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1月19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

  找回蓝天
  魏久纯
  十几年来,家乡牡丹江市的人都做着一个共同的梦:还我蓝天之梦。众多去过外地的家乡人回来后常说:看看深圳、珠海、大连……穿的白衬衣三天不洗也不脏。我在那儿住上一阵儿,咳嗽吐痰的毛病不知不觉就好了……
  “还我清洁空气”,这就是家乡人共同的梦。
  可能众多城市的市民都有这样的梦,但家乡人的梦更强烈,更迫切!
  打开儿时的记忆,六七十年代,这座城市天蓝蓝,水清清。夏天,到江边俯下身,一条条小鱼清晰可见;冬天大雪过后,银装素裹,这种北国特有的景色可以保持一冬。
  七十年代末,情况就逐渐变化了。冬季一场雪,过不了几天,银装上就会盖上一层黑灰,煤炭燃烧后飘落到地面上的黑灰。
  时光进入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大潮推动着经济的繁荣,高楼多起来了,大烟囱也多起来了。人们告别了多年缺鱼少肉而嘴馋的滋味,却尝到了一种新的滋味———喘气难。
  每到冬季无风天,尤其在傍晚,市区黑烟弥漫,能见度低。人们喘气时,明显有烟呛感。据家乡环保部门的同志介绍:八十年代中期,大气悬浮微粒每立方米达八百多微克,那时国家三级标准为五百微克。瞬时烟雾浓度已超过了伦敦的“烟雾事件”。之所以未导致那么严重的后果,除了持续时间短之外,主要是燃煤的含硫量低。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一是工业发展,人口增多。再就是牡丹江市特有的地形,它四周环山,每到无风天气,烟雾就会笼住这座城市,直到刮风为止。那时家乡的天空,经常是灰蒙蒙一片。
  家乡人的梦,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一场治理污染,还城市蓝天,圆市民清洁之梦的持久战打响了。1985年,新华供热站建成了,向附近四十五万平方米的居民楼供热,砍掉了周围那些冒黑烟的小烟囱,取而代之的一个大烟囱,冒着的是袅袅的白烟。
  让天变蓝!1987年,老发电厂改造为热电厂的工程开始了,总投资三亿多元。1991年开始向市区供热,并向十六个工业用户供蒸汽。这又拆除了四百零三个小锅炉房,每年减少二氧化硫排放一千二百五十吨,粉尘八千二百一十吨。裕民热电厂、西城供热站也相继建成。大气污染状况终于有了缓解。
  在市财政不宽裕的情况下,全市动了血本,每个市民都集了资,上了煤气工程。现已实现部分供气。目的就是取消燃煤,让天变蓝。
  让天变蓝!牡丹江市的空气状况大有好转。喘气难有了缓解。据环保部门介绍:每立方米悬浮微粒已降至三百七十微克,国家三级标准目前已定为三百微克。想圆百姓的清洁之梦,路还长。现在还有比悬浮微粒更厉害的污染:机动车尾气。它含有害气体更多,贴着地面排放,易为人体吸收。今年市内已禁止销售含铅汽油。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须推广双燃料汽车,使汽车既能烧汽油,又能烧液化气。
  让天变蓝!今年市人大的一号议案就是治理大气污染。市政府高度重视这个议案,日前发布了《关于发展城市集中供热事业,治理整顿小锅炉的通告》。自去年起,就开始取缔市中心区的手烧锅炉,将一百多家浴池的燃煤锅炉改为燃油锅炉。为此,环保工作人员苦口婆心,晓之利害,反复治理,防止复发。
  家乡人的梦是在高楼林立,汽车川流的同时,天蓝蓝,水清清,雪皑皑。这个梦事关子孙万代的生息、发展。真要实现这个梦,还需要打持久战,全民参与的持久战!


第12版(副刊)
专栏:

  古树·老人·龙湖
  寅虎
  树,龙湖边的一棵古树,身躯被无情的风雨剥蚀得瘦骨嶙嶙,布满褶皱。也许是炮火的摧残,也许是雷电的袭击,中间从上而下裂开一条大疤痕,就像弓着的两条腿艰难地支撑着残缺的肢体。远远望去,干枯的桠杈弯弯曲曲,像干瘦的老者佝偻着脊背,又宛若难懂的象形文字。然而,在古树的一侧,竟奇迹般地伸展出一枝苍翠的绿叶。那绿叶蓬松着,簇拥着,郁郁葱葱,使古树顿然生辉。每一个叶片,都能给人以深奥的启迪。
  那倔强的绿啊!
  在绿荫下,一位老人摆了个茶摊。破旧低矮的小方桌,几把高低形状各异的椅凳,玻璃罐头瓶做的茶杯,还有一只豁嘴茶碗。两只暖水瓶:一只铁壳的,已锈迹斑斑;一只塑料壳的,也褪去了光泽。老人形容枯槁,无精打采地斜坐在一把陈旧松散的竹椅上,手拿芭蕉扇,在胸前钟摆似的晃来晃去。行人匆匆而过,好似不曾看见这个茶摊。偶尔才会有进城买化肥或送煤球的汉子,过来喝杯茶,歇歇脚,和老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扯上一会儿。走时撂个毛票,多少老人也不在乎。
  只是看着那绿荫,再看看老人,感到树和人是如此的相像。树是人,人也是树。
  老人身后是万亩龙湖。小时候,成天价和龙湖相伴。湖水封冻了,在上面滑冰。有时还砸开冰捞鱼。夏天打水仗,碰巧了还能抓一只水凫子。高兴起来撑船钻进香蒲丛,饿了就吃蒲棒。老人感到整个龙湖就是他的家。只要天天和龙湖在一起,心里就踏实,就舒坦。
  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龙湖渐渐失却了美丽的姿容。人们用垃圾填湖,又在垃圾上盖低矮的窝棚。有害废水肆无忌惮地排放,使湖水变臭,鱼类窒息。把龙湖割裂为凌乱不堪的条块,使完整的湖面支离破碎。龙湖就这样变得满目疮痍,成为一个丑陋的少妇。老人不时地问苍天,问太昊人祖,龙湖真的没有盼头了吗?没有声音回答。只有古树上的那片绿叶,支撑着沉甸甸的哀叹。老人发现自己也年老了,撑不动船,也没力气爬树了。所以,只得在龙湖岸边的古树下摆个茶摊,守望着龙湖,守望着这棵古树。
  老人坚信,只要那片绿荫还在,龙湖就有希望。
  终于有一天,十几台大水泵排成雄壮的列队,日夜不停地抽干了湖水。十万民工浩浩荡荡地开过来,开始清理沉积于龙湖的污泥。在陈州大地上繁衍生息的伏羲儿女,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创造力和向心力。他们肩挑人抬,轻伤不下工地,带病坚持劳动。有的人放弃了在大城市打工挣钱的机会,投身于轰轰烈烈的龙湖大会战中,有的人还推迟了婚期,相约等龙湖建设好了,就在龙湖上举行婚礼。老人的茶摊摆不成了,就掂着茶壶到工地上义务送水,还捐出了自己辛苦积攒的二千元钱。有人问老人图个啥。老人说,在有生之年看着龙湖开发建设好,死后能撒着纸钱,吹着唢呐,绕龙湖转一圈,我就心满意足了。
  经过血与汗的洗礼,龙湖重显妩媚了。碧波荡漾,十里荷香。鸥鹭戏水,鲤鱼欢畅。九龙山起伏有致,蜿蜒曲折。九龙潭九龙戏水,欲腾欲飞。苏亭莲舫默立在蒙蒙细雨中,似乎还能聆听到一代文人苏辙在吟诗。观潮亭好似托在荷花心上,情人相依相偎,沉浸在龙湖美景之中。神龙桥似巨龙下凡,呈现出一派吉祥之气。傍晚,落日的余晖映照在龙湖上,湖水波光粼粼,更加灿烂。姑娘们划船游玩,开心的笑声激起一串串涟漪。孩子们套着救生圈,欢快地叫着打水仗。老者坐在龙船上,讲述着龙湖的故事。那棵古树呢,已经用石块围砌一周,愈发显现出顽强的盎然生机,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
  然而,再也没有看到过老人的身影。到底上哪儿去了呢?
  环绕龙湖的是度假村、大酒店,是快餐厅、歌舞厅。到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轻歌曼舞,好一处喧闹的景观。这儿再也不会有茶摊的位置了。也许,老人已成为历史,而茶摊是残存的遗迹。
  每每徜徉在龙湖岸边,看到那棵历尽沧桑的古树,心中就涌起几多慰藉,又有一丝淡淡的怅然。


第12版(副刊)
专栏:

  浦东的那扇西窗
  华健
  又望见了老家的那扇西窗,只是匆匆地一瞥。好像重新油漆过了,墙面也用红白两种涂料画过了,可能是嫌它和整个现代风格的环境不谐调吧。只是打扮得有点生硬。我还是愿意看到它没有修饰前的样子,记忆中那种灰蒙蒙的陈旧。
  我的一大半生命是在那扇窗里度过的,几乎所有的往事都和它有关。和它相距不到五十米,我每天经过的地方,就是现在已经很有名气的浦东南路,那时它是浦东市区范围内仅有的两条柏油马路之一。趴在窗子上,透过那条窄窄的石街,就可以看见马路上来往的车辆。而那天我经过它的时候,刚好和当年的自己换了个位置,就像两个不同时间之河中的我在互相注视。当年的浦东还是一片中世纪般的宁静,我住的那个新村,就在如今已名扬天下的小陆家嘴边缘。虽说属于市区,可是这里的民风还保留着田园生活般的纯朴,与江对岸的浮华喧闹形成鲜明对比。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静静地数着马路上开过的车辆和黄浦江上传来的汽笛声,那种感觉现在回想起来真仿佛掉进了一部翻破了封皮的古典小说。
  这是解放后浦东地区盖的第一批工人新村,三层楼,东西两侧的边窗设计成了长条形,宽度仅能容纳一个孩子的肩膀,窗框是木头做的,涂着深红的漆。小时候我经常一个人趴在上面看晚霞,看落叶,看街景,看打着雨伞的行人从那条石街上走过,看天上盘旋的鸽群,看窗下打玻璃弹子、“斗鸡”的征战场面,看下大雨积水时孩子们往水塘里扔纸船……
  记得上小学的时候,窗对面还有一小片用一道矮矮的篱笆圈起来的菜田,它的边上是一座早已苍苔斑驳的矮瓦房,住着三四户人家,一到夏天的傍晚就看见离我最近的那户人家从屋内搬出一张小木桌,全家人围着木桌进晚餐,头上是爬满藤蔓的棚架,边上总是有几只雏鸡在悠闲地散步,那情趣跟在郊区见到的没什么两样。夜幕降临后便稀稀落落地从菜园里传来蟋蟀声。“文革”中间,因为挖防空洞,这片菜园连同矮篱笆一起消失了,再往后除了原来菜田中央残存的两三株夹竹桃,便成了一块空地。
  前些日子在街上遇见一个人,问我的侄子是不是考进了北大,我说是。他说,我原来住在你们家西窗口斜对面,我的儿子也在北大,读研究生,你的侄子到了北大可去找他,这样可以有个照应。我心里一算,他的儿子已经是研究生,二十岁该有了吧,照理我应该认识,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也难怪,他们家虽说就住在那条石街的左侧,从那扇窗望去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它。由于那是一座门向朝南的独门老宅,加上朝着我们的这堵墙没有一扇窗子,朝北的后墙上虽然有一扇很小的木窗,可是被木栅栏挡着,就跟没有窗子一样,所以虽说是近邻,实际上互相之间照面的机会极少,那位研究生小时候什么模样很可能我连一眼都没见过。记得“文革”之前,就在他家边上的一小块空地上,搭过一个舞台,一个很大的帐篷算是剧场,里面摆满了条凳,买了票才能从一个很小的门里进去抢座位看戏,好像是越剧。那些演员化装用的后台,就设在他们家里。那些日子整天就像在过节,每到开演的时候,就会有一阵阵好闻的油彩香从窗外飘来,伴随着悲悲戚戚的唱腔,就跟鲁迅笔下的社戏似的,那种感觉倒更像是在农村的打谷场。那股特殊的香味我至今还依稀可闻。
  那时候的浦东就是这样的,像一首平淡的田园诗。如今他们家的那幢房子、那条石街、还有右侧的那座矮瓦房都已不在了,代之而起的是几幢六层高的楼房,紧挨着这些楼房右侧不远处便是如今浦东标志性建筑之一的世界广场,而左侧稍稍过去一点,隔着一条马路就是豪华商业区的新上海商业城。假如现在让我重新趴在那扇小窗上,那种感觉肯定是换了一个世界,什么东方明珠塔、金茂大厦、八佰伴都可尽收眼底。
  浦东沉寂了多少世纪后,突然有一天成了全世界瞩目的焦点,我的老家周围如今成了中国的黄金宝地,想来还真有些得意。以至偶尔从它边上经过时,也常常以一个旅游者的眼光打量起那扇小小的窗子,似乎在心里对那些陌生人说着,瞧见没有,那扇窗,我曾经是它的主人。
  然而这一次就在车子从那个熟悉的窗口远远经过的一刹那,我忽然看见那扇西窗下面的墙上靠着一块很大的牌子,上面刷着“租房”两个大字,心里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租房?租什么房子?莫非要把我曾经住过的那套房间连同那窗子一起租了出去?没想到我那个曾经一半与世隔绝的老家如今也变得充满商业气息,变得有些陌生了。不过再一想,世界总是要变的,只要它变得越来越多彩,也就不必为逝去的乡村式的宁静而感伤。


第12版(副刊)
专栏:我的家园征文

  重返集宁
  柳萌
  小时候跟随父母离开河北宁河老家,就再也未回去过,辽阔的冀东平原,从此,只能在梦中萦绕。这其后的几十年时间里,由于命运不济,成为飘泊之人,城镇乡村住过许多地方,真不知该把哪里作为故乡。如果单从时间上来说,北京耗去我大半生的时光,而且我的许多重要经历,都跟这座城市紧密相连,完全有理由把北京作为第二故乡。但是在我多年形成的意念里,地域的亲疏和时间的长短,并不等于情感的抚慰,而故乡却又正是让你依偎之地,从这样的意义上来选择的话,我真愿意把内蒙古集宁,作为我人生的第二故乡。
  我被划“右”以后,从北京到北大荒,再从北大荒到内蒙古,坎坎坷坷二十二个寒暑,尝尽多少生活的屈辱艰辛,真正给予我亲情般体恤的,只有北部边城集宁的人们。这座小城里的人,如同她的土地,朴实、坦荡、豪爽、亲和。可能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感受,当我离开多年以后,那里的朋友向我发出邀请时,几乎未假任何考虑就欣然前往,重新投入了这座小城的怀抱。有人问我感觉如何,我说:“如同游子回家,人是熟悉的,城市陌生了。”
  是的。二十年前在这里居住时,毫不夸张地说,我骑车一小时,可以跑遍整个城市。那会儿人们形容这座城市是:“一个岗亭(交通警),一个猴儿(公园),几辆破车满街走(公交车)。”至于四层以上楼房等建筑,只有乌盟盟委、集宁市政府屈指可数的几处大机关有幸进驻。就连我当时工作的《乌兰察布日报》,在当地也算是个显赫单位了,那时都是一水的普通平房,冬天取暖用一种由砖砌成的“地老虎”,暖气在这里是很难见到的。全市最大的一座商场,就是中心区的联营商店,花几十分钟就浏览完了;货架子上的物品,一摆就是一年半载,人们没有钱买更换慢,商店就没有生气。记得妻子刚调去那会儿,觉得最不适应的就是这里的水果奇缺,她感到非常不习惯,有次她弟弟捎去点苹果,她高兴得像是得到了宝贝。按城市建制来说,这小城也算是个市,其实还不如内地的县城。尤其到了冬天,风沙不断,路少行人,就越发显得萧条凄清。这时,我也常常会想起家,怀念内地的亲人们,心中自然有些怅然;等到次日到报社上班,看见同事张张热情笑脸,立刻又会觉得温馨。
  这次回来,一走出火车站,眼前的陌生景象,着实让我吃了一惊。低矮破旧的平房不见了,局促的小街变成了广场,数栋多层楼房拔地而起,五颜六色的广告耀眼夺目,跟内地的中小城市毫无差别。当车子驶进市区的街道,更没有了我记忆的模样,繁华的市街多了几条,街上车辆来来往往,岗亭也就不再是一个;街道两旁的商店挨肩搭背,装修漂亮的店门如同笑脸,迎接着八方顾客来购物。我下榻的北京饭店,是北京燕化集团办的,总经理原是北京知青,选调到北京燕化集团后,为给第二故乡做点事,他又杀回来主持这摊事情。我跟总经理曾在《乌兰察布日报》共过事,听说我回来了,他非要让我在他那里住不可,我就以半客半友的身份,住进了这家草原上的北京饭店。据总经理介绍说,经营情况还算可以,但是着眼点并不全在这里,主要是借此沟通两地的信息,他接待内地旅游者,就让他们了解内蒙古,把内蒙古人介绍到外地,就要把土特产推销出去,两地经济都会得到促进。由此可见,把感情的依托地当作第二故乡的,并不只是我一个人,那些在特殊年代飘泊过,而得到当地庇佑的人,大概都有着相通的情结。
  我一开始就说了,幼年离开家乡,此后再未回去过,体会不到玩伴儿相聚,会有怎样的欢欣;但是回到集宁跟老朋友相聚,我依然感受到了纯真的乐趣。尽管有的朋友已经成了“三小”之人(喝点小酒,玩点小牌,逗逗小孙子),过着宁静而安逸的退休生活,但是聚到一起谈论艰难年代的缘分,我们每个人都会像孩子似的兴奋,只是眉宇间隐约地夹杂着少许苦涩。所幸那样的年代毕竟过去了,即使今天的物质生活不算丰厚,总比那会儿揪着心度日要好,何况那时我们也并不曾富裕过呢?朋友们现在的生活,别看说是不甚理想,这就要看跟谁比啦,如果从自身情况来看,大家都有些变化。我去过几位朋友家里,他们都住上了楼房,家具家电应有尽有,请我吃饭时的餐桌上,再不是盆装的土豆炖猪肉大烩菜,跟北京人待客一样摆着盘盘碗碗。想吃些内蒙古特色饭如莜面鱼鱼,黄米面炸糕,我得事先跟朋友点出来,他们才好特意做些准备,这些过去经常吃的主食,现在平日很少端上餐桌。像内地家庭一样,大米白面在餐桌上唱主角,新鲜蔬菜也是长年不断。
  当然,朋友们也有不愉快的时候,见到我这老朋友总要唠叨,但是我发现,他们不满意的事情,并不是现在的生活,以及并不算多的退休金,而是对于那些不正的世风和腐败,他们实在看不惯想不通。他们说,这会儿各方面情况都不错了,有的人为什么还不满足,张着大口吸自己同胞的血汗!因此他们无不感慨地说:“要是生活是现在的,风气是五十年代的,我们的社会该会多美好,人们活得岂不更要顺心。”这就是我的朋友和乡亲,多么可爱可敬的集宁人。
  这次在集宁来去不过几天,说是故地重游也好,说是重返故乡也好,总之,我的心情是不平静的。既有对往事的追忆,又有对今情的眷恋,更有对未来的祝愿。这时,只有在这时,我才真切地意识到,真正的故乡,存在于记忆里;情感的故乡,存在于现实中。对于像我这样长期飘泊的人,故乡的真实含义,既是个生我养我的所在,更是个我爱我恋的地方。集宁呵,我的第二故乡。


第12版(副刊)
专栏:

  家乡的白鹭
  邓寿生
  二十年前生育我的故土———江西金溪邓家村,四围低山矮坡灌木丛生,荆棘遍布。村后的溪流两旁只是生长着少许稀疏的小竹子。这一切,在萧瑟的秋风里显得荒凉冷寂。二十年以来,故土却变成了一个青山绿水的绿色小世界;特别是,村后的溪流两旁,翠竹丛集,苍松参天。近日欣悉:数千只白鹭又在那里云集栖息,蔚为壮观。十多年来,那里成了白鹭的天堂。莫不是改革的新风把我的故土刮成了风水宝地?我暗自惊喜地说。为了饱一次眼福,我特地于初秋的一日下午驱车返乡去观看白鹭的新景。不凑巧,刚一抵家,就已是薄暮时分了。鸟已归巢见不着,心里深感遗憾。家乡人告诉我:到了晚上竹林里的鸟声叫得特别热闹。
  为了寻趣,当晚我就在靠近绿竹丛边的一位亲戚家里住了下来。静谧之夜,嘎咕嘎咕的鹭声居然通夜盈耳,饶有情趣。我躺卧在席梦思上,辗转反侧,彻夜不寐。我扯亮床头电灯,干脆坐了起来,专心去听着鸟的鸣叫。此时,我的魂儿似乎已飞在翠竹丛中。
  雄鸡五更啼鸣,我就起床出了门,独立于溪边桥头一侧,等候白鹭出林。晨风拂拂,伴随着浓烈的鸟粪腥臭味阵阵扑入了我的鼻孔。翠竹林中嘎咕嘎咕的声益发嘹亮,热闹非凡。它们是相邀出巢发出共鸣,还是晨醒而欢唱?我来不及多想,东方便露出了鱼肚白。霎时间,翠竹枝头噼噼啪啪地响,眨眼间,洁白的鹭鸟随之振翅而起。俄顷,蔚蓝的空中恰似白梅万点,散向四面八方;也有少许白鹭低翔于附近的田野间、圳沟里。远眺,村庄前面有一条弯曲的长河,终年河水盈盈,波光粼粼。近看,村后数条小溪纵横交错,长年流水潺潺。村庄附近,水田万顷,稻苗茁壮,成了一望无垠的绿色海洋。此时,几位荷锄匆匆晨出的青年农民,与我一道驻足于桥侧路旁,见着高飞于空中的鹭鸟,喜形于色,注目观赏。“哪里飞来这么多的鹭鸟来安家?”我惊喜地问道。“为了保护生态平衡,我们对鸟类非常爱护。村规民约写得清清楚楚:不掏鸟蛋,不捣鸟窝,不伤鸟体,不抓幼雏。违者,一律罚款处理。农民护鸟,鸟恋林,所以它们年年按时回故里。”一青年农民爽快地答道。“你们天天观赏鹭鸟,无足厌吗?”我忙打趣地问道。“白鹭是最灵性的鸟,是农作物的卫士。它们在田里到处觅食害虫和各种小鱼类。我们打心坎里喜欢它们。”走来一位老农补充说:“过去,我们见着几只白鹭在空中飞翔,就认为是涨大水的征兆。如今我们这里却成了白鹭的天堂,附近村庄也增添了新景。”
  待到斜阳西下,晚霞红似火时,附近田野的雌鹭先后腾空而起。怪哉,本来是宿鸟归飞急嘛,为何倒飞向远方?我心神不定,心绪茫然,心中更是惋惜不已:莫是鹭鸟搬迁了?我带着这一疑问忙向路边一位姑娘打听。她看着我愣然的神态,先是“扑嗤”一笑,然后满脸绯红,羞答答地向我解释道:“它们是去迎接情侣归来。”我听了,疑虑顿释。我仰望蓝空,极目远眺,天际间,恰似白梅朵朵,由远及近地飘来。原来是白鹭飞归。近了,更近了,它们成双成对,自高空而下,全然在翠竹枝头亭亭玉立了。夕阳西沉,余晖暗淡,远远看去,整个翠竹枝头犹如万朵洁净的白云笼罩着,飘忽着,煞是壮观。随之,双翅拍打声伴随着嘎咕嘎咕的欢鸣声,犹如曲曲粗犷的乐曲,异常地嘹亮,异常地悦耳,给整个村庄增添了无限的生机。


第12版(副刊)
专栏:

  大山中的小镇
  封飞
  山中的小镇并非灯红酒绿高楼挺拔的闹市,亦非穷乡僻壤地老天荒之处,而是一个春来桃红柳绿,夏秋果实累累的山庄。
  小镇是平常的小镇。风吹雨打,又顽强不变的样子谁都能感觉到。但小镇上有比村庄更结实的洋房和更宽敞一些的街道。有更明亮、更大的窗和更老一些的故事。小镇对于村庄上的人来说永远是个希望,村庄上的人们总是要到小镇上来赶集,他们总要带来或是带走些什么。于是,小镇上便有了许多的响动和喧闹。因此,小镇也有了诸多的色彩,让人们感到温暖和亲切。
  小镇的生活很有秩序,哪个季节该有什么看一眼小镇的街道,便一目了然。随着一声“买李子———哩”的吆喝,李子的季节,李子的味道便一夜之间飘满了小镇。
  无论哪个季节,农人们都会把整个收成运到小镇上,连同农人们的淳朴和善良,并在那里排成长长的一行又一行。于是,那个季节的一切便在小镇得到最充分的展示。
  来往于小镇上的马车和人群总是忙忙碌碌。车有时很满,有时很空。站在小镇的尽头,便自然而然地懂得了一些生活。
  小镇上最兴隆的店子,要数镇子中间,大槐树旁的张记裁缝小店。因为店老板有一手很高的做喇叭裤的手艺,每当小镇赶集之时,小店便顾客满门。
  小镇的日月同样在等待和煎熬中度过,它的季节与村庄连得很紧很密,它的日历,便是靠着村庄上的风雨来翻动。
  突然有一天,小镇的生活被打乱了。冬日里小镇上的绿豆荚、橙子照样满街,早春时节的苹果,比秋天的还红。原来,小镇的生活受到了外界的干扰。镇中的黑瓦房被拆去了几幢,说是要盖百货超级市场了,小镇上的人们高兴得了不得。因为,买大件东西,可以不跑远路了。
  一天,张记小店的门上贴了封条。小镇上的人们很纳闷:经营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停业呢?后来,小店拆去了。在它的旧址上盖起了一座新楼。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一阵阵鞭炮声惊醒了贪睡的小鸟,人们纷纷传递着可人的消息:“张记小店又开业了。”店老板满面春风,站在红漆一新的店门前发表了简短有力的讲话。停业是为了开业,改建是为了适应时代的发展、改革的需要,是为了小镇上的人们能穿上既合身又潇洒的服装。放眼小店,店中的货架上喇叭裤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各色各式的健美裤、耐克运动服和名牌西装。姑娘们争先购买,老妇人却说,穿什么健美裤,我看穿上它跟木柱子没什么两样。但姑娘们只管自己买,不管老人们的不满。
  又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小镇中的小桥边又盖起了一幢新楼。说是“农科服务书店”,店中的书,统统是有关农科方面的,多多的,摆满了几个大书架,《珍奇异兽养殖500法》、《水稻培育手册》等等。真是应有尽有,琳琅满目。于是,小镇更热闹了,买书的,看书的进进出出,带来了书店的兴隆,也带来了小镇的发展。
  雨天的小镇,人们不再扯闲话,而是往书店跑。萝卜裤、虎头帽,书柜前挤满了人。“喂,请给一本《水产养殖手册》。”“请顺便也给我一本。”小镇上的人们开始谈书,买书,读书。于是,有人和花鸟虫鱼好上了,也有人和鸡鸭鹅兔相了亲……而那些风光着山羊胡子的老者却骂他们是败家子:不好好种庄稼,而去养什么花鸟虫鱼。但,他们被冷落,没有谁理会他们。
  大山中的小镇,就这样一天一天在变化着。


第12版(副刊)
专栏:

  蓝天下的沧桑(摄影) 晓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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