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5月23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

  延安文艺座谈会片断
高杰
1942年5月2日下午一时半,实际是本地时间正当午时。阳光用金线给杨家岭中央办公厅勾画了一个鲜亮的轮廓,使这座仅有二层的石砌楼房,显得格外耀眼。
楼下会议室内,排放着许多长凳、方凳和椅子,挨着会议室的门口横放着一张长方桌,一块白布铺在上面,把这张半新不旧的桌子装点成了庄严肃穆的主席台。文艺座谈会就在这里召开。此时,100多位被请来的文艺工作者有秩序地坐在凳子上,抑制住激动,静静等候着毛泽东的到来。
来了!毛泽东面带笑容,精神饱满。大家自觉起立,从西头开始,由周扬介绍每个人的姓名。毛泽东亲切上前与他们一一握手,并致以亲切的问候。
公木回忆说:“毛主席对大部分作家艺术家是稔熟的,说说笑笑,气氛很是融洽活跃。可是毛主席并不认识我,周扬介绍说:‘公木,《八路军军歌》、《八路军大合唱》的词作者。’毛主席点头笑一笑:‘写兵好,唱兵好,演兵好!’同时,那只温暖的大手,把一股热流沁进我的心里。”
欧阳山尊对笔者讲:“召开文艺座谈会前,我在晋西北120师战斗剧社,是赶着回来参加座谈会的。当毛主席走近我的时候,我有些紧张。他握着我的手,看着我,非常亲切地说:‘欧阳同志,你从前方回来了。’真没想到,离开延安三四年了,主席的心里,还记得我这么一个人,还知道我上了前线又回来了,只觉得心上涌起一股暖流,眼睛被幸福的泪水湿润了。”
美术家蔡若虹回忆说:“主席走到郑景康跟前,郑站起自我介绍说:我是照相的,叫郑景康。周扬补充介绍说:这是从重庆国民党总统府来的摄影师,曾给蒋介石照过相。主席很礼貌地与他握手致意。”
问候完毕,毛泽东回到主席台前,由会议主持人凯丰宣布会议开始后,小小会议室里,响起了毛泽东洪亮的湖南乡音。那篇极富启发意义的《引言》,就是这一天、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以洪亮的声音讲述的——
“同志们!今天邀集大家来开座谈会,目的是要和大家交换意见,研究文艺工作和一般革命工作的关系。”开宗明义,不是以领袖的身份来下达指示,而是作为一个探讨者,与人们交换意见。《引言》讲完,会议稍作休息。大家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儿,低声议论着。蔡若虹和白朗去得早,坐在离主席台最近的一排。白朗打趣地问毛泽东:“主席,今天可还要请我们吃一顿了?”毛泽东笑着回答说:“小米饭是有的。”
不一会儿,大会开始讨论。毛泽东提议让萧军第一个发言。丁玲也说:“萧军,你是学炮兵的,你第一个开炮吧!”萧军毫不谦让,站起来挽了挽袖子,滔滔不绝地讲开了。据萧军自己回忆说,他讲的题目是《对当前文艺诸问题之我见》,后来登在《解放日报》上。
其实,萧军在召开座谈会前考虑到自己秉性耿直,谈锋甚露,为避免在会上因意见不同,再次发生同志之间的争执,打算到三边体验生活,等会开完再回来。是毛泽东几次写信将他挽留住的。因此,他第一个发言时,就直言不讳,将心里想说的话,全都抖了出来。据何其芳的手稿和张仃的回忆说:萧军曾讲道,红莲、白藕、绿叶是一家;儒家、道家、释家也是一家;党内人士、非党人士、进步人士是一家;政治、军事、文艺也是一家。虽说是一家,但它们的辈分是平等的,谁也不能领导谁。我们革命,就要像鲁迅先生一样,将旧世界砸得粉碎,绝不写歌功颂德的文章。像今天这样的会,我就可写出十万字来。我非常欣赏罗曼·罗兰的新英雄主义。我要做中国第一作家,也要做世界第一作家。
毛泽东一边听,一边迅速地记,有时点头,有时淡淡一笑。其他人有表示赞同者,也有表示反对者。
何其芳在发言中说:“听了主席《引言》中的教诲,我很受启发。小资产阶级的灵魂是不净的,自私自利,怯懦、脆弱、动摇。我感觉到自己迫切地需要改造。”他的发言,赢得了毛泽东的会心一笑。但大家当时的反应,并不是一律称赞。何其芳的一位朋友,在小组讨论会上就和他开玩笑说:“你这是带头忏悔啊!”
丁玲在发言中说:“文艺到底应该以歌颂为主呢,还是以暴露为主呢?还是如有人讲的‘一半对一半’呢?我想:对于光明的进步的,当然应该给以热情的讴歌;但对黑暗的阻碍进步的现象,我们决不能放下武器,袖手旁观,应该无情地暴露它。”对这个观点,毛泽东在作结论时作了修正:无论是进步的落后的,光明的黑暗的,我们文艺工作者的讴歌与暴露,都应因人而异,也就是说要有鲜明的阶级立场和阶级感情。
这一天与会者的午饭是在杨家岭中央办公厅食堂吃的。下午大家讨论到晚饭前散会,便各回自己的单位去了……
(选自《传记文学》1997年第五期发表的长篇纪实《流动的火焰》)


第12版(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扶掖
黄璋尊
忽一日从地上爬的小孩站了起来,颤巍巍的。此时,大人伸出手扶扶他,他的小脚就迈步了。再扶扶他,他就壮着胆自个儿地迈了、走了……
把这情景比喻我们帮助学步的文学新人,再恰当不过。
80年代中期我曾参与全国中学生文学社工作,知道校园里有一批文学新苗如田晓菲(天津)、王蕤(北京)、黄咏梅(梧州)、刘梦琳(青海)、任寰寰(石家庄)等,她们都很幸福,有老师教作家扶编辑帮。如今10年过去了,每每翻开报纸杂志,都可以读到她们像模像样的诗文作品,而且都已著书立说,成为青年一代的诗人、作家。
近日读报得知深圳海天出版社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郁秀出版处女作《花季·雨季》,中国作家协会为其举行隆重的讨论会,大力扶掖。
文学是一代人一代人的事业,后一代的成长要靠前一代人的帮助培育。不说欧阳修如何栽培苏东坡“老夫当让此子一头地”,韩愈如何苦心培育“韩门四子弟”那些古老的文坛佳话,当代大教育家大作家叶圣陶对刘绍棠的扶掖和后来刘绍棠对文学青年的帮助,就极为感人。43年前读高中的刘绍棠写出了《青枝绿叶》,叶老看了非常高兴,盛赞是少年佳作,帮他发表后又编入教材,中国作协多方面为刘绍棠创造写作条件,使刘绍棠茁壮成长,写出了很多优秀作品,成为中国著名作家。而刘绍棠成名之后同样也满腔热情地帮助青年作者,为青年作者看稿荐稿,帮助了一大批青年成长。经他介绍加入中国作协的就有50多人,加入北京作协的超过100人。
一个作家培育文学青年做出的贡献,和他创作大量优秀作品的贡献是有同等意义的。
眼下,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达5000多人,作家队伍的壮大,自然与前辈的扶持是分不开的。不过,人多是不是就一定能创作出很多的优秀文学作品呢?那也不一定。近些年,一些很有前途的青年作家走下坡路,甚至有的写出有害的书,成为“打黄扫非”的目标。这就不能不令人往深一层思考了。55年前,许多文学青年奔赴延安,经过延安文艺座谈会,解决了文艺创作的方向问题,因而创作了大量教育人、鼓舞人的优秀文艺作品。至今还健在的老作家老艺术家每当回忆延安文艺座谈会时,依然感慨不已。这就告诉我们,对文学青年的扶掖,除了创作水平的提高外,更重要的还是从思想上、方向上的扶持。如果不往正道上扶,路走歪了、邪了,再有潜力的文学青年也是没有前途的。


第12版(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文艺小兵忆彭真
李琦
在敬爱的彭真同志离我们而去的悲痛日子里,他那平易近人的音容笑貌一幕幕映现在我的脑海。
1943年,我所在的西北文工团编入中央党校第三部(文艺界同志多)学习。彭真同志是副校长(校长是毛主席),听他的报告虽然有多次,但“拉话”却是在一次党校礼堂的晚会上。
我演完一个儿童戏小节目之后,一个警卫员来到后台找我,说“彭真同志请你”。我随他下台,在第一排座位上彭真同志拉我坐在他身边,亲切地问长问短。那时我十五岁。自1937年我随父母到延安后一直在剧团、文工团唱歌演戏宣传抗日,还没有本事以美术为武器工作。在舞台上我还算个活跃的,这才引得彭真同志叫我见他。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和我母亲早就认识。直到抗战结束,我见到一直在前方、阔别了九年的父母,母亲才告诉我,彭真同志是她的入党介绍人。当时太原学生运动中,彭真同志是男中的代表,我母亲是女中的代表,领学生游行到省政府,向阎锡山请愿。
母亲给我提供的这个情况,一年后我告诉了彭真同志。那是1948年春,我所在的华北联大在河北束鹿参加土改。一天,彭真同志带着秘书、警卫员来到我们村子住下。他多次召开小型的贫下中农、村干部的调查会,也给集中起来的大部队作报告。有三四天,我们土改工作组的三个人常和他在一起。聊天中我说了我母亲向我谈的她和彭真同志的关系,也说起延安时我见彭真同志的情形。他听了这些对我格外亲切,他还讲了些当年搞学生运动的情况。
北京解放初期,一天,市委召集各高校党委宣传委员开会(我是中央美院的)。不大的会议室,也就二十来人围坐桌旁。只见彭真同志端着茶杯走进会场,精神显得疲备,显然是工作太劳累了。他向我们讲了我国派志愿军援朝了,讲了出兵的必要性……他讲话平平实实,讲出的话实实在在,让人信服。这是他的一贯作风。“文革”前,我们听他做报告的机会较多,就像跟大家谈心一样,从不见他念稿子,从不听他有“官腔”,会场上听众总是随着他的讲话内容、情绪而发出强烈的反响。
我最后一次见彭真同志是1986年春在人民大会堂,那是他作为“中国延安文艺学会”名誉会长约见一些老文艺战士座谈。我们发言时,彭真同志一直在小本子上作记录,不时还插两句话。开会前,他和大家一一握手。我没放过自我介绍的机会,我说:“我是阎克贞的孩子。”本来他是一只手握着我的手,马上又加上了一只手,十分亲切地说:“阎克贞,阎克贞的孩子,好,好!”
如果说我第一次见彭真同志的情形说明这位日理万机的政治家也不放过对文艺工作的关注,那么,40多年后我最后一次见彭真同志的由来,就更说明他对我们文艺工作者的厚爱了。
今年是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55周年。此时此刻,作为一名文艺工作者悼念敬爱的彭真同志,应该记起他是“中国延安文艺学会”的名誉会长;应该不忘记他对我们的企望:沿着党所指引的“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文艺方向,坚定地走下去。


第12版(副刊)
专栏:

  华山石
何金铭
中国的山,我到过多处。粗看都有石头。稍一观察,便见土多石头少。华山则大不同。如今有缆车,一登上去,眼前就是雪白石头的世界。到北峰,再向上攀,步步在石头上。到东峰,看那“华岳仙掌”,真是一巨大手掌般完整石头,五指历历在目。到南峰,坐在最高点,向四方眺望,忽然发现,整个华山竟是一块大石头,东西南北中五峰恰是它的五个指头。华山也有台阶,但都是就地凿成,无一是从别处移来的,脚下随地皆石头,无须移。虽然华山是块整石头,却又遍山青松,处处青翠,不让人有枯燥感。特赋诗一首如下:山之名贵在石头,土是皮肤石是骨。千山土多石头少,万岭有土无石头。走过千山和万岭,华山是块整石头。由表及里纯石头,从上到下皆石头。如切如削立石头,似雪似玉白石头。鬼斧神工奇石头,顶天立地大石头。不登华山不知山,登上华山才是头。华山之胜甲天下,天下石头华山优。人说华山说艰险,我说华山说石头。铮铮铁骨华夏根,西岳华山寻源头。


第12版(副刊)
专栏:

渊源——延安文艺座谈会旧址  (油画)
潘晓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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