情的寒暄,而是深深地叹息一声,说:“老孙啊,你这个邮电局局长该给我们想想办法啦!”
  原来,小长山岛乡属下的几个孤岛的海珍品名闻中外。乡领导们极想把它们推销到国际市场,卖个好价钱。他们的热诚和真挚终于感动了一个日本渔商,当这个渔商要这些领导留下他们家中的电话号码时,领导们一下子懵了——整个小长山岛就只有几台手摇的老式电话,那些村级孤岛的居民连电话机的模样都没见过,哪里有什么电话号码哟!
  日本商人先是感到惊愕,继而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谁能料到,电话问题竟能砸了他们几桩唾手可得的买卖?
  孙连锋一脸羞愧和痛楚。作为邮电局长,在这些令人痛心疾首的事实面前,他比任何人都显得理智和焦灼。
  那晚,他在海滩上踯躅到深夜,遥望远方小岛上星星点点的黯淡灯火,不由得热血沸腾。“再也不能这样消极等待了。”他心潮翻滚,决计拼死向性格暴戾的大海以及险象环生的自然环境投下一个赌注。
  翌日,他来到县政府,对县领导说:“我们要建设环岛微波电路,彻底解决十个村级孤岛的通信问题。”
  县领导也回答得十分坚决:“建吧!我们支持你们改变通讯落后的面貌!”
  他激动得流泪了。
  孙连锋打点行装,率领他的几位助手去各个小岛进行网络勘察。
  昼夜兼程,蹈海踏浪,风餐露宿,足迹踏遍长山所有大小岛屿……终于拿出来了勘察报告,然后率人南下西安、武汉等地,考察设备,选型定货。从国家邮电部第四研究所引进他们生产的微波传输设备,并要赶在冬天降临之前完成预定九个铁塔的建设。
  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发了,在鲜有人迹的小岛旁安营扎寨。恶劣的环境向他们的生命极限发起了挑战。沉重的身架高大的九个铁塔把他们每个人的体力都耗干了。待将铁塔运到山下,许多人已瘫倒在地。小岛自然条件只允许他们采取手拉肩扛的原始搬运方式。他们瞄准的是小岛最高峰。小岛乱石穿空,横立海中,陡峭的山体上没有山路。他们要用人力把这些笨重的铁塔一个个地运到山尖,迎风矗立……瘫倒在地上的职工们大口喘着粗气,连往山顶望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孙连锋晃晃荡荡地走到大伙面前,说:
  “站起来,我们齐心合力把它抬上去。”
  “一二三——四!起!”
  铁塔在人的肩头上沉沉地升起,缓缓地一寸寸向山尖移动。
  苍天有眼,当大伙把九个铁塔依次在各个小岛架设牢固时,天空才扬扬洒洒地下起了第一场冬雪……他们又顶风冒雪,将一百四十多船次六千多吨的通信物资手拉肩扛送到各个小岛,把五百多吨钢材、微波天线、配件、水泥等物资设备搬到山顶,建成大小微波站九座……
  1995年5月26日,在长海县褡裢岛这个只有几百户居民的微型小岛上,当在这个岛生活了一辈子的张老汉在孙连锋的指点下,粗壮的手指在红色电话机上笨拙地按下一串陌生数字时,他神话般听到了远在外地、阔别多年的弟弟清晰的声音。
  “俺是你大哥。”
  “大哥,你在哪儿打电话?”
  “俺家装上程控电话啦!”老汉的声音发抖,忍不住喜极而泣。
  海岛千年的沉寂被阵阵电话铃声震碎了。昔日不见经传的孤岛,突然涌来大批渔商;过去人迹罕至的渔村,蓦地成为人们休闲养性的旅游热线……曾经对外长山岛屿不屑一顾的外商,态度忽变,争先恐后地前来投资建厂,合资企业在海岛上拔地而起,出口供货额达到八亿元……
  孙连锋敏锐的目光又瞄向另一块现代化的前沿阵地。他在海岛实现了126、128、999无线寻呼与大连地区联网,还在几个大岛开通了移动通讯基站。
  1997年,长海县在全国首家开通县至所有乡(镇)可视电话系统。
  “中国电话第一岛”揭幕典礼的前夜,孙连锋独自一人偷偷地跑到用丝绸遮盖着的石碑前,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揭开绸布,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几个遒劲的红色大字,眼泪止不住地簌簌流下……
  泪眼矇眬中,他仿佛听见褡裢岛上七十一岁的蔡京林老汉在给岛外的儿媳打电话:“喂,昨天大连鱼市是涨了还是跌了?”俨然看见乌蟒岛上的邱老汉坐在家里从容地接收日本渔商发来的一份交易合同传真……他忽地想起了那天一位老渔民与他的对话——
  “俺怎么觉得这地球变小了。”
  “是的,是小了。”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

  重绘家乡的蓝天
  白朝蓉
  1998年夏,内蒙古呼、兴、哲盟及赤峰一带,发生了百年不遇的洪水灾害。秋末,我们来到这片重建家园的热土,所见所闻,可歌可泣,夜难成寐,遂吟小诗以颂之。
  小康新村
  依然是青石奠基
  积淀的却是信念
  依然是红砖砌墙
  高筑的却是向往
  依然是农家火炕
  温暖的却是新梦
  长街杨柳成行时
  自来水管喷泉时
  电视天线传讯时
  灾民堆满皱纹的笑脸
  将是小康新村的旌旗
  连心石桥
  洪魔用软鞭子
  抽断江河上的大桥小涵
  隔水相望的亲人啊
  像马头琴折了弓弦
  用四肢作桩
  用脊骨作梁
  用肌肉铺路
  用血液灌浆
  ……
  桥,多像同心结
  桥,多像航天船
  绿色长堤
  扔下伐木斧
  扛起植树锹
  一片林是一座水库
  一畦草是一曲水谣
  用沙袋石块
  镇压洪魔的肆虐
  让田野阡陌
  流淌温柔的涟漪
  黑色灾难百年不遇
  绿色长堤千载不溃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文学作品

  哨棚:黎明静悄悄
  李长胜
  滠水河是连着长江的一条支流,持续上涨的江水,倒灌进来,不仅使水位持续拔高,超过历史纪录,也使这高水位的河,变成了浩瀚的“湖泊”,清澈平静……
  大堤上曝晒了一天的炎热暑气,随着夜幕的降临而渐渐消散。没有风,但湖面上似乎感觉到了有丝丝的凉意。
  哨棚外那盏悬灯的地方,却成了喧嚣的世界,蚊虫飞蛾似乎把积蓄了一天的能量都挥发出来,一团一团地砸向灯火,似乎要把灯火吞噬掉,扇动的翅膀发出呼呼的声响,格外清晰。
  河对岸间隔有序,一字儿排开的也是哨棚的灯火,远远看上去,水面上映着倒影,煞是宁静。
  那缓缓移动的,拖着长长倒影的亮点宛若流萤一般的,该是巡堤人的手电光了,闪烁着宁静中的生机,流淌着梦幻中的诗意。
  棚子是用编织布围起的,由旧木料和废钢管支撑着,脚下铺的是竹跳板,走上去晃晃悠悠的,仿佛是傣家竹吊楼。
  棚外大堤下,钉着一道道木桩,木桩外,铺着层层树枝,松柏槐杨,粗细夹杂,那是风浪的记录!三天前,大风骤起,河面上惊涛拍岸,涌起千顷大潮,扑向堤岸,简直要撕碎这最后的防线。村民们纷纷出动,砍下自家或别家的树枝,冲向大堤,顶着风雨,同险风恶浪展开了殊死的搏斗……堤内的树林,仅留着头顶上面的枝叶,整齐而安静。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在溶溶月光下,河水用柔软的舌头,轻轻舔着树枝和堤坝。
  棚的右前方五十米处,悬着一面杏黄旗———那是十分醒目的险段的标志,那是堆积着成千上万只装满砂石的编织袋,还有堆积如山的片石、碎石及沙土,因为那里曾出现管涌群。管涌是大堤溃决的先兆———飞瀑巨流将以万吨级的爆发力和冲击力疯狂冲向田野城镇和发电厂,吞噬无数人的生命。这夜色中蕴藏的杀机令人毛骨悚然!……在一场恶战之后,在管涌群旁专门设置了一个哨棚,称为坐哨。值班人日夜监视着河水每一点细微的变化,随时报告新的险情。
  因为险情后会有严阵以待的将士整装待发的军队,有一堵堵可移动的钢铁长城!
  这河原是一条重要的水上通道,上游大量的土特产、黄砂从这里走上更广阔的长江。江上曾是舟楫穿梭,帆樯林立,汽笛声声,繁忙热闹……而此刻,除偶尔一叶扁舟、两只鸥鸟外,一切都是平静而略带睡意的。
  起雾了。一团团湿漉漉、白茫茫的雾气轻轻袭来。大堤内侧草皮也是湿漉漉的,踩上去软软的、绵绵的。大堤的土都沁得出水。
  渐渐地雾气浓了,天地间,水面上浑然一体,仿佛罩上了大蚊帐,远处近处,灯火朦胧。
  夜雾中,不眠的是无数巡堤人的眼睛,是无数抗洪将士绷紧的神经!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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