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2月4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当官要学曾国藩?
贺生如
初听这一说,心里不禁“格登”了一下:难道要为曾国藩翻案啦?赶忙查了查最新出版的《中国近代史》,曾国藩仍作为反派人物名列其上,似并无改变其地位的动向。其实,对于这样一个用太平军将士、当然还包括更多的无辜百姓的鲜血染红了顶子的所谓“清末中兴名臣”,要翻案也比较难。
但无风不起浪,“当官要学曾国藩”总还是有所根据的吧?想来思去,问题恐怕出在这几年有关曾国藩的书出得太多太滥,以致“曾国藩热”热得灼人。许多人包括一些公仆在内,虽说学习政治理论抽不出空来,但读这类书自觉性却是蛮高的,据说有人在枕上、厕上、车上也都手不释卷。
笔者知识浅薄,但对曾也略知一二。曾国藩是个道学家,开口闭口总不离“仁义”,但背后做的却是另一套。比如他统领的湘军每攻下一座城池,总要大索数日,极尽奸淫、烧杀、抢掠之能事。“曾剃头”的外号对他来说是再恰当不过了。对于投降他,并为他立过大功的太平军叛将,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就来个卸磨杀驴,毫不留情。
不过,曾国藩的确保官有术。人们不能不佩服他在自我保全上的用心之深。自咸丰二年(1852年)以吏部侍郎的身份在湖南办团练,到同治三年(1864年)攻克天京,曾国藩率领湘军与太平天国革命军血战十余年,先后为他卖命的湘籍子弟超百万,战死的不下十数万。但在攻下天京后,为避清皇室对自己的猜忌而招祸,他立即着手解散湘军,打发他们回老家。在查办天津教案时,他摸准西太后惧外的心理,不顾朝野舆论的谴责,不惜处死数十名无辜市民和下级官吏,以取悦洋人。虽然直隶总督当不下去了,却圣宠不减,又调回来当他的两江总督。在风雨飘摇的清朝末年,像曾国藩这样生前封侯、位极人臣,死后赐谥(文正公)、哀荣无以复加者,可谓寥若晨星。曾国藩的这一条,只怕是今天有些人最为看中、看重的了。否则,为什么有的人的眼睛总长在额角上,全神贯注着上司的一举一动,一门心思琢磨上司的喜怒哀乐,“先上司之忧而忧,后上司之乐而乐”呢?在他们眼里只有对上负责而没有对下负责。对上负责完全彻底了,升官保官才有望,跑官要官也才有“资本”。
当然,曾国藩也有教子有方、练兵有术的一面。
“当官要学曾国藩”,问题是你要当什么样的官!


第12版(副刊)
专栏:

  粟裕不朽
张洪舜
1960年初春,命运之神把我带进了一支当年曾驰骋华东战场的英雄部队,老兵们那些总也讲不完的战斗故事,曾是我们那代人精神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与此同时,在我心底也埋下了一个谜:这支部队为什么那样骁勇顽强?创造出那么多战场奇迹?
七十年代末,组织上分配我到军史办工作,为了真实地记叙历史,也为了解开心底之谜,我追寻于这支部队当年战斗过的赣闽、江浙、齐鲁和豫皖大地,遍访那些身经百战的老首长老同志,心中的谜渐渐解开了,原来这支部队一直是在名将粟裕的率领和指挥之下。1946年5月,这支部队上升为军一级建制,时任华中野战军司令员的粟裕还一度兼任这支部队的军政主官。
名将带出名军,名将名军打出名仗!
粟裕独具特色,卓尔不群。南昌起义失败后,粟裕跟随朱德、陈毅上了井冈山,在二十多年的战火硝烟中,他由一名普通士兵成长为方面军领导,一直战斗在最紧张最危险的枪林弹雨第一线,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身上留有多处伤残。在长期的革命战争中,粟裕潜心学习毛泽东军事思想,又得益于湘楚文化的沉浑雄奇,江浙文化的机敏灵秀,齐鲁文化的坚毅至诚,使他集大勇、大谋、大德于一身,一步步跨入人生的辉煌!
踏着粟裕将军战斗过的足迹,我来到了苏中平原。一把奇特的刺刀,在我面前闪着熠熠的光芒!这是矗立在海安的二十七米高刺刀形的苏中七战七捷纪念碑。这座丰碑是五十一年前粟裕以勇敢和智慧奠基并建立起来的。1946年夏天,国民党军队向解放区发动了全面进攻。中央军委和最高统帅毛泽东原本部署粟裕、谭震林率华中野战军主力兵出淮南,在外线歼敌。粟裕从实际情况出发,对可能产生的各种情况进行全面分析,认为苏中地富粮丰,人口众多,又是老根据地,支援战争潜力巨大;而淮南就不具备这些。如在淮南作战,不仅粮草需苏中供给,支前民工也需苏中补给。纵观全局还是在苏中作战为上。粟裕先是自己、后又与邓子恢、张鼎丞、谭震林联名向中央陈述意见,建议利用苏中有利条件,先在内线歼敌。得到中央同意后,他精心运筹,以三万兵力,迎击国民党十二万大军的进攻,创造了七战七捷、歼敌五万多人的光辉战绩!不仅沉重地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有力地鼓舞了我军的士气,还探索出一些带规律性的东西,起到了战略侦察作用,为党中央解放战争初期先在内线歼敌战略决策的制定,提供了强有力的实践依据。战后,毛泽东亲自起草电报,向各战略区推广这一宝贵经验。
中原,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中原大地无数的古代战场、现代战场,令我目不暇接,也使我深感历史的厚重。中原大地永远记着粟裕的英名!解放战争发展到战略反攻阶段,刘伯承、邓小平率十二万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挺进中原,国民党统治的腹心地区遭到了最大威胁。蒋介石调集重兵,对刘邓大军进行疯狂围攻。刘邓大军处境极为困难。为了把敌人的主力调往江南,改变中原战局,中央军委和毛泽东筹划了一个再跃进,决定粟裕率华东野战军的一、四、六三个纵队,千里跃进闽浙赣。粟裕思考两个多月,对敌我双方反复分析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如华野的三个纵队暂不过江,集中我军在中原的兵力,打几个大歼灭战,敌我力量对比将发生根本变化。在征得了陈毅、刘伯承、邓小平、李先念等人的同意后,他发长电再次大胆向中央直陈,毛泽东采纳了他的意见,并任命他为华东野战军的代司令代政委。粟裕率华野八个纵队和地方武装,在中原野战军的密切配合下,成功地举行了豫东战役,先克开封,后打援兵,歼敌九万余人。不但改变了中原战场而且改变了华东战场的态势。
粟裕的雄才大略,为推进中国革命的胜利进程,为丰富和发展毛泽东军事思想作出了杰出的贡献!粟裕的高风亮节,所作所为,在人民军队中留下了许多盛传不衰的佳话:一心为民,两让司令,三次先遣,四过长江,五人总前委之一,六次负伤,七战七捷,八省征程,九死一生,十大将之首……
建国后,粟裕调到北京,先任副总参谋长,后任总参谋长。1958年,粟裕遭到错误批判,从此,长期受到不公正待遇。但他忍辱负重,从不消沉,又在军事科学、国防工业、我军现代化建设等方面,积极探索,不懈努力,直至1984年谢世。
知粟莫过陈。长期与粟裕并肩战斗的陈毅元帅曾亲手书写一副对联赠粟裕:“食少事繁诸葛公,轻裘缓带羊叔子。”陈老总的诗联一字千钧,也是对粟裕最确切的评价。
粟裕不但身经百战,战功赫赫,而且著述丰厚。《粟裕战争回忆录》、《粟裕军事文选》、《粟裕论苏中抗战》,一本本沉甸甸的心血和智慧的结晶,堪称金鉴,使每个认真捧读的人都有“一读雄文一肃然”之感!
不朽的粟裕,将永远启迪和激励我们!


第12版(副刊)
专栏:

  这个季节的语言
戚瑛
      一
这个季节的语言让人无法平静。从祖国心脏传出的喜讯,汩汩流入时代的耳鼓,浩浩荡荡传遍大江南北。语言汇成的一种声音如雄浑的钟声,掠过亿万炎黄子孙的心灵。
于是,春天再次君临大地。
有一种理论永远不会消逝,如同长明的灯盏,照亮一切黄的皮肤黑的眼睛。所有的生命汇成骄傲的旋律,春天的故事又有了一个崭新的情节。
      二
这个季节的语言让人激动不已。夜阑人静,友人从遥远的南国挂来长途,说:“我正在学习世纪老人的理论。”虽几载不见,一种关于这个季节最新的语言却把我们的关系倏地拉近,仿若刚作别离。
为了这个季节的语言,我们伫立在同一块土地,在满天璀璨的星辉里迎接清晨的阳光,心儿永远绽放成一朵花的姿态。年轻的心壁上,正雕凿出一种激情,一种信仰,一种向上的力量。
      三
这个季节的语言从大地上提升出又一个黎明。我们守望着黎明的城市和村庄,仰望那朵圣洁的云,如血如火。火不断地在音符上奔走,火焰走过的地方,贫穷纷纷溃退,富足列队前行。但我们的步伐还不够快,我们的火焰要在语言里飞奔,这个季节已为每个中国人买好了一张进入二十一世纪的机票。我们开始了更加壮丽、豪迈和快速的远航,我们的目的地是太阳居住的地方。
到达目的地,我们还要在阳光上堆放阳光。
      四
这个季节的语言已成为全世界的焦点。无数蓝眼睛黑皮肤红脸色的镜头都伸向东方,聚焦在这个季节的语言上。他们的笔锋在探寻,想找到一扇能阐释这种语言的大门,其实,无需叩问宇宙风云,只要深深握住这块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每一寸土地,握住生长的粮食、旋转的机器及遍地扎根的美和善良,这种语言便不释自明。他们会清楚,这种语言是在离太阳更近的高处,这种语言能融会所有的天体。
      五
这是一个稔熟的季节。
这个季节的语言是一面旗帜、一种理论、一部宣言。
这个季节无时空限定。这个季节的语言辉煌到永远,永远……


第12版(副刊)
专栏:

  看雁
熊明修秋高气爽一群淹没线下的移民告别家园他们像雁阵没有谁掉队也没有谁调头他们朝山上飞去他们朝山外飞去他们穿透云雾与风雨与山色融为一体他们的思念有如那支《纤夫的爱》沿着历史的栈道潺潺流淌一片片金色的柑桔像心语埋藏在他们的内心他们执着如潮都站在新居的楼顶上翘望着大江截流这一举世奇观我虽然听不到他们的笑声却能感受到他们的期盼


第12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索赔人民币一元
何满子
广州一家报纸报道了一件很小的讼事,一位青年记者向区人民法院投诉,控告一家报纸发表了他二十二篇文章,以字数按该报的规定稿酬计算,应支付他一千一百元,该报已拖欠了一年多未付,交涉无效,要求法院判令偿付。欠债还钱,这是正常事,毫无戏剧性。其妙处在于,由于长期拖欠稿费,给原告的精神造成了极大的不愉快,要求被告象征性地赔偿原告精神损失费人民币一元。
一元钱能值几何?只够买一副大饼油条,或一串糖葫芦,哪怕锱铢必较的精灵鬼也不会对区区一元钱介意。原告的索赔要求目的不在于利是最明显不过的了。争的是一个是非,一个公道,也就是流行市语的“讨个说法”。原告说只要“象征性”的赔偿,只争理不争钱,应该说是一种高姿态。
事情发展到了要动用法律手段来保卫权益,索回逋欠,解决纠纷,显然已经进行过无数次的私下交涉乃至争执;原告说精神上感到了极大的不愉快,当是实情,“不愉快”应该还是委婉之辞。报道此案的文章中没有提供更多的情况,只是被告拖欠稿酬,原告追索不得。按照《著作权法》第十条的规定,稿酬理当支付,欠账要偿还是天公地道的。屡次交涉,费时费精力,原告有所损失,要求赔偿,也在理中。只象征性地索赔人民币一元,照旁观者看来,原告也算仁至义尽了。原告的高姿态是足以反照被告的违法和无理,这一着还是很高明的,所谓“不争之争”,值得吟味的就在这里。
孔子说:“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人世间纠纷无穷,“无讼”是虚幻的理想,办不到的。但对于一般的民事纠纷,两者都高姿态一点,彼此忍让,庶几也是息争之道吧。


第12版(副刊)
专栏:

  戈壁无言
蒋万全
沙与卵石铺就的这个广袤的灰色世界,如同月球的表面一样,似乎毫无生命的迹象,满目的洪荒苍凉中,给人一种强烈的索然无味和心悸不安;风尘满天,任你再好的心境都将被压抑得灰头灰脸、萎靡不振;夏日的阳光下,倒像有谁把戈壁当成了锅,准备把卵石当花生炒熟了,划拳下酒,于是,地表就不住地有热浪在推涌着上升,晃动出如镜似水的虚幻与缥缈,这样的炙烤,任何一个绿洲的居民都会逃离。因为如此,人们有理由有权利回避它、厌倦它、诋毁它。这倒不是我熟悉到遗忘它的根本所在,对那些在冲刷中变得光滑的石头和那些在磨砺中粉身碎骨的沙子,被混杂后同归于地,这样的分级与整合,似乎简单,却又深邃,我不想去多加思考,而保持着一种有意的距离,直到久居戈壁小城的我,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
在流经岁月的沧桑中,戈壁的从前有着痛苦的记忆,远古丰茂的绿色,在冰河时期和地壳运动中,被海吞噬,然后,承接了这些远道而来沙石的覆盖;当色彩斑斓的鱼,随海复又远去,留给它的,便是这副贫瘠和孤寂了。这样一种彻底的变异,失去的,绝不仅仅是生命的苍翠……
但这并不能完全剥夺它的风景:雨过天晴阳光灿烂,湛蓝天穹下的戈壁洗去风尘,潮润着别样的清新,在没有任何遮拦、目力所及的无边无际,构筑着无限淋漓尽致的清亮、广阔、深远和空灵,给每一个蜷曲已久的心灵注入一腔新的生机;夏日,旋风卷起的一柱柱浅黄色烟尘,直立在戈壁之上,如夏威夷群岛上跳草裙舞的姑娘,摇曳着婀娜的身姿,四处游弋;戈壁的日出,其实是一场精彩迷人的演出,羞答答的太阳在光芒四溢中探出柔和艳红的脸,天空转换成一片桔红,戈壁的尽头铺来枣红色的迎宾毯,天地间的一切都红红火火、喜气洋洋起来,犹如一支迎亲的队伍,在呜哩哇啦的吹吹打打中,迈上了迎亲的路。
不错,戈壁的主题是荒芜、干旱、粗糙、硬性、毫无生机、渺无人迹。看起来,它似乎孤独委屈至深,但它没有腐朽、峰回路转、崎岖跌宕,没有悲剧色彩的阴冷、幽深、伤感和怨艾,没有遮遮掩掩的羞于见人,就那样赤着心裸着身面对着苍天在上,于一言不发中,始终保持着广阔、坦荡、不卑不亢、沉静和超然。这表明,历经劫难的它在大彻大悟中成熟,无论是历史的,还是现实的任何灾难、凌虐、挫辱已不那么容易伤害它了。这也潜示出它坚定的思维定势,一种决不气馁消沉的意向。它就是以这样的冷峻与不露的赤诚,向贴近它的人暗示着某种真理。这时候,它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就如罗丹那尊著名的雕像——“思想者”。
戈壁没有伪饰,在迷惑于人的表象下,潜藏着尔虞我诈、阴险杀机?不,它的威胁是显性的,在事先便告示了每一个想要走进它的生命:请你作好充分准备!至于黑风沙暴,那是沙漠的杰作,戈壁是个被肆虐的受害者,人们把罪过强加于它,它又多了重忍辱负重。那它就成不了戚戚小人和野心家,那它就是自然界中的君子和忠臣。
戈壁是非流动的固体,有水有土,它能再生出繁荣昌盛;风沙侵蚀,逃脱不了被沙漠再次掩埋的危机。这一自然属性中的双重性和矛盾性,是否折射出它与世无争的宿命色彩呢?但我想,如果它能选择,绝对的,它会抗拒后者。
就是在这样一种根本无法抗拒的极度瘦瘠中,它以它酿造已久的石油,同样养就了戈壁上的石油城……对此,我提示自己必定要虔敬地聆取。
把寸草不生的盐碱地与戈壁等同划一,这是人们认识上的一个误区。其实,戈壁是有生命的。在那沙石之间,就有无数种子,只要雨水充足,它们便会发芽生根;在那无垠旷野,同样有河流小溪——尽管显得那样不足,有星星点点的蒿子、猪毛菜、骆驼刺,隐域植被胡杨林、红柳丛、盐生草甸,和与此相伴的甲虫、蜥蜴、跳鼠、野兔、黄羊、野骆驼等等,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没有因窘困而败落消亡,证明它的每一生命都是顽强不屈的强者,进而演绎出某种寓意深刻饱满的生命的象征。
这是戈壁的一种自我再生机制,是制止痛苦的犹豫和彷徨的手段;它没有永劫不复,充分展现出它的抗争精神和潜在力。
这种角色定位,注定它厚爱顽强不屈。那么好,倘若它也被谁圈出一块至美的地方,封闭成“皇家××”,成为王公贵族的什么圣地,无疑是对它的一种奸杀。那些好地好景好物,已被少数人占去,仍不肯把它还归于民,这当然不是件值得庆祝的事。好在戈壁没有令一些人垂涎三尺的艳美,从而保持了它的纯洁和质朴的平民性。
戈壁没有睡,它是醒着的!


第12版(副刊)
专栏:

  阿里山纪行
吴功正
台北市的一家酒店里,一批台湾学者为我接风洗尘。席上一位美学家的夫人对我说:“台湾人最喜欢唱的大陆歌曲是,‘大海啊,大海,就像妈妈一样,……’有些重要的活动还作为合唱的歌曲。”我一听,心旌激荡,立刻说:“我们那边最喜欢唱的台湾歌曲是《高山青》。”这首歌在大陆确曾风靡一时,至今仍流传在唇舌之间。于是,宴席上便轻轻回荡着两支歌的旋律,我和这批台湾学者的心似乎融会起来了。
不到阿里山,何以能说到了台湾?!这倒不尽然是看那“美如水”的“阿里山姑娘”。从台北松山机场搭机仅四十分钟就到了台湾的中部城市嘉义,然后改乘森林小火车进山。这种小火车只有在祖国东北的深山老林子里才能见到。不过,它经过了改装,变成了纯粹的旅游性小火车,颇有中世纪小火车的模样和情调。也是那样的牵引机,也是那样的咣当咣当声,它使我们出现了时空倒退,这似乎引发了我们的思古幽情。穿过莽莽不尽的林海,不断爬高、上升,在山下尚是阳光灿烂,渐渐地云雾浓稠,山岚云气漫入车窗又溢出车厢而去。山下尚是汗水津津,山间则是凉气侵人了。那股凉气给人的感觉不在温度,而在透肌浃骨的力度。经过三个小时的运行,到了阿里山站。那也是一个颇有中世纪风味的森林火车站。售票和入站检票的方式都使人有一种瞬间感受——像是在另一个时代。这或许是台湾人搞旅游的一种独特方式,使人恍如隔世,以满足现代人所需要的古典式文化感觉。
不到神木,又何以能说到了阿里山?!从火车站到神木,尚有一段路程。我自小练过脚板,如今抬腿一二十里也是寻常事。但是,陪同的台湾学者却不能都这样。加之一般车辆不让进山,这时便有人上来揽生意了。他们是山区的森林救护队,职责是救护在野林子里迷失的游客,现在却私下里搞“创收”。他们采用类似“驳船”的办法,为躲避进山的门卫检查,让我们徒步穿过进口处,他们把车子停放在人所罕至的地方,然后,把我们送到深山更深处。峰回路转,迂曲穿过一片林区,眼前骤然一亮,出现一泓水潭。它堪称山间一面明镜,清澈透亮得真该用“鉴”字来形容,山上树林不是倒映潭中,而是山林与小潭镶嵌在一起,成了一幅倒置的水墨画。
森林恰如一片汪洋,恣肆蔓延。古桧老松,皮皱苍藓,修柯摩云。蟠虬之势,如笼盖,如伞张,又如古刹,真不知树躯有多少围,树身有多么高。它们排列之整肃,如孙武之军阵、秦皇之兵马。树干都是湿漉漉的,已不知多少年浸在山岚雾气之中。虽是盛夏亭午时分,正是骄阳喷焰,却透不进日光来。我们的身上也分明有点薄湿,忽然间,我觉得,这不就是唐诗中所说的“入云深处也湿衣”吗?
几乎在树身之间穿行,我们终于看到了神木。它是台湾著名的红桧,木有香气,高三十五米,胸围直径有五米,可以说是罕见的庞然大物。大就成了“精”,成了“神”。它的树龄大约有三千年,简直是一部中华民族史。
就在我抵台的前几周,一声焦雷,从神木贯顶而下,一劈为三,中间全成枯焦。两段横卧地上,一段还站着。即令受此巨创,被用碗口粗的钢索系在另一棵原始大树上,依然拔地参天,八面威风,雄踞山间,无可匹敌。它仍然是阿里山的标志、灵魂、胆汁。
下山的路上,不知谁哼起《高山青》,“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但整个游程却没有看到。山中,树多,人少,不知阿里山的姑娘究竟在何方。树密、荫厚,仿佛能挤出浓汁。我只觉得,阿里山的风光美如画。


第12版(副刊)
专栏:

茫茫林海(中国画) 王子荣


第12版(副刊)
专栏:

圆明园之晨(版画) 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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