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4月5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从九寨沟风景劣化说起
何满子
向来不很热心于山水,但九寨沟的盛名确实如雷贯耳。最近一位去阿坝拍摄风情片的摄影师见告,说如有兴致,要趁早去,再拖几年,那里的风景就将大打折扣,要毁掉也说不定。我当然没有被他那番危言耸听的鼓动所诱惑,但不禁要问一问那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山水怎么竟至于会打折扣乃至毁掉呢?
摄影师解释道:九寨沟的佳胜处是水,水是那片风景的灵魂。水枯竭了,九寨沟就会一文不值。可是这些年,那里的好水被当作发财致富的资源,成千吨地被灌制成矿泉水赚钱。说是第二次去就很明显地直觉到比第一次去时水少了,再过几年还堪设想吗?他叹息道:只图眼前小利的近视呀,大自然赐给我们的宝贵财富经得起这样追逐短期效果的掠夺么?多么可悲!
我想起了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里所说的愚昧而贪婪的人类对大自然的不计后果的掠夺,和猝不及防的大自然的加倍的报复。最近的例子是中亚地区咸海的生态灾难,据外电报道,在不到半个世纪的时光里,咸海的水域已从9.6万平方公里萎缩到3万平方公里,只剩下1/3了。渔业资源枯竭,留下的是盐碱地和沙漠,还成了各种疾病的高发区,眼前已是灾难性的了,未来更不可设想。这灾难的来由就是苏联时代将流经咸海的两条主河道阿姆河和锡尔河改流,以灌溉这一地区的棉花,这种苛索带来了大自然致命的报复。
咸海离得太远,对那里的灾难没有切肤之痛。九寨沟虽然近些,但倘若只是旅游资源将被破坏,不致酿成更大的自然灾害,虽也深觉可惜,但远隔数千里外,眼不见心不烦,也不关直接的痛痒。可是近在眼前的损害文化生态的短期行为之泛滥,却不能不令人触目惊心。
别的不讲,只要到书店里去看看(更不要说书摊),大宗陈列在书架上的是些什么书?点名要某些学术性的、品位较高的正正规规的书,回答大抵是“没有进几本,卖光了”,或者干脆说“不进”。本来那些书也确实卖不了几本,赚不到大钱,反馈到出版单位,好书就陷入了恶性循环的厄运。书店要的是畅销书,一下子能大把盈利的。于是不管什么书,只要能盈利就行。当然,属于“扫黄打非”的书不敢出不敢卖,要出要卖也只是地下不法商人的勾当,但低级庸俗的读物却满架皆是。印数以十万、数百万计的是明星自亮秘史之类的玩艺,也还能迎合市民趣味,因而畅销的是侦破、格斗、婚变、黑社会故事等等在最宽容的意义上也只能算是消遣性的读物。自然,名称是很上档次的,叫做法制小说或社会纪实文学之类。
书店需要利润,出版单位要经济效益,这都是无可非议的。但靠出版低级庸俗的读物来赚钱,那结果也正像九寨沟大量发售矿泉水以创收的短期行为一样,不过那边是看得见的水源枯竭,生态破坏,风景劣化;这边一味讲求经济效益的短期行为所导致的将是社会文化格调降低,庸俗趣味滋长,精神沙化。那边是看得见的衰退,这边则没有地貌上可供察觉的标识,其理则同。而且,导致文化沙化的还不仅是书籍出版上的短期行为,方面多着呢!
摄影师朋友慨叹九寨沟风景的未来,斥责那里的短期行为;那么,人们将如何看待文化上的短期行为呢?(附图片)
徐鹏飞配画


第7版(副刊)
专栏:

  读《邓小平文选》
孙大胜
此诗写于一九八三年七月《邓小平文选(一九七五一九八二)》出版之际,现发表,以深切缅怀敬爱的邓小平同志。
一鸿篇集成耸昆仑,马列宝库添巨珍。莫作寻常典籍看,此是经邦济世文!
二十年动乱国疴沉,五载正本四海春。欣见惊涛骇浪处,群峰擎天五岳尊。
三声名毁誉视草芥,谤谗疑怨亦纤尘。器宇弘毅君谁比,蠡测难量东海深。
四屠龙射虎识忠勇,拨乱反正见精神。解放思想肩巨闸,改革创新谁与伦!
五重道亲师卫旗帜,阐扬马列倍忠贞。呕心沥血培英贤,富国裕民展经纶。
六四化巨厦主设计,四项原则定乾坤。旰宵忧勤为黎庶,披肝沥胆捧赤心。
七风雷气概河岳壮,云水襟怀日月新。劳不矜功昭大德,服膺岂止十亿人。
八型范党史焕光彩,勋业江山共久存。雄文高标相辉映,时代精华民族魂!


第7版(副刊)
专栏:笔墨山水

  朝辞白帝彩云间
林杉
欸乃一声,一轮水淋淋的朝暾弹出了江面。
大开的夔门金光万道,放眼大江流水,半江瑟瑟半江红,环绕着夔门的云彩都被镀上了金边,五彩绚烂。站在小船上回望白帝城,这座建筑在唐诗里的小城,楼阁峥嵘,玲珑剔透,宁静地折射着小城最具古典意味的橘黄。
攀援时让人望而却步的千级石阶,如同一道悬瀑,王气森然,缭绕着这座全世界最小的帝都。
果然是“朝辞白帝彩云间”啊!
没有夹岸的猿声,只有如飞的轻舟溯江而上,那座猫额状的小城,却紧紧地贴在我的舷窗上,不愿退去。
这就是埋葬了两代皇朝的帝都吗?
当年公孙述横戟立马站在城堞上,得意地环望着他的这一杰作,幻想着城下白鹤井内的白气,如一条游龙徐徐升空,他的朗笑嘹亮在苍山绿水之间。
应该说这是绝世的杰作。这座小城如同雄踞于瞿塘峡口的一只猎豹,它一面靠山,三面环水,西控巴蜀,东锁荆襄,两旁大山刀削斧劈,夔门天险,奇势可据,果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大概很多人都喜欢做皇帝,这个王莽新政的守土官吏,似乎比别人的瘾头更大,他迫不及待地在此筑城据蜀,面南称孤,不能不说是个明智之举。那时刘秀夺取了农民起义的胜利果实,全国还没有完全统一,公孙述的崛起可算得了天时。他据水路要冲,扼入川进峡之门户,可谓占了地利。公孙述前后治理西南28年,正是中原战火频仍的年代,而这里却没有受到战争的袭扰,他开垦良田,兴修水利,改良稻种,使人民得到休养生息,不能不说政通人和。公孙述战死后,当地人为了纪念他,就在白帝城中修建了这座庙宇,塑像供祀。
200年后,这里再次成为另一个皇朝帝王生涯的终结之地。夷陵一役,刘备被东吴大将陆逊火烧连营700里,损兵折将,在众亲信的拼死保护下,他退守白帝城,企图重振旗鼓,再兴帝业。然而这次败仗元气大伤,不久便忧患成疾,一病不起,只好把诸葛亮从成都紧急召来永安宫,以国事家事相托,这便是历史上的“刘备托孤”的典故。刘备带着“遗恨失吞吴”的懊悔,撒手西去。涛声拍打着的帝王梦,再一次灰飞烟灭。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一幕幕历史活剧就这样开场了,又谢幕了,白帝城的一砖一石皆可为历史作证。
船舷上有人在吟哦:风涛五月下瞿塘,白帝遥登思渺茫。江水有声流漫漫,古城无主日荒荒。云深巫峡归帆远,草暗黄牛客梦长。功业三分何处是,残碑不见汉文章。
据说这是明万历时梅国栋的诗。梅国栋不知何人,这首诗因一方碑刻流传至今,是由于他道破了历史的奥秘。
太阳高悬在夔门之上,两岸峰峦千姿百态,飞丹滴翠,激流鼎沸,大江东流,船歌声声,如一道纤绳把思绪拉向悠远。
被阳光融化了的白帝城,又一次次在云气叆叇中浮现。这个可以装进袖筒里的小城,却是中国文化大坐标上的一个不可缺少的切点,它浓缩了地域文化与政治的全部关系,它体现着扼制与拓展,生存与消亡的深刻内涵。白帝城这个小舞台,实在是中国历史上那个大政治舞台的浓缩。每一个时代的英雄都有他自己的局限,都有他自己命运的局限,不管是公孙述还是刘备,都逃不出这个严酷的定律。万古不变的只有这条养育了黄土文化的浩浩大江。
轻舟已过万重山之后,这才悟出原来李白的《早发白帝城》实在不是一首只写风景的诗,他把一个历史的深刻命题赋予了绿水青山。
白帝城远了,只有那变幻着色彩的云依然挂在船舷上,伴随我走进另一片风景。


第7版(副刊)
专栏:

  筷子
——致优秀民警邱娥国
向求纬一根一米八三的筷子贯穿了一条普通的街巷以筷子命名说明巷道普通巷道居民普通而筷子更普通酸甜苦辣一经拨弄就变得适合胃口了饮食起居生长发育最容易忽视筷子的作用而筷子巷的百姓明白六千多人口明白那根被警服包装的筷子十七年拌和出多么绵长的味道谁都懂得筷子是一双啊那么你来我来他来增加长度增加硬度和那根大筷子配对这样便深入人口了这样便深入人心了一双筷子腾挪开合这才叫地道的中国特色警民被握在一起的时候信手拈来夹得住天下


第7版(副刊)
专栏:

  四月
王利亮
一声柳笛,从湖边悠悠地吹起,一支山歌,从村头甜甜地唱起,一缕温馨,从心头颤颤地泛起,一片红晕,从枝头轻轻地摇起……
四月,仿佛一切的美丽都被四月簇拥着,开放给风云遮不断的光明和冰雪劫不走的温情。
真挚而热诚的四月,义无反顾地循着黄河故道的指引,不可遏止地卷地而来,冲天而起。
四月还是奉献了美好与壮丽,呈示给华夏五千年璀璨文明照耀的莽莽神州。
四月的天空悠悠地飘起碧海一样的湛蓝和羊群一样的洁白,玫瑰一样的娇艳和芳草一样的清纯;四月的土地匆匆地蓬勃起春雷一样的激情和浪潮一样的活力,阳光一样的灿烂和云霞一样的亮丽……
因此不必去拜读岁月刻下的伤痕,不必去咀嚼记忆泛起的苦涩。去看湖畔一条条柳丝,路旁一片片绿草,街头一泓泓微笑吧!
青山绿水,紫陌红尘。杏花时节,燕子和风筝比翼,花枝和人面相映,四月演绎着葱郁而娇羞的主题,欣欣向荣,生生不息。闪光的犁铧翻起沃野黑土,埋下岁月生存繁衍的细节;山雀子清脆的啼声轻轻滑过,山峦与松涛澎湃起碧绿的情愫,渲染着阳春绵绵不断的梦想与渴望……
何必问,春归何处?
哦,四月,复兴、繁荣的四月啊!(附图片)
书法李良晖


第7版(副刊)
专栏:文苑轶话

  夏衍写于香港的一部长篇——《春寒》
袁良骏
夏衍(沈端先)是著名的左翼剧作家,抗战初期他到香港主编《华商报》,并写成了长篇小说《春寒》。对他来说,这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小说写于1941年“皖南事变”之后。蒋介石集团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竟然利用新四军的麻痹大意,缺少防范,以数倍兵力,将新四军团团包围并一举歼灭。这种倒行逆施遭到了全国人民的一致声讨。这也正是《春寒》写作的时代背景。但小说并非取材于“皖南事变”,而是取材于广东抗战初期的一段生活。
小说女主角吴佩兰是一位弱不禁风的江南小姐,但是,抗日战争的时代洪流将她从江南冲到了广州,而广州的大撤退又把她冲到了广东西部、北部的穷乡僻壤,冲到了广东“动委会”所辖的“抗敌演剧队”,成了一名色艺俱佳、颇受抗日军民欢迎的女演员。在紧张、热烈的战地生活中,她经受了锻炼,弱不禁风的娇小姐变成了吃苦耐劳的抗日女战士。然而,正当她斗志昂扬地要为抗战演更多的戏、出更大的力的时候,国民党“反共高潮”的阴风刮来了,“动委会”解散了,演剧队遭到了搜查,一些积极活跃的抗日分子遭到了逮捕甚至枪杀。在突然的政治变故面前,吴佩兰经受了新的考验。书末,她在朋友钟刚旅长的帮助下逃出了虎口,到了香港,并准备到中国北方更广阔的抗日战场上去经受更大的考验。时代风雨中成长的吴佩兰,形象是鲜明的。特别是她在一位以“反共”著称的“战地首脑”举办的宴会上拒绝演唱黄色歌曲的场面,给人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小说也注意表现了人物个人生活上的不幸和曲折。吴的第一个恋人T因误会分手而移情别娶了,第二个朋友徐璞刚刚进入自己的芳心便遭到了诬陷和逮捕。这种沉重的感情打击和政治生活的暗流同时袭来,一个荏弱的女青年的确是很难承受的。然而,她坚强地挺受住了。小说这样一种细腻刻画,发挥了作家在《上海屋檐下》等剧作中善于刻画人物的优长,对当时盛行一时的“抗战八股”也是一个有力的冲击。
小说的不足在匆促,它只像一个大的交响乐的前奏曲,矛盾刚刚开头便草草收场了。显然,远在香港的作者对抗战前线生活的了解毕竟是间接的、隔膜的,他的生活积累不足以写成更大的作品。他的丰富的话剧创作经验用之于长篇小说的创作,格局也显得狭小了。
这部小说1941年10月在香港《大众生活》开始连载,1947年11月广州《人间书屋》出版单行本,1949年12月再版。此后,间隔将近40年,一直到1988年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夏衍选集》3卷,才收录了这部小说。


第7版(副刊)
专栏:大地文学副刊

  传说尧帝在顺平
谈歌
尧帝,是上古五帝之一。史称尧帝,名放勋,姓伊祁。他是上古陶唐氏部落长,炎黄联盟的首领。传说他的故里在河北顺平县。
河北顺平县,位于太行山北麓,历史上曾以曲逆、北平、蒲阴、完县等为县名。顺平现在仍有许多关于尧的民间传说。千百年来,民间一直有着祭祀尧的活动。
顺平县城西10公里处,有伊祁山。伊祁山上有一山洞,当地人称尧母洞,据传尧母在此洞生下尧。
《史记·五帝本纪》所列上古帝系,尧为帝喾之子。《史记索隐》说,尧的母亲名庆都,是帝喾的一个次妃。民间传说尧受禅后,曾建尧城而居。今顺平县城西南三公里处,仍有尧城地名。本世纪40年代,尚存有一段尧城城墙。考古学家曾发现尧城有5000年的古文化遗迹。
顺平人至今仍称伊祁山为尧山。《汉书·地理志》说:“尧山在北,尧母庆都山在南,登尧山见都山,故以山为名。”北魏郦道元对尧山、都山的位置曾作过详尽的考证。伊祁山主峰有“太子庵”,现存庙宇50间,规模宏大,风格古朴,为木石结构建筑群。始建年代不详,明清两代多次重修。庵本为茅草盖顶的房子。据传此庵因尧是帝喾之子,而得名“太子庵”。
顺平对尧的祭祀活动至今不衰。如《完县志》所载:“尧帝二月十五祀,尧城有尧帝庙。旧日知县亲往致祭,商贾辐辏百货毕集。”尧城庙会,至今仍为华北最大庙会之一。现顺平城西南三公里处的尧帝庙,始建于隋唐,至今香火不断。庙宇几经修葺,现存文字,最完整的当属元初郝经所撰《唐帝尧庙碑》。
尧后封其长子丹朱居曲逆城。旧址为今顺平县东南的大王、子城村。曲逆在秦时曾达3万余户,汉高祖刘邦过此城曾感叹“吾行天下,独见洛阳与是耳”,可见其时繁华。后刘邦以此地封陈平为曲逆侯。现顺平仍有陈侯村,应该是陈平先生的宅子所在了。


第7版(副刊)
专栏:文心探访

  为往圣继绝学
——访学者季羡林
徐怀谦文罗雪村图
季羡林,1911年8月生,1934年毕业于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1941年获德国哥廷根大学哲学博士学位,1946年回国,受聘为北京大学教授及东方语言文学系系主任。他是中国现代为数不多的梵文专家,还是世界上少数几个通晓吐火罗文的学者之一;他在80年代翻译了印度诗剧《沙恭达罗》和280万字的史诗《罗摩衍那》;他写作的散文集有《天竺心影》、《朗润集》、《季羡林散文集》、《万泉集》、《怀旧集》、《赋得永久的悔》等。他自称翻译与创作并举,语言、历史与文艺理论齐抓,对比较文学、民间文学也有浓厚兴趣,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杂家”。
记者:季先生,作为一位东方文化学者,您在世纪之交曾多次提出:21世纪,将是中国文化(东方文化的核心)复兴的世纪,东方文化将在世界上占主导地位。请问您提出这一创见的科学理论依据是什么?
季羡林:这实际上也不能说是我的创见,好多西方人早就讲过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他们就感到自己的文化有问题。要不然,怎么会自己打自己呢?斯宾格勒《西方的沉落》就讲,欧洲文明在下降,东方要兴起。可是20年代末,来了一次反动。法西斯思潮抬头,把西方文化,特别是所谓“北方”文化捧上了天,把其他文化贬得一文不值。不久就爆发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又一次给西方敲了警钟。西方有识人士再次反思,汤因比可以作为代表。他说:“世界统一是避免人类集体自杀之路。在这一点上,现在各民族中具有最充分准备的,是两千年来培育了独特思维方法的中华民族。”
我个人来看,人类几千年的文明、文化形成了东方和西方两大文化体系。而且我的看法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界上万事万物,没有哪一个是永恒不变的,辩证法就讲这个问题。汉唐时代,东方文化在世界上占主导地位。欧洲产业革命以后,才出现了“欧洲文化中心论”。现在,又应该是“三十年河东”的时候了。
我倒不是强调东风压倒西风,谁也不压倒谁,而关键是以哪个为主。
欧洲产业革命以后,工业化带来的弊病我们都看到了。生态平衡破坏、臭氧层破坏、大气污染等等,多极了,这些灾害如果不能克制,人类前途就非常危险。工业化必然带来污染,这在我们中国也一样。但我们又不能因怕带来污染就不搞工业化,这是个矛盾。如何既搞工业化又避免污染?这就要靠东方思想。
记者:我们有东方思想,可是为什么同样有污染?
季羡林:这恰恰说明我们没有继承传统思想。东方思想最高、最完整的体现就是“天人合一”,人跟大自然是朋友,不是敌人。中国、日本、印度都有这种思想。而西方思想是征服自然(conquerthenature)。
宋代的张载是宣扬天人合一思想的最深刻最鲜明的代表,他说:“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即天下的人民都是我的同胞,动物植物都是我的伙伴。这个主导思想,许多中国哲学家都讲过,可惜我们今天没有做到。
我们必须纠正西方文化的偏颇。对西方文化不是一笔抹杀,那办不到,而是要在继承西方文化思想的基础上,加上我们“天人合一”的思想,人类才能够继续往前进。反对我的人说:21世纪是东西融合的世纪。我不反对融合,但要看是以哪个为主。我理解的不是对等的融合,而是两个文化发展阶段前后衔接的融合,而是必以一方为主的融合。要以东方文化的综合思维模式济西方的分析思维模式之穷,以“天人合一”取代“征服自然”。
记者:东方文化的光明前途令我们欣慰;但另一方面,现实生活中,人文科学研究又存在后继乏人的现象,令人堪忧。记得任继愈先生说过:人文科学是表现民族灵魂、民族性格的东西。他还说,文化没有暴发户,要慢慢积累,要继承,没有继承就没有发展。像您搞的这种偏冷的学问,后继乏人的情况是不是更严重呢?
季羡林:我倒是后继有人。我的弟子起码有三代了,最年轻的26岁,博士快毕业了。但从北大、从整个社会科学界来看,是有这个问题。它跟我们目前的分配制度、分配情况有很大关系。即使这样,还是有些“傻子”在念书。我跟学生讲:如果想念书的话,就不要贪图享受。范文澜先生有两句话:板凳甘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青年人下海、出国我不反对,但还是要有几个人甘坐冷板凳。
记者:您在文章中表示过,生活了80年以后,到头来自己都感到自己枯燥乏味,干干巴巴;但是您又说,假如让您再上一次大学,您还要选择做学问这条路,为什么呢?
季羡林:没有什么堂皇的理由。我只不过觉得,我走过的这一条道路,对己,对人,都还有点好处而已。我搞的这一套东西,对普通人来说,简直像天书,似乎无补于国计民生。然而世界上所有的科技先进国家,都有梵文、巴利文以及佛教经典的研究,而且取得了辉煌的成绩。这一套冷僻的东西与先进的科学技术之间,真似乎有某种联系。其中信息耐人寻味。
记者:您能谈一下自己的散文创作吗?记得您说过,自己的文章不是挤出来的,是流出来的。
季羡林:写文章必须说真话,不说假话。有了真情实感,才能有感人的文章。文采和风格都只能在这个前提下来谈。有些年轻人,旧书不念,西方文学也不看,闭门造车,专写一些句子不通的文章。比如《散文》杂志登的一篇文章,开头两句是:“祖国在遥远,我的心在遥远。”写的文章让人看不懂,搞文学创作还有什么意义呢?
记者:您那部80万字的《糖史》写完了吗?有什么新的写作计划?
季羡林:《糖史》写完了。目前正在写《学术回忆录》,是社科院敏泽搞的一套丛书中的一种,总结自己60多年的学术生涯,经验在什么地方,失败在哪里,对年轻人能有点启发吧。
采访结束时,我们请季先生写几句话。季先生挥毫写下了宋张载的一段名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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