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2月12日人民日报 第11版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1997年早春:
献给祖国的第一支情歌
李瑛

雪,再一次飘落在红纱灯上
在绿色的琉璃瓦上
辉映着紫禁城龙的鳞甲
早梅绽放了
钟楼上
迎春的钟声刚刚响起
掠过这古老又年轻的大城
掠过万家屋脊、小窗和
每盏守岁的灯光
像自由飞翔的翅膀
轻抚过片片温馨的笑
当最后一声悠悠隐去
酒杯摇曳里
早梅绽放了
又一个冬天
轻得像一片飘过的云,或
重得像干河滩上躺着的石头
无论欢乐或者痛苦
又一个四季闭上眼睛
横陈在昨天——
1996年就这样成了历史
现在,所有的河都一起
流入一个新的春天
它不是一个季节
是一个时代
全世界都睁大瞳仁
瞩望着和它一起到来的
今天和明天,将是
怎样的日子

龙的子孙
九曲黄河的后裔
珠穆朗玛的继承人,你
可看见搏击长空的鹰
俯瞰苍茫大地的鹰
每片羽毛都是骄傲的
可看见高耸入云的古柏
苍劲虬曲的根和铁干
每片叶子都是骄傲的
祖国,生我养我
又将收留和埋葬我的土地
我曾不止一次赞颂你
从缀着水滴的鱼网的南方
到烈马长鬃拂扬着大雪的北国
从甲骨文到电脑的神经
从城市立交桥到乡野的毛渠
到处都有
历史的呼吸和歌的回响
直到今天:东—南—西—北
到处都有
活泼的、活泼的、活泼的
思想和行动
到处都有
沸腾的沸腾的沸腾的
石头和钢铁
带着一种觉醒之后的洪荒的力
直涌向天边
中国地平线上尽是丰盈的
大自然的元素和生命的活力
每一棵树和每一盏灯
都在讲春天的故事
也许这才是世界海拔真正的含义
一个汗和热气腾腾的国度
到处是惊魂裂魄的崛起
到处是激动的含泪的眼睛
到处是豪情和自信的微笑
这就是我的祖国
曾被浸在血泊里的我的祖国
至今我仍能看见你的伤痕
曾死去十次却总又复生
许多人读不懂你的断代史
因为我们这个民族
知道为一滴泪付出的代价
因为我们的生命
从屈原的诗得到延伸
因为埋在地下的我们先人的骸骨
还没有变成灰烬
因为华表的尊严和长城的骄傲
那些不屈的箭镞
即使已经锈蚀也仍在燃烧
因为我们懂得今天
生活的意义和价值
懂得人类探索的艰辛
一个人的责任
对于历史和人类是密不可分的
信念和理性使我们
再次相信人的美丽
因为我们热爱自由和和平
我们以丝绸和瓷器的品格
以新的工业精神和东方美学
光大理想
建设自己的家园
让每一立方空间都明亮起来
把进步和幸福献给人类
因为我们热爱生活
我们矢志寻找一个成熟的世界
此刻,我们又站在
新的起跑线上
时间对于我们
每分每秒都有自己的重量
我们在用行动
回答一个简单却又深刻的命题
人在神之上
在神之上的十二亿人
团结成一个人就会
创造奇迹
于是,我听见一个声音
到中国去,到中国去
去认识世界的深度、对生的爱
去寻找历史的奥秘和人的初祖
去发现哲学精神和明天的归宿
到太阳升起的地方去
到中国去

岁月在我们身后
把一扇门又一扇门关起来
又在我们面前
把一扇门又一扇门打开
让我们进去又出来
这就是历史
祖国呵,我是
从你的哭声和笑声中
找到自己的
转眼,我已从娇嫩的童音
变得浑厚而深沉
又变得质朴而凝重
我的生命更加坚实了
几十年,为保卫你和建设你
我曾经像一只工蜂
忠实地又勤劳地
把正直交给枪
把深情交给笔
我的脚上满是跋涉的泥泞
至今,我仍在
用南方的甘蔗和北方的冷杉
嫁接我的笔
我要献给你
我的甜蜜和苦涩、爱和恨
以及熊熊燃烧的全部的激情
祖国呵,我时刻在倾听你的召唤
我知道,你的每一句话
都会开出红色的花朵
永不衰老的青山
永不枯竭的江河
让我们一起到广场去
带着我们蹦蹦跳跳忙着长大的孩子
带着活跃奔突的思想
带着梦、信念和
一千种张开翅膀的渴望到广场去
到春天第一个早晨的广场去
望着我们的国旗和新生的太阳
一起上升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金穗”
阎星华
夜深了,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崔福顺一家无法安睡,崔福顺抱着脸上挂满泪珠的小红莲,悲痛地盯着贴满了霜花的窗玻璃。
自从1990年12月23日,白花子为了保护国家的库款安全,在与歹徒的搏斗中英勇牺牲以后,她的丈夫与公婆一年之内相继去世,年近4岁的小红莲成了孤儿,英雄三姐妹之一的崔福顺抚养了小红莲。此事在报端披露后,新疆一位署名“金穗”的同志每月按时给小红莲寄款,使崔福顺一家人非常感动。三年来,崔福顺一家苦苦追寻,“金穗”其人始终没有查到。汇款突然中断了三个月后,小红莲接到了一封新疆的来信。读完信,全家人失声痛哭……
寻找“金穗”
记者三年前到过小红莲的家,那时崔福顺不仅要抚养小红莲,还要照顾半身不遂的公公和刚刚生下的幼儿,她与丈夫微薄的工资,实在难以应付物价的上涨。结婚几年,她自己没有添过什么衣服,却把小红莲打扮得漂漂亮亮。面对这个清贫的家和小红莲那双忧郁的双眼,记者含泪写下了《付出代价之后……》和《英烈身后事》,分别发表于《中国妇女报》和《中国城乡金融报》。
文章发表后,在全国特别是金融系统引起了强烈反响。一时间,来自全国的捐款、慰问信纷至沓来。
在众多的捐款者中,新疆塔城农行一位署名“金穗”的同志,每月3日准时给小红莲汇款,并表示要一直抚养孩子到长大成人。当“金穗”连续汇款达14次,坚持了一年多之后,崔福顺和龙市农行的同志被其默默无闻献爱心的精神所感动,她们想知道这位好心人到底是谁。于是,小红莲全家分别向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农行和塔城农行发了感谢信,并恳请塔城农行通过组织的力量寻找“金穗”其人。然而数月之后,杳无音信。这期间署名“金穗”的汇款一直没有间断。
崔福顺再次致信塔城农行及工会恳求帮助查找此人。遗憾的是,由于“金穗”本人在填写汇款单时经常改变笔迹,使塔城农行的同志一筹莫展。崔福顺万般无奈,再次致信塔城地区农行,请求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帮助找到“金穗”,随信还寄去了小红莲的一个心愿:想要“金穗”的照片。
一个月后,崔福顺收到了一封来自塔城农行的信,信是“金穗”写的,但没有照片。他在信中说:“崔福顺同志,帮助你抚养小红莲是我们农行人应尽的义务。你为此付出了那么多,我只不过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情,只愿用自己的微薄之力帮助你把小红莲抚养好。按年龄,小红莲该叫我爷爷了,我想对小红莲说,你有什么要求爷爷都会尽力帮助。你要爷爷的照片,我不能答应,只要你能好好学习,爷爷就会高兴的……”
读着来信,崔福顺对丈夫说:“一日找不到恩人,我一日不得安宁。新疆距吉林1万多里路,帮助小红莲的这位同志肯定和我们是两个民族。咱们得想办法报答这位不知名的恩人啊!”说着说着,她伏在丈夫的肩上哭了起来。丈夫劝她说:“你别哭,要不咱们再给新疆自治区农行和塔城地区支行写封信,如果他们再找不到,咱们亲自去新疆。”
一封特殊的信
三年过去了,查找“金穗”的事,已成了小红莲家人的一块心病,正当他们为此事绝望时,汇款突然中断,并且持续了三个月之久。1995年12月,小红莲突然收到一封来自新疆乌鲁木齐的来信:
小红莲:
你好!你一定很急于知道是谁给你写的这封信,别急,听我慢慢告诉你。
相信克拉玛依农行的“金穗”这个名字你不会陌生吧,他叫张培英,是我的爸爸。我是他的小女儿张洪。
关于你的身世我们全家早有所闻,1994年《中国城乡金融报》曾撰文以《“金穗”、“白云”你在哪里》寻找“金穗”其人。据我所知,当时没有查出结果,谁也不知“金穗”究竟是何人,包括我们全家。以前我爸在塔城地区农行担任总稽核,1994年6月由于工作需要,才调到克拉玛依任行长。
算来爸爸有近三个月没有给你寄钱了,你们大概很奇怪吧?现在让我告诉你一个悲痛的消息吧!就在今年9月27日,我的爸爸,最亲爱的爸爸!你的好爷爷,在去乌鲁木齐出差回来的路上,发生了车祸,不幸去世。行里的叔叔阿姨不忍心看着爸爸穿着血渍斑斑的衣服离开我们,就让两位阿姨来我们家给爸爸找衣服。他们翻完了家里全部的衣柜,没有找到一件像样的衣服,却意外地发现了你的照片和几十份以“金穗”的名义寄给你的汇款存根,其中还有一张我爸爸亲笔填写还没来得及给你寄出的汇款单。这时,我和农行的叔叔阿姨们才知道你们寻找多年的“金穗”就是我爸爸。可他已永远离开了我们,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这个家,爸爸走时竟连一条完整的衬裤都没有,阿姨们只好把两条破衬裤拼成一条给爸爸穿上。面对突来的打击,妈妈也一病不起,一个月后妈妈也随爸爸而去。
写到这里我禁不住泪水涟涟。我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也是爸爸妈妈最疼爱的。以前,我虽学过电子琴,但当时家里挺困难,买不起琴,就中断了学习。为此我还和爸爸赌过气,小红莲,你别怪阿姨,因为我不知道爸爸在帮助你,真的!
爸爸走了,妈妈也离我们远去。世界上为什么总是会发生那么多不公平的事?这突发性的悲剧给了我们沉重的打击。我难以想象,小红莲,你是怎样承受一切的呢?你还那么小,心灵还那样脆弱!阿姨希望你能很好地生活,将来能够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
爷爷的情况就说这些吧!爷爷的照片你还要吗?只可惜爷爷再也看不到小红莲了。有机会阿姨会去看你的,一定要去的。只不过现在去不成,因为我还要读书,家中也没有存款。经济上不允许。等我参加了工作,手中有了钱,肯定去吉林看你,到那时你一定会长成大姑娘的。好好学习,别让大家失望,好吗?
张洪
手捧张洪的来信,崔福顺“扑通”跪地,“张伯伯我代红莲妈妈谢谢您了!”说罢长跪不起,痛哭失声。
小红莲的叔叔,把所有的亲友全部召集到自己的家中,众人向着祖国的大西北跪拜,向着张培英蒙难的方向叩首,用朝鲜族最高的礼仪祭奠恩人的在天之灵。
“金穗”生前身后事
在采访中我们了解到,张培英竟没有留给孩子们一分钱的存款,就连他本人也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说心里话,我有些不信,他毕竟是新疆富裕的克拉玛依市农行的行长啊!短短十几天,我们走遍了他所工作过的福海、塔城和克拉玛依,发现张培英不仅没有存款,欠妹妹的600元钱也是在遇难前才还上。
在“太抠”的张培英的遗物里,还发现了他资助两名“希望工程”孩子的捐助卡,家人也全不知晓。而他远在天津的母亲,瘫痪在床多年,多病的父亲靠微薄的退休金给老伴治病,已欠下了2万余元的债务。我们来到天津,看着两位近80岁的老人,住在阴暗破旧只有十几平方米的房子里,看到他们期待儿子培英回家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发出疑问:“大爷,您新疆的儿子,不太孝顺吧?”老人生气地说:“你这位同志不了解情况。他在塔城的时候想回家,因为建‘金穗园’,工作忙,没有回家,刚刚忙完,又调他到克拉玛依当行长,他又顾不上回家。新疆离天津远,孩子坐飞机怕花钱,坐火车,误时间,难呢!他经常给家里寄钱,这能说不孝顺吗?”
老人说到这里,他的老伴呜呜哭了起来,老伴抬起手向前抓了抓。老人就走到一张破旧的桌子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方格本和一支秃头铅笔,塞到老伴手里。本子上出现了歪歪斜斜几个字:培英是个好孩子,他怎么还不回来?
我急忙回答说:“培英工作忙,过一阵会回来看您的。”我发现两位老人苍老的脸上荡起了笑容,我的心里一阵酸楚。
在乌鲁木齐,我们见到了张培英的小女儿张洪,提起父亲,她久久不语,她取出那本曾经记下她和爸爸赌气的日记本,她说以前没有真正理解爸爸。她上中学时,同学们都学电子琴,她也报了名,可学了没多久,爸爸竟不让她学了,尽管爸爸阐述了很多理由,但她还是不能接受,最终还是停止了学习。为此,她和爸爸有一个星期没有说话。后来,银行里都在传颂“金穗”的故事,张洪几度问爸爸,而张培英每次都说:“人人都有一颗爱心,做点事何必非要知道是谁?”
小张洪还告诉我:克拉玛依市政府为了照顾爸爸,特批了6个进城指标,让我们全家把户口从塔城迁到本市。可爸爸首先想到的是两位基层干部的孩子要上学,户口进不来费用就多,于是他就把指标让给了别人。原福海县皮革厂厂长石文星流着泪告诉记者说,皮革厂建厂初期资金严重不足,张培英前前后后到厂考察几十次,帮助筹资27万元,使工厂起死回生。这期间,他在厂里连一顿饭都没吃过。石文星好几次想表示一下心意,均被拒绝。在张培英调离福海县时,石文星认为这下他不会有顾虑了,选了一件上等的皮夹克来到张培英家。不想张培英仍拒不接受,他拍着石文星的肩膀说:“老伙计,只要你们企业兴旺,比送我什么都高兴!”
张培英殡葬那天,福海、塔城及他最初工作过的喀拉玛盖乡的人们,自费搭车到距他们300余里的克拉玛依为他送行。几千人自发的送葬队伍,一度阻塞了克拉玛依的交通。记者想:这是人们送给他的一份多么厚重的礼物啊——永久的怀念!
此时吉林延边小红莲家仍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崔福顺握着张洪替他爸寄来的一张汇款单泣不成声,“张洪怎么办?我们能为她做点啥……”那张汇款单她至今没取,她说她不忍心。她们唯一的心愿就是去新疆一趟,去给张培英上上坟,去看看小张洪……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长歌当啸
卞毓方
“栽了,这回又栽了!”伴着三分懊恼七分无奈的长叹,别墅的客厅内,有人把牌往桌面重重地一拍。
“栽了?你们说谁栽了?”他冷不丁地闯进门来,嗒然若失地问:“是中国队栽了吗?”
众人被闹得一头雾水。牌桌上激战正酣,80分升级,四员大将分两组竞争,刚才是周公的一组丢牌认栽;“栽了就栽了。”周公迎向他粲然一笑,“就咱这水平,还想代表中国队?”
他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也不解答,转身从案上拿起电视机的遥控器。进口的彩色机子堂皇而气派,清晰的画面诱惑人恍若身临其境。但他此刻却恨不得把屏幕敲碎,眼前闪来闪去的尽是些广东台、海南台、香港台,也有中央一台、三台,愣就没有他需要的中央五台!五台今晚转播中国足球队和J国队的比赛,节目预告是8点50分,现在已将近9点,美丽的电波载着精彩的图像向全世界撒笑,偏生他此刻没福消受。
别墅坐落在三亚市的一处海湾。他们是北京的一群文化香客,应邀到海口讲学,顺便来此采风。中午游了天涯海角,还是在南天一柱前留连时,他就显出了心神不宁,石丛中有一伙中学生议论输赢,他竟趋步偷听。嗨,人家谈的是校内足球对抗,他还以为谈的是国家队,神经病!他暗暗咒骂自己,因为他明知比赛是安排在晚上。
终于熬到了预定时间,中央五台却怎么也调不出来。急火攻心,他一个电话打到宾馆大堂,找值班经理交涉。人家说呢,先生,这是转播台因素的啦,与电视机或服务质量无关。得,到了这份儿上,除了怏怏地搁下话筒,你还能怎么着?
若是换了旁人,就算了呗。说到底,也不是啥了不起的大赛,不是奥运会,不是世界杯,左不过是咱亚洲圈内的一次小小对垒。而他,一介书生而已,年轻时,并没恋过足球,子女中,也没有吃体育这行饭的,但是他对足球的关注,令人愕然,历届国家队的成员,历次大赛的战况,他都熟悉,熟悉得就像数说自己的专业——那关怀,那痴迷,时常让他的老伴为之嫉妒。
不信你看:此时,晚间9点25分,在同伴大呼小叫的激战声中,他却起身拉开窗帘,默默盯着月光下的沙滩出神;头顶上,古人留下的明月凝视他,发酵的情愫在空中潜咏,“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月光是旅人寄托思亲之情的通用密码,值此良宵,他也应该吟一首《蝶恋花》或《念奴娇》的,然而,他不,脑海里轰轰轰地却尽是关于前方将士的《满江红》,他为战况不明而痛苦不宁,柔和的月光触目皆似芒刺,飞卷的浪涛入耳竟有如鼙鼓。
终于,他转身拿起了电话机。不为沟通亲情,仅仅是想了解前方的战况,他拨通了北京的家。话机空响,没人接。怎么回事?哦,儿子必是和哥们儿扎堆去了,老伴说是上午随单位里的人去天津旅游,想是还没回来。于是换一个对象,这回是西安,老同学的家。啊,你好!你在哪儿?三亚?你说什么?足球?谁赢了?老同学打了一串哈哈,尴尬地说,咱不知道哩,咱从不看那玩艺儿。
总有人看的吧,他一个电话拨到上海,又拨到广州、盐城,结果,令他大失所望,上海的老弟出差未回,广州的文友说中国队的那臭球,不值得看的啦,盐城的表亲已洗好脚准备睡觉。失望之余,他把电话再一次打到北京家里。谢天谢地,老伴回来啦!话筒那头清晰传来她刚刚爬完六层楼引发的大喘息。喂,我说老婆子,足球谁赢了?足球?你就记挂足球!老伴有点没好气,大概没赢吧,巷头小卖部门口,好多人围着电视机看哪,像是在为中国队着急。不要大概,不要像是,要确确实实的结果,他在电话这头直嚷,你现在就打开电视机,调到中央五台,让我听听。
老伴打开电视机,调到中央五台,话筒立刻传出沙哑的解说:
“张恩华把球踢出界外……”
“黎兵大脚解围,彭伟国向前带球……”
千里外,依然能感受到场上鼓声隆隆,杀声震天。
“双方几比几?”他问。
“不晓得。”老伴答。
“你给我认真看。”他下达指示,“待会告诉我听,我的电话是0899××××××,一有结果就打电话来。”
但是呢,老伴竟然违背他的指示,一直没有把电话打过来。10点20分,估计这会儿球已踢得差不多了。10点30分,照理这会儿也该踢完了。他拿起话筒,想想又放下,放下了,接着又拿起,心儿惴惴,手儿抖抖,摇一摇头,终于又放下。老伴没来电话,意味着凶多吉少。他想。按惯例,倘若中国队获胜,她不会不报告的,既然到现在铃声没响,八成没戏。
室内,牌桌上笑语喧哗,兴致犹浓,唯有他一人向隅独坐,烦躁地衔了一支烟。他平时是不抽烟的,至少在公开场合,没有人看见他碰过哪怕是一截烟头。这晚,却是破戒了。也许他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同伴摆在案上的烟,伸手可及,他只是机械地取过一支,又机械地衔在嘴里。
许久,许久,他忽然长叹一口气,悄悄地离开众人,开门向沙滩走去。
谁也没注意他究竟出去了多少时间,更不知道他在沙滩都向海浪、明月倾诉了什么。大概是夜半时分,他才又悄无声息地返回来。他一进客厅就果断地拿起电话,仍旧拨他北京的家。两个小时之前那场让他心绪不宁的鏖战,中方受挫多半成定局,但这是小组循环赛,中国队能不能出线,还要看接下来的X国队与W国队的交锋……
他要在入睡前确知这一战况。唉,书生老去血犹沸,天涯谁解壮士心?——足球啊足球,你这魔球!你这人生、艺术乃至世运、国运的魔方!——此刻,随着他的指令,急切的电话铃声,又在京城他那间狭小的书斋内,不无悲壮地响起……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海上生明月
叶文祥
住在海滨,一晃二十余载。回想初来那阵,海滨观日出,是最令我激动的时刻。伫立岸畔遥望东方,海上簇拥出一堆堆墨蓝色的云霞,转瞬间矗立起一道弧线,红得透亮,一个奇迹就在这时出现了,大海尽头,冉冉升起一轮朝阳,像一个浩大的红气球,火一般殷红,火一般强烈,却并不耀眼,可以看得真切,随后便将大海染得鲜红,闪闪发光,变幻无穷。我不只一次留恋于此情此景。
人的爱好常常是因人因时而异,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近来更爱海上的夜晚,更爱那海上的月色。月亮虽然比不上太阳的辉煌灿烂,光芒四射,但是,月亮的品格更加值得人敬。它普爱众生,无一私心,无半毫褊狭。它光临人世间,宛如一盏奇妙的天灯,把清辉遍洒。我记得,京剧《武家坡》有这样的唱词:“皓月当空,薛大哥在月下修写书文……。”史书上也曾记载有不少贫苦学子,在月光下读书而成事业的佳话。月光虽没有太阳那样明快豪放,但它却始终如一照射。它爱人间总是那样执著,无论是万众仰望,还是无人赏识,它总是那样无声无息地护卫着人们,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不管是古人,还是今人,万代同辉,千里共明,整个人间,同在一个月亮的光顾之下。
过去在山中,总有一种山高月小之感。迁到海滨,望月则是另一番景象。特别是月明星稀或月白风清,更加令人神往。月挂高天,海月相映,水光粼粼,澄澈和柔,无以言表,很自然地会想到张九龄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诗句。当然,也难免会遇上云遮雾罩的时候。我曾写过这样的一首诗:“月夜我爱在海边徘徊,让温柔的浪花把脚轻拍。波涛泛着微微粼光,心胸像大海一样洞开。山,有山的巍峨。海,有海的气概。月,有月的圆缺。人,有人的兴衰。我多么想有一天,像潮水一样去而复来。”
我曾观赏过各种月色,有明有暗,有圆有缺,我总觉得月儿,可亲、可爱、可敬、可尊。可是,古人云:“影自婵娟魄自寒。”我想这可能根据嫦娥住在广寒宫而得句。唐玄宗梦游月宫,见一大宫府,榜曰:“广寒清虚之府”。那是一种虚幻的产物,不足为凭。但是,他们倒是有个共同点,都说月亮有个“寒”字。我觉得月儿既不清冷,更不寒栗,而是月亮性爱洁净而已。
我也曾在明媚的夜晚细细地品味过月亮。一弯月牙挂在天边,像一把新磨的银镰;一轮满月升在中天,好似新擦拭的宝镜,犹如锃明锃亮的玉盘,清溪般明亮,水晶般透明,令人醒目益智,清心寡欲。当然,有时也使人神思遐想。溢彩流光的中秋之夜,总会引起人们望月怀乡的感叹,我想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就是此时的佳作。我儿时就吟咏过:“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街头。”后来我又读了不少吟月诗,如杜甫的“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白居易的“嘉陵江曲曲江池,明月虽同人别离”,张若虚的“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等等,一部中国文学史,随处有咏月的歌吟。
月,确实令人敬佩。正像李白诗中概括的:“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月亮就这样默默照耀了亿万年,从来不声不响,也不自矜,更没有半点怨言。当然,人们都知道:月亮本身无光,而是借助阳光,但我爱它不惜一切的奉献人间,它把人间万物的影子留在大地,却把自己的倩影深埋在自己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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