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8月13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八一颂征文

  探家
王田
天地间一片混沌。塞外的风雪,像一头头巨兽,在旷野里肆无忌惮地狂奔着,呐喊着。一条条雪线像刀削的山脊横在大甸子上,一束束裸露着的枯草被吓得瑟瑟发抖。往日出来觅食的狼、狐狸、野兔、苍鹰,此刻也全无踪影。你想啊,在这零下四五十摄氏度的气温里,有谁还敢出远门?
边防团派的吉普车,后布篷上挂着冰雪,停在仅有两间小屋的车站旁。后勤处长和三营长是来接我们的。我和后勤处长提着三营长的妻子带来的两个重重的手提包,三营长接过妻子怀中用棉被裹得严严的孩子,激动得声音有点颤抖:“这是咱们的小军?”妻子点了点头。大家匆匆上了车,身上穿着的棉大衣把小小的车子塞得满满的,虽然挤了点儿,却觉得暖和些。那三营长迫不及待地掀开被角,惊喜地看着他那不满周岁的儿子,用那带胡茬的脸去贴儿子那软软的头发,用那宽厚的嘴唇去吻儿子那红扑扑的脸蛋,用那高大的嗓门不停地喊着:“我的儿子,我的宝贝儿子!”孩子醒了,“哇”地一声哭。妻子嗔怪地望了丈夫一眼,急忙把孩子接了过去。
车沿着雪线向北驶去。风继续刮着,雪继续下着。车里的人们似乎忘却了寒冷,任欢声笑语占满这小小的空间。三营长一会儿掀开被角望望又睡着了的儿子,一会儿朝妻子笑了笑,那笑充满着感激之情。妻子不时地给孩子掖着被角,突然,竟小声地哭了起来,三营长用手捅了她两下,她却越发哭得厉害了。
在车站等车时,我听三营长的妻子诉说过,说嫁给军人真是太苦了,也许这哭正是她心中委屈的宣泄。原来,她是小县城里一个副食商店的售货员,与三营长结婚五六年了。因为单位分房以男方为主,积资建房一时又拿不出钱来,没有住处,她只能到处打游击。先是暂住娘家,后来弟弟结婚,又从娘家搬了出来,租别人的半间房子,连做饭的地方都没有,一个月还要用去她半个月的工资。星期天单位食堂不开伙,她只能买些饼干方便面充饥,天长日久,落下了胃疼的毛病。在半间小房里,住了一年,房东要拆旧盖新,她只好又搬家。都快三四十岁的人了,因为没有房子连孩子也不敢要,可总不能不要吧。去年她怀了孕,整天为没有固定的住处担心,几次找领导,也没解决。她向伙伴们诉苦,伙伴们只能寄予同情。当然,也有个别人不理解,“找个当兵的有什么好处,连个房子都没的住,真是活该!”她听了这些话气得直哭,真想马上叫丈夫转业,可又一想,丈夫舍小家还不是为了大家么,于是她的嘴也变得厉害起来:“我丈夫是当解放军,又不是当土匪,活该什么?”这话说起来很解气,可困难总归是困难。快临产了,丈夫工作忙,回不来,婆家在乡下,离城太远,不能照顾她,她只好又回到了娘家。孩子满月后,她狠了狠心,去单位办了个停薪留职,到乡下住了些天,没有工资收入的日子能不苦吗?因为营养跟不上,孩子常常没奶吃。有一次夜里孩子发高烧,急得爷爷奶奶一家人轮换抱着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往县城赶,这时,她多么希望丈夫在自己的身边。孩子快一周岁了,丈夫来信说工作太忙,回不来,她这才带着孩子来探亲。说是探亲,实际上是探家,因为只有丈夫才是她温暖的家,满肚子是委屈,见了亲人她能不哭吗?作为军人,我理解她。这些,三营长又何尝不清楚。
三营长也算是个老边防了,他当过班长、排长、连长。他熟悉连队的战士,他熟悉他们的哨所,他熟悉这塞北的土地。他是从边防的艰苦环境中摔打出来的,他热爱自己的事业。此刻,他没有责怪妻子,只是对我解嘲地说:“天太冷,把她冻哭了。”
后勤处长有意打破这沉寂的局面,开玩笑说:“三营长,别逗了,什么天太冷把她冻哭了,我看是两口子见面激动的,到团里有的是时间,愿意怎么激动就怎么激动——现在听我唱支歌好不好?”说着,亮开那五音不全的嗓门唱了起来:“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
三营长笑了,三营长的妻子也笑了,她眼睛还噙着晶莹的泪花……
(作者单位:解放军总后管理局)


第12版(副刊)
专栏:文明笔谈之二

  文明需要表率
李远行
社会需要文明,世界需要文明,人们呼唤文明,崇尚文明。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慕名去乘坐李素丽售票的公共汽车,一睹并感受李素丽的精神风貌。
然而,一些地方也制定了文明公约,但具体的操作过程中,有些行为却偏离了文明的轨道。例如,卫生监督员将袖章藏在口袋里,惟恐被人发现其身份;一旦发现了目标,便冲过去,将袖章神速地套上,刷地撕下罚款票据不管是故意的或是无意的,一概严加罚款;稍有辩解、迟缓,就重罚数倍。正因为有人把监督视为创收生财之道,因而也就出现了“不用找,我再吐几口,再扔几次”的荒唐闹剧,以不文明对抗不文明。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另一种值得称道的文明行为:一外地人在全国文明城市张家港的街道上,边走边抽烟,一卫生监督员老太太走上前;外地人以为是罚款,孰料只是笑着要去烟头,丢进垃圾桶。文明令人感动,震碎了不文明,文明深深地扎下了根。有人为纠正一个违章,敬礼三十五次,不屑、冷傲、对抗等不良情绪最终被文明行为彻底打垮;钞票塞在鞋帮上,让售票员去取,售票员只是宽容温和地笑笑,取了钞票又将找回的零头礼貌地递到对方手上众目睽睽之下,那乘客被文明震撼了,垂下了高傲的头,羞愧地逃下车……文明不但胜过了不文明,还深刻地教育了不文明。
监督、执行文明的人的文明行为,就是最好的榜样。


第12版(副刊)
专栏:

  时间的永恒
——读画漫笔
吴亮
挽留时间,希望时间能够停顿下来,一直是人的一个梦想。生命不能永存于世间,不必目击死亡,就是亲睹容颜的衰老,或者看着花朵在黄昏里凋零,我们都会伤恸无比。“逝者如斯”,这种感伤的咏叹,起源是相当古老了。人后来意识到,摧毁一切生命之花的,只是那个所向无敌的时间,它匀速地、不停顿地、无声地走过所有的存在物,尽管它在行进的途中,又播撒出新的存在种子。
赵葆康对时间的感觉也许很哲学,他面对时间简直如临深渊。生命的脆弱、无常、须臾、毁灭,这一幕幕的自然景象,真是太使他感慨了。当赵葆康在阅读那些关于时间的著作时,他好像知道了什么叫时间;可是一旦他需要回答“究竟什么是时间”时,却实在无法讲清楚了。
但是他抓住了一样东西,一样脆弱的生命,试着用这个曾经有过生命的东西,来作出自己的回答:赵葆康把花送上了他时间的祭坛,虽然不能挽留生命,但是可以保持住躯身——他以石蜡和透明橡胶,做成一个个小型的水晶棺,在里面,躺着非洲菊、玫瑰和油菜花,这些娇嫩鲜艳的花体被封闭在透光的隔离层背后,像琥珀里的昆虫。在那里,时间仿佛是停止的,我们不知道这些花瓣曾经在哪一年的春天绽放,也许是一年前,也许是一千年前。
时间就这样被压缩了,或者说,被冻结在这些凝固的花瓣中。它如同化石,记载着一个难以考察的纪年,当时的环境,山谷,田野,森林——但当时的环境消逝了,只有这些瞬间冻结的花孤零零地保存至今,它们不再萎谢,让风吹落,回归尘土;它们栖身在这个透明的柔软棺木中,维持着一个绚丽的时刻。
赵葆康的花除了抒情的挽歌一面,还有它冷漠的物性的一面,完全可以把它看成一个“非生命”。当然,这种界限很难划分,因为这些花所具有的灿烂、阴柔和女性的特质,总会激起种种富有人性意味的情感诉求和源自大千世界的怜悯之心——尽管赵葆康在制作这件作品(他称之为“时间史”,而我则觉得它像“春之祭”)的时候,完全像个炼金术士,一个作坊工人,或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也许他并没有时间去感受这花瓣所能引发的一切细微内涵。
这是一种延宕时间和生命躯体的艺术品,也可以称它是殉葬品——和土壤脱离,和某一片田野,和季风,和空气及阳光的脱离,然后迁移到这么个柔软透明的装置内部,这装置有点类似果冻,又有点接近玻璃,它从四面渗透过来,把花瓣整个包裹住,一切就停顿了,停顿在某一天的午后或傍晚——这是赵葆康的时间。
花开放的时间,采集的时间,艺术家浇铸透明溶液的时间,凝固的时间,最后是——我们观看的时间,这是不是“时间史”?
当然,赵葆康的命名一定另有深意,这是一个只能用眼睛去注视,却无法用逻辑予以计算的命名。赵葆康的作品涉及植物学、物理学和化学,但它打动我们的是我们的眼睛。我们的眼睛看见了花的澄彻,它如同明镜,折射出世间的鸿蒙之光——时间依然稳步向我们走来,从身边流逝。在此不可逆转的过程中,我们能够做的,也许就是一些类似的仪式,埋葬或者供奉。花的命运即是人的命运,花的被保存正像精神贮藏在博物馆。在博物馆中,一直有一句被人传诵的话:“人不过是思想的芦苇。”
其实,赵葆康潜心保存的花,与巴斯卡说的是同样的意思。


第12版(副刊)
专栏:

  我珍藏的冰心手稿
吴然
冰心是我敬仰的作家。她的散文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小读者。1982年夏天,《春城晚报》在《大观》副刊新增儿童内容,每周以半个版面刊登短小的儿童文学作品,为小读者提供灯下读物。我在编辑这部分内容时,曾给我北京的朋友、儿童文学作家聪聪去信,请他在方便的时候代向冰心老人约稿。过了半个来月,聪聪寄来了冰心的文章《忆昆明——寄春城的小读者》。优美精致的诗一般的散文,短短的,只有一百多字:
四十年前,我在昆明住过两个春秋。
对这座四季如春的城市,我的回忆永远是绚丽芬芳的!这里:天是蔚蓝的,山是碧青的,湖是湛绿的,花是绯红的。空气里永远充满着活跃的青春气息。今日,我遥望南天,祝愿住在祖国春城的小朋友们,不辜负你们周围灵秀的湖山,给与你们的美感和熏陶,努力把自己培育成一个德、智、体、美四育兼优的少年,准备把我们的祖国建设得更伟大而美好。
1982年7月8日
文章用蓝色圆珠笔写在四百字一页的稿纸上,字迹精劲秀美。我捧着手稿,欣喜异常,立即写了《感谢冰心奶奶》一文,并从《儿童时代》上选了一帧“冰心和小读者在一起”的照片,和冰心的大作同时见报。
《忆昆明》一文后来收入《冰心文集》第四卷(上海文艺出版社)、《冰心和儿童文学》(少年儿童出版社)等书。
1985年11月7日,《春城晚报》儿童副刊以冰心的儿童文学名篇《小桔灯》命名而正式创刊。我作为这个副刊的编辑,每当看着冰心亲笔题写的刊名,想到我所珍藏的冰心手稿,总是感到特别的温馨和幸福。


第12版(副刊)
专栏:大地书讯

  大地书讯
△《老干新枝——李欣杂文选》已由北京出版社出版。
△王晋军的《我的1997》已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该书为迎接香港回归而作。
△《孙焕英旅游诗词集》已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
△军旅作家赵勇田新著《百名将帅访谈录》已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
△徐小斌的长篇小说《敦煌遗梦》已由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艺文短波

艺文短波
  马德水书法艺术展在京举行由山东省书法家协会等主办的“马德水书法艺术展”,近日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行。展出的近百幅作品,形式多样,书体齐备,给人以大气、势畅、情浓的审美感受和浓烈的书卷气,富有一种亲切自然的人文色彩。(郭永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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