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8月28日人民日报 第11版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祁连戍梦
喻晓
秋阳在高高的白杨树顶缓缓移动,我们的车子直向祁连山开去。无边的砾石一脸严肃地把我们送进一条深深的山沟。高高的祁连山的雪线遥遥在望。荒沟地势高,昼夜温差大,中午穿单衣,晚上穿皮大衣,五月还下雪,十月初就得生火炉子。我们的战士处在一个非常严峻的环境里。
这条沟很长,有一百多公里,三个自然村组成一个乡,居住着藏、裕固、蒙、土家、回、汉六个民族的八百多人,主要以放牧为生。
艰苦这个话题似乎太陈旧,团政委郭建民避而未谈。“你知道,我们这里副连家属就可随军,家属多,孩子也多,上学是个大问题。这沟里就这个条件,中学生也就是小学生的水平。今年卫生队队长的女儿考上了大学,还是从1969年到现在,我们团干部子弟考上大学的第一个。
郭政委很兴奋,听得出,这兴奋里有一种深刻的苦涩。我以前听到过“献了青春献子孙”这类话,现在郭政委给这话作了最具体形象的诠释,军人的奉献不仅只是自己,还包括他们的妻子和子女,甚至他们的父母。此时我感到郭政委很聪明,说艰苦,他没有和我说天寒地冻和吃喝拉撒睡这些家常事,生存环境,举目一望,就一清二楚。他是在和我说那些深入心灵和骨髓的东西,我知道,要抗拒这些,需要更大的精神力量。
“这里看报纸要晚一个星期。我在兰州一个会上的发言,登在《甘肃日报》上,当天就看到了报纸。我在兰州呆了五天,然后坐车回到团里,这张报纸还没有到。”郭政委耸了耸肩膀,一脸的无奈。脸上分明在说:艰苦的内涵不只是物质的,更多的是精神的。
话题还是回到精神文明建设上来。政治处主任田海潮打1974年入伍就在这个团,算得上“老山沟”了。他说,我们追求精神文明,首先是学习的风气好,正常的政治文化学习咱们不说了,就说订杂志,每个连每人平均自订杂志一点五份,种类各不相同,文学、科学、法律、娱乐等,内容应有尽有,这样就完全逼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摊文化。全连打成表格,轮流看,每个战士每天平均至少可以看到一本新杂志。每年新兵入伍是年底,已过了订阅的时间,退伍的老兵就事先把杂志订好,留给新同志,这已成为传统。
田主任以十分平静的语气说完的这件事,却使我心里很不平静。不难想象,在工作训练之余,一个每天能读一本新杂志的战士,他的心灵世界会是何等的充实,何等的开阔!这无异于在战士身边开了无数扇窗户,使他们的视线伸向辽远的世界,伸向历史和未来。
这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不是说山沟闭塞吗,无疑,这是一种反闭塞的最佳战略。
“我们团共订了一千多本杂志。”田主任又以平静的语气给我心海以新的一激,浪花顿时刷亮了我的双眼。我眼前出现了一个印有各色封面,散发油墨芬芳的杂志的汪洋大海,年轻的战士们正在这个海洋中尽情畅游。我开始不再为这些山沟里的战友的精神生活担心,爱好知识的人,心灵是不会寂寞的。
郭政委还告诉我,因为山沟里缺少文化,所以大家更珍视文化,珍视知识。汽车连从1969年起,连里订的报刊,包括《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到现在一张不缺。六十年代发的“毛选”,到现在都保留完整。
做到这一点并坚持下来绝非易事,部队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需要一代一代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丝不苟地努力。生活中往往是,丢弃一屋子金元宝很容易,而要长期保存一根针却很难。没有无数人心血的凝聚,是不会形成这么优良的风气的。
无论物质的,还是精神的,文明之光正像钱塘江大潮一样浩荡而来,漫向中国这块神奇土地的每个角落,理所当然,战士应是这时代潮头上最闪光的浪花。
我向郭政委询问起部队双休日和平时业余文化活动情况。郭政委说:“我们每个营都有自己的文化特色队,就是唢呐队、腰鼓队、吉他队,这些你在别的地方都见过,我就不多说了;要说真正的特色,我们团有点名气的要数集邮和书画。”郭政委转过头来瞄了我一眼,观察我的反应。我本来心存疑问:这么偏僻的山沟搞集邮和书画能搞出多大名堂?但前面我已经惊骇过他们各种不俗的表现了,不敢稍有丝毫的轻视,连忙说:“啊,是这样!”
田主任补充说:“全团大约有四分之一的人集邮,有五十多人的集邮时间超过十年,其中不乏精品。爱好书画的人就更多了,不少人小有名气,加入了各级书法家协会。”
“我们经常举办团里的名人展,谁好就展览谁的。”郭政委接过话头,并对我说,“现在正举办战士王中民的书画展览,就在隔壁,你要不要看看?”
我当然要看,专门为一个战士举办展览,这本身就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我随郭政委来到了展室。只见四壁都挂着王中民的书法和绘画作品,书法中行隶楷各体均有,用笔循法,法外有变,应该说是很有些功夫的了。王中民正在临池创作,这是一个脸色黝黑,十分憨朴的年轻人。我随口夸赞了几句。可政委笑笑说:“只能说已经不是字,开始是书法了吧。”
田主任告诉我,河西走廊文化积淀很厚,我们下次准备办个古董收藏展。
一切都出乎意料!在我印象中,西部山沟里的兵,是羊皮大衣大头鞋,绝然没有这分逸兴和儒雅。没想到在这里却是一派翰墨书香的文化氛围,在这种氛围浸染下,干部战士的人生走向将会受到多么深刻的影响啊!(作者单位:解放军报社)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大坝卫士
张蔼华
净高一百五十一米的湖北清江隔河岩大坝坝头,一名武警战士如雕塑般矗立。哨位前方,以“水色清照十丈”而著名的清江江水汤汤;哨位后方,金子山上银线飞架,强劲的电流正输向四面八方。晨曦将一片金黄涂抹在战士伟岸的军姿上,涂抹在他手中紧握的钢枪上,他和脚下的钢筋混凝土大坝,是那样生动和谐地融合在一起。
大坝左岸的武警湖北总队宜昌市支队第五中队营房,从远处看宛如一只机警的鹰,盘踞在嶙峋的岩石上。大巴山深处的这座营房,展开双臂接纳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六十名铁血男儿。自隔河岩电厂建成,无论是晨曦初露,还是灯火阑珊,厂房门口、大坝坝头、进水口平台……处处可见他们鹰一样矫健的身影。
隔河岩电站是华中电网调频调峰骨干电站,大坝和厂房的安全直接关系到系统安全。电站为高坝大库,水头一百多米,如果发生溃坝,将会危及清江下游长江沿岸上亿人的生命安全。从入伍的那一天起,五中队战士既感光荣,更明了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值勤保卫是五中队战士的核心任务。离营房直线距离两公里远的电厂厂房一号哨位,随着工程建设的进展,上哨线路经历了三次变更。刚刚进驻隔河岩时,战士们披荆斩棘,用铁锨在山上开出一条小径,这条路要穿过截流后干涸的河床,不久就因电厂投产水位抬升而不能通过。战士们选择的第二条线路,要穿过尚未完全竣工的大坝,然后顺着右岸的金子山下到山脚。战士们在金子山山腰踩出一条曲折的羊肠小道,遇到雨天路滑或深夜换岗,只能手脚并用,艰难前行,随时有坠下山崖的危险。
得给战士们选择一条安全、便捷的新路,中队领导实地踏勘后,选择了经廊道到1号哨位的线路。为保险起见,中队长戴大模揣上手电筒,与执勤战士一道走进漆黑的廊道。没想到廊道内岔路多,像座迷宫,中队长自己也犯了迷糊,摸索了两个多小时才穿出来。日子久了,战士们慢慢摸清了廊道内的岔路。就是这条几经周折选定的路,来回也得花上四十多分钟。三年里,他们到底走过了多少趟,多少里,恐怕谁也说不清楚……
电厂职工群众忘不了五中队战士去年7月参加抗洪抢险的一幕。那几日,天空仿佛撕裂了一道口子,连续一周的暴雨,使隔河岩库区水位猛涨。泄洪前的警报声响彻隔河岩上空。险情就是命令。武警战士迅速集合起来,奔往电厂厂房和晒谷坪电站。此时,作为电厂自备电源的晒谷坪电站渗水严重,如果晒谷坪电站被淹,将危及隔河岩电厂的安全稳定运行。武警战士冒着箭一样的水帘,匍匐穿过大坝泄洪形成的雾化区,在晒谷坪电站地下厂房内垒沙袋,排积水,一干就是八小时……
今年2月的一个黄昏,新入伍的陈勇和几个战士一道在大坝值勤、清理现场,不幸失足掉到了坝下。战士们哭喊着连滚带爬到坝下,抬起气息奄奄的陈勇。在长阳医院,战士们流着泪求医生:“一定要尽最大努力救活他。”在场的人,无不感动得落泪,一个十八岁的生命依然无奈地画上了休止符,给战友们留下太多揪心的痛。在陈勇的追悼会上,有位战士深情地倾诉:“多想再听你哼一首山东民歌,再听你讲讲故乡邹城的掌故……”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让我们相聚在一起……”1995年7月,五中队一名甘肃籍战士,两名湖北籍战士家中发来电报,说家乡遭洪水袭击,颗粒无收。中队的干部战士看到电报,比自家亲人遭灾还着急。中队长戴大模带头捐出准备给未婚妻买嫁衣的钱,一班班长尤红庆捐出准备报名参加函授学习的钱……几天时间,一千多元钱连同三封慰问信就寄到了三位战士家中。
离家三年五载,故乡成为一场遥远的梦。当退伍成为现实,当“回家”这个让人又想又怕的词蹦入脑海,老战士们一天比一天眷恋在这方热土上度过的日日夜夜。前不久一批老战士退伍,清江公司领导亲自为他们饯行,战士们握着公司领导的手,一致要求:让我们再看看电厂,再看看大坝,再在相伴数年的哨所站最后一班岗……
(作者单位:湖北清江水电公司)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永远的深圳河
田地
我是在1997年初夏的一个黄昏走近深圳河的。我想知道这是一条怎样的河流。
源于香港“新界”的深圳河,像自然造化的所有河流一样,起初只是在一些荒山野岭间涓涓而流。她是带着叮当的山泉来的,也该是洋溢着芬芳的山风来的。待到人烟稠密的地方,绕过街道与村庄之后,却见不到清脆的波浪,也听不到渔舟的晚唱,惟以迟缓而浑浊的水流,沉沉地划开深圳与香港的山野,静静地漫过都市几许幸存的田畴,向着日归的方向,慢慢溶入远方的海洋……
人们记起她,更多的正是初夏的时节。她的浅浅的河床和弯弯的河道,往往经不住雨季的暴涨,当着泥沙俱下的山洪漫过她芳草萋萋的岸,她便作为一种灾难成为自己无法争辩的弱点;似乎本是归宿的海也不再接纳她,常常是早早地挣扎着涌向深圳后海,又让扑上黄昏的潮水,逼着她一点一点地回流。——但这不是深圳河的过错:夜以继日地流淌,披星戴月地奔走,千百年过去了,仍是一条古老而荒凉的路。
没有人把深圳河写进美丽的诗。
也没有人把深圳河唱成动听的歌。
深圳河没有欢乐。
可就是这样的一条河流,却挡住了侵略者野蛮的脚步。这是一个世纪以前的童话。一个世纪以前,她就在英帝国主义者阴冷的目光中天真地坦露着,无畏地横亘着,倔强地蜿蜒着,粼粼地闪耀着。当侵略者抓起一抔祖先传给我们的黄土,让卖国的清政府授予他们,象征他们从此拥有这片河山的时候,甚至当侵略者越过群山,来到深圳河边为他们的殖民地插上标签的时候,这条河流连同河这边大片的国土,是完全有可能被他们吞噬,完全有可能和香港、九龙、“新界”一样,成为我们必须用一百年的风雨雪洗的耻辱。但侵略者始终没有越过这条河流!
这条在山野间流淌的小小的河呵,以她倒映着的无数云彩似的飞翔的白色鸟,滋润着的无数霞光般的呼啸的红树林,以她东方独秀的风景,让侵略者在惊叹间忘记了前行。也许美丽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一种文明。不管侵略者的铁蹄是不是真的怕弄脏了这条静静的小溪,但从此的深圳河的确成了一条界河,一道中华民族不断用尊严愈合着的深深的伤痕……
也就是这样的一条界河,曾经构成了不少逃港者无尽的诱惑。我们本是一个适宜在江河边居住的民族,但贫困和不幸却常常驱使人们舍生忘死地离乡背井。曾经界河畔那一线昏黄的边境灯,似是为一些铤而走险者照亮了迷惘的前程。有多少迷梦和泪水永远地卷进了这条河流。
深圳河因此变得深沉而觉醒!
但她总是流淌着。没有干涸,没有绝望,即使徘徊,也没有改变方向。
河对岸的山峰并不因为摇晃着的英国的米字旗就弯曲了正义的脊梁,河这边的村民并不因为挫折就失去了对南湖驶来的革命红船的信仰,我们正是怀着一个不变的理想,在界河边杀出一条血路,从此的深圳崭露出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曙光。改革开放的中国,正以“一国两制”的胸怀迎接回归的香港。被侵略者掠夺的每一寸土地终究都回到了共和国神圣的版图上!
于是,在一个清晨,我又一次走近深圳河。
深圳河已经褪去了历史的风尘,在我眼前楚楚动人。大禹的后裔、治水的深圳人已经赋予她坚实的堤坝,赋予她青春的容颜。深圳河已经抖擞精神!
行走在芳草与野花簇拥的长岸,我依稀听见了深圳河甜甜的水声,看见了深圳河柔柔的波浪,仿佛深圳河正在抒写美丽的诗篇,开始了嘹亮的歌唱;而且坚信:未来的深圳河更加迷人!
深圳河不再是一条界河,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内河。而在水中央长长的历史投影却永远地印在了我心上。
永远的深圳河!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1927—1997八一颂征文

  忆念红叶
谭仲池
1967年9月,秋风送爽,枫林流丹,黄花飘香。我随《秋收起义》组歌创作组的同志去浏阳文家市采风。
傍晚,沿着弯曲的山路,我们去攀登曾经回响着松树炮声的高升岭。眼前,岭峦的枫树经霜后,已是红叶满枝。远远望去,整个山岭升腾着彤红的火焰。秋风吹动枫林,翻卷起层层红色的浪涌,在夕晖的照射下,高升岭显得更加巍峨壮观。
走近枫林,枫叶像无数的红蝴蝶在空中飞舞。飘落地面的枫叶,燃烧着血色的光泽,生发出一种壮怀激烈的庄严氛围。临此境,我不禁诗泉奔突,立即掏出纸笔,写下了这瞬间的心灵闪光:
秋风夜,枫林里,
点亮明灯绣红旗。
飞针走线情意迫,
绣出镰刀斧头劈天地。
夜深了,我还沐浴着清凉的月光,在当年起义部队驻扎的里仁学校庭院的幽径上徘徊。我凝望着后院天井边那棵古老的石榴树掩映的窗口,仿佛看见青年毛泽东面壁沉思的伟岸背影。桌上的煤油灯,跳动着桔黄色的火苗,点燃了又一个孕育雷霆和阳光的不眠之夜。这时,夜色愈来愈浓,山夜的风深情地轻抚着镀着一层湿润的银白的花草树木。在这个温馨而洁静的世界,草丛的秋虫也尽情地弹奏起乡情浓郁的小夜曲,在诉说一个遥远而壮丽的故事。起风了,从楼阁屋檐上飘坠的枫叶,轻捷地落到我的头上。我把枫叶托在手心,借着月光,端详殷红的状如心形的叶片,油然注入了自己深深的思念。
是火的魂,
是花的血。
我拾起一片山野的枫叶,
心上升起一叶红色的帆,
载我走进血与火的岁月。
人生真是有缘。十六年很快就过去了。那是1993年的秋天,我又奉命组织摄制组来文家市会师圣地拍摄纪念毛泽东诞辰一百周年的电影《秋收起义》。经过十几年改革开放的春风春雨的滋润,昔日的山镇已展示出诱人的美丽风景。这里乡镇企业蓬勃发展,公路通畅,楼房林立。高升岭的峰巅还耸立了雄伟的电视差转台。然而,由于电影艺术家的精心装饰,当年弥漫着炮火烽烟的古镇又一次以历史的真实面貌重现在人们眼前。街头巷尾集聚着浑身征尘、手持梭镖大刀的工农革命军战士,一面面火红的绣有镰刀斧头的军旗在秋风里呼啸招展。身着灰色军装的青年毛泽东正气宇轩昂地站在会师坪的青石台阶上挥动巨手,以叱咤风云、牵动惊雷滚动的雄才伟略,指点着中国革命走向成功的道路。当我坐在放映室里,看到银幕上出现滚动的列车巨轮,拉开序幕,到经过艰难的斗争,力排众议,毛泽东指挥部队突出重围,望着白云飞渡的罗霄山脉,把手中的拐杖扔向山野的壮烈画面而剧终。
我流出了热泪,我的心是异常的沉重和激动,我再一次领悟了枫叶凝红的慷慨悲壮和“霜重色更浓”的深刻哲理。
今年的9月19日是秋收起义七十周年纪念日,当我铺开稿纸,决定写一篇短文来纪念这个给中华民族带来自由和光明的庄严的日子时,我情不自禁地又拿出珍藏着的文家市枫叶,细细凝眸这片充溢着血色,但已枯萎的枫叶,抚今追昔,百感交集。
我感触着枫叶的每条叶脉,都沸腾着壮士炽烈感情的波涛和青春生命的旺盛血液。顿时我眼前天高地阔,江河大海尽在胸中奔流。这红叶分明是黑夜里驱散阴霾的火炬,是春天里报晓万紫千红的明霞,是天安门广场上空飘展的五星红旗,是雨后晴空那道绚丽的彩虹。谁说面对尘世的喧嚣,街市楼台上光怪陆离的七彩灯影和前进道路上的泥泞坎坷,会使我们浮躁、愤怨以至消沉、迷惘。不,只要我们时刻记忆着大自然赐予的这片红叶和关于红叶的故事,我们便会更加热爱生活,向往未来,自觉地迎接岁月风霜的冶炼,永远珍惜自己生命的色彩。
(作者单位:湖南省人民政府)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油漆工
柳萌
家中有几件旧家具,扔了可惜,卖不值钱,于是想起了重新油漆。问一位外地来的油漆工,他说:“这几件家具是旧了些,只要重新油饰一下,管保像新的一样。新的质量还不见得比这好。”听他说得有理,就约了时间,请他来家中,油这几件旧家具。
我曾经有过在外漂泊的经历,对于这种生活的艰辛,自然比别人要体会得深。这位油漆工来我家做活的时候,我又是给他倒茶又是跟他聊天儿,两个人的关系立马亲近了许多。当他知道我也曾经远走他乡,在外地做过工种过地,他说话时的神情也就不一样了,跟我再没了那种买卖的生分。话也是越说越多了起来,而且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完全没有了陌生人的隔膜。
从闲聊中了解到,这位憨厚、壮实的年轻人,家在河南农村,初中毕业后来北京做工。其实他的家境并不怎么困难,只是出于青年人的好奇心,想知道城里人怎么生活的,就跟着几位同乡一起出来闯荡了。这样一闯荡六年的时间就过去了,开始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后来有了比较踏实的饭吃,这会儿基本上站稳了脚跟。
刚来北京那会儿,在中关村一带,卖青菜卖水果,可是怎么也赚不了钱,有时还要赔一点儿。他就想,别人怎么就能赚钱呢,这里边倒底有啥“秘诀”,我得弄清楚了。后来渐渐地了解到,原来功夫全在秤上。明白了这个道理,自己就想试试看,头两次还真见效。只在几个买主身上,略微动了动脑子,就赚了几十元钱,这下可把他乐坏了。那天他也跟别的生意人一样,找到一家小饭馆,又是酒又是肉的,美美地撮了一顿。
钱是赚了,饭是吃了,这一夜却未睡好觉。原因不全在兴奋,主要是想:“我卖菜给了人家小分量,要是我买别的什么,人家也给我小分量,那我又该怎么办呢?”越想越觉得这黑心钱不能挣。不挣这钱又不好找别的辙生活,最后一咬牙不干了,找了一家油漆工厂当临时工,四年以后竟然学会了一门油漆手艺。
他告诉我说:“这油漆活儿,如同家具美容师,认真做,瞎糊弄,当时的效果都一样。外行的主家看不出来,过几年就露馅了。比如这油灰泥子吧,我和得稀点儿,给您凑合上也行,起码顶个三四年。”他一边和着手中的油灰泥子,一边这样跟我说。接着他又往油灰泥子里加了点什么,端给我看了看说:“您看我新和的这些了吧,用上去准能顶十年八年。要是糊弄了您,我心里不踏实,我想还是得重和,不就是费点时间吗,总比事后您骂我好。”他还告诉我说,他的许多活儿,都是干过活的人家给介绍的,由此他得出个结论来:人还是要老实,老实人从长远看不吃亏。他说:“要是活儿干的不地道,谁给你介绍另一家呵?”
这位油漆工,在我家干了两天。我的几件旧家具,经过他的精心油饰以后,一件件发出明晃晃的光亮,简直让人无法相信是旧的。我由衷地赞叹他能学到这么好的手艺。
他做完工要走的时候,我跟他算账,我本以为得花些钱的,不曾想跟我想象的很不一样。他只收了我的工钱,油漆等原料钱按商店价,而且还拿出发票来。
我一再跟他说,出门在外不容易,无论如何得再加点钱,他却执意不要。他见我也是实实在在的,就说:“这样吧,我看您这儿书不少,要是有不看的,您借给我几本,我看完了再还您。”他说他没有别的爱好,干完一天活儿,就想看看书,这会儿书太贵,挣这点钱买不起。
我立刻爽快地答应了他,跟他说:“我这儿别的没有,书还有一些,一时也看不过来,你就拿去看吧。”说着就走到书架前,找了几本给他,他阅后也不必送回来。顺手又给他找了几本杂志。他拿着这些书刊,高高兴兴地就走了,那种神情,我看比挣多少钱,似乎更让他满足。
他走了以后,站在那几件家具前,我看了又看。那光洁的漆面,如同一面面镜子,闪在我的眼前。我分明看到了,一张青春的笑脸,那么可爱可敬,像朵绽开的花儿,愉快地吐露着芬芳。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散文诗二首
斑斓草
刘成章
草应该是绿色的,但我却见过五彩斑斓的草。那一刻我激动万分,以至童心怦怦然复归,欢呼起来。我叫不上它们的名字,只见它们从地上长出一丛一丛的窄长叶片,大概因为饱经风霜忧患,叶片多已齐腰折下,耷拉于地面。但是它们真是五彩斑斓哪!它们的以红、黄为主的橙、褐、紫诸色构成的醒目色块,激溅得那么热烈,那么辉煌,简直像一炉正在倾泻的钢水。
那是在新疆大戈壁的边缘,离乌鲁木齐不怎么远的地方。偶然可以看见四近的苍苍凉凉之中,有一头两头的骆驼,昂首站立。
出于倾心的喜爱,我把那种子带回到关中平原,播种在我的花盆里边。草是长出来了,但它从春到夏,到秋,到深秋,以至到老死,却再也出现不了斑斓的境界了。是的,尽管我经常给它浇水,施肥,还有电视机中的音乐经常伴着它,它却硬是再也出现不了斑斓的境界了。
与先前看到的相比,它的绿色使人忧伤,使人生出了软弱无力甚至是枯槁的感觉。
便不由深长思之。
它到了关中的花盆里,条件非常优裕,非常惬意。而在新疆大戈壁边缘的时候,干旱少雨,地里没有多少养分,天气又畸冷畸热,历尽了艰难困苦。但舒适的环境害了它,使它平庸;恶劣的环境成就了它,使它奇绝。道理其实是非常简单的,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中,它要抗,要拼,要奋争,才爆出了素常不易展现的、生命所涵蕴的全部美丽。
翠竹
綦国瑞
我是北方人,与竹子缺少缘分,偶尔在公园里、庭院中看到几丛竹子,也许是因北方雨水稀少的缘故,总难得见其神韵。
北宋苏东坡是我非常崇敬的文人,每念及他“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痴迷劲,就想到南方去看看那真正的竹林,后来读到郑板桥“四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写夜间思”的诗句,就更对竹子多了一分思念。
终于,春雨濛濛中来到江南竹乡,放眼望那竹林,山下连着山上,这山连着那山。雨雾中,一座座竹山犹如身披绿色薄纱的少女。微风过,绿漪一个个漾起,连绵延续,不绝于目,是那样雄浑,那样和谐。和谐。
踏进竹林,但见万竹林立,苍翠欲滴。春笋满山遍野,淅淅沥沥的春雨中,仿佛可听见竹笋的拔节之声。那竿竿竹枝的浓绿,汇成了波涛翻滚的海,汇成碧波荡漾的河,染绿了群山,染绿了大地,也染绿了村庄、房舍和每个走近它的人。置身在迷离婆娑的竹林里,呼吸着不断袭向心田的青丝丝甜滋滋的气息,我顿时觉得身儿轻了,脑儿亮了,心儿醉了,灵魂仿佛也得到绿的浸润和美的净化,对你的敬意禁不住也像眼前的绿波一样在胸中涌起。
竹啊!你端庄秀丽,挺拔潇洒,肃然静立,清新秀美,直透着漠视凡夫俗子的高洁静气,你是值得人们赞美的!
竹啊!你中空外直,直而有节,四季常青,经冬不凋,直透着超凡脱俗的浩然正气,你是值得人们学习的!
古代的文人贤士没有错爱你,今日的华夏子孙没有冷落你,愿你的精灵在每个孩子的心中安家落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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