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3月24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由“曹鼎不可”说开去
邓忠强
明代曾有个曹鼎,年轻时任泰和典史,相当于现在的公检法干部。有一次,他在捕捉盗贼时,抓获了一名绝色女贼,不及回县,两人便夜宿一破庙。不料这女贼屡以色相诱他,曹鼎自觉快要挺不住了,就用纸片写上“曹鼎不可”四字,贴在墙上,过了一会儿,又揭掉烧毁。一会儿再写,再烧掉,如是者十多次。一夜过去,那女贼不敢骚扰,终于“平安无事”。
历史上的这位曹鼎,官虽不大,但却给后世留下了一段过“美人关”的佳话。不过平心而论,面对“可餐”的“秀色”,曹鼎不是没有心猿意马的时候,不然那纸条何以写了烧,烧了写呢?可以想见他当时内心反复斗争的情景,其激烈的程度恐怕绝不亚于与盗贼兵刃相见。然而曹鼎终于保全了自己清白的名声,所缘者何?原来他懂得行所当行,止所当止,靠的是“自制”。
其实,人世间的诱惑何其多也!面对眩目的金钱、风骚的异性、奢华的享受,如果自制力强,就不会以私欲而废公法;如果内功不深,修养不高,那么或许能抵挡“香风”于一时,却不能抵御“糖弹”的频频进攻;或许也曾有过瞬间的犹豫和惶恐,甚至想到那可怕的后果,但最终还是不能自持,以致陷入罪恶的泥淖而不能自拔。贪婪的人之所以欲壑难填,就因为他们对于自己的私欲不能自制,以致欲望失控,达到了恶性膨胀的地步。可见能否自制,显出人的高下优劣,特别是对于拥有一定权力的人来说,自制就更其重要了。
英国的大文豪萧伯纳说:“自我控制是最强者的本能。”学会自制,就是要善于自我控制,克服自己,知道节制,一个不能克服自己、战胜自己的人,便没有自由。春秋时的曾参很穷苦,鲁国国君派人给他送去钱财,他再三推辞。来人说:“并非你去求国君,是国君要送给你,你为什么不接受呢?”曾子说:“受人者畏人,予人者骄人,即使国君赐而不骄,我能受而不畏吗?”曾子始终不肯接受,不是故作清高,而是不愿为外物所累。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样一来,“受人者”自然要“畏人”了。前些时传媒披露,某领导干部得了“大款”们的“好处”之后,不是被他们像“狗”一样地呼来唤去么?其心为物所役,而最终不可收拾,成了囚徒,又何谈自由?
至于如何才能做到自制,我以为这与一个人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密切相关。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极端个人主义者,一切为动物性的赤裸裸的本能所驱使,则必然是贪得无厌,又岂能自制?惟有克己奉公、严于律己的人,才能具有自制的最高境界。春秋时期鲁国的相国公仪休很喜欢吃鱼,于是有很多人送鱼上门,但他都一概谢绝了。他的学生问其故,他说:“如果我徇私受贿,就会免掉相国的职务,我这个喜欢吃鱼的人也就不会常常有鱼吃了。”有吃鱼的嗜好却不受鱼,看来这位公仪休对于私欲倒是颇能自制,不过他的出发点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其境界难免有所局限。对比之下,今天的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讲自制,显然不该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力地位,也不单是为了洁身自好,而是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决定了我们必须具备这样的修养。


第12版(副刊)
专栏:

  查良镛先生在北京
陈祖芬
1996年12月15日,人大会堂宴会厅。参加文代会作代会的代表,排成长长的半圆,等待中央领导的接见。有人告诉我,金庸来了,那不,在第一排就坐的那一位。好一段时间了,我常在外地的电视机里看到他,高兴随着“九七”的到来,他来来往往于大陆香港之间,和所有的推委会委员一起,织着迎接“九七”的锦绣。一个做了心脏搭桥手术的人,还如梭般地奔忙!我以前不知道这个可怕的外科学上的名词。只是在他做了手术后,才知道什么叫心脏搭桥。后来,一次次报道叶利钦做这个手术的时候,我想起的总是查良镛先生。
与查先生好久没见面了,突然就近在眼前。我跑过去,跑过罗湖桥,过了这边的海关,过了那边的海关,跑进港岛,跑上山顶道,喊一声查先生好!当然,那是在查先生做手术不久,我去香港他家看望他的那一次,他瘦了,弱了。离开他的时候,我笨笨的,重重的——他减去的体重,就压在我的心上了。
没有想到,后来他就为“九七”回归搭桥了。
我在宴会厅几步跑到他跟前:“查先生!”这一次他的体重明显恢复了一些。他说他住王府饭店。我问房间号。他说:“997,迎接1997年。”他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像智慧的星空。
他听大报告开小组会被朋友记者崇拜者追星族包围。作家们开会之余,招呼朋友开怀大笑,享受一份自由的、自己的空间。然而查先生是没有自己的。他早就被他创造的大侠们带到了世界各地。他一出现就永远有人在夺走他的自由,包括我。我真觉得,一个人,当他把自己最多地分给了世人之后,世人往往还要他更多地付出。
他18日就要回香港。17日晚在王府饭店大厅的一角,他又在对一圈记者付出。我想抓拍几张照片,匆忙间就见他身后怎么一派星光?哦不,是灯光。他身后不远处正好是一棵挂满彩灯的大圣诞树。一树灯光反映在光洁的大理石地上,就是一地灯光。他前边大玻璃橱窗外,是一排排挂满彩灯的小圣诞树。他上下前后灿烂着。然而看到这灿烂的大概只有我。记者们大概只看到那最璀璨的——金庸。
有记者问他很浅近的问题,他总笑笑地,平和地,诚心诚意地道来。以前,有的记者发问不讲道理,他偶也不客气地讥讽几句。然后就要反省自己,觉得可以驳斥人家,但是不应该对年轻记者不客气。像查先生这样的人望,还在不断修正自己,包括他的小说。他后期的小说明显地比前期的小说更有包容性。
他平和地说着平实的话:平等地看待世界。这种心性的平和,如同作家的文风,平实是一种最高的境界。
当然,如果倒回30年,金庸先生更加激越。1966年有人下手破坏中国文化,他就是要承续中国文化。那年底他创办明报月刊,发一些学者的文章。月刊一期期出来,炸弹一颗颗寄来——货真价实的炸弹,交香港警方引爆了。当时在港的极端分子扬言要谋杀香港三个人,查先生“排行”第二。排第一的在街上驶过时,被化装成修马路的人拦住汽车,然后往他身上浇汽油,点火烧死了。查先生是大侠。大侠历千惊万险而不死,才是顺乎天意民愿。
了解我们是怎样走到今天的,才更加珍爱今天。查先生参加了三天作代会,很感叹今天有一个好的文艺创作的环境。他说30年前是绝对不想来北京的。现在他在长安街上买了一套住房。
浙江人查先生原本要在杭州西湖边上安个家。杭州在宋代曾是首府。查先生的房屋、花园和家具,一切按南宋的设计,成为和西湖相谐相彰的一景。查先生本说好这房屋和里边的藏书,将来一应捐给政府。房屋建成后查先生去看了,说这么好的房子自己不配住,自己也是个老百姓么,干脆现就把新的房子捐给政府,爽爽快快送政府。
在查先生平和的语言下面,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大侠。他有一度下围棋下得一个月都想不起来回复重要的信件,又无法叫自己不下棋。他只好把围棋重重锁起来,如果想取出棋盘棋子,那可困难重重了。
查先生做了40年的报纸,对历史一直有兴趣,又在写一部历史小说。“不满意就不发表。”他说。像一个第一次写小说的年轻人那样真率。
告别王府饭店的997房间,再有十多天就是1997年了。我叫上出租车在长安街上驶去。街边楼群里,每一个灯光下都有一个故事。忽然想到,长安街上又要亮起一盏灯了,查先生北京家里的灯。


第12版(副刊)
专栏:

  永恒的历史美
——细品《长征画典》
翟墨
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六十周年的高潮过后,我又一次细细品赏河南人民出版社推出的大型艺术画册《长征画典》。
这部书的整体设计颇具匠心。望着布质盒套那灰地红字,仿佛看见身穿灰军装、头戴红帽徽和红领章的红军战士雄赳赳迎面走来。打开盒套,纸质护封那连绵起伏的地纹和红色书名,又令人想到漫漫征程上的千山万水和在其间穿行的红色铁流……
长征美术在中国当代美术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它的思想性、文献性和艺术性都是不可磨灭的。长征是人类历史上的伟大创举,也是中华民族自立于世界之林的辉煌序幕,但由于当时极其艰苦的历史条件,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摄影图片资料,因而艺术地再现红军的英雄业绩并寄托画家审美评价的美术作品就更显得分外重要。
该书从浩繁的美术作品中精选出表现长征题材的油画、水墨画、版画、水彩画、素描、漫画、连环画、雕塑等二百三十余幅,在著名党史学者的指导下,依照长征的历史顺序,将其分编为战略转移、历史转折、飞渡天险、雪山草地、情洒征程、胜利会师等六章,以毛主席长征诗词为内容的书法和绘画为第七章。全书编排注重了科学性和艺术性的有机统一。
在这些作品中,最突出的是油画。油画一传入中国,就和革命历史题材结下了不解之缘。油画家董希文、何孔德、沈尧伊等都曾重走长征路,沿着地球的红飘带寻迹觅踪,汲取精神力量和艺术灵感。许多画家的杰作在国内外产生过重大影响。靳尚谊《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画出了毛主席面对北国风光吞吐古今的豪迈气魄;陈逸飞《祝贺长征胜利》画出了鲁迅对党和红军的信任和热爱之情;沈加蔚《红星照耀中国》在一幅长卷里刻画了从革命领袖、医护人员、外国友人到战地婴儿计一百二十多人,气概恢宏,形象性格各有特点;有些油画则从革命生活的某一侧面切入,崔开玺《长征路上的贺龙与任弼时》那贺龙拿着烟斗看任弼时用树棍在沼泽里垂钓的专注神情,赵衡《太阳很足的晌午》那红小鬼躺在墙根儿童画下小憩的酣然睡态,都充满了艰苦生活中的乐观情趣。此外艾中信《红军过雪山》、沈尧伊《长征路上》等都以其新颖的视角或超时空的组合成为主题意境和艺术语言成功结合的佳作。
其他画种,水墨如李可染《昆仑》,刘文西《刘志丹》,陆俨少《红军不怕远征难》,王本诚、吴泽浩、陈维信,赵准旺《万水千山》长卷;雕塑如潘鹤《艰苦岁月》;版画如古元《刘志丹和赤卫军》,彦涵《攻占天险腊子口》等,都堪称精品,有的初发表就大获好评。有趣的是,创作题材的接近似乎是邀集了不同时期的多位画家在同题作画,他们各显神通,成为创意、格调、功力、技巧的竞相展示。相参相较,不难看出有些画上留下的时代烙印,也更能看出优秀作品何以能够如陈年佳酿历久弥新。特别是黄镇在长征途中所作的素描、当年红军战士留在老乡墙上的漫画以及廖承志画给女儿的长征画,成为现今仅存的关于长征历史的珍贵美术文物。这些更强化了这本画典的视觉文献价值。


第12版(副刊)
专栏:文化广角

  大地书讯
△福建作家许培元的评论集《壶兰心曲》新近由鹭江出版社出版。
△由朱广世主编的《中国大陆散文诗作家代表作》一书由中国华侨出版社出版。
△龙长吟所著《文海探秘》由国际文化出版公司出版。
△李凤祥所著《凤翔散文选》由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牛砚秋所著长篇纪实文学《宛西自治》由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
△栈桥所著长篇小说《文人无行?》由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

艰苦岁月(雕塑)潘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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