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8月15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文学作品)
专栏:

  中流砥柱
——来自佛冈抗洪救灾现场的报告
高小莉
1997年5月8日,广东佛冈遭遇了五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作为一名在佛冈挂职的专业作家,我与灾区人民一道,经历了惊心动魄而又终生难忘的二十四小时……

天,黑沉沉的,轰隆隆的雷声像一列失控的列车,碾过山岭,压过原野,肆无忌惮地冲向夜的深处。就在这轰鸣声中,冷不丁地天边强光一闪,夜被粗暴地撕裂。缺口的老天倾泻着,把倾盆大雨倒向人间。惴惴不安的人们无法入睡,栏里的牛在惶惶地打转,就连老鼠,也末日来临似地上窜下跳。
这是8日凌晨二时,佛冈县龙山镇。
龙山镇地势较低,流经镇内的除了潖一河外,还有发源于从化鏊头镇的潖二河。但因潖二河经龙山的河段较短,河不宽,水流不大,防洪的目标主要是潖一河。对于潖一河边的村民来说,两年一小灾,三年一大灾已使他们养成了一种习惯,一种高度的防洪意识。遇上雨天,干部们首先警惕的便是潖一河。
然而,正是这不太引人注意的潖二河,却像一只隐在山里的猛虎,冷不防扑了出来。从5月7日下午四时到次日凌晨三时,水文站传来的消息说,降雨量已达六百一十四毫米。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大的雨量,在佛冈是史无前例的。潖二河的水位急剧上涨,洪水奔涌着,咆哮着,情势越来越危急。
六时十分,潖二河突然决堤。洪水排山倒海般呼啸而来,顷刻间漫过潖二河大堤。河边的六个村庄两千多群众的生命危在旦夕。
当当当!当当当!急促的锣声响起来了,穿透雨幕,划过黎明前的黑暗,一下一下敲紧了人们的心。
被雷声搅得一夜不得安宁的龙山镇委书记蓝应禄、镇长廖振灵接到潖二河决堤的时间是8日早上六时十五分,二十分钟后,蓝应禄率领镇干部赶到出事点,立即组织抢险。但是,沙包还没来得及填上去,洪水就漫过了河堤,仅仅一分钟,水位就上升了一尺多。谁也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如此浩荡的洪水来自何方,然而,每一个人都明白,龙山正面临严峻的考验。
兵分三路。奔赴抢险救灾第一线,刻不容缓。
“无论如何,要保证群众的生命安全!”蓝应禄斩钉截铁地说。
九时,蓝应禄正在白沙塘组织抢险,突然,漫顶的水位倏忽下降,他猛然意识到穿堤了。果然,廖振灵报告:鹤田堤穿堤!蓝应禄转身奔向鹤田,见了廖振灵,第一句话就是:“群众撤退了吗?”廖振灵答:“撤了。”
蓝应禄逐村巡查,当来到高江村时,获悉一边的琴石村尚有几十人未撤出,大多是五保户、老弱病残。他们不愿离开厮守了一辈子的家,也不相信洪水会浸没整条村庄。多少年来,他们对洪水可谓是见多识广,最严重的一次也只是浸过了门槛。现在,洪水上了房,但他们总是相信那是暂时的,洪水很快会退去。何况他们老了,逃出去也是累赘。如果村子真的废了,家真的没了,那一切也就没有了,活着又有何用?
蓝应禄的眉头皱紧了。从这里望过去,若隐若现的房顶上晃动着人影。苍茫的洪水中,那人影显得多么的渺小无依,仿似一只只面对灾难的蚂蚁。蚂蚁尚且求生,何况人呢!“决不能有人员伤亡!”这个念头一闪过,蓝应禄高喊一声:“共产党员跟我上!”奋力扑向水中。但是,一位认识他的村民拉住了他:“蓝书记,房子眼看就倒了,这太危险!”蓝应禄近乎粗鲁地甩开了拉他的手,说:“正因为危险,我才要去。”
“我也去,我也是共产党员!”蓝应禄的身后,闪出三位汉子。蓝应禄望了望他们,默默地点了点头。留下的干部、群众忙找来门板、杉木、绳索,扎起了木排,准备接应。
死守家园的老人们却不愿离开。他们抱着猪,抱着粮食,抱着他们的贵重物品,哀哀地哭着,诅咒老天的惨无人道,祈祷神明的救护。然而,老天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依旧施着淫威;神明仿佛已背过脸去,什么也看不见。
“快出来,我们来救你。”但是,门被堵死,没有人响应。
一旁的杨志强急得不行,声音都变了调:“快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轰!一间房子矮下去,消融在浊浪中。人们惊愣片刻,都哭起来。
蓝应禄挥动手臂,喊道:“我是镇委书记,大家听着,赶快出来,撤离村子,房子马上就要塌了。有政府在,你们放心,政府不会让你们饿着冻着,会帮助你们重建家园。我是镇委书记……”
有人探出头来,很快,几十人目光集中在蓝应禄身上。面对着这个自称镇委书记的年轻人,望着他一脸的污迹、泥污的汗衫、破烂肮脏的短裤,人们面面相觑。甚至有人说:“镇委书记会是这个样子?他会亲自来救我们?”
当人们确信这个一身狼狈的年轻人就是镇委书记后,纷纷从屋顶、窗口爬出来,把手伸向蓝应禄。最后一个被救出的五保户欧阳汝常,蓝应禄刚拉他游向木排,身后的房子便应声而倒,距离还不足十米。

官路唇管理区的一个小村庄,洪峰打得人们措手不及,惊慌中拖儿带女,夺路而逃。但是,洪水漫上村庄时,仍然有八十多位来不及逃生的村民。他们面对着茫茫泽园,走投无路。
“谁会划船?”人群中有人喊道。
“我会。”应答声有点苍老,但洪亮有力。人们一看是六十五岁的老人廖仲金,都有点泄气。
“算了,仲金伯,您这么大年纪,吃不消的。”四周一片劝阻声。
廖仲金胸脯一挺,不服气地说:“我虽老点,但船还划得动。灾情这么重,我是党员,党员不带头谁带头!”不由分说,他走向小船,向被围困的群众划去。
船小,每趟只能载三四人,廖仲金双手不停地划,显得刚劲而有力,一点不像个花甲老人。或许,他的身上有一股神奇的力量。终于,在小船往返二十多次后,八十一名群众安全撤离。廖仲金疲乏地靠在一棵树上时,才记起家中的粮食、家具、衣物还没有被抢救出来。但他一点都不觉得遗憾,反而舒心地笑了。脸上,闪耀着自豪和骄傲。
8日晚上十时多,满载着救灾物资的大卡车开进了灾民暂时避难的官路唇小学,一天水米未进的灾民一见食物立即涌了上来。争先恐后地要饼干、快食面、矿泉水,场面一时大乱。
在场的县长文北成急了,对着人群大声喊道:“共产党员站出来。”
“我是党员。”
一个瘦小身材头发花白的阿婆蹒跚着从人群中走出,迎住文县长期待的目光说:“党员都救灾去了,这里只有我一个党员。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就吩咐吧。”
“要你做的,就是领救济粮群众在前,党员在后。”
场面顿时静极了,许多人望着退出领救济物资队伍的阿婆,眼里噙满泪水。队伍立刻变得秩序井然。

县五套班子全部奔赴了抗洪第一线。县委书记刘林松他们十万火急地赶到灾区时,但见浊浪排空,洪水浩浩荡荡。天地阴沉着,风还在刮,雨一个劲地泼洒。他们乘坐的小船在风雨中艰难地前行。不时有轰鸣声响起,随着一阵尘烟,便有一间房子矮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系着,每响一声,刘林松的心便被狠狠地扯了一下,一种疼痛便弥漫全身。
战地紧急会议在龙山派出所召开。
刘林松着重强调两点:一是灾民的安置一定要做好,及时把粮食、水、衣物送到灾民手中,以解燃眉之急;二是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迎接第二次洪峰的到来。既然不愿发生的事发生了,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力抢救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把伤亡率压到最低。
公安干警、武警、消防大队也全部出动了。
昔日的鹤田村已被无情地摧毁,浑浊的洪流中隐现着黑色的屋顶,柜子、床板漂浮着。小山上,村民们的痛哭声,悲怆欲绝。但是洪水还在上涨,小山变得越来越小。
滚滚洪流中出现了小船,一只、两只,划船的是头顶国徽的公安干警。村民们奔向小船,争先恐后地往上爬。
“老人、小孩先上。”消防中队副指导员植启营果断地指挥着,一边又安慰道:“不用急,我们很快就回来。”群众情绪慢慢稳定,抢救工作有条不紊,终于全部转移到安全地带。
那是什么?黑色的屋顶上有个黑影在移动,而洪水与屋顶的距离只有一米左右。近了细看,才发现是个老人。植启营与战士朱汉才跳进水中,急流中艰难地向老人游去。房子随时都有可能塌下,老人的生命系于一发。而此时此刻,植启营他们顾不上自身的安危,奋力爬上屋顶,扶住老人。惊魂未定的老人刚被扶着游开,一声闷响,房子不见了。一条房梁打下来,撞上朱汉才的脚,一阵钻心的疼痛使他差点支撑不住,但他扶住老人的手没松开。
“不能漏掉一个村,一个村民。”这是指挥部发出的命令。干警们不敢有丝毫的松懈,逐村逐户巡查。待确认被困群众全部脱险,匆忙地扒上几口饭时,已是8日晚上七时。
可是,饭刚吃了一半,新的任务又来了:官路唇管理区的一个小村被淹,一百多名群众被困。雨还在没完没了地下,豆大的雨点砸到身上隐隐作痛,五六级的大风刮得呼呼作响。他们又一齐丢下饭碗冲进雨中。
天一下子黑了。
公安局副局长周铁基、消防中队队长李宗钮、龙山派出所所长黄江平带领干警们上阵了;杨光、郑健、卢仁更、关分友、廖振灵、蓝应禄他们赶到了第一线。不时有房子倒下来,险象环生。船划过每一栋房子,不断地发出呼喊。
“救命啊!”
李宗钮用手电筒往里一照,看见屋里的阁楼上有模糊的人影。“不要慌,我们来了。”李宗钮向房子靠近。“会游泳吗?”他问。屋里有人答:“不会。两个大人两个小孩都不会。”李宗钮把手电筒咬在嘴里,向小屋游去。屋里的家具多次撞向他,但他顾不了伤痛。被救的村民看见李宗钮身上的伤痕,感动得泣不成声。
“这次,我才真正感受到,公安真是好人哪!”一位老者说这话时,已是热泪盈眶。了解佛冈过去的人都明白,这句话包含了多少内容,多少苦辣酸甜风风雨雨!许多人都不曾忘记,佛冈公安在两年前曾因某些飞扬跋扈为虎作伥的败类而让百姓心寒;而今天,在危难之际,干警们用热血和真诚重新塑造崭新的形象,人们欣慰地看到,经过一年多的整治,警徽重新闪烁出耀眼的光芒。
五百年不遇的五八水灾给佛冈这个还不富裕的山区县带来了重创。
灾后,县委、县政府全力以赴展开了重建家园工作,灾民们从悲痛中奋起,努力生产自救。灾民新村已规划好,筹建工作正紧锣密鼓地进行。
这次抗洪斗争一个显著的特点,是一大批共产党员置个人生死于度外,把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危摆在首位。他们不愧是这次抗洪斗争中的中流砥柱……


第12版(文学作品)
专栏:八一颂征文

  “八一”的道路
晓雪
站在前沿阵地,
你的战士,每一个
都是一座巍巍高山;
守卫祖国边防,
你的部队,每一班
都是一道铁壁铜墙。
当年用胸膛,
堵住敌人的机关枪;
炸药包举在手上,
把摧毁旧世界的惊雷炸响;
今天在香港会议大厅,
升起五星红旗,
为特区的稳定繁荣,
为祖国的兴旺发达,
日夜值勤站岗。
张思德、董存瑞、黄继光,
雷锋、麦贤得、徐洪刚……
七十年你培育出多少英雄,
如满天星斗,辉煌灿烂!
你挺进,不可阻挡,
你向前,向前,向着太阳;
你闯出一条光辉的道路,
似乎不占地方,却又无处不在:
在雪山草地,在城市村庄,
在碧海长空,在万里边疆,
在神州大地每一寸国土上,
在中华民族每一个人的心坎。
哪里艰苦,你在哪里,
哪方需要,你去哪方,
你从地震倒塌的教室里,
背出一个个小学生;
你从洪水不断上涨的危楼上,
救出白发苍苍的老大娘……
你七十年的丰功伟绩、战斗史诗,
五卷、十卷写不尽;
你七十年的动人故事、爱民乐章,
五天、十天唱不完!
啊,你的道路“八一”的道路,
通向民族的解放,祖国的富强;
你的道路“八一”的道路,
通向时代的需要,人民的理想。
(作者单位:云南省作家协会)


第12版(文学作品)
专栏:

  向落日流淌
叶缓
走向伊犁河,正是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北京时间十九时,这个西陲边城沐浴在透明鲜亮的光波里,仿佛才从惬意的下午觉中醒来,有那么一点儿懒散,而更多的是舒坦。西疆的阳光总是如此慷慨,每个来来往往的人都浑身网一样罩着针芒般烁烁的金点。河离市中心不太远,走路大约要半个多小时。
先看到的是桥,平平常常宽展展的水泥公路桥,看起来是有些年代了。河水泛着淡淡的蓝光,远远地与天空辉映着。一只游艇在河流上恣意回旋,卷起堆堆白雪。河滨是一排排密密的青杨。青杨是伊犁特有的常见树种,高大挺拔,主干笔直,光滑细腻,叶子是一面青一面白的。漫步林间,人声渐稀,夕阳迎面,微风轻拂,感受到的只有静谧。而划破这静谧的是一青一白翻动着的叶片们,飒飒作响,如蝶翅。
走过几百米,是一片河滩。坐在垒起的石堆上往东望去,河水浩瀚,一桥飞架,九拱如弓,蔚为壮观。“海气万重吞丽水,山谷三面负祁连,盘雕红寺朝鸣角,散马青原夜控弦。”这是何等廓大的气象!丽水,便是伊犁河的古称。在黄昏温和的阳光照耀下,我凝视着水波微漾的河水,蓦地发现浩浩一江碧水竟是向落日流淌的:追着夕阳向西,向西,在水天一色中不见踪影,仿佛是跌落成一挂湍急的瀑布,在崦嵫山前悬着。
柔黄的光芒突然刺痛了我的眼。这样滚滚西流的倒淌河。在这样空旷富饶的塞外。这需要怎样的勇气,才能冲破百川到东海的千古定则,去走一条自己的路?苏东坡曾经感慨“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他所见到的倒淌河,只是一条小溪,一脉清纯闲远、世外桃源中的溪水。他如何想见得到,有这样一条豪迈的,磅礴澎湃的伊犁河,在高唱“大江西去”!
红尘中的条条框框,青眼白眼,那一脉小溪或许真的不知,或许佯装不知,这是圆融自足的生命。而伊犁河是自豪的,是欢唱的,从上游走过的磕磕绊绊、荆棘暗礁,都已成为超越的依托。曾经流浪,曾经奋斗,曾经创造,这条不息的河流在东归的同游中只一味地朝着落日奔涌,并在奔涌中更加壮阔,在奔涌中更加美丽。这又是怎样的生命呢?我站在这里,体历着无可比拟的震撼。
有一对新人,穿着婚纱西服,在亲友的簇拥下,款款走上伊犁河大桥,向他们的母亲河行注目礼。人群中一个小伙子拉着手风琴,大伙儿一路走一路唱。据说结婚的当天来看伊犁河,是这里的风俗。往回走的时候,果然又碰上了两对。
这个风俗的起源,是否藏着一个动人的传说,我无以考证。但这样理直气壮自由自在向落日流淌的河流,是值得每个人来洗礼来敬慕的。
向落日流淌,永远追逐心中的自由王国,这样率性的生命与灵魂,也许真的只有在塞外,在远离中原的地方,才能如此壮阔与洒脱。


第12版(文学作品)
专栏:

  观升旗
刘水清
祖国物华天宝、钟灵毓秀,在古老而年轻的首都北京尤其如此。尽管颐和园极好,八达岭也妙,但是到北京不观升旗式,等于入宝山空手而回!欲望的驱使,把我们的心紧紧维系到一起。一向贪睡的司机老李破天荒地第一次起早,车擦得锃亮,光可鉴人,似仍不尽意。看他那斯斯文文的样子,我们已有些急不可待:“简单擦擦就行了,干吗婆婆妈妈的?”老李一脸虔诚地说:“去那个地方,还是庄重些好,亵渎不得。”
与我们同车的香港韩先生,似乎比任何人都心急如焚。这且不说他要把一个完整的升旗仪式拍成录像,准备返港后献给心爱的妻子,让其一睹风采;更令他激动不已、耳目一新的是首都像一位仪态万方的佳丽,第一次闯入他的视野。从韩先生那通红的双眼里,我们深知韩先生为等这一神圣庄严时刻的到来,几乎是坐以待旦,彻夜未眠啊!
广场够静了!光洁的石板、整齐的栏杆、又宽又广的长安街、神圣的天安门、伟岸的大会堂、肃穆的纪念堂、笔挺的纪念碑,一切都在这个隆冬的早晨里,欣欣然、朗朗然静候这一伟大庄严时刻的莅临。遛鸟的老翁须发雪白,蹒跚地停了脚步,鸟儿也缄口不言;跑操的运动员,大汗淋漓,忽然驻足,重足而立;练嗓的艺人停了唱;飞驰的汽车减了速。升旗场地栏杆外里三层、外三层,风雨不透、水泄不通。各色人等、各类心情,就像用同一熨斗熨平了,同一模子铸塑过。每天如此,年年如此,仅在此刻,历史把他们摆在了同一天平上。人们几乎用同一目光,同一神态,静悄悄,齐刷刷等候庄严和神圣从祖国的首都冉冉升起,等候自豪和憧憬像鸽子一样飞啸蓝天。这时的韩先生三次掏出手帕,透过依稀的泪光,他看到广场的倒计时牌显示的香港回归的倒计天数,感到历史的跫音正在向他逼近,望眼欲穿的百年期盼立马就要变成举国欢腾的空前庆典。心旷神怡的七月啊!迫在眉睫。
鲜红的国旗托在战士手里,又郑重地挂上旗杆,战士们一色的矜持,一脸的严肃。
六时十五分天光亮了,音乐起了。那是世界的任何角落,一听到她,就令炎黄子孙热血沸腾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
韩先生又一次掏出手帕。


第12版(文学作品)
专栏:

  纽约鸽子
白木
一夜雨疏风骤,把纽约积蓄了一年的金黄,从树梢刮到地上。那遍地的落叶,如同碎落的金黄旗子,插满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让这个城市的色调与季节同步。
漫步在中央公园的小径上,恍若与周围这个世界之都的喧嚣隔着一个时代。宁静是公园鲜明的主题。一望无边的草坪,一望无边的树林,一望无边的寂寞,让我的思路也飘上了一层清凉的露水。
热闹着的,是那没有季节的鸽子。她们是公园活动的标本。奔跑,飞翔,安坐,追逐,是如此的无忧,如此的安详。
我的脚步播向哪里,鸽子的快乐就洒向哪里。
鸽子是公园真正的阳光。她透过思乡的云层,照亮我的孤独。她让世界在沉寂的时分,披上一层灿烂的音乐。
中央公园很大。它几乎占曼哈顿总面积的三分之一。曼哈顿是纽约的五个区之一,也是最繁华、最重要的地区。联合国、世贸中心、帝国大厦……一些最重要的建筑和机构都在这里。如果说纽约是寸金之地的话,曼哈顿则是寸金之中的寸金。美国人却在寸金之地的正中央,开了这么大的一个公园。
有了公园,就有了鸽子的天堂。
有了公园,就有了我的迷惘。
潮湿的草地,不能留下我的脚印。厚厚的草层,托住了我对土地的印盖。脚印只留在坚实的土地上。
就是沙地也不行。不信,步入海边,那无际的沙滩上,就是多么容易盖上的脚印,也不会长久。海浪会轻轻擦去你不太深刻的印痕。
只有鸽子的脚印例外。她的脚印,播在风里,播在目光里,播在人们的心里。
一只鸽子停在了我的肩上。我想赶走,却又不忍。我珍惜这片来之不易的阳光,却因惧怕承受不起而轻易失去。
鸽子全然不解我的恍惚,她在与伙伴们进行着快乐的对话或咏唱。数分钟之后,她才轻描淡写地飞离了我的肩头。
一阵轻风刮来,我纷乱的头发开始有了形状。中央公园的宁静,让我逐渐激动起来。我真想躺在地上打滚,染一身潮湿回家。潮湿不是宁静亲密的朋友吗?
走进喧嚣的大街,徜徉在百老汇、第五大道、时代广场,人流如潮。各种广告、各种叫卖声、车流声,让这个城市沸腾。抬眼望去,公园以外的城市没有一丝丝多余的空间。
令我惊异的是,我的两肩各站上了一只鸽子!她们全然不顾周围的忙碌奔波景象,独自享受着属于自己的宁静。
我俯首看看脚边,我的惊喜更是难以控抑。成群成群的鸽子,散布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她们昂首阔步,同人类竞争着空间。
人流在让着她们,车流在绕着她们。她们的悠闲,同世界的纷乱形成强烈的反差。
我清醒地意识到,奔走在纽约的人们在照顾着脚边的鸽子。
我想到了两名留法学生因烹吃两只鸽子而吃官司的事。我想到的不是东西文化的反差,而是人类同大自然的关联。
我的心仿佛被狠狠蜇了一下。
在这个需要深沉的季节,我看到鸽子仿佛就是母亲眼角缤纷的泪水。
一片金黄的叶子飘到了我的面前,对我的情绪进行了轻轻的提醒。我知道,我不能深陷这与主旋律不太协调的情调之中。
一群一群鸽子欢乐地飞起。她们是一组一组欢乐的音符,跳动在世界这架巨大的钢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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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播种善良
高凯明
潮州富丽学校是一所由杨成武将军题写校名,投资一点八亿元创办的现代化的私立学校。两年前,年近五十的校长黄志鹏去贵州、四川等地出差,在当年红军长征的路上,听到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六十多年前的一天,在衰草荒烟的阿坝地区,三位掉队的红军女战士被敌人扔进了汹涌的河水里。其中一位被一位牧羊人救了上来,她叫陶秀英,那年才十六岁。从此,陶秀英一边放羊,一边打听着红军的下落,遗憾的是,直到她成了牧羊人的妻子,也没把红军盼回来。1987年,老人与世长辞,弥留之际,手里还攥着那顶当年戴过的红军帽,她一生都在企盼……
这是一位红军的故事,还有一个救红军的故事,更让老黄感动:那年6月的一天,红军在赤水地区把两位伤员,其中一位是朱德的警卫员留在了聂永珍大嫂家里。消息很快传到了当地的恶霸地主耳朵里,他们立即找上门来,扬言要当场烧死两位红军伤员。聂大嫂把心一横,拉着全家堵住大门口,说,要烧就烧死我们全家……寡不敌众的敌人只好暂时离去,聂大嫂则抓住这个机会把伤员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在安顺场红军强渡大渡河的纪念碑前,老黄发现碑上除刻有十七勇士的肖像外,还有一位船工的肖像。当地人告诉老黄说,这位船工叫帅仕高,在帮助红军渡河之后,又让妻子当了红军的炊事员,满门忠烈哟,可惜老人已经去了。
在甘孜藏族自治州,老黄又被一个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故事感动了。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小学生,叫松安拉姆。松安三岁丧父,其多病的母亲也从此卧床不起。在她六岁时,家中已再也揭不开锅了,她的一个哥哥和两个弟弟只好出家去当喇嘛。为了养活母亲,松安来到城里给人家当保姆。六岁的保姆,这真是世上少有的事呀。即使在这种生存条件下,小松安还想到了读书。为了攒学费,八岁时她只身到空气稀薄的雪山上采菌子,一分钱一分钱地攒下了她后来六年的学费。眼下,她是学校的全优生,州里的十佳少年。
老黄了解到,松安所在的自治州有十八个县,十七个是当年红军长征走过的地方。就是这个当年红军曾播下燎原火种的所在,适龄儿童的入学率只有百分之六十。
老黄为这里的孩子的自强不息的精神所振奋,又为他们不公平的命运而痛心。他开始酝酿在这里建一所希望小学,以解决孩子读书难的问题。然而想法刚一产生,便很快被现实的问题推翻了:有了学校,老师就会来这里任教吗?缺少师资的“希望”小学,又能给孩子们带来多少希望呢?
老黄人回到潮州,心还在长征路上。就在苦苦思索的时候,他在省报上发现了一篇《重走长征路》的报道,这使他眼前蓦然一亮:请记者们在那里挑选一批困难的儿童来本校免费读书,不是可以解决一部分问题吗?
1996年8月28日,潮州富丽学校开始接纳了第一批来自长征路上,革命老区遵义、赤水、甘孜、阿坝、雅安等地的十二名学生。
在欢迎的人群里,老黄一个一个地数着。他发现,陶秀英的外孙女仁真卓玛来了,聂永珍的孙子袁刚来了,帅仕高的孙子帅飞来了,刘世英的孙子刘圣军,朱秀英的外孙胡平,杨少清的孙子杨健等都来了,甘孜自治州的特困生松安拉姆也来了。
数着数着,老黄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这的确是一个让人激动的场面。当十二名学生面对这美丽校园的现代化教学大楼、图书馆、游泳池和带有空调设备的套间卧室时,都禁不住流下了热泪。他们明白,他们艰难的求学之路,之所以会出现这样一个柳暗花明的转折,并不是因为他们的运气好,而是得益于他们的祖辈为新中国革命所作出的贡献。
在离开富丽学校的时候,我在黄校长的笔记本上发现了这样一段话:“长征路上的孩子把在这里学到的知识带回家乡去,会点燃老区腾飞的希望;长征路上的孩子把艰苦奋斗的种子播进富裕地区孩子们的心中,会使我们整个民族变得富强。”
只有播种善良,才能收获希望。
(作者单位:广东省纪委《东风》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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